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锦元赞赏其才华,难得碰见,十分欣喜,“原来那幅画是这位小公子作的,当真是少年英才!”
因问他怎在这慈悲寺里,高修远说是游历至此,因见佛寺清幽,便住几日修身养性。
这会儿他也要去饭堂,遂结伴同行。
傅锦元性情直爽,因喜高修远年少高才,夸赞称赏不止,又将金州的奇趣风光说给他听。高修远因令容婚事而生的愧疚也渐渐淡去,食斋时同桌而坐,相谈甚欢。

待端午过去,令容纵舍不得离家,却也不得不跟韩蛰回京。
临行时傅锦元和宋氏、傅益亲自相送,就连宋重光也来了。不过长辈们在场,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跟在傅益身旁,眼神却仍止不住地往令容身上瞟——发髻盘起,仆从环侍,眉目间少了旧时的天真恣肆,口中叫“夫君”时,神态娇柔又收敛,跟记忆里总跟着他顽皮胡闹的少女迥异。
也是此时,宋重光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令容真的是嫁人了。
他曾想象过无数遍她叫“夫君”时的模样,但被她唤为夫君的人却不是他。
宋重光有些心不在焉。
韩蛰身在锦衣司,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姑娘家的婉转心思他或许理不清楚,但天底下的男人心里想什么,他还是能猜度出六分的准头。
出了府门,他辞别傅锦元父子,长腿多迈两步,便赶到了令容跟前。
马车已经备好,对面仆妇打起帘子,令容扶着宋姑的手正想上车,忽见一只手伸到跟前,修长干净,半被墨青的衣裳覆盖。侧头一瞧,就见韩蛰不知何时到了身后,正垂眸看她。
令容会意,舍了宋姑,搭在韩蛰手上,回以温婉笑容,甚是亲密的模样。
韩蛰左臂伸在她腰间稍稍用力,便凑着她进了车厢。
令容回身再跟家人道别,想收回手时却被韩蛰稳稳捏住,不容挣脱。她知他是做给旁人看的,乐得让爹娘瞧见了放心,顺道让宋重光死心,便任由他握着。瞧向韩蛰,那位眉目冷峻如常,让岳父母和舅兄回去,才屈腿进了车厢。
夫妻携手入内,直至帘帐落下,宋重光仍失神地盯着,仿佛能穿透帘帐看到紧握的手。
车厢内,令容同韩蛰并肩坐好,试着抽回手,却仍被他牢牢握着。
令容小声提醒,“夫君。”
韩蛰眉目微动,觑她一眼,旋即松开。
娇柔春笋抽离,掌心里便空荡荡的,韩蛰闭目端坐,双手垂在膝头。
马车辘辘驶出金州,后晌抵达京城。令容自回银光院去,韩蛰才进门,便被管事请到了韩镜的书房,大半个时辰后沈姑过来递话,说韩蛰有急事外出,从书房取了两样东西就走了,请令容晚上不必等他。
银光院里,便又只剩令容独自霸占床榻为王。

韩蛰再回京城,已是五月底了。
入宫跟皇帝复命后,他往锦衣司去了一趟,跟樊衡交代了些要紧事务,才要出门,就见下属唐敦走了过来,抱拳行礼。
这位是唐解忧的堂兄,在锦衣司办差已有数年,也是韩蛰底下一员干将,不止身手出众、箭法精准,打探消息的本事更是一流。因有姑姑韩蓉和唐解忧的那层关系,韩镜对唐敦颇为照顾,唐敦紧紧揪住这机会,做事勤恳细致,在韩蛰手下办事几乎从无疏漏。韩蛰见他周密,京城内大半的消息便由他派眼线搜集,挑要紧的禀报。
韩蛰遂顿住脚步,“何事?”
“回禀大人,近来眼线搜集的消息已整理好了,大人过去瞧瞧吗?”
韩蛰连着三个月没在京城驻留,除了几条唐敦飞马报来的要紧消息,旁的都还没看过,瞧着日色虽已西倾,天色还不算太晚,便跟他去了锦衣司的密室。
这密室修得牢固周密,仅有的两把钥匙存在韩蛰和唐敦手里,连樊衡都难轻易踏足。
里头陈设跟书楼相似,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着带锁的檀木盒,各悬黄签。
唐敦将要紧的几处消息递给韩蛰瞧,韩蛰看罢,将些无关紧要的掷入火盆烧毁。
待将关乎田保的消息看罢,唐敦又道:“先前属下奉命去探田保的私宅,取了几样东西,都在这箱子里。”遂挨个取来给韩蛰瞧,末了,又取出一卷画,似有些迟疑,“这幅画也藏在那私宅里,属下因怕田保有阴谋,损及大人,特地取来。”
韩蛰颔首,自将那画卷展开,只一瞧,目光便霎时冷了下去。
那幅画两尺见方,上头画的是位倚灯而立的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站在灯楼前盈盈含笑,娇艳动人。
那眉目他当然认得——是令容!
