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攸桐数次写信安抚,傅德清又亲自修书,才算放下心。
而后也写了封极有诚意的信,说傅家数代热血保卫百姓,吏治清明,爱民如子,哪怕没了儿女亲家的干系,他也不改初衷,还请傅德清代为照拂他那不懂事的女儿。
傅德清自是应允,两番消息互通,才各自安心。
但这仍未能消弭魏思道的不满,怕她往后还胡闹,在书房里数落教训,剖析利弊。
还是魏夫人赶来,将攸桐救了出去,母女俩闭门关怀近况。
攸桐在魏家歇了一宿,次日同魏思道梳理当日徐家污蔑造谣的证据。能造出那般声势,徐家当初费的力气自是不少,当初魏家无力还手,任由满城风雨,将攸桐远嫁齐州后便忍气吞声地没追究,徐家也松了警惕,虽封了口,却也没斩草除根——
毕竟牵扯太广,徐家到底没那胆子。
这却方便了魏思道。
在那风口浪尖上追查时,有人严防死守,但时隔两年,京城里的种种趣谈谣言如波起伏,徐家紧盯着夺嫡的事,魏思道耐着性子派亲信慢慢追查,终是摸出了许多线索,且那些人证俱在。
攸桐心里有了数,隔日清晨,便乘了马车,孤身前往英王府。
递了拜帖进去,不出所料地,被拒之门外——早年攸桐跟许朝宗来往甚密,甚少登英王的府邸;后来傅煜帮着许朝宗化解危局,公然携妻成为睿王府的座上宾,英王事败后被熙平帝严惩,自然心有不忿,跟魏家更无来往。
魏家又不是惹不起的高门,赏个闭门羹,不算意外。
攸桐也没气馁,将备好的书信交给门房,请他转呈英王殿下。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便见英王府的角门推开,门房请她入内。
攸桐今日并未盛装,穿衣打扮却也费了心思——锦衣襦裙,宫绦环佩,皆选了端庄的颜色,满头青丝盘成髻,点缀一枚贵重花钿,此外别无装饰。浑身上下,披风、衣裙、珠鞋、发饰皆贵重之物,不比公侯府邸逊色,却简洁端庄,从容沉静。
她没带半个丫鬟,孤身一人,跟着管事往里走,不疾不徐。
远处书楼旁的耳房里,英王手里攥着那封信,推窗而望,眼神审视而探究。
等攸桐走得近了,他掩上窗扇,自回案边坐稳,听得管事禀报,才道:“进。”
攸桐应命而入,一眼便瞧见了端坐案后的英王,皇家贵胄、风子龙孙,他虽没有许朝宗那等瑰秀容貌、温雅气度,因自幼身居高位,身上端贵气度并不逊色。只是神情冷淡,连眼皮都没抬半下,仿佛对此事并无兴趣。
但倘若真的没有兴趣,哪会允她进门?
攸桐心里有数,端然行礼拜见。
第91章 反扑
英王跟许朝宗年纪差得不大, 对跪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也算是熟悉的。
对于魏家, 他原本是鄙夷的态度。
在英王看来,当初文昌皇帝垂青, 亲自为魏家孙女取名, 把她当皇家孙媳来看, 时常抱进宫里, 是谁家都求不来的福分。换了旁人, 早就趁机求高官厚禄了。谁知那魏思道脑子不活泛,一心扑在无人问津的故纸堆, 非但没求得权势,还疏忽了女儿的教养, 教得魏攸桐天真烂漫, 全没半点皇家儿媳该有的城府算计。
当日满城风雨, 种种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他还曾看过笑话。
若不是后来踩狗屎运被傅煜看中, 别说京里稍有脸面的人家, 便是寻常书生, 都未必敢碰那棘手的女人。听近来的消息,魏攸桐虽有美貌, 却没能耐留住夫君的心, 和离出府去了。
魏家摆着两个高枝儿都没把握住, 往后更不会有前途。
是以听见魏家女儿求见, 英王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直到管事呈上书信, 瞧见开篇说能帮他除了眼中钉的徐太师,才稍稍有了点兴趣。
那徐太师是熙平帝的授业恩师,又是许朝宗的岳丈,虽满腹经纶,却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整日端着清高仁爱的样子,在外名声极好,门生众多。英王先前数回捏住徐家的罪证把柄,命人弹劾立案,都被熙平帝重拿轻放,并不曾撼动问罪。
若要斗胆行刺,这事儿又不像刺杀许朝宗那样立竿见影,莫说熙平帝查到后会震怒重惩,便是徐太师呜呼死了,太师的名声摆在那里,周遭那些拥趸仍会为许朝宗所用,稍有不慎,便是白惹一身骚,自毁前程。
英王为储位折腾了两年,叫他恨得牙痒痒的,除了许朝宗,便是那徐太师。
此刻,瞧着从容跪地的攸桐,便往椅背靠着,道:“你信中说,能除了徐太师?”
