嫁衣娇红,绣了暗纹牡丹,拿金线勾勒出文采辉煌的飞凤,领边袖口则是细密的暗纹刺绣,盘扣如同鸳鸯交颈,点缀珍珠。因令容年龄有限,针线做得平平,宋氏特地请了绣娘过来帮着裁剪,待衣裳做成时,宋姑和枇杷先帮令容穿了试宽窄长短。
少女的身量苗条,肌肤白嫩,平常穿着浅色薄衫时窈窕多姿,嫁衣映衬下更增娇艳。
那绣娘在旁看着,都不住口的夸赞,说令容是天生的美人,如今试穿嫁衣就已光彩照人,若是过两年等身段长开了,这华彩飞凤衬托,怕是倾城倾国的容貌身姿。
宋氏在旁听着,又是欣慰欢喜,又是心疼遗憾。
她当年是十六岁嫁给傅锦元,出阁时尚且留恋爹娘,令容被捧在掌心娇养,小小年纪去给人家当媳妇,受了委屈可怎么办?时下姑娘家多是年满十四才出阁,也有十一二岁成亲的,譬如当今的皇后便是十一岁嫁给太子李政,入主东宫,但这只是凤毛麟角,情势所迫。
但凡疼爱闺女的人家,谁乐意让娇滴滴的女儿早早就嫁为人妇,去婆母跟前立规矩?
宋氏原打算将令容留到十五六岁,如今要提前嫁出去,自是心疼不已。这些天宋氏除了教令容往后如何在韩家处事,闲暇时常带她出去散心,呵宠在掌心里,定要让她在家中过得高高兴兴。
傅益因在八月秋闱中桂榜提名,中了解元,九月里忙着谢师会友,十月才算得空,温书练武之外,也常陪着妹妹同游。他从前不信神佛,跟着宋氏和令容去了两回佛寺,竟也破天荒地焚香许愿,盼着令容婚后能过得平顺。
待黄叶落尽,天气渐寒,几场深雪过后,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婚期。
第8章 新婚
靖宁伯府虽渐渐没落,却仍有爵位在身,府中老太爷和傅锦元又都在朝为官,在金州地界仍是高门翘楚。因是皇帝赐婚与相府结亲,又有礼部帮着筹备,婚事筹备得格外隆重,满金州大小官员都送了贺礼,往来繁忙。
腊月初时府中就张灯结彩,至初四那日,嫁妆风风光光地送往京城。
初五一早,令容迷迷糊糊地被宋姑叫醒时,窗外天光犹自漆黑暗沉。
冬日天寒,最宜睡觉,她翻个身想继续睡,宋姑却呵暖了双手,将她从被窝里拔了出来,旁边枇杷适时给她披了和暖的衣裳。而后,暖热潮湿的软巾便贴到了脸上。
深浓的困意被驱走不少,令容仍是眯着眼睛,被宋姑和枇杷搀着进了内室盥洗罢,才算是彻底醒了。
这会儿不过卯时初刻,整个金州城都还在沉睡,傅家却早已忙碌了起来。
因金州离京城不远,乘车大半日即到,是以两府看过吉时之后,约定韩家辰时将尽时来迎亲,待诸般礼仪毕,令容巳时二刻启程,赶着酉时前拜天地,正合黄昏之礼。
新娘盛妆格外费时,算上沐浴上妆穿衣,这会儿起身已是紧巴巴的。
宋氏早就起身梳妆罢了,待令容沐浴后用罢早饭,便请喜娘过来,一道给令容理妆。满把青丝柔亮顺滑,拿篦子细细梳了挽起,露出修长如玉的脖颈。令容天生丽质,那肌肤细嫩如脂,稍搓些香粉,上了胭脂,再点缀双唇,便如桃花娇艳。
随后,便层层穿了衣裳,再将嫁衣穿在最外面。
嫁衣按着令容的身段儿裁剪,虽说胸前尚未长开,盈盈而立时却别有绰约味道。
外头天光早已大亮,喜娘端详着跟前丽色无双的美人,啧啧称赞。
精雕细琢的美人终于落成,嫁衣红妆,娇艳动人。
宋氏搬了绣凳在旁瞧着,又是欢喜,又是不舍,握住令容双手摩挲不止。
歇了两炷香的功夫,外面便有鼓乐声隐约传来,渐渐走近,应是到了傅府门外。这乐声无异于催别,外头的事自有傅锦元父子照看,宋氏强忍心酸,将那缀满珍珠宝石的凤冠取来,端端正正地给令容戴好。
嫁衣凤冠之间嵌着如画眉目,小脸儿盈盈动人,眼圈却早憋得红了。
