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去年游灯时碰着伏击,煨毒的铁箭令素来刚硬的韩蛰重伤昏迷,此刻回想仍胆战心惊。而今再出意外,又是韩蛰跟田保正斗得狠的时候,不免心中担忧,咚咚直跳。
进辉明楼后才跟杨氏解释清楚始末,坐立不安,就见门帘动处,韩蛰走了进来。
他的身旁还扶着个人,进屋后径直走向屏风后面。
那人身量修长,浑身裹在黑色斗篷里,走路时脚步虚浮,微微踉跄。
令容诧异,忙跟杨氏等人围拢过去,黑色帽兜揭开露出来人真容——竟是高修远!
他像是刚从火场逃出来,疲惫而清隽的脸上被烟尘熏得乱七八糟,向来干净整洁的玉白衣裳也都脏污了,还留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兴许是吸了不少烟尘,他坐下后便不断咳嗽,整个人像是精疲力竭,神色黯淡。
令容见他终于脱困,心中大喜,她的身后,韩瑶却是脸色骤变。
第70章 助力
元夕灯市热闹, 鼓乐喧嚣飘窗而入,朦胧灯光照进来,一室如昼。
高修远眼睛被浓烟熏过,方才被韩蛰半扶半拖地带进来, 眼中流泪不止,此刻眯着眼睛一瞧,才见跟前站了许多人影。最前面是先前见过的杨氏和陌生男子,旁边是盈盈而立的令容, 再往后那位像是韩蛰的妹妹。
他想起身致谢, 喉咙微动, 吐出的却是连连咳嗽。
杨氏忙过来按住他, “先别动,这是…”
“从火场逃出的。”韩蛰面色沉着,示意旁人散开些, “开半扇窗户通风。拿水。”
令容会意,忙回身去桌上取了温水,高修远接过,哑声道谢。
他抬手喝茶, 众人才瞧见藏在斗篷里的右臂,衣裳烧得残破,手臂上有狰狞伤痕,应是被烈火烧的。他平常泼墨作画, 靠的是胸中清风朗月、秀丽河山, 也需靠这只手随意挥洒, 妙笔生花。倘若烧坏,一切岂不全毁了?
令容心中微紧,看向韩蛰,“这伤要紧吗?”
“皮外伤,不碍事。”韩蛰淡声,又叫人取清水,向韩征道:“膏药。”
韩征会意,忙出了雅间,去附近的药铺找烧伤的膏药。
不多时取来清水,杨氏便命仆妇先帮高修远冲洗伤口。随行的仆妇都老成持重,从前也伺候过血肉模糊的伤口,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扶着高修远的胳膊慢慢冲洗干净,见韩征飞快寻来了膏药,便帮着抹药包扎。
有他做主心骨,不止仆妇没慌乱,连高修远都松懈了些,疲惫袭来,昏昏欲睡。
韩蛰没再打搅,目光一转,落在韩瑶身上。
满屋的人,杨氏和仆妇都先诧异后安心,令容更因朋友得救而欢喜,唯有韩瑶脸色泛白,紧紧盯着高修远的伤口,藏在袖中的双手也似轻轻捏着。她长于相府,舅舅家又是京畿守将,不能说见过生死,等闲血肉伤口也见过不少。
却还是头一回如此刻般紧张,脸色都白了,被人瞧着也浑然不觉。
杨氏随他目光瞧过去,也瞧见韩瑶的异样。
她心里微诧,将韩瑶瞧着,片刻后韩瑶才发觉注视,转头对上杨氏的眼睛,目中陡然露出慌乱之态,别开目光,手足无措地站着,却忍不住瞟向高修远,打量伤口。屏风外灯影微晃,杨氏似有所悟,仍旧不动声色地注视,渐渐的,看到韩瑶脸颊上泛起红晕。
心头某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杨氏没再深追,见仆妇已帮高修远包扎了伤口,便让人扶他在角落里给老人家休憩用的短榻躺着,招呼众人出来,别再打搅。
