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人栽的跟头,你也能引以为鉴。”
“女儿明白!”
杨氏颔首,叹了口气, “唉, 只可惜了你的姑姑。”
当初韩蓉虽被捧在掌心, 到底有韩镜亲自教导,行事还算端正,姑嫂相处得也还算融洽。不像唐解忧,因是孤女格外被怜爱,老人家又都上了年纪,太夫人袒护溺爱,韩镜又甚少能分出精力耐心教,平白养出了一身毛病。
若是韩蓉亲自教养,唐解忧也未必是如今这模样。
好在太夫人没插手韩瑶的事,倒省了她许多心。
杨氏瞧着韩瑶,庆幸而欣慰。
歇过午觉,杨氏估摸着太夫人的怒气应消了些,便往庆远堂去。
除了那背主的丫鬟金铃,唐解忧跟唐敦互通消息,必定也有内应。杨氏打着韩镜的旗号,将唐解忧叫到跟前,半个字也没提唐解忧的过失,只说府中规矩,仆妇丫鬟私相传递之风不可放任,请太夫人查查是谁如此大胆。
先前韩镜来时,也曾说过此事紧要,叫太夫人不可再徇私。
唐解忧没了太夫人庇护,哪里扛得住杨氏逼问,很快便招了。
杨氏将往来的人盘查清楚,遂按规矩挨个处置,没留半点情面。
…
银光院里,令容倒算因祸得福——不止享受了两顿韩蛰亲手烹饪的佳肴,韩蛰的态度也有了些微好转,虽说那张清冷的脸仍旧挤不出笑容,待她却更和气,晚间夫妻同榻看书,瞧见有趣的还会说给她听。
甚至有一日,韩蛰下值回府时还带了五香斋的点心,安慰她病中辛苦。
小心翼翼地在婆家卖乖自保,令容求的无非是相安无事,恶虎不发威伤人,算她命好,便只拿殷勤笑容还他盛情。
只是仍有件事,不时在脑海浮现——唐敦那张脸。
自那日见过唐敦后,也不知是经期体虚,还是她心有余悸,令容连着三晚都梦见了前世临死的场景,暴雨凄冷,铁箭冰寒。梦里那张脸被雨幕隔着,遥远又模糊,轮廓依稀与唐敦相似,每回她挣扎着想掀开雨幕看清,凭空便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她,化开凄风冷雨。
这晚夫妻各自拥被,令容翻了半篇闲书,困意袭来,便搁下书卷。
“时辰已不早了,夫君还不睡吗?”她掩着唇打个小哈欠。
韩蛰双腿一屈一伸,坐姿挺拔又惬意,随口道:“还不困,你先睡。”
令容遂钻进被中,将头发理顺拖在枕后,仰面躺着,阖上眼睛。自打来了月事,她睡觉时就规矩了许多,每回醒来,蚕蛹仍是蚕蛹,只是换个姿势而已。
眯着眼睛躺了会儿,朦胧中觉得有东西蹭过脸颊,半睁眼睛,看到韩蛰修长的手。
她眨眨眼睛,看向韩蛰,那位的目光仍落在书卷上,只道:“睡吧,给你掖好被角。”
“嗯。”令容眉眼弯弯,“多谢夫君。”
渐渐睡意深浓,熟悉的梦境再度袭来,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她像是飘在空中,竭力望向远处,雨落如珠,隔断视线,忽而又仿佛停了,远山起伏,峭壁陡峻,山腰亭中有人临风而立,轮廓端方刚硬,像是唐敦的模样,却蓄着胡子,神情阴鸷。
难道是唐敦杀了她吗?
她心里咚咚跳着,又害怕又好奇,想看得更清楚些,凌空却有铁箭激射而来,强劲的力道将她带向深渊。
令容惊呼求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急促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挣扎,韩蛰看向侧旁熟睡的人,便见她眉头紧蹙,额头似有冷汗。他皱了皱眉,搁下书卷挪到跟前,轻摇她肩膀,“令容?”