三番催嫁,宋氏才牵着令容的手起身,到了廊下,由傅益背着出门。
喜红盖头下,令容顶着沉重的凤冠,目光落处是哥哥习武后结实的肩背。前世嫁于宋重光时,爹和兄长都不在身旁,诸般琐事都是舅舅宋建春操持,她虽觉嫁给了意中良人,到底命途坎坷,心里悲酸。
此刻爹娘健在,哥哥桂榜得中,蒸蒸日上。
这一切都令人欢喜,她竭力勾起唇角安慰自己,却在拜别爹娘时,忍不住泪落如珠。
通往府门的那段路,傅益走得格外缓慢。
脖颈处温热的泪珠跌落,缓缓滚下,他知道那是妹妹在哭,却无声无息,连点颤抖都感觉不到。从前令容淘气,被爹娘娇惯坏了,不如意时就扑在宋氏怀里假装哭,那金豆子一颗颗往下掉,她哭声儿里满是委屈,小肩膀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可怜至极。待宋氏顺着她了,才会破涕为笑,如雨后骤晴,脸蛋上缀着晶莹泪珠。
此刻真到了伤心时候,她却没哭出半点声音,搭在他胸前的两只手不知是何时握成了拳头,紧紧揪着滚了金边的衣袖。
傅益心中似被狠狠揉了下。
外头已奏起鼓乐,傅益收紧双臂,低声道:“到了韩家,别害怕。”
“过些天我就上京城去,到时候告知你住处,倘或碰见难事,尽管告诉我。”他知道妹妹听得见,微微偏头,笃定道:“不管到哪儿,哥哥都会护着你!”
“嗯。”令容的声音很低,将双臂收起,环在哥哥颈间。
鼓乐喧天,隔着盖头和泪光望出去,府邸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能看见团团人影围在那里,府内外不止屋檐游廊,连树杈上都点缀了灯笼红绸。
花轿帘子掀起,令容坐进去后松开双臂,待傅益起身时,视线便被大红的轿帘隔断。
乐声更浓,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远,傅锦元和傅益犹立于府门前,满目担忧。
…
迎亲的队伍是韩家大管事带着,韩蛰又派人沿路护送,声势浩大。
金车玉轮,青骢骏马,流苏悬于娇顶,婀娜随风。金州百姓聚在街道,为伯府嫁女、相府迎亲的阵仗而艳羡,也都想瞧瞧那位传闻中冷厉酷烈的节气大人是何面目,却只有管事家仆成群,不见韩蛰真容,未免遗憾。
直至队伍进京,令容由喜娘搀着下了花轿,才隔着盖头瞧见府门口端然而立的韩蛰。
她这会儿却没心思细细打量。
从金州到京城,这段路不算太远,搁在平常,坐了马车瞧着风景,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可今日她却是头顶凤冠,一路被轿子晃进了京城,更何况,自晨起用过早饭后,就只在途中用藏着的糕点垫了垫肚子,这会儿虽不至于头晕眼花,却也觉腹中饥饿,身上无力。
隔着盖头看过去,除了身穿喜服的韩蛰,门口影影绰绰的站满了人。
韩家满门都居于高位,三朝相爷的权势更是煊赫鼎盛,贺客如云,自然在意料之中。
令容手握红绸,跟从喜娘指点,缓步走向喜堂。
两边人头攒动,香气盈盈,朝中高官、高门贵妇聚在一处,各自好奇打量——韩蛰是相府的嫡长孙,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前途必然无量。先前两个订了亲的姑娘都被他克死,连相府的门槛都没摸着,而今这姑娘能顺利嫁进来,不论家底出身如何,都是相府的嫡长孙媳妇,日后往来的次数多着呢。
令容被人一路瞧着走过去,到了厅中,更觉无数目光都聚拢到了背后。