街市上热闹如旧,鼓瑟笙箫里,装点精致的花车缓缓驶来,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
令容扶窗而立,旁边站着身材魁伟的韩蛰。
花灯华彩照在他墨色的衣裳,也给冷峻的面孔罩了层柔和。他发觉注视,微微侧头,跟她目光相撞,疑问般挑了挑眉。
令容笑生双靥,声音很低,“多谢夫君。”
韩蛰不语,垂着的手往旁边挪了挪,寻到她的手臂,顺势而下,握住她柔软的手。
绚烂夺目的灯火流过,笙箫远去,传来婉转柔情的琵琶,清音泠泠。
舞姬立在车中,怀抱琵琶,那十指飞舞,轻拢慢捻,像是能拨动心弦。
令容心绪起伏,五指收拢,轻轻反握韩蛰。
温暖宽厚的手掌,让人安心而欢喜。
花车过后,街上人潮渐散,之后便该去河上游船赏灯。
高修远应是数日不曾阖眼,躺在短榻上便昏昏睡去,韩蛰便让韩征寻个软轿,带着飞凤在侧,先带他回府安顿。韩征没有娇妻羁绊,往来自如,便爽快应了,带高修远到府里客舍住下,又出府上街,自在游赏。
韩蛰则带着令容乘船,于桨声灯影中,穿行于水光映照的绮丽夜景。
…
回府已近三更,令容自回银光院歇下,韩蛰却转而骑马出府。
晚上那场大火起在田保的宅邸,算是锦衣司跟高修远里应外合的成果。高修远业已脱险,樊衡那边得手之后,这会儿怕还在锦衣司等着他。
再回住处,已是五更天了,睡上一阵,醒后用了饭,便往客房去看望高修远。
整夜歇息,高修远已恢复了六分精神,换了身崭新的衣裳,见着韩蛰,便端正行礼,“多谢韩大人出手相救。”见令容也跟在旁边,便作揖为礼,“昨晚打搅了看灯的雅兴,还请少夫人勿怪。”
“高公子客气了。伤势无碍吧?”
“只是皮外烧伤,养一阵就好。”
令容颔首,寒暄关怀罢,见韩蛰跟高修远似有话说,便先告辞出门,往杨氏处去了。走在路上,回想方才情形,高修远没跟她说半个谢字,显然不知她也算掺和了此事。那么,先前那封求救信,必定不是出自高修远的手了——否则他不可能装聋作哑。
信上她死活没瞧出破绽,那韩蛰怎会瞧两眼就笃定呢?
令容想不通,愈发佩服韩蛰的目光如炬,见两侧春光渐生,嫩芽新露,脚步轻快。
客房内,高修远的心情可半点都不轻松。
“…那两幅临摹的画被做旧成赝品,一副呈给了皇上,另一幅送给了兵部尚书。”高修远如今对田保可算深恶痛绝,也没隐瞒当日的争执。
韩蛰闻言,果然神色微动。
兵部尚书是韩镜提拔起来的,虽说如今节度使尾大不掉,兵部的力量有限,但毕竟也是六部之一,在朝堂上举足轻重。那位刘尚书平常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却原来已被田保的一副赝品收买——难怪今日安排南下讨叛的事,那位行事稍有些古怪。
他啜了口茶,让高修远继续。
“高某虽只文弱书生,却也不愿看宦官弄权,谗言惑主,为祸朝堂。”高修远幼承家学,虽心向山林,却也怀着秀丽河山,清隽的脸上藏着愤慨,站在屋中,却如宁折不弯的坚韧修竹,“被田保困在他住处时,我最初愤怒,后来跟他虚与委蛇,也借机窥探过。他手底下有个小账本。”
他从怀中掏出个皱巴巴的卷册,递给韩蛰。
“昨晚起火时,我趁乱溜进他屋里偷来的。”
“是为偷它才被困在火海?”