噩梦中的人猝不及防的醒来,一眼看到韩蛰模糊的脸,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救我…”她仍沉浸在惊恐梦境,声音含糊,扑向他怀里。
韩蛰就势抱住,察觉她在微微颤抖,单薄而无助。
“我在,我在。”他抱紧她,手掌贴在她背心,轻缓安抚。好半天,察觉她停止颤抖,才低声道:“做噩梦了?”
令容钻在他怀里,双手仍紧紧抱在他腰间,明明是令人敬惧的逆贼,却让她莫名心安。
“夫君,我…”她抬眼,瞧了瞧韩蛰,头绪纷乱,不知从何说起。
重回幼时,这种事本就骇人听闻,她临死的记忆里只有冰冷铁箭,这梦境却稍有延续,着实怪异。但三番五次的噩梦都是相似的场景,梦里她看得清晰,那人就是唐敦。
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
令容心里咚咚跳着,猛然又想起挺久之前,她刚见到唐解忧的时候,她也曾做过这样的梦。她只记得梦里她看清了那人的脸,觉得陌生,却没记住那人的模样。
后来她初见唐敦,又觉得似曾相识。
会是唐敦杀了她吗?
如果是,彼时素不相识,他为何要杀她?
是因韩蛰曾随口说等她和离后要娶她,唐解忧才会请她堂兄出手?可韩蛰那只是酒后戏言,她之前从未见过韩蛰,他怎么可能真的看上她?且当时她已二十岁了,唐解忧那时难道还没出阁,只为一句旁人未必知道的戏言就凶狠出手?何其荒唐!
令容满心猜测摇摆不定,半晌才道:“夫君,我害怕。”
“我在这里。”韩蛰将她抱得更紧,低头瞧见她眸中惊恐慌乱,脸颊都颇苍白,知她仍陷在噩梦的情绪里,心思微动,问道:“做了怎样的噩梦,说给我听听。”
许是夜色深浓,许是夫妻相拥,他此刻的声音里竟有些许温柔意味。
令容贴在他胸前,迟疑了片刻,才试着道:“我梦见…有人要杀我。”
“是谁?”
“我…没看清。”令容低声。
宽厚坚实的胸膛、温暖有力的手臂,哪怕身旁这人心狠手辣、城府甚深,也还是让她觉得心安。噩梦中的慌乱消去,她渐渐寻回镇定,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这样荒唐的猜测韩蛰不可能听进去,反会觉得她胡思乱想。
但心中的害怕担忧却是真的,不止是为唐敦的冷箭。
——那日韩镜的阴沉眼神亦如噩梦印在脑海,虽不明显,却令人敬惧。
当时在韩镜的偏厅对证,她虽没说半个字,却也看得清形势,是韩蛰和杨氏携手摆明证据,韩墨又偏向杨氏,韩镜迫于无奈才会答应。像韩镜那样的人,被晚辈隐然逼迫,做出有违心意的决定,岂会甘心?相府暗中谋逆,固然要齐心协力,但府中东西风相争,都是强势能干的人,韩镜怎肯轻易退让?
且据这半年她的观察,韩镜对韩蛰寄予极重的期望,养出他这冷厉性情,必定不愿韩蛰耽于私情。
这回虽是唐解忧无端生事,归根结底是因她而起。
韩镜会严厉告诫,恐怕是以为她在床榻蛊惑韩蛰,才让韩蛰跟杨氏联手,为了这点小事动摇他在相府的权威——更何况正月里唐解忧跪祠堂,也是韩蛰为了维护她。
韩镜心中怕是早已将她视为祸水,只因她一直安分,才能安然无恙。
如今韩镜见怒,对她会是何等态度,显而易见。
令容不由想起被韩蛰“克死”的两位未过门的妻子——恐怕那不止是韩蛰的意思,更是相府这位老当家的意思。扫清前行途中所有的拦路石,未雨绸缪除掉隐患,这位三朝相爷的手段一向如此。
这一点,韩蛰必定比她更清楚。
令容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靠在韩蛰怀里。
“夫君,唐家表妹的事,老太爷会不会怪我?”她抬头瞧着他,眼神怯怯。
韩蛰微怔,“怎么这样问?”