唐敦见他变色,忙诚惶诚恐地拱手道:“大人恕罪,是属下僭越了。只是田保居心叵测,先前在皇上跟前强求赐婚,如今又有少夫人这画像,属下是怕他盯着傅家做手脚,在少夫人身上兴风作浪,最后伤及大人,才取来此画。”
韩蛰并未理会,眉目间却渐渐积聚怒气。
年节里傅家设宴,唐敦认得令容,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田保那等粗人,怎会有这样细腻婉丽的画,还是元夕赏灯的情形?若是要辨识令容的相貌,无需画得如此细致用心。
“这画是从田保私宅搜出?”他问。
“是田保的私宅。”唐敦笃定。
韩蛰神情冷凝,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个人来,“田保那表侄还在京城吗?”
“那人已走了,属下特地去探过他租住的地方,屋主说他独自离京远游,一直没回。他的东西据说也都被人收走了,屋主只当他不会再回来,已将院子租给了旁人,京城里的眼线也没见过他的踪影。”
高修远离京,会收走他东西的只有田保,那么这幅画…
画卷被缓缓收起,韩蛰脸色骤然阴沉,也不理会唐敦,起身疾步走了。
第28章 栽赃
相府内, 令容后晌同韩瑶一道去骑马兜风,回府后因韩瑶猎了几只黄雀,便借着杨氏的小厨房做成蒸醉黄雀,另做些芙蓉豆腐, 杨氏派人送了一份到庆远堂里,余下的便由杨氏带着姑嫂二人席卷殆尽。
饭后杨氏自在院中纳凉,令容跟韩瑶一道去跨院,逗弄韩瑶新养的那只小白猫。
那猫还小, 颇畏生人, 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两人慢声召唤, 转了一大圈, 才在书房的长案底下瞧见它。
逗了一阵,令容无意间抬头,就见书案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幅画, 一副是元夕那晚高修远所赠的灯谜图,另一幅则是竹林,修篁森森,清幽寂静, 有老僧独坐抚琴,明月相照。那底下的落款却颇眼熟,令容想了片刻才记起来,那是高修远的钤印。
她从前没进过韩瑶的小书房, 此刻瞧见这般陈设, 便知韩瑶颇看重那两幅画。
韩瑶竟然还买了高修远的画?
令容稍觉意外, 就听韩瑶道:“那竹林画得很好,是不是?”
“嗯。”令容颔首,微笑打趣,“你很喜欢吗?竹林里可没法跑马射箭。”
“跑马射箭自有猎场,去竹林做什么。”
令容长长的“哦”了一声——韩瑶的性子,可不像是会喜欢竹林老僧的。
果然,片刻后韩瑶又开口了,声音不似平常直爽张扬,倒有些暗自欢喜的意味,“其实那是我从笔墨轩买来的,作画的人不在京城,掌柜说这是最后一幅,幸亏我手快。画得很好,对不对?”
令容一笑不语。
看来韩瑶是特地打探过高修远的底细,才会得知他作画的雅号和在笔墨轩卖画的事,追去买这幅画。这位相府千金自幼尊荣,想在她跟前献殷勤的青年才俊怕是不少,她会费这番心思,倒是难得——那副灯谜图送给她,也算物得其主。
少女面皮儿薄,这种时候想跟人倾诉又怕被点破,韩瑶也不例外。
令容拿捏不好分寸,暂时没多说,只夸韩瑶有眼光,玩了一阵,自回银光院去。
夜色渐渐深了,她骑马时出了半身汗,因想着晚间无事,便早早叫人抬了热水去内室,沐浴盥洗,消乏歇息。

韩蛰回到相府,先去书房将那幅画扔着,往韩镜那儿走了一趟,才回银光院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没有人愿意妻子被人觊觎——唐敦虽说那应该是田保找人画了打算对付韩家所用,韩蛰却无比笃定,那幅画是出自高修远的手,因高修远离京,才被田保收走,继而落到唐敦手里。
旧日的事也随之点滴浮起。
那晚元夕赏灯,令容说那副画是猜灯谜的头彩,他还觉得诧异,毕竟在京城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哪家酒楼用价值几十两的东西做灯谜的彩头。而今想来,是那高修远早有贼心,才会送这幅画,高山流水足相思那句话,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先前令容带回瀑布的图,据说也是高修远送的,以朋友的身份给傅锦元送画?