“是,非但能除了他,还能令他名声扫地,清誉不再。”
这话她在信上提了,英王见多了舌绽莲花却百无一用的文客幕僚,闻言嘴皮一掀,道:“就凭你这张嘴?”
“民女带了证据,请殿下过目。”攸桐说着,双手呈上一副锦袋。
三四步外,站着英王的亲信随从,见主子递了眼色,便接过来,转呈上去。
英王拆开来看,上头写的是前年那桩旧事,随便扫了两眼,便没耐心地丢开,冷声道:“你这是疯了,来消遣本王?这种破事,也敢拿来本王跟前添乱。”
攸桐不为所动,缓声道:“当日谣言如沸,皆是徐太师家的手笔,证据确凿。”
那又如何?先前费尽心机,搜罗的罪名比这严重得多,也都证据确凿,却没能扳倒父皇宠信的太师。这点破事呈上去,难道就能给他定罪?
未免异想天开!
英王隐约的期待落空,随手摆弄那几张纸。
攸桐续道:“殿下与徐太师角逐两年,想必也摸透了他的性情,朝堂上手腕未必多强悍,却因名声在外,得文臣推崇、皇上宠信。他府中没做杀人越货、结党营私的勾当,想用律法的罪名制裁,并不容易。”
见英王抬眸看过来,知他是听进去了,便问道:“殿下觉得,他的立足之本是什么?”
“清誉。”英王沉声。
——他和许朝宗身边没得力的武将,一个拉拢魏建,一个拉拢傅家,在京城里,却只能靠六部众臣和皇帝的恩宠。他有父皇偏疼,在后宫占优,许朝宗拉了个能说会道、颇得推崇的徐太师,在朝堂占便宜,这般啄来啄去,许朝宗借着太师的清名占足了便宜。
攸桐又问道:“那殿下觉得,他最看重什么?”
那自然是清誉了,英王眉心微动,不由看向案上那几张薄薄的纸笺。
片刻后,他重抬目瞧向攸桐,只觉此女眼神从容坚定,似胸有成竹,跟旧日印象不同。
他看了两眼,抬手示意她免礼。
攸桐遂起身,道:“当日徐家搅弄风波,极尽造谣污蔑之能事,拼尽力气往我身上泼脏水,让满城的人来骂我,我最初以为,是想借风言风语,逼我轻生寻死,免得有后患。不过后来我又想,徐家要置我于死地,未必没有旁的法子,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把我和睿王、徐淑都架在火上烤。”
这事儿英王也觉不解,只是对私情谣传的事不上心,不曾细想。
便随口道:“你想明白了?”
“徐太师以清誉立身,最怕的便是名誉有损。徐淑是他的得意孙女,嫁予睿王后,贤良之名在外。可这位太师孙女,名门毓秀,当日却背叛好友,横刀夺爱。这事儿搁别人身上,未必在意,更不会多此一举,徐太师却费了极大的力气,将脏水泼到我身上,护着孙女。可见,他有多看重名声。”
这话听着有那么点道理,英王稍稍坐直身子,“所以呢?”
“清誉是他的利剑,也是他的软肋。殿下试想,此事若为人所知,翻起前年那样的议论,爱重颜面的徐太师能否承受住?轻摇三寸舌,骂死老奸臣的故事,不知殿下是否听过。届时家父会寻机当众质问,以徐太师那把年纪,殿下猜会如何?”
这法子倒是出乎英王所料。
他先前只在朝堂上下功夫,没想过这些歪门邪道。
而今细想,朝廷上舌战之时,徐太师哪怕底气十足,也时常争得面红耳赤。如今他自家做了龌龊事,若受万夫所指、千人责骂,再被魏思道当众大骂,哪怕不被当场气死,也该气得五内郁结,苟延残喘。
那点仁义贤良的名声,怕是也不击而溃了。
英王抄起那几张纸笺,瞧了几遍,而后道:“你是想本王帮你?”