“不瞒夫君,嫁过来这么久,我看得出来,老太爷对这门婚事不满意对不对?”她惴惴地瞧着韩蛰,见他沉默不语,稍稍放心,续道:“唐家表妹的事,我也始料未及。我自知德才有限,能安安稳稳的侍奉母亲、陪伴夫君已心满意足,从没想过旁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怕是老太爷会觉得我德行不端,挑唆夫君惹是生非。”
“你刚才是梦见这个?”
令容垂首,含糊道:“我只是怕惹长辈生气,老太爷那天仿佛不太高兴。”
韩蛰沉默,片刻后才道:“别多想,睡吧。”
令容难得见他稍露温柔,小心翼翼地撒个娇,软声道:“可我还是害怕。”
“你是这儿的少夫人。”韩蛰在她背上拍了拍,沉声道:“我会护着你。”
真的吗?令容没敢问出口。因韩蛰仍抱着她不松手,她也没敢动,胡思乱想了一阵,又渐渐入睡。
韩蛰直等她呼吸平稳,才让她躺回榻上。
他端坐垂目,仍在回想她方才的言语。
察觉老太爷不悦,梦见有人杀她…还真是像小动物般敏锐。不过老太爷对此事的态度确实不算好,韩蛰回想种种往事,眼神渐沉。
夜色更深,他思虑良久才熄了灯烛,准备睡觉。
右手不知是何时被令容握住,他试了试,没能抽回,索性揭开她的锦被,仰面躺下。
…
令容清晨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韩蛰的寝衣。她愣了愣,才发现她整个人都被韩蛰抱着,像虾子似的缩在他怀里,而韩蛰的手臂则搭在她腰间,手掌微烫。
她仿佛触到火炭,猛然抽身退后,撞到后面的墙板。
韩蛰被这动静惊醒,四目相对,愣了片刻后,他面色清冷地起身下榻,恍若无事。
令容仍旧缩在床榻边上,目送他背影走向内室,最后听到他晨起时略沙哑的嘲笑,“慌什么,你才几岁。”
第35章 赌气
令容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韩蛰所指, 险些被一口气噎住。
他什么意思?是嫌弃她年龄太小,没半点身段吗!
令容低头瞧了瞧,虽说十三岁的身体确实不及二十岁时丰满妖娆,却也比同龄的姑娘出挑, 腰肢纤细,胸脯微鼓,她先前穿的抹胸窄了,前日还换了新的呢!听他那语气, 跟去年挑剔她身上拢共没几两肉一样, 仿佛他见识过多大世面似的。
有眼不识泰山!
即便盼着圆房越晚越好, 但被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挑剔嘲笑, 仍让人觉是奇耻大辱。
令容气哼哼地瞪着内室房门,半天后见韩蛰神清气爽地出来,赶紧收回目光, 受气小媳妇似的爬起来,叫了宋姑去里头盥洗——虽说两人是夫妻,根底却截然不同,韩蛰有本事奚落挑剔她, 她却没胆量回击,连堂而皇之地瞪一眼都不敢。
令容很委屈,心内忿忿地洗了脸,待宋姑拿来抹脸的软膏时忽然想起来——
“宋姑, 脂粉螺黛都还在吗?”
“在呢。少夫人虽不常用, 外头却总是备着, 还是回门时夫人挑了送的。”宋姑还是头一回听见令容主动提出要涂脂抹粉,随口道:“少夫人今日是要出门见客?”