“这东西也许很重要。”高修远淡声。
田保这人很矛盾,心思歹毒狠辣,整日跟内监厮混往来,戒心甚高,除了利害往来,没半个朋友。但他自幼丧亲,如今身居高位威风八面,钱财金帛堆满,反而盼着能有个亲近又不会威胁他的人——胸怀坦荡、不争名利的表侄正合期望,且高修远的天赋才华,还能给他在拉拢朝臣时添些助力。
是以高修远被困田宅,虽是软禁,想见田保时,旁人也不敢阻拦。
田保甚至很乐意让高修远找他,好借机说服,收为己用。
这几日他跟田保谈过数回,有次晚上推门进去,就瞧见田保拿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东西,见他进门,拿别的盖住。
田保目不识丁,虽陪着小皇帝长大,认得的字也不多,提笔书写实为罕事,且田保慌忙遮掩,显然紧要。
高修远遂留心,于火海浓烟中顺手牵羊。
那册子上除了极简单的几个字,旁的都是奇怪又丑陋的图画符号,或画银票,或画珠串,有些地方还画了线勾除,除了田保本人,怕是没人能看懂。
高修远看得云里雾里,韩蛰皱眉翻着满篇鬼画符,半晌后终于瞧出些端倪。
——那几个被勾除的地方,倒像是近两年被贬谪或查办的官员名字。譬如一只丑陋的羊字旁边画了个元宝,后头几个符号银票,应是去年被问罪的吏部侍郎杨元保。那案子当时是韩蛰办的,杨元保撑不住,坦白了他曾向田保行贿的事,只是当时时机不当,韩蛰没跟外人提起。
如此看来,这册子应是田保跟人的往来账本。
韩蛰正愁摸不清田保跟人往来的底细,这册子倒来得及时,遂收起来,叫高修远安心养病,带着册子往锦衣司去了。
第71章 避嫌
高修远手臂上的烧伤不算太重, 在韩家住了一日便要告辞。
杨氏闻讯,连忙赶往客房。
这样的事原本无需她亲自过问,毕竟高修远是韩蛰救下的人,因是男客, 也被韩征安排在外院,她能派个人过去劝留,就已算看重了。
但高修远却与旁人不同。
那晚辉明楼中,察觉韩瑶对高修远异乎寻常的记挂和迥异往常的羞涩之后, 杨氏便留了心, 回到府中, 叫了时常跟韩瑶出门的丫鬟一问, 才得知先前韩瑶频繁出门,是常去高修远那里造访,催促一幅画。
杨氏知道女儿的性情, 念及先前跟韩瑶提及婚事时她的态度,心里就有了数。
昨晚母女夜谈,韩瑶起初还颇羞涩,不肯说, 被杨氏点透,才袒露心迹。
今晨韩蛰跟令容去丰和堂时,杨氏提起前晚的事,又跟韩蛰探问高修远的底细, 得知他出身虽微, 却才华横溢, 颇有主见。即便曾跟田保有过瓜葛,却是非分明,并非趋炎附势之辈,这回身陷田宅,自救之余还能冒险取出田保的私账,胆气可嘉。
这样的才华人品,杨氏倒是满意的,且女儿钟意,怎能轻易放走?