乃至这回在金州,高修远不去别处游历,却只在那慈恩寺住着,是何居心?
除了被田保收走的这幅,在他不知道时,那高修远是否还觊觎人.妻,画过旁的?而令容虽当他是朋友,数番往来之间,是否知道高修远的情意?她是否也如韩瑶那样,为那惊才绝艳的少年折服?
种种猜测涌上心间,韩蛰脸色阴沉。
屋里明烛高照,姜姑在灯下做针线,韩蛰环视一圈,道:“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沐浴。”姜姑回答,又问韩蛰是否要请她出来。
韩蛰只摆了摆手,随手步入侧间去取东西。兴许是他离开太久,令容过得又随意,侧间里不见枇杷和红菱的身影,竟有个日常做粗活洒扫等事的小丫鬟在里面。见他回来,那小丫鬟吓得一抖,手里抬着的几本书哗啦落地,从中轻飘飘荡出一张桃花笺。
那丫鬟软了腿跪在地上,嘴唇打着哆嗦,只战战兢兢地求饶,脸色惨白。
韩蛰素日规矩严苛,严禁旁人碰他的东西,丫鬟害怕也是常事,但怕成这般的却不多。
他看都没看,自抬步去架上取了书,回过身,就见那丫鬟正偷偷去拣地上的桃花笺,见他回身,忙触到火炭般缩回手,跪伏在地,一动也不敢动。
韩蛰扫了那桃花笺一眼,那上头写着两行诗。他目力极好,借着烛光瞧得清清楚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杨柳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写诗的字迹熟悉无比,卫夫人小楷整齐秀洁,却是令容的笔迹。
韩蛰神色更沉,俯身将那桃花笺捡起,细瞧内容,除了那两句诗,底下还有一行注:去岁春月一会,时序递嬗,春光又尽。中庭孤月空照帘栊,花市如昼徒留君影,侯门深深,萧郎路人,高山流水能慰相思否?唯愿身如西南风,长逝入君怀中。
蝇头小楷写得整整齐齐,甚至有泪渍浸在笺上,晕染开小团墨迹。
韩蛰盯着那桃花笺,脸上渐渐笼罩怒气,阴郁如墨,半晌,将那桃花笺狠狠掷在地上,沉着脸出了侧间。
姜姑仍在灯下做针线,见他脸色不对,忙起身伺候。
韩蛰却仿佛没看见,快步走向浴房,快到门口时又迟疑了下,拂袖冷嗤,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疾步走了。
姜姑心内纳罕,知是方才侧间出了变故,忙走进去,就见小丫鬟金铃蹲在地上,正收拾摔散的书,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金铃怯怯的,吓得脸色仍旧泛白,“大人进来寻书,在书架找了半天,大概是没找到想要的,站了会儿就沉着脸出去了。姑姑,奴婢是见这些书撂在外头,怕被雨淋了,才擅自收进来,大人他不会砍了奴婢的手吧?”
姜姑将她瞧着,狐疑不定,半晌才道:“别怕。”
金铃怯怯地点头,将那几本书放在书架角落里,又走回姜姑跟前,垂头沮丧道:“这回是奴婢的错,擅自进里面来,犯了大人的忌讳,请姑姑责罚。”
“罢了,不关你事。”姜姑叹了口气。
银光院里人手不多,偶尔枇杷红菱照顾不过来,她也会使唤这些小丫鬟在屋里做点杂事。那几本书原就是令容瞧过后随意放在外头,小丫鬟见了收进来,也不算做错。韩蛰脾气虽冷,却不至于为这点事生那样大的气。他铁青着脸离开,怕是为了旁的事生气——回头她去书房那边探探消息就好了。
这样想着,便叫金铃先出去。
金铃应命,出了银光院,却往庆远堂去了。
唐解忧才从太夫人处回来,听她禀报完经过,脸上微露笑意,“他没说什么?”
“没说。他看完了那张纸就丢开,奴婢留神听着,外面也没动静。奴婢当时吓坏了,等他一走,赶紧将东西捡起来,因听见姜姑进屋,只好暂时夹在书里。不过姑娘放心,那本书不是少夫人爱看的,想必不会有人留意。”
“很好。”唐解忧目露赞许,“姜姑又说了什么?”
“她问奴婢里面的动静,奴婢只说是大人找不到书才生气的。”
“你出去时,表哥也不在屋里?”