“不见客也该妆扮啊。”令容对着铜镜瞧了瞧。
宋姑便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这阵子他不出门,是该装扮着了。”
“才不是。”令容赌气,“我装扮完了就去给母亲请安,自己看着高兴就好。”
遂换了衣裳,到妆台前坐好,等枇杷帮着梳了发髻,便取些细粉胭脂抹着,拿螺黛画了眉,见妆匣中有嫣红的花钿,挑了一朵红如朱砂的梅花贴在眉心。
十三岁的姑娘正是白嫩水灵的时候,令容天生丽质,平常素着脸便已十分美貌,而今稍作妆点,嘴唇红嫩脸颊柔腻,秀气的翠眉下嵌着灿若星辰的眼睛,顾盼之间若有水波荡漾,神采焕然,最妙的是眉心一点朱砂海棠,衬得双眸妩媚、脸颊娇艳,增几分柔情旖旎的味道。
令容揽镜自照,甚为满意,随便挑了滴红的耳坠,往鬓边添一支珠钗。
云鬓花颜,珠钗轻荡,象牙色的交领半臂绣了令容喜欢的海棠,底下纱衣轻薄,玉臂若隐若现。她的腰肢本就纤细柔软,令容平常嫌累,都穿宽松的襦裙,今晨心有不忿,有意赌气,特地挑了修身的水色百褶裙,腰间系了玉白锦带,只坠一段宫绦。
纤细腰肢一露,格外显得胸脯出挑,像是藏了蜜桃。
袅袅婷婷的身段缓缓走出,步态轻盈,没了繁琐的衣衫,更见腰细腿长,摇曳生姿。
韩蛰坐在桌旁,对着满桌粥菜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猛抬头见到这姿态,目光险被攫住。
他将令容眼眸身段打量,觉得她今晨似有不同,却又没太大不同——
走出门后,她看都没看他,目光仍是落在桌上,先瞧了早饭的菜色,才唤了声“夫君”坐到桌边,与往常一般无二。但她精神更显奕奕,窈窕身段盈盈走出,别有柔旖楚楚之态,眉目也是看惯的妙丽之态,却仿佛更好看了。
韩蛰说不出是哪里好看,只觉得格外吸引人,眉目唇鼻、脸颊发髻,精致娇美,叫人舍不得挪开眼——尤其是眉心那一点朱砂,给她水灵灵的双眸添了许多神采。
韩蛰停了筷箸,借着说话的时候继续瞧她,“待会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呢。”令容盛了粥给他,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春光初生,明媚照人。
韩蛰目光微顿,只听她又道:“险些忘了,昨日跟瑶瑶看她练的字,再一道去给太夫人问安,我想早些吃完饭过去。夫君这边没什么吩咐吧?”说着,给韩蛰添了几样菜便坐回椅中,就着香喷喷的瘦肉吃些小菜。
“没有。”韩蛰淡声,目光还落在她脸上,喝粥的间隙里又瞧了好几回。
——总觉得,今晨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好看。
令容只作不知,将粥喝得半饱后漱口擦净,便站起身来,“夫君,我先走一步好吗?”
韩蛰无从阻拦,便只颔首。
令容遂去厢房抱了红耳朵,出来时往用饭的侧厅一瞧,韩蛰侧身坐着,正往这边瞧。
她对着里头盈盈一笑,脚步半点不停,抱着红耳朵就走了。
好看吧?不给有眼无珠的人多看!