她却无暇理会,因腹中饿着,生怕肚子里会闹出动静,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看在旁人眼中,便见身姿挺秀的少女莲步轻挪,姿态盈盈如花间之蝶,规矩又曼妙。
拜了天地,喜娘便扶着令容入洞房,因还有撒帐等礼,韩蛰在旁同行。
韩夫人杨氏也自站起身来,在素日交好的几位妇人簇拥之下,同往洞房。
令容脖子酸透了,因怕腹中闹出笑话惹恼韩蛰,走路时都吸着肚子,小心翼翼。
谁知这回又累又饿,眼睛脑袋都不太管事,上台阶时不防,珠鞋踩住了嫁衣前襟,因头上压着凤冠,收势不及,身子直往前头倾去。
令容心里大呼不妙,伸手就想去扶旁边廊柱,斜刺里却有一只手伸来,稳稳将她握住。
那只手修长有力,覆在朱红喜服之下,却是韩蛰。
旋即,令容整个身子都被韩蛰牵着站好。那只手又迅速缩回去,五指箕张,仿佛这触碰让他觉得不自在似的。
身旁喜娘见状,道了句讨喜的话。
令容却霎时涨红了脸,再不敢分神,打着全幅精神走向洞房。
而后便又是另一番琐碎礼仪,令容同韩蛰并肩坐在榻上,撑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人捧着金盘玉如意进来,交到韩蛰手中。
令容方才丢了脸,颊上正热,加之不知韩家底细,便垂目端坐,露娇羞之态。
韩蛰却镇定得很,款款站起,手上玉如意随意一条,喜红的盖头便落入金盘中。
屋中霎时响起赞叹贺喜之声,多是说新妇相貌出众,举止端方,有妇如此,是韩蛰之福,也是韩夫人有福气云云。韩夫人杨氏从韩蛰十六岁时就盼着他能娶妻成家,偏巧他婚事上坎坷,两回出岔子,外头的克妻传闻着实让她苦恼。拖了四年,到如今二十弱冠终于有新妇进门,她焉能不喜?
榻上的新妇年岁虽小,容貌却姣美如画,两颊红蒸,在嫁衣凤冠映衬之下娇艳无比。
这般容貌,连宫里最负盛名的段贵妃都未必能及,杨氏颇为满意,脸上笑意压不下去。
倒是韩蛰淡漠如旧,目光往令容脸上驻留了片刻,旋即挪开,朝杨氏递个眼色。杨氏会意,稍微客气几句后,招呼亲友们鱼贯而出,连同洞房里伺候的丫鬟仆妇都带到了外间。
令容依旧垂眸,察觉韩蛰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忙坐得更加端正。
韩蛰却只淡声道:“我去招待宾客,晚些回来。”
说罢,抬步走了。
令容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忙“嗯”了声,待韩蛰走出几步,才敢偷眼去瞧,便见他背影挺拔,金冠博带,一晃眼就绕到帘帐后面去了。
不过片刻,屋门开阖,宋姑带着枇杷和红菱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手里端着漆盘,缓步走来时,有饭菜香气直往令容鼻子里钻。
“少夫人远道而来,必定饿了。这是夫人吩咐备下的饭食,少夫人且先垫垫。”那妇人笑吟吟的,将盘子搁在桌上,旋即朝令容行了个礼,退到外间听命。
令容撑到这会儿,早是头昏眼花,眼睛盯着满盘饭菜,如久旱之人乍逢甘露。
宋姑暂且取下那凤冠,又拿帕子帮她擦去些唇上胭脂,便扶令容过去用饭。
四样小菜,一碗浓汤,外加两样糕点,味道都很好。
令容吃饱了,精神头总算好些,补了点口脂,便坐回榻上等韩蛰回来。
第9章 同寝
夜色深浓,相府前院中宾客尚未散尽,仍热热闹闹地吃酒道贺,瞧着比娶媳妇的正主还要高兴。韩蛰喝了不少,借着酒意躲出来,站在风口里,双臂微张,任由身上厚实的喜袍被穿堂风吹得鼓荡飘扬。
