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缓缓点头,努力令自己镇定,才抬头道:“我这边已无事。谷梁对檀城内的事知道得清楚,常司马快回去议事吧。”
常荀闻言,便即辞出。
*
是夜,定王一时完毕,去阿殷营帐探望时,她已沉沉入睡。
定王治军向来严明,不许人私带女眷,如今身负主帅之责,更需以身作则。这几晚扎营帐,阿殷都是以司马的身份独自占一处,并未与他同宿。不过两人的营帐相距甚近,只隔了十几步的距离。
此时月已中天,四下静谧。
守帐的侍卫在看到定王后,自发退到十几步之外,帐中只有两人相对。
夜间的郊野格外清冷,即使账内有火盆,依旧清寒。因怕敌军趁夜偷袭,阿殷夜间睡觉时连衣裳都没敢脱,将一条被子紧紧裹在身上,眉头微皱。她的呼吸不似平常舒缓,眉心微微颤动,似是在梦里挣扎。
这是魇着了?
定王扶着她的肩膀,躬身凑过去,“阿殷?”
阿殷眉间周得更紧,呼吸也愈发急促。
定王再不犹疑,将她拍醒,一句“魇着了”还没出口,蓦然睁眼的阿殷腾地坐起身,朦胧的眼睛依稀看清是他,立时重重抱住。她的背上冷汗涔涔,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就连声音都满含惊恐,“我梦见了父亲…”她紧紧攀在定王肩头,眼泪唰的便流了出来,“我梦见他…死了。”
低低的抽泣深埋在定王胸前,阿殷梦中夹杂着前世陶靖战死的噩耗和此生陶靖下落不明的惊恐,满心担忧之下,梦境颇为可怖。
自初一得知檀城被破的消息后,她便极力令自己镇定。这一路北上,如常的随军疾行,如常的与常荀去做任务,如常的听他们议事,思考收复城池之策。担忧被一回回驱向内心深处,越积越重,在梦境中,便无可遏制的汹涌而出,瞬间击溃她努力筑起的坚强。
那样的阴阳相隔,她绝难承受第二次。
阿殷努力吞下呜咽,哭声便破碎断续。
定王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才明白她为何这样伤心,不由收紧怀抱——
“梦是反的。岳父他必定还好好活着,也许过不了几天,他就能回来。”
“可我还是害怕。梦里父亲死了,尸骨无存。”阿殷将定王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驱走恐惧。
前世的凄惨收场,除了她跟高元骁心知肚明外,便未再跟任何人说过。那些噩梦压在心头,平时尚能压制,而今战事一起,陶靖再涉险境,她就难以承受。尤其想起今日谷梁那满身重伤的模样,听谷梁说父亲因重伤而难以出战,心中更时绞痛难忍,唯有对信任之人的倾诉可以稍稍缓解。
“梦里父亲还是金匮府的都尉…”阿殷攀在定王肩头,声音低得像是梦呓,“我还在京城等他,却只收到他战死的噩耗。他没能回来,我等到的只有他的衣冠,和他的半枚梳篦。”
定王轻拍她后背,“可见梦是反的。你如今在泰州,怎会在京城收到消息。”
阿殷在他胸前蹭了蹭,然而破碎的呜咽依旧溢出。
陷入梦中的情绪,单靠劝说难以令她脱困,定王只能往别处转移,“半枚梳篦?为何是半枚?”
“那是娘亲的东西。”阿殷闷声,“娘亲临死的时候,父亲将它一分为二,一半随娘亲埋葬,另一半在他手里。他将来必定还想回到南郡,与娘亲合葬。”
“岳父重情,令人钦佩。”定王见她渐渐停止了颤抖,才扶着她的肩膀令她坐直,“是个什么样的梳篦,好看吗?”
他极少这样耐心的劝解她,阿殷眼睛尚且发红,情绪却渐渐稳定下来,低声道:“很好看。”
“是什么样子?”
阿殷便细细的描述给他听,梳篦的颜色,上头的花纹雕饰,篦齿的疏密,乃至梳篦出自何处,都细细说来。这般缓缓倾诉,心底那股浓重的压抑总算减轻了许多,她终于从梦境和惨淡记忆中回到现实。帐外的夜风清晰可闻,跟前定王的呼吸落在脸颊,渐渐令她踏实。
末了,她将指腹落在定王眼底,“殿下也很累了吧,早些休息。”
“不用陪着你?”
“不用。明日还要商议攻城的事,殿下肩上可挑着重担呢。”阿殷勾唇微笑,宽慰他。
定王虽不至于倦极,然而这几日部署对敌的事极需精力饱满,见阿殷无事,便自回营帐。
躺到那架简单的木板床上,定王总觉得那里不对。闭眼歇了片刻,脑子略微清醒些,他凝神之间,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阿殷所描述的那个梳篦,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会在哪里见过?