…
令容到了丰和堂,杨氏和韩瑶还没用完饭,遂陪着吃了两个热腾腾的笼包。
看韩瑶练的字当然是借口,韩瑶那性子,虽会欣赏高修远的清隽图画,本身却爱闹腾,若非杨氏督促,甚少会练字。不过既然说了,令容也要做得周全,遂找了个由头,跟韩瑶去跨院看了几幅韩瑶从前练的字,才往庆远堂去问安。
自打韩镜下令要将唐解忧嫁出去后,太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这回杨氏带着令容和韩瑶过去,太夫人神情也淡淡的,随便敷衍几句便让各自散了。
杨氏却坐着没动,叫令容和韩瑶先回,却取出几张纸来,送到太夫人跟前,“父亲先前命我物色几处人家,给母亲出些主意。媳妇留意了几日,京中出挑的儿郎虽多,却未必能称意,斟酌着挑了几家。母亲瞧瞧,若是合意,再叫人打探,若不合意,另外留意也就是了。”
太夫人便随手搁在旁边,“我瞧瞧再说。”
杨氏也没再提——唐解忧的婚事她并不想插手,没得吃力不讨好,平白落埋怨,挑出这些,无非是按韩镜交代的差事来办,最后是否能成,自有老人家做主。
这事不愉快,杨氏轻易揭过,又说有几户人家在府中设宴消暑,问太夫人肯不肯去。
这倒是有趣的事儿,韩家前阵子才摆过小宴,太夫人正觉得闷,想出府去,顺道瞧瞧别驾的儿女孙辈,遂接了两家的请帖。杨氏应命,自去安排,太夫人瞧着她留下的那几张纸,也没展开,随手搁到抽屉里。
珠帘外,唐解忧眼瞧着太夫人又进了小佛堂,不由面色一黯,悲从中来。
杨氏挑的人家太夫人虽没看,这几日太夫人却也在打探此事,看来将她外嫁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可更改。
她又是伤心又是恼恨,想起今晨令容神采奕奕的模样,更是不忿。
回屋闷坐了半天,打探得韩镜从外归来,她便换上素净衣衫,过去求见。
韩镜听说是唐解忧,毕竟心疼,且他正巧得空,便叫她进来。
这屋子毗邻书房,是他寻常翻书闲坐所用,里头陈设茶炉香鼎,书画琴棋,不似书房庄重肃穆,却予人闲适滋味。他烧了半壶水,坐在蒲团,跟前矮案上摆了整套的茶具。
朝政虽忙,得空的时候,韩镜偏爱独坐,泡一壶茶,心平气和地想些事情。
唐解忧进来,见他果然不似平常端肃,暗自松了口气,跪在韩镜跟前,“解忧过来求见,是想跟外祖父认错的。”她跪得端正,卑躬屈膝,满脸追悔歉疚,“前阵子的事,是解忧一时糊涂,不止犯了家规,有违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训诫,这般行事也令二老脸上无光,辜负素日的教导。当时解忧鬼迷心窍,而今想来,后悔万分。”
说着,一滴泪落下,渗入衣衫。
她抬起头,眼睛泛红。
韩镜叹了口气,“你可知错在何处?”
唐解忧便哽咽着回答——她并不笨,当时筹划时便知道错处,只是暗存一丝侥幸,盼着能将韩蛰瞒过去。而今东窗事发,韩镜严厉责罚、太夫人唉声叹气,她自食恶果、惶惑无助之际,追悔这些错处,实是情真意切,字字含泪。
韩镜边泡茶边听她悔过,因她提起韩蓉来,不免神色微动。
“这件事,也是我素日疏忽,没能对你多加管教指点。”他叹了口气,叫唐解忧在对面蒲团坐着,借着一壶清茶,慢慢教导。
唐解忧便一声声的应着,又含泪说追悔莫及,这些教导必定记在心里。
祖孙俩直说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韩镜再冷硬悍厉的心肠,也被女儿遗孤的眼泪泡软了。
唐解忧见机,肿着一双哭红的眼睛,“解忧已知道错了,往后也会按外祖父的教导行事。求外祖父收回责罚,别赶我出府好不好?不管跪祠堂抄佛经,哪怕是去庙里吃斋茹素面壁思过解忧都愿意!”