“此事若成,于我,能洗雪旧恨。而殿下独得盛宠,往后朝堂上也能少个劲敌。只是睿王和徐太师势大,以魏家之力,冤情难白,京兆衙门也未必敢问案。只求殿下能令衙门秉公审案,待人证招供后,散播此事。”
这倒不难,京兆尹是他提携的人,英王府说得上话。
至于散播传言,更是小事一桩,他能卷起的风浪,会比徐家当初热闹百倍。
撕破徐太师的虚伪面孔,气死那欺世盗名的老匹夫,他乐见其成。若真能戳到徐太师的软肋痛处,不必魏思道出头,他便能寻个牙尖嘴利的御史,骂得他急怒攻心,痰迷心窍,活活气死那老贼。
英王唯有一事不解——
“傅家镇守一方,傅煜若进京,要京兆尹秉公办案并不难。你倒来求本王?”
这便是心存疑虑,怕她有诈了。
攸桐自哂而笑,“殿下耳聪目敏,难道不知齐州城里,我已与傅煜和离。”
“哦?”英王抬手喝茶,“他可是娶你于危难。”
攸桐面上露出讥诮嘲讽,“他却也心向睿王,不肯为我这点私事跟睿王闹翻,毕竟徐太师是睿王的左膀右臂。不瞒殿下,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仇恨刻骨,若不报此仇,此生难安。家父为搜罗证据,忍辱两年,不成此事,决不罢休!”
声音虽不高,却掷地有声,满藏恨意。
那姿态端庄从容,也绝不是任性地异想天开——魏思道忍耐两年,能摸出这些证据,显然也是下了功夫的。
英王审视攸桐,半晌忽而一笑。
都说仇恨生死能磨砺人的心性,搁在这魏攸桐身上,竟有那么点道理。至少此刻,她的言语神情、身姿态度,早已与当初那只知跟许朝宗风花雪月的少女不同。
傅家和离的事他听到了风声,虽不知攸桐此言真假,但关于徐太师的事…
公堂对簿、斥骂徐太师都是魏家冲锋陷阵,他只需打个招呼,待案情明朗后找人宣扬而已,不需费力。
若有端倪,他随时能抽身而退。
英王翻看那几张纸笺,斟酌半晌,才道:“你便使人去京兆衙门递状子,若此事果真属实,自会有人帮你传扬。”
这便是愿意了。
攸桐暗自吐了口气,松开捏出湿汗的手掌,行礼道:“殿下只管等佳音便可。”
…
攸桐离府后,英王一面派人去京兆衙门递话,一面则派人尾随盯梢,得知魏家门前并无异动,魏攸桐是仗着镖师护送、装作行路的民妇才从齐州一路艰辛地回京,稍稍放心。
待京兆衙门那边打点毕,魏思道便携家仆亲自递去诉状。
这事儿他先前已跟刑部一位私交甚好的同僚请教过,诉状证据皆备得周全。京兆衙门受理了此事,因有英王打招呼,没怠慢拖延半刻,赶在徐家听到风声之前,将那几位传谣的头子捕来,当庭审问对证。
这些人皆是市井里混饭吃的,消息固然灵通,却未必各个嘴牢。
有人咬死了不认,有人扛不住招认,供出了徐家的一位管事。这口子撕开,后面便好挖得多了,京兆衙门传了徐家那位小管事过来,对证深查后,连当日徐家管事使银子封口的证据都找了出来。英王瞧着有戏,也命长史稍稍帮忙,免得徐家从中作祟,坏了好事。
前后不过两日,案情便水落石出。
徐家小管事和造谣之人按律处置自不必说,京兆衙门之外,此事却荡起了轩然大波。
英王出手宣扬,比当初徐家的排场还大,且此事是当庭审问,许多人亲眼所见,涉案之人也都认罪伏法,铁板钉钉,极令人信服。当日魏攸桐被骂的情形,京城里那些好事的闲人都记得,如今这事骤然反转,有英王暗里推波助澜,当即口口相传,茶余饭后议论起徐家来。
有那等见事分明的,当时便觉得有蹊跷,如今听说此事,更是恍然。
旋即便觉那徐太师着实可恶,得了跟皇家结亲的便宜不说,平白无故给那魏家女儿泼了满身脏水,拿十多岁女儿家的名声和闺誉作践,逼得人无路可走、绝望寻死不说,好容易救过命来,还穷追不舍地污蔑,当真是狠毒之极,其心可诛!