他不太喜欢觥筹交错、谄媚阿谀的场景。
在锦衣司待了两年,那些奉承恭贺是虚情还是真意,他一眼就能看穿。
一圈酒敬下来,留下祖父和父亲镇着席面,便推醉出来。
此刻寒风卷着刀子般冷冽,从领口袖边刮进去,将方才憋出的热气吹散不少,喜袍上沾染的酒气也随之去了大半。等脸上热气消去,脑袋里清醒许多,韩蛰才略理衣裳,往洞房走去。
相府各处,触目皆是喜庆的红色。游廊下隔几步便是蒙了红纱的宫灯,到了成婚用的银光院,布置得愈发喜庆,就连甬道旁的石灯上都扎了红绫,院中花树亦做装点,在未化尽的积雪映衬下,如同腊梅初开。
韩蛰瞧着窗上烛影,脚下走得更缓了,及至门口,仆妇已然掀起冬日厚重的绣帘,他却迟疑了下才推开屋门。
屋内炭火烧得旺,热气扑面而来。
拐过屏风,便见红烛高烧,少女坐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膝前。凤冠嫁衣辉彩夺目,她一双水杏般的眼睛正好瞧过来,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十分漂亮。端午前在金州郊外遇见时,她只穿家常裙衫,而今身披嫁衣,脂粉点染,烛光映照下,愈见肌肤细嫩,美貌灵动。
很好看的姑娘,只可惜被田保盯上了。
韩蛰随手挥退旁人,上前摘了凤冠,在令容身旁坐着。
他身上的喜服犹自冰凉,卷着淡淡的酒气。二十岁的男人身高体健,又曾在军中历练,坐在身旁时,铺得厚实的床榻似乎都陷了下去。他的容貌生得很好,轮廓冷峻硬朗,浓眉如同刀裁,双目深邃而有神。
然而他出入锦衣司,以狠辣之名震慑群臣,终归令人忌惮——
尤其此刻他沉默瞧着她,神情不辨喜怒。
令容心里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因韩蛰来得比她预想的早许多,宋姑匆匆进来报信时,她正靠在软枕上,取了荔枝膏含在嘴里。当时忙着整理嫁衣戴上凤冠,待想起那荔枝膏,要吐时已来不及取帕,只好迅速嚼开,趁着韩蛰往跟前走的功夫,努力咽入腹中。
是他发现了,所以不悦吗?
令容抱着相安无事的打算嫁进来,毕竟不想惹韩蛰不悦,忙站起身低低叫了声“夫君”。
韩蛰眉目微动,淡声道:“你怕我?”
“夫君文韬武略,英名在外,叫人敬重。”
她的脸上确实有恭敬之意,嫩红的唇瓣微抿,眼眸低垂,神态如同敬畏。然而她的手却自然地缩着,双肩款款舒展,因凤冠卸去,如玉的脖颈露出来,不见太多畏缩之态。
口是心非。
韩蛰瞧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站起身略伸双臂,道:“帮我更衣。”
令容愕然,却只能从命,伸手帮他解外裳。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肩宽腰瘦,令容年岁尚弱,站在一处,还不及他肩头高。好在喜服不算繁琐,解了锦带佩饰,衣裳宽松起来,令容绕着韩蛰走了一圈,将整件衣裳扒下来搭在臂弯。
韩蛰便着中衣走向浴房。
屋里静悄悄地只剩她独自站着,令容将衣裳搭在架上,犹自诧异。
因今日送饭的仆妇颇为和气,令容特地叫宋姑帮着问过,得知韩蛰平常在银光院和书房两处起居,身边没留丫鬟,只有两位惯用的仆妇伺候。那两位仆妇始终没露面,令容猜得她们是在书房那边候命,必是韩蛰觉得她年幼,且这桩婚事又是田保作祟促成,事涉朝堂争斗,他心里未必情愿,故不打算同房,要去书房歇着。
谁知道,韩蛰竟打算歇在此处?