那枚梳篦是冯卿的东西,一直在陶靖身边,他绝不可能见到。
这样隐隐绰绰的熟悉感觉,难道是在梦里?
自与阿殷相识,便陆续有断续重复的梦境袭扰,在初初成婚的那几夜,更是因那袭明黄龙袍和阿殷被处斩的景象,令他心神不定。然而梦境也仅止于此,后来虽也陆续梦到过,翻来覆去,却都是从前出现过的,甚至到腊月时,已然不再入梦。
如今凝神回想,即便是梦中,他也不曾见过什么梳篦。
那么这种熟悉感,究竟缘自何处?
定王直到次日醒来,也未寻到答案,只好打点精神,扑入议事之中。
*
京城。
即便永初帝为战事心焦,然而年节热闹氛围下,还是有耐不住寂寞的府邸奏乐设宴,谋划往后的富贵。
比如隋府附近的那户人家。
白日里街市喧嚣,那点丝竹管弦自然闹不出多大动静,到了夜里,即便远处不闻,身在隋府中,还是能隐约随风入耳。
隋丽华躺在榻上,本就全无睡意,才要朦胧入睡,听见那一丝管弦,登时暴躁起来。
她胸中如有火烧,极力忍了片刻,终究翻身坐起,赤足走至桌边,抄起那茶杯便摔在地上。
静夜里,瓷杯摔碎的声音格外分明,外头仆妇听见,当即隔着门扇道:“姑娘可有吩咐?”
“没有!”隋丽华怒声,几步走到门边,将那从外面上锁的门上扯得快要散架,“我要见夫人,告诉夫人,我要见她!快给我开门!”胸臆中的闷气令她简直难以呼吸,见外头仆妇是如常的沉默,登时怒不可遏,抬脚重重踢倒旁边的香炉,“滚!都滚!”
隋丽华目中几乎泛红。
自初一从万寿寺归来后,她便发觉隋夫人的态度与平常有些不同。
初时她并未在意,如常的跟几位交好的姐妹交游。谁知到了初六那日,隋夫人忽然将她召入内室,拿出封从北庭寄来的急信。
那上头的字迹十分熟悉,是隋彦的。内容却令隋丽华惊愕无比——
信上说她行事唐突,失于管教,让隋夫人罚她在府中禁足思过,待六月后,观成效而定。
隋丽华当即问隋夫人这是何意,隋夫人也未隐瞒,将当日定王携陶侧妃上门,劝她好生教导的事情说了。随后,隋夫人说隋家之势,虽有隋彦父子和铁衣在北庭拼命力保,却也与谨贵妃和定王息息相关。旁的事上可以纵容,然而关乎定王府的事情,隋丽华决不可随心所欲。与金城公主私下往来的事情,往后绝不可再做。
隋夫人的态度少有的坚决严肃,隋丽华当时便以服软为对策,暂时免了一通教训。
谁知道缓步走出内室时,却听见隋夫人跟身旁的妈妈叹息,说要尽快给她挑个人家!
那声音细弱蚊蝇,却如极细的丝线勒在隋丽华心上,越陷越深。
她知道先前隋夫人寻的人家,她并不满意,决不能嫁!
经了这两日紧闭屋门的禁足,隋丽华更是越来越心焦——必须想办法出去!隋夫人待她固然纵容优渥,却都是按父亲隋彦的心意来行事,拖延下去,说不定就会跟对方议定亲事。恳求隋夫人必定没用,唯有更改父亲的心意,才有用处。父亲那样疼爱她,必定硬不起心肠拒绝。
只是,如何逃出去见父亲呢?
隋丽华极力克制胸中躁郁,在屋中来回踱步,瞧见多宝阁上摆着的那把匕首时,猛然有了对策。
第91章 3.5
次日隋丽华如常用过早午饭,却在后晌开始嚷嚷身体不适。
隋夫人平常与外人往来颇少,加之近来北庭战事愈发紧张,而永初帝又在得知阿殷未经禀报就擅自随定王出征的事后动了气,隋夫人便愈发谨慎,几不出门。听得家仆禀报说隋丽华身体不适,隋夫人当即放下手里的事情,过去探望。
因隋夫人的命令是锁门禁闭,除了晨起梳妆及夜晚服侍就寝、安排三餐茶水之外,便不许任何人多逗留。负责照顾隋丽华饮食起居的董妈妈便担着主责,在屋外看守,不许院中丫鬟仆妇随意去打搅。
此时,屋门尚且紧闭,即便隋丽华在里面声声哀哭,也没人敢擅自打开门锁。
董妈妈满脸焦色,见着隋夫人,当即上前道:“夫人你可算是来了。”
“二姑娘怎么了?”隋夫人吩咐将门锁打开,进入其中,就见隋丽华在榻上缩成一团,眉心紧皱。
董妈妈大为心疼,“姑娘方才说是肚子难受,我不敢擅自开门,只叫人去请了御医来。夫人,这就请进来瞧瞧吗?”