众人纵不敢骂睿王妃,暗里议论皇家秘辛时,无不骂徐太师人面兽心。
英王瞧着形势大好,便混着放出风声,说徐太师欺世盗名、不配为人。
种种消息如波纹荡开,魏家的管事仆妇这几日格外爱出门逛,听着茶楼酒肆里骂徐家的话,回来便兴高采烈地转述给攸桐。
攸桐听罢,也只冷笑。
若当日徐淑只是横刀夺爱,与许朝宗结亲,她或许不会计较太深,毕竟那是许朝宗在情爱和朝堂之间的选择。但徐家得了便宜,还不肯老实,偏要掀起满城谣言风雨,将年弱的原主逼到寻死的地步后仍不肯放过,要赶尽杀绝,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听说案情明朗那日,徐太师便气得病倒在榻,不知这满城骂名扑过去,他是何情形?
而徐淑贵为王妃,眼睁睁瞧着旧日的丑恶行径翻出,又会作何感想?
攸桐很期待。
第92章 气死
徐家这两日急得跟热锅蚂蚁似的。
当初肆意污蔑魏攸桐时, 徐太师其实有过杀人灭口、不留把柄的念头,免得留下后患。但皇城之中、天子脚下, 杀个寻常百姓都未必能瞒得过京兆衙门那些捕头的眼睛,何况散播谣言的皆是三教九流里有颇有点神通的人物, 更不好动手。若惹急了对方, 狗急跳墙、翻脸无情, 抖出什么来, 反会给徐家惹一身骚。
而那时许朝宗放任不管已是极限, 更不可能出手灭口。
思来想去,徐太师也只能花费重金封口, 许了些好处。
那之后的数月间,徐太师始终绷着精神, 命管事盯紧那几个人。
好在对方口紧, 没泄露半点风声, 而魏家显然自知势弱,并没追究, 只筹备了嫁妆, 将女儿嫁往齐州。再后来, 攸桐和傅煜回京,借着傅家的势力, 逼徐淑以王妃之尊亲自承认, 说当时那些尽是谣言, 洗清魏家名声, 得逞后扬长而去。
徐太师以为, 这事至此,便算了结告终。
毕竟魏家借的是傅煜的事,而傅煜既有意亲近许朝宗,想必不会为这点事撕破脸。
待傅煜离京后,徐太师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京城内外,每日的事成百上千件,有英王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花招层出、奸计不穷,要紧事儿一件件压过来,着实顾不上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谁知道如今,那魏家忽然无事生非,翻出了旧日的恩怨?
且证据周全、出手迅速,不等徐家应对,这事儿便成了板上钉钉。
徐太师得知此事败露,又恨当初不该疏忽、叫魏家摸出端倪,又怕此事张扬出去,闹得旁人来笑话。又急又恨,一口气没喘稳,便病倒在了榻上。再往后满城议论,皆骂徐太师人面兽心、欺世盗名,种种消息传来,就跟刀扎在心上。
这事来得突然,徐家无从阻拦,便竭力使人辟谣,却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更可恨的是,御史中有位跟徐太师不对付的,借此上书弹劾。那人当官的本事不怎样,文采却十分了得,且牙尖嘴利、惯会讥嘲,那奏书写得文采飞扬,用词贴切而不晦涩,排比铺陈,引经据典,将徐太师狠狠弹劾嘲讽了一通。
这奏书泄露出来,因其文采辞藻,颇得书生文人的吹捧。
如此一来,不止市井中的百姓闲时磨牙议论,连书生小吏都暗自调侃起徐家来。
随后,便有人翻出徐太师功成名就前的旧事,说他当日抛弃发妻、攀附权贵,虽熟读经史、满腹经纶,实则气量狭小、忘恩负义,踩着同窗好友上位,跟孙女的手段如出一辙。这些话是真是假,无从辩解,但徐太师如今的夫人并非原配,却是许多人知道的,这便也成为趣谈,流传在茶肆酒坊之间。
徐太师挣扎了两日,病势稍见好转,得知此事,一口气没上来,再度栽倒在榻上。
…
同样的风言风语传到睿王府,徐淑险些气炸了肺。
想派人去镇压传谣者,但议论如沸,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徐家的脸面被人撕破,扔在地上踩着嘲讽,她脸上无光不说,还被几位侧妃夹枪带棒地嘲讽了几句。气怒之下,去寻许朝宗,想请他出手扼住谣言,哪料许朝宗眼皮微抬,说出来的话将她气得半死——
“当日我就曾劝你们别造口孽,你偏要污蔑造谣,险些逼死攸桐。如今只是翻出事实,是非对错自有公论,我如何阻拦?”
这便是不打算管的意思了。
徐淑气得无话可说,急怒之下,眼泪便掉了出来。
当初魏攸桐投水自尽,是徐家拿来嘲讽的笑柄,也是许朝宗埋在心头的一根刺。她嫁入睿王府后,夫妻间纵能和气相处,许朝宗待她,却全无从前待魏攸桐的亲密无间——他为政事而娶她,夫妻间能谈的也仅政事而已,不关私情。
徐淑噎了半晌,才咬牙道:“殿下是记恨旧日的事?”