他到底是何打算?
浴房中水声传来,令容心中大乱。
过了会儿,就见韩蛰披了松松垮垮的寝衣出来,胸前微敞,犹有水滴。他还是那副淡漠神情,见令容还站在那里,随口道:“要我帮你更衣?”
“不,不用。”令容这回是真害怕,声儿都结巴了,“我叫宋姑。”
韩蛰没再出声,到侧间取了卷书,半躺在榻上翻起来,仿佛这不是新婚洞房夜。
令容没奈何,只能走至外间,叫宋姑和枇杷、红菱过来伺候。
她当然不好意思当着韩蛰的面更衣,躲到浴房里脱下累赘的嫁衣,有心要跟宋姑讨主意,又怕韩蛰耳聪听见了不好,只好憋着,默默思忖稍后如何应付。
…
令容走出浴房时,身上穿了件海棠红的寝衣,那是宋氏特意准备的,说新婚穿着喜气。
冬日天寒,屋中虽有火盆,到底容易冻着人。寝衣质地厚实细密,令容将所有盘扣皆扣着,连领口的也没放过,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想了想觉得不踏实,又取了件起居用的宽松衣裳披着,将身段儿整个遮住。
榻上韩蛰仍在看书,听见令容脚步走近时才抬了抬眼皮。
“倒水。”他吩咐。
令容应命倒了杯给他,觉得口中干燥,也自斟了一杯,站在桌边缓缓喝下。
喝完了,不想凑到韩蛰跟前,心里又没拿定主意,只好再斟一杯慢慢地喝。
到第四杯时,韩蛰终于开口,“想喝到明天?”
令容笑了笑,“路上没能喝水,觉得渴了,多喝几杯。夫君还喝吗?”
“不用。”韩蛰搁下茶杯书卷,自钻入外侧被中,“睡吧。”
令容只好落下帘帐,小心翼翼的避开韩蛰的腿脚,爬到里侧被窝后,将肩背裹得严严实实。红烛的光芒被层层帘帐阻隔,帐内颇为昏暗,因床榻颇为宽敞,韩蛰虽占了大半,剩下的却也足够容身。令容紧贴着里侧睡下,在两人间留出一尺宽的距离,阖目装睡。
紧绷着听了半天,身旁的人呼吸平稳,似没打算做什么,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日着实累得够呛,精神松懈后便觉困意侵袭,片刻后渐渐睡去。
韩蛰却在此时睁眼,瞧着恨不得挂到侧边床板上去的少女,动了动唇角。
原来她还是会害怕,紧张忐忑地缩在被中,像是怕被他吃了。
只可惜,他虽有不择手段的名声,还不至于对着她如今的身段儿难以自持,兽性大发。韩蛰坐起身下榻,取了那卷书到帐外,直到亥时末刻的梆子敲响,才回帐中。
一入帐,韩蛰就愣住了。
方才裹成蚕蛹,恨不能缩到边角缝里的令容这会儿已滚到了床榻中间,沉睡时没有担忧顾忌,那锦被也松了,青丝拖在枕畔,酣睡正甜,一只手还搭在他的枕边,全不见先前的谨慎躲避之态。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床榻就只剩了半边儿。
韩蛰皱了皱眉,躺上去难以伸展拳脚,睡得不太舒服。欲待将令容推到里边,看她睡得香甜可怜,毕竟不忍。犹豫了下,冷着脸半跪在榻,将令容连同锦被一道抱起来,搁到内侧,顺道帮她盖严实了,才腾出足够的地方,舒展四肢躺下。
枕边忽然多了个人,当然不太习惯,翻来覆去,半天也没能睡着。
好在他修过调气理息的功夫,吐纳两回,渐渐心平气和,仰面躺着安稳入睡。
…
次日清晨韩蛰醒来时,令容又恢复了昨晚睡前的模样,蚕蛹似的躲在里侧。呼吸声儿虽竭力平稳,却绝非熟睡时的样子。