“不在。听说是出去了。”
“果然还是我的表哥,很好!”唐解忧将手臂撑在桌上,随手拿银剪拨了拨灯烛。
在相府住了七年,韩蛰是什么性情,她当然知道——清冷心狠,倨傲自负,琐事上绝不喜跟人废话,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美人图加上情诗信笺,傅氏和高修远相识的经过是唐敦亲自查了禀报给樊衡的,韩蛰知晓底细,又有元夕的疑影在,那信笺上的注合得上,韩蛰必定深信不疑。
当初他娶傅氏是碍于皇命,那傅氏虽会讨人欢心,到底相处得时间短,没多少情分。
韩蛰既已断定两人有私,他对傅氏又没感情,以他的性子,这种龌龊事他不屑多问,更懒得深查,只会默不作声地按下,往后彻底疏远冷落傅氏,按着老太爷和太夫人最初的打算,只将傅氏养着,过两年再相机处置。
待那信笺销毁,哪怕傅氏想解释对证,也是徒劳了。
更何况,傅氏哪来的机会解释对证解释呢?
唐解忧只笑了笑,去匣中取了张银票给金铃,“今晚回去后务必设法取了那信笺,拿到没人的地方烧毁。你向来懂事,知道轻重,你的父母已经去了庄子上,这事只要瞒得紧,我自会赏你,请太夫人提拔他们。倘或你说出去半个字,他们立刻就能死在庄子上,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奴婢必定不负姑娘所托!”金铃忙收了银票谢恩。
唐解忧自打发她出去,又叫来亲信仆妇,“递消息出去,叫堂哥去禀事,不许耽误片刻。”
先前为了打探高修远和令容的事,仆妇已在唐解忧和唐敦之间跑了数回,捞了许多的好处,闻言忙出去传话。

朔日将近,夜幕中没了月影,显得格外暗沉。
韩蛰疾步走至书房,回想那桃花笺时,心中异常烦躁。高修远的美人图、那半首情诗和相思缠绵的注语翻来覆去,像是有东西在心上挠,让他觉得愤懑、不屑又恼怒。这跟他平常的冷静自持截然不同,像是有某种情绪吞噬理智,令他心浮气躁。
他走在暗夜中,满心烦躁无处发泄,随手一掌拍在水亭石柱上。
掌心疼痛,石头冰凉的触感传来,烦躁稍散。
还是该问一问的,至少看看她对高修远究竟是何态度。
韩蛰这样想着,眉目依旧冷沉,却在停顿半晌后,转身大踏步往银光院来。进了正屋,姜姑带着枇杷在熏衣裳,他扫了一圈,没瞧见方才那丫鬟,去侧间一瞧,那些书也不见踪影,遂叫来姜姑,冷着脸问书的去处。
姜姑忙将金铃收的那摞书抱出来,搁在案上。
韩蛰随手拎起来抖了抖,那张桃花笺飘然而出,他随手接住,“少夫人呢?”
“少夫人还在浴房…”
不等姜姑说完,韩蛰已拂袖而出,身上像带着风,扫得灯台上烛影乱晃。
姜姑忙追出去,想说少夫人还在沐浴,没穿衣裳,却见韩蛰已进了浴房,旋即传来令容隐隐的惊诧声音,“夫君?”
第29章 对证
浴房内, 令容整个身子浸在温热香汤中,方才舒适惬意间原本昏沉欲睡,陡然看到有人闯入时吃了一惊,待瞧见那人是怒气冲冲的韩蛰, 心中愈发惊异。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沉向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夫君有事吗?”
沐浴后,她的脸蛋被蒸得粉红, 湿漉漉的青丝披散在肩, 漆发之下, 水汪汪的眼睛里蒙着雾气, 惊慌又羞怯。她向来爱收集花瓣,做糕点、酿酒、泡茶之余,每回沐浴都要洒许多在水里, 此刻花瓣随水波起伏,姹紫嫣红,映衬白腻脸颊。
韩蛰满腔怒气地闯进来,陡然瞧见这美人沐浴的场景, 也怔住了。
——枇杷在外面,他还以为令容已穿好了衣裳。
两人目光对视,令容惊恐慌乱,韩蛰强压怒气。
片刻后, 令容才怯怯开口, “夫君是有急事吗?”说着, 又往水里缩了缩,别说香肩,连同秀颔都没入水中,若不是要说话呼吸,怕是整个脑袋都钻进去了。
韩蛰迟疑了下,别开目光,“有几句话问你。”
“问什么?”
“你跟那位叫高修远的朋友,是何时认识的?”
“是去年春末。”
“如何认识?”