哪怕高修远对韩瑶未必有意,也总该试试,叫韩瑶看清楚了,才不至于耽误女儿。
匆匆赶到客房时,高修远已在门外站着了,只是被家仆拦着,不得脱身。见杨氏开口挽留,高修远忙拱手行礼,“晚生蒙韩大人搭救,已感激万分,如今伤势已痊愈,实在不敢叨扰,夫人美意,晚生感激不尽。”
“这孩子,客气什么。”杨氏笑了笑,知道强留不住,便挥手遣散旁人,徐徐道:“昨日因你伤着,有件事我没好提,如今既然痊愈,倒想烦劳一事。”
“夫人请吩咐。”
“上回蓁儿烦你画了幅佛寺的图送给她表姐,送到那边,家父见了,甚是喜欢。说句托大的话,京城里奇物虽多,老人家上了年纪,也未必能看进眼里。倒是你的画清雅脱俗,别具一格,我想送幅给他,不知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高修远还欠着韩蛰的人情,怎好推却,见杨氏说得诚恳,只好应了。
杨氏又说那晚田宅遭火后外头兵荒马乱,好说歹说,叫高修远点头首肯,便安排在闲人少至的僻静客院住下,派人将作画的颜料笔墨全都取了来,谢以重金。
回去后跟韩瑶说了此事,韩瑶羞赧致谢。
杨氏也将话说得清楚,“我只帮这一回,瞧瞧他的心思。若他仍执意离去,强扭的瓜不甜,你也适可而止,该撒手的总得撒手。”
“女儿知道分寸。”韩瑶点头。
…
对杨氏留高修远在客院的事经令容转述过来,韩蛰听后,并未多说。
他知道母亲的处事,无需他多操心。
这两天里,他大半的心思还是落在了田保那鬼画符般的账册上。那册子画得虽凌乱古怪,锦衣司里却也有不少能人,按着田保目不识丁的心态推测,再循着锦衣司里掌握的消息推敲,竟然也看懂了大半。
画上提到的几位要紧人物,也先后被锦衣司暗中找上了门。
韩蛰忙得早出晚归,令容原打算过完年回金州住两天的,只等着韩蛰有空时说一声再走。这晚闲着无事,就着红菱新做的半盘栗子糕临了两幅字,见外头没半点动静,只当韩蛰仍要后半夜才回来,便招呼枇杷铺床,准备就寝。
才铺到一半,听外头姜姑跟人说话,猜得是韩蛰回来,忙迎出去。
灯架上烛火微晃,韩蛰大步而入,衣衫带着风,走到令容跟前时,伸手在她肩上扶了下,沉声吩咐旁人,“都退出去!”声音低沉,却似有些急迫。
宋姑诧异,看向令容。
令容便点头示意,待枇杷等人都出去了,才扶着韩蛰往里走,“夫君怎么了?”
韩蛰觑她一眼,没说话,走到里间桌旁坐下,才道:“帮我宽衣。”
令容遂帮他解了外衣,没了玄色衣裳遮掩,明亮灯光下,他中衣上的一团血渍便露了出来。她轻吸口气,蹲身在旁,瞧着他大腿上的斑驳血迹,声音发紧,“这是…要紧吗?我去叫郎中。”
“别!”韩蛰拉住她,“帮我取药箱。”
令容忙应了,取药箱给他,这才想起韩蛰不喜让旁人知道受伤的事,刚成婚的时候连她都瞒着,没露半点痕迹。
她没敢耽搁,搁下药箱,去内室里取了温水和干净的软巾。
出门时韩蛰已将中衣解开,浑身上下只有件亵衣蔽体。她匆匆扫过,宽阔结实的肩背并没受伤,劲瘦的腰也挺得笔直,想必伤的只是腿,悄悄松了口气,端着水盆过去,将软巾打湿。
韩蛰已将药粉薄纱备好,胸膛赤着,受伤的腿搭在对面椅上。
夫妻虽曾亲近过,次数却不多,还都是在昏暗罗帐里,韩蛰也只会在情动时将身上扒开,平常虽袒露胸膛,别处都还遮着。此刻他坐在灯架旁,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照得清晰分明,令容撞见正面,下意识垂眸。
韩蛰轻咳了声,接过软巾擦拭伤口。
冷凝结痂的血碰到温水,片刻就将软巾染红,令容瞧见伤处外翻的血肉,也自心惊,“是箭射出来的伤口吗?”