那样乖巧规矩的姿态,跟昨晚数次企图霸占他床榻的姿态比起来,判若两人。
韩蛰也没戳破,自起身去穿了衣裳,走出浴房时,令容早已将衣裳穿得齐整,满头青丝松松笼在肩头,婷婷而立。
见了他,她还勾出个笑容,唤了声“夫君”。
笑容娇俏,语声柔软,将心里的不痛快冲淡些许。
韩蛰随口应了,只说有事要去书房,先走了。
令容松了口气,自去梳洗,待打扮齐整后稍坐了片刻,就见昨日端饭的仆妇走了进来。这位姓姜,从前就是这银光院的管事,因行事周正,进退得宜,跟了韩蛰这些年,没落过半句责备,格外得丫鬟们敬重。
姜姑待令容也是和气的,进屋便带三分笑意,“时辰差不多了,少夫人请动身吧。”
令容含笑谢她,姜姑便在前引路。
外头飘着雪片,风倒不冷,出了银光院走至游廊拐角处,便见韩蛰衣冠严整,大步走来。他新婚可休沐五日,不必去衙署,只穿了身檀色圆领袍,外头罩着墨青披风,高大魁伟的身影踏雪而来,神情淡漠如旧。
两下里碰着,韩蛰瞧了令容一眼,便带头走在前面。
令容不及他腿长,韩蛰又走得忽快忽慢,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待走到韩老夫人所住的庆远堂时,寒冬腊月的,鼻尖竟自冒出层细细的汗。
第10章 送回
庆远堂是太夫人魏氏的住处,修得翘角飞檐,气派辉煌。
厚重的帘子掀开,暖热的气息混杂淡薄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门口摆了架酸枝镶云石屏风,古拙淳厚。
令容跟着韩蛰走进去,正厅里已坐了许多人。
当中的太夫人年过六旬,穿了秋香色的锦衣,额间戴着暖帽,头发花白,因唇角微微垂着,平添威仪。她下首的妇人瞧着年近四十,正是昨日洞房里被众人恭贺的夫人杨氏,令容当时娇羞垂眸未多打量,此刻一眼扫过去,便见她脸上带笑,慈眉善目。
杨氏下首的夫人瞧着年轻点,正跟旁边一位少妇说话,应是韩家二房的婆媳。
再往下则是两位比她年长的姑娘,打扮得都颇漂亮。
跟太夫人并肩而坐的是当朝相爷韩镜,年岁虽高,身子骨却硬朗,双目清癯,炯炯有神。下首两位中年男子,是韩蛰的父亲韩墨和叔父韩砚,因都居于高位,瞧着严肃稳重。最末那人十七八岁,斜靠在椅中,坐得不甚规矩,唇边挑着漫不经心的笑,带点玩世不恭的样子,正剥栗子吃。
见韩蛰进门,除了长辈,旁人都站起身来。
韩蛰带着令容上前拜见,杨氏亲自过来将令容搀起,握着她手笑吟吟的道:“昨儿掀了盖头就觉得这孩子生得好看,如今细瞧,果然出挑得很。”
遂亲自教令容认人敬茶,先是韩相和太夫人,次是韩墨和她,随后是韩砚夫妇。坐在二夫人下首的是韩蛰堂弟的妻子梅氏,余下两位姑娘,一位是韩蛰的妹妹韩瑶,另一位则是韩蛰姑姑的遗孤唐解忧。
堂弟韩徽因不在京中,今日没来,那位玩世不恭模样的是韩蛰的弟弟韩征。
令容挨个敬茶,又给太夫人和杨氏等人送上备好的针线,长辈亦各有所赐。
终于拜见毕,令容被安排坐在梅氏的下首,韩蛰则坐到韩征旁边。
太夫人眉目端严,勉诫了一番话,说令容既已嫁入韩家,便需按着韩家的规矩行事,往后应恪守礼节,不可越矩。
令容起身应了,等着杨氏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