“我心里是看重她的,你最明白。”许朝宗拂袖而起,面容温雅端贵,却没半点温柔笑意,只斜睨着她道:“当初我堵不住旁人的嘴,如今也无能为力。”
这态度激怒了徐淑,“祖父的名声坏了,对殿下难道就有益处吗!”
“闹到这地步,你以为徐家的名声能挽回?”许朝宗正在夺嫡的生死关头,碰见这种事,无异于后院起火,心中恼怒,声音陡然拔高,怒道:“若不是当日造孽仗势欺人,对攸桐赶尽杀绝,哪会有今日的事!就算是父皇,碰到这情形,也没法颠倒黑白,叫天下人转过头来维护太师!当务之急不是虚名,而在宫廷!”
他甚少发怒,难得厉声斥责,显然是含怒已久。
徐淑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味来。
当日许朝宗强忍着放任徐家,是因他孤身势弱、有求于太师,不愿为儿女私情坏了大计。但徐家肆意踩踏他昔日的心上人,他焉能不介意?而今睿王府和徐家已是一家人,唇齿相依,他为主、徐家为臣,自不会再如从前般退让纵容。
她强抑住心绪,道:“殿下坐视不理,妾身也没法子。但祖父为殿下费心劳力,一片忠心,难道殿下也不顾念旧情吗?”
许朝宗偏过头,强自按捺。
哪能真的坐视不理?
熙平帝沉疴在榻,没准哪天便要召近臣入宫托付后事,这般场合,徐太师岂能缺席?
许朝宗想着迟迟不肯决断的父皇,想着徐太师的种种行径,只觉头疼,强忍怒气,往徐太师府上去探望劝说。夫妻俩到了那边,徐太师正仰躺在榻上喝药,原本精神矍铄、地位尊崇的太师,这会儿头发散乱、花白交杂,脸上失了血色不说,眼神都黯然无光。
见许朝宗进来,他无颜面对似的扭过头去,只说此生清名毁于一旦,再没脸见人。
许朝宗费了许多口舌劝说,到后来,徐淑几乎跪地恳求了,徐太师才忙浮起来,说既是睿王殿下和王妃执意,他便拼着这张老脸,也要养好病,尽早入宫面圣,免得先前的筹谋功亏一篑。
徐家众人见状大喜,补药流水似的送到跟前,总算将身体勉强撑起来。
这日清晨,徐太师精神头好转,在府邸龟缩数日后,总算强撑着病体出门。
他这儿马车才动,府外的角落里,暗藏了数日的眼线便悄然溜走,递出消息。
…
进了腊月,天气严寒,虽没到滴水成冰的地步,早晚出门也能呵气成霜。这日天气阴沉,浓云扯絮似的堆在天上,风吹过去,像冰刀剐在脸上,刻骨生寒。
徐太师上了年纪,又是病体,马车底下带着炭炉,身上裹了厚厚的大氅。
马车离了府邸,渐渐驶上闹市,徐太师靠在锦垫上,睡意昏沉。猛然听咔嚓一声,随着马的嘶鸣声,车身狠狠一晃,差点晃得他往前栽倒。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外头有人大声呵斥道:“怎么赶车呢,没长眼睛啊!”
这声暴喝中气十足,如平地惊雷,竟掩盖过周遭的热闹动静。
闹市里人多眼杂,酒楼茶坊里多的是消磨时间的闲人,听见有热闹,或是驻足围观,或是推窗往外瞧。有眼尖的,见了马车上的徐家徽记,便窃窃私语,“是徐家的马车。”
“就那个阖府欺负人家小姑娘,拿闺名逼死人的徐太师吗?”
“可不就是他家的,说起那些事儿,啧,真不要脸!”
“…”
看热闹的人也不知车里是谁,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那徐家车夫哪能听不见?
太师乃三公之一,原是极尊贵的人,便是皇亲国戚见了,也都礼让三分。他从前出门,也是能横行霸道、体面沾光的主。如今被人这般戳脊梁骨,哪里能忍?且今日本就是对方横冲直撞,故意冲出来,他避让不及才撞上去的,怎么算他都不理亏。
这样一想,腰杆子硬了,便高声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是你乱闯在先,乱喊什么!”
对面车夫身躯微胖,满脸横肉,抱胸站在那里,也不急着答话,只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乱闯了?是我停在这儿,你眼瞎撞过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却成了是我乱闯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