“嗯。”韩蛰端坐,任由令容涂抹伤药,身子不自觉地紧绷。
柔软的指尖带着膏药擦在腿上,不慎扫过大腿内侧,韩蛰的腰腹愈来愈紧绷,没了外裳遮掩,变化清晰落在令容眼里。
韩蛰也未料有此变故,神色不太自然。
令容低垂着头,目光只在方寸之地打转。
“好端端的…”她没话找话,“怎么又伤了。”
“是有人行刺禁军将领,我带人设伏缉拿。”韩蛰腰腹微收,面不更色,顺手取了衣裳披上,衣襟一晃,麻利地遮住腿面。
令容暗自松了口气,“怎么会有人刺杀禁军将领?好大的胆。”
韩蛰低头将她瞧着,没说话。
令容也没当回事,裹好薄纱,站起身对上韩蛰的眼睛,才醒悟过来。心里不免懊悔,忙解释道:“我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夫君别生气。”说罢,将水盆端起来,欲往内室去倒,被韩蛰顺手接走,便先去铺剩下的床。
不多时韩蛰出来,令容已在榻上坐着了,仿若无事。
韩蛰坐上来,显然是调息过,心平气和。
“指使行刺的是田保,被刺杀的是千牛卫将军,不过刺客没得手,他仍好端端的。”韩蛰盘膝在榻,握住她的手,“刚才为何怕我生气?”
令容轻笑,手指绕着头发打转,“夫君毕竟身在要职,许多事兴许是朝廷机密,不好对外人说。往后我会注意分寸。”
韩蛰垂眸打量她,看到她妙丽双眸间的些许忐忑,以及生疏。
方才令容随口问出时,他确曾迟疑,毕竟跟田保的较量,不止是你退我进的朝堂博弈,更关乎韩家染指兵权的打算。这样的事,往常只祖孙三人商议,偶尔也会告诉母亲杨氏,连韩瑶和韩征都未必能知情。
她自悔失言,显然也是察觉了这微妙的府中形势——即便她不知道韩家所谋的事。
果真是敏锐谨慎。
回想她方才下意识解释,急着避嫌时的神情,韩蛰才突然明白横亘在夫妻间的隔阂——她先前执意和离,心存顾虑,应该就是为这隔阂,总以外人的身份自居。
密谋的事当然不能说,但别的…
韩蛰的目光将令容浑身上下打量,有些审视迟疑似的。
令容心里砰砰的跳,对他的迟疑心知肚明,别开目光。在她出言躲避前,韩蛰终于开口,“你不是外人,是我的妻子,是韩家的一员,在我跟前不必顾虑。朝堂上要紧的事我不说就是,不会生气。”
令容抬头,对上他深沉的眼睛,微觉意外。
在他心里,她算韩家的一员吗?
真正的韩蛰少夫人,而不止是名头上,或者仅仅在床榻间的?
她咀嚼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身份,半晌露出笑容,颔首道:“夫君的意思,我明白了。”
想了想又补充,“原想过两天回金州,那我晚些再去。”
“好,到时我送你。”韩蛰指尖摩挲娇嫩脸颊,“睡吧。”
…
韩蛰跟田保的交锋激起暗涌,连永昌帝都明显察觉了。
韩家是他不得不倚仗的股肱之臣,田保又是他的亲信,永昌帝居于皇位,发觉自身竟然不能居中调和后,有点烦闷丧气,知道自己没能耐控制局势,转而盯上了甄皇后的肚子。
——那是个儿子就好了,养上十几年,把朝政丢给儿子,他便能高乐享福。
这念头憋了两天,渐渐盼得有些疯魔了,这日蹴鞠回来的途中瞧见宫里的三清殿,还特地去上了两炷香,祈求皇后能给他生个太子。上完了香,犹觉不够,索性决定在三清殿请道长打醮求福,遂命人分头去将京城有名道观的道长们请进皇宫。
这任务分派到羽林卫,诸小将各领一观,分到韩征头上,恰是跟韩家常往来的玄真观。
他当即领命往玄真观传旨,将圣旨传到,因观主问候太夫人的身体,不免闲话两句,喝了两杯茶出来,就见唐解忧站在门口,朝他微微一笑,“二表哥。”
“表妹?”韩征稍觉意外。
第72章 夺妻
玄真观是京城外小有名气的道观, 里头修行的都是坤道,因太夫人年轻时常跟观主往来,结了不浅的交情。如今的观主虽甚少出入高门,因每年都受韩家香火钱, 这回唐解忧受罚,韩镜便将她送来这里。
唐解忧在观中过得清苦,卸下华服美饰,头发在顶心挽起, 衣裳颇简素。
韩征脚步顿住, “表妹是来找观主?”