令容心中诧异,虽不明白韩蛰为何问及,但想来以他的手段,若有心查探,这些事必定能摸得清清楚楚,遂没隐瞒,道:“是高修远去金州游玩,跟我堂兄起了争执,被堂兄关在鄙府的别苑。正好那日我们去别苑游玩,得知此事后,就跟家兄一道放了他,就此相识。”
始末缘由对得上,她还算老实。
韩蛰遂盯向她双眼,“之后你们常有往来?”
“不算经常往来。去年跟母亲和瑶瑶去赏梅时碰见,才知道他也在京城。后来元夕碰见了一回,笔墨轩里碰见过,再往后就是在慈恩寺的那次了,夫君也在的。”令容觉出不对劲,忐忑之下,两只手扒在浴桶边缘,仗着有花瓣掩盖,稍微往前挪了挪,“夫君忽然问起他,是有事吗?”
这一挪,香汤微动,顶上铺的花瓣聚散,隐隐露出胸脯春.色。
韩蛰不自觉地往下瞧,透过水波看到精致锁骨、玲珑玉兔,像是最娇柔的含苞牡丹。
令容察觉,低头看到花瓣裂隙,脸上霎时涨得通红,索性再往前靠,紧贴浴桶边沿,恼道:“夫君忽然闯进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些吗?”
湿漉漉的眼睛瞧过来,有忐忑羞窘,也有懊恼不悦。
韩蛰心气愈发浮躁,僵着声音道:“我的浴房,为何不能进?”
“你…”令容想争执,又畏惧他那隐然怒色,只好忍了。
韩蛰大抵也觉得理亏,神色稍稍缓和,又道:“高修远此人,你觉得如何?”
“夫君问这做什么…”令容看他那审问嫌犯般的架势,再好的脾气也恼了,目光软软的横了他一眼,赌气嘀咕不答。
韩蛰眸色微沉,就要抬步靠近浴桶。
令容光身的怕穿衣裳的,忙道:“我说,你别过来!”见韩蛰停下脚步,稍加思索,才道:“我跟他相识虽有一年,见面也就四五次,哪能知他人品如何。不过是看他有才华,做的山水画清秀隽逸,且待人还算和气有礼,便认作朋友。先前那副瀑布图,也是因家父喜欢,我才会收了转赠家父的。”
她说得坦坦荡荡,毫无掩饰。
韩蛰胸中堵着的闷气稍散了些,只冷声道:“你觉得若是成婚,他会是好夫君吗。”
——再怎么傲气自负,他也知道,傅家对这桩婚事未必满意。傅锦元夫妇娇惯女儿,又是闲散和气的人,那日与高修远相识,全然一见如故的架势,欢喜欣赏毫不掩饰。倘或傅家嫁女,恐怕更乐意将令容嫁给高修远那样的人,年纪相当,意趣相投。
那么她呢?
韩蛰目光深邃,等她回答。
令容迟疑。
夫妻俩不算亲近,韩蛰平白无故问这种话,显然有缘故。
她早已成婚,韩蛰身为夫君,不可能是说她跟高修远成婚。那么,难道是韩瑶?
他进来时怒气冲冲,先问她跟高修远如何相识,再问观感,最后抛出这样奇怪的问题…难道是韩瑶的心思被窥破,韩蛰不喜高修远跟田保的关系,更不想将相府千金嫁给籍籍无名的人,才会含怒而来,探问这些?
令容拿不准,便只能含糊道:“高公子才华人品都过得去,想来还不错吧。”
还不错?
韩蛰瞧着那双雾气后清澈干净的眸子,胸口仿佛又堵起来。
成婚大半年,令容虽与人无争,却并不傻。避嫌之下尚且给能出“不错”的评价,那么她真心所想的岂止是不错?少年如玉,诗才秀怀,她那日跟傅锦元介绍时可是兴冲冲的。而在他跟前,却又存心躲避,全然不及对高修远的一半热情。
可这样尖锐的问题,她却答得平静坦然。
是真的胸怀坦荡,还是萧郎路人,自知相思无望才会淡然应对?
锦衣司里办案无数,那些铮铮硬汉、奸佞小人吐出的每句话他都能辨出真假,哪怕对方不说实话,他也有无数狠厉手段撬出真相。如今碰上这娇柔女子,却束手无策了——再棘手的案子也不像此事这样难缠。
浴房让人觉得逼仄,桶中热气蒸腾出淡淡花香,她手扶桶边露出半条手臂,肤如凝脂,犹带香露。花瓣香汤之下,她的身段若隐若现,双肩秀巧,胸脯微鼓,柔嫩红唇微张,双眸含波,茫然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