“外祖父知道你的心思。”韩镜叹气,却没半点松口的意思,“这回在内在外你都犯了大错,姑息不得。往后这儿仍是你的娘家,若想回来住住,随时回来。”
“那天的事确实是解忧的错。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会乱了方寸,可是外祖父,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做?”唐解忧垂着泪,不待韩镜回答,便哭道:“是表哥。他从前对谁都冷淡,可是自打取了傅氏,却像变了个人。解忧确实不该,但他也…”
她的女儿家心思韩镜并不想听,只皱眉道:“变了个人?”
“是啊。外祖父您还不知道,表哥那厨房不许旁人碰,却允那傅氏随意进出。先前我跟傅氏起龃龉,他也不问青红皂白,尽护着傅氏。听说五月里从河阳回来,他不急着回京,反去金州傅家耽搁了许多日。我实在是怕他…”
唐解忧咬了咬唇,没敢再说儿女情长的事,只顾垂泪。
韩镜果然面色微变,沉吟半晌,叫唐解忧先回去,却只对着茶炉端坐。
那傅氏在韩蛰心里,果然不止是个摆设?甚至韩蛰还曾耽误公事,去金州傅家?
这可跟他最初说的截然不同!
是该暗中留意了。
他端着张肃然的脸,将茶饮尽。
…
对庆远堂的事,令容当然一无所知。
她小心翼翼地送走了月事,正兴冲冲地试新买来的骑马劲装——据说七月下旬皇帝要出宫去别苑,在那儿举办射猎马球赛为戏,前后三日,京城里排得上号的重臣皆可携家眷前往。
韩家自然也得了旨意,除了居于高位的男丁外,太夫人上了年纪懒怠动弹,唐解忧自愧过失闭门谢客,杨氏跟太夫人商议后,便打算带着令容和韩瑶前往,二房的刘氏和梅氏婆媳也将同去。
据韩瑶说,别苑附近的风光冠绝京城,不止能畅意骑马,还能烤鹿肉野味,甚是有趣。
令容头一回随驾前往,还颇期待。
第36章 解围
永昌帝在朝堂上昏庸无能, 在游玩享乐上却兴致高昂。
如今的皇宫是太宗皇帝是始建,耗费人力无数,断断续续经二十年而成,辉煌巍峨, 庄重肃穆,不止殿宇宫室、亭台楼阁齐全,北边还有四座占地颇广的林苑,春夏秋冬各有妙景, 马球射猎无所不能, 也有能避热消暑的清亮之地。
宫殿建成后, 数位皇帝都安居宫中, 直到永昌帝的太爷爷,因彼时国力颇盛,他又厌倦了宫中司空见惯的景致楼台, 才在京郊建了避暑行宫,耗费资财无数。
及至永昌帝的爷爷,那位是百姓口中出了名的昏君,政事上懒得费心, 又不敢全部托付给宰相,便想出了拿内监牵制的法子,养出宦官干政的毛病。彼时国力已露衰象,那昏君却不闻不问, 嫌他爹修的行宫离京太远, 不便前往, 又耗费巨资,在京郊三十里处圈了地另修一座行宫,将国库掏得干干净净。
永昌帝他爹在政事上没甚建树,也想效法祖宗建个别宫,好歹被韩镜和众官劝住了。
到了永昌帝,甚至都无意建别苑,平常只在宫中肆意玩乐,穷奢极欲,闲时便常往别宫散心解闷,端午时去过较远的那处,如今嫌宫里闷热,索性将朝臣女眷都带来,摆摆场面。
七月下旬的天气仍旧闷热,銮驾出宫,前有卫军开道,中有宫人内监伺候,往后跟着朝臣百官及宗亲女眷,再往后又是卫军仗剑随扈,阵仗威仪。
相府只有杨氏和二房刘氏有诰命,可乘马车,令容和韩瑶、梅氏都做精干打扮,戴个帷帽骑马随行。
銮驾走得慢,三十里的路程走了大半天才到。
后晌稍作休整,晚间永昌帝便在行宫清湖畔开宴,篝火熊熊,宫灯逶迤映照湖水,当中高台上鼓瑟吹笙,轻歌曼舞,一派繁华绮丽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