“是找二表哥, 带你去看样东西。”唐解忧侧身让开路, “请。”
韩征从前对这位表妹的印象很不错,继唐解忧三番四次生事,毕竟有些戒备, 只道:“我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看。“
“改日太晚,表哥不会后悔吗?”唐解忧压低声音,“是关于姨娘的。”
“姨…”韩征愣了一瞬, 猛然反应过来,目光微紧,盯住唐解忧。
唐解忧微微一笑,“请。”
说罢, 回身下了阶梯, 走在前面。
韩征站在檐下, 盯着她的背影迟疑。
他当然知道那位姨娘是谁。幼时懵懂不知事,他跟韩蛰一处在杨氏膝下长大,同吃同睡,兄弟感情和睦,也常去外祖杨家做客。即便韩府、杨府众人都没说过什么,他也能感觉得出来,在旁人眼里,韩蛰比他重要得多。
他最初以为那是因韩蛰兄长的身份,直到七八岁才明白缘由。
——韩蛰是杨氏亲生,而他却是那位叫姨娘的人生的。
韩征用了很长的时间接受这事实,年纪渐长,疑惑也越来越多。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跟韩墨问起那位姨娘,才知道她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死了。韩墨没说太多关乎姨娘的事,只说夫人对他视若己出,跟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叫他别再问这些事,免得夫人伤心。
韩征也没再问,毕竟杨氏待她很好。
且多年相处,即便没有血缘,母子间也情分不浅,他是真把杨氏当亲生母亲敬重的。
但不问,并不意味着忘记,他做不到无视生母的存在。关乎姨娘的事始终压在心底,年纪渐长,听说过别家主母妾室乱七八糟的事,见过别家男儿的嫡庶之别,韩征也愈来愈深的意识到他跟韩蛰的不同。这些念头随同对姨娘越来越重的好奇,始终被他压在心底,不敢表露,更不敢探究。
生母固然恩重,养母却也为他费尽心思,韩征知道轻重,不愿辜负。
而此刻,韩征看着唐解忧的背影,浮上脑海的,是当年韩墨的欲言又止,眼底愧疚。
那位姨娘,毕竟是她的生身母亲,他也实在…好奇。
韩征迟疑了片刻,抬步跟过去。
…
昏暗的偏殿里,经幡长垂,香烛高烧。
唐解忧带着韩征进去后,顺手掩上屋门,目光落在一层层供着的福位上,“我在道观里,不止要听经抄书,偶尔也会跟着道长们点香烛,这间偏殿也是前阵子才进来的。二表哥,可瞧见熟悉的名字了?”
百余个福位,很快就能扫遍,韩征的目光停在右侧边上,一动不动。
那上头写的是赵姨娘的名字,韩墨曾跟他说过,他记得。
他心里揪紧,两步跨过去,站得更近。
“表哥猜猜,这福位是谁供的?”唐解忧抬眉,缓缓道:“我问过道长,是舅舅。”
“他?”韩征陡然回头,死死盯着唐解忧。
丫鬟出身的姨娘自然是卑微的,不上家谱不进宗祠,偌大的韩府,甚至不曾为她设个灵位,她活过的痕迹,几乎尽数被抹杀。韩征每年祭祀,也是跟着在宗祠祭拜祖先,只会在偶尔跟着礼佛时,在心里默念生母,给她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