她是隋彦的奶娘,又看顾隋丽华长大,隋夫人向来敬她三分,便道:“快请进来。”
太医院中御医甚多,除了供皇家驱遣外,平常也会给各重臣公侯府中瞧病。隋家父子和隋铁衣皆驻守边塞,因是边陲重地,权力比别处更大些。京城中唯有隋夫人带着隋丽华和孙儿居住,永初帝自然要格外关怀。隋夫人也颇自觉,平常若有不适,便会打发人先往太医院跑一趟,准他们出入府邸。
隋家请的御医不算老手,宫中甚少召见,多在外面往来,此时已侯了多时。
董妈妈请他入内,董妈妈隔着帘帐摸了隋丽华脉象,又请命看看隋丽华气色,隋夫人允了。
帐内的隋丽华面色颇差,半抬眼皮看着隋夫人,似是有气无力,“腹中好痛,肠子绞着似的。夫人,丽华会不会死了…呜呜…”她将双手按在腹上,因为侧身,眼泪滑过鼻梁,沁入丝枕之中。
隋夫人握着她的手,发觉肌肤确实不似往常,安慰道:“别怕,不会有事。”
隋丽华双眼含泪瞧着隋夫人,似是柔弱无助,依旧呜呜的哭着。
旁边那郎中扫了眼她的气色,不敢多看,便退至旁边,“姑娘这是误食了寒物,致肠胃失和。下官开个方子,调理两日,即可无碍。”
“那就有劳了。”隋夫人的诰命品级比他高出许多,只点个头,示意董妈妈请他到旁边开方子。
隋丽华依旧哭泣不止,拉着隋夫人的手,恳求道:“夫人,先前的事情,丽华已经知道错了,夫人宽恕丽华好不好?腹中痛得好难受…”她目光瞟向旁边,随身丫鬟知其意,忙端来热水,服侍她喝下。隋丽华依旧蜷缩,泪眼朦胧,“夫人,今晚留个人陪丽华好不好?不贪多,只求夫人能留个得力的妈妈就好。”
她这样病着,身边自然不能没人服侍。
隋夫人想了想,便答应了,“夜间服侍,丫鬟最是警醒,就将素月留下?”
“夫人留下个妈妈吧?素月毕竟经验浅,万一…”
“是了。”隋夫人往素月身上瞧了眼,“她毕竟不够老成,难以服侍病人。就留下素月,另外再安排——董妈妈上了年纪不能熬夜,安排她服侍可好?”隋夫人随手指了个站在董妈妈身后的婆子。
隋丽华点了点头,“徐妈妈就很好。夫人罚丽华思过,丽华不敢有违,素月还是跟往常一样在外面吧。”
“也好。”隋夫人坐着将她陪伴片刻,才吩咐董妈妈照顾院中诸事。临行前,因怕董妈妈照顾不过来,又留了个贴身丫鬟暂时在这里帮衬两日,令她听董妈妈的吩咐,务必照顾好隋丽华的饮食。
安排妥帖之后,隋夫人回屋屏退旁人,才问随身的陈氏,“如何?”
“二姑娘确实是吃错了东西。她屋中往来都是董妈妈看着,那位心细,绝不会容许送进去的饮食出差错。我方才问了小丫鬟,说二姑娘前日生气,将些柿饼扔着没吃,她们也未敢收拾,今日却都不见了。再者,要茶水的时候,还要了些凉水说要用,这冷热混着喝下去,姑娘家的肠胃可受不住。”
“倒真是下得去手。”
陈氏微笑了笑,“夫人莫生气。只不知她这样自苦,却是想做什么。”
“留下徐妈妈在身边,还不许素月留宿,自然是有事要商议。”隋夫人目中似有不屑,缓声道:“由她去吧。只要别闹得太过,横竖还有董妈妈在那里。再吩咐梧桐一声,按董妈妈的吩咐照顾即可,别乱拿主意——若出了岔子,她担不起。”
“夫人放心。”陈氏应命而去,临出门时,却幽幽叹了口气。
*
深夜,隋丽华喝了汤药,便歪在榻上翻书看。
外头忙到亥时才算安静下来,徐妈妈平常在外值夜,又不好用素月她们的床榻,便只将铺盖卷进来。榻上隋丽华目光虽在书卷,心神却已飘出好远,随手翻着书页,瞧徐妈妈总算消停,才道:“妈妈过来坐会儿吧。”
“姑娘身子没事了吧?”徐妈妈眉目慈和,端了杯热水过去,调上蜂蜜。
隋丽华接在手中,却不急着喝,“当年,也是妈妈陪在我娘亲身边,住在这院里吗?”
“是啊。”徐妈妈叹了口气,“一转眼,姨娘已经去了十多年,姑娘都这么大了。”
“妈妈是田家旧人,娘亲会留妈妈在这里,必定是极为信重。这些年,妈妈也待我好,丽华心里都知道。”隋丽华叹气将茶杯搁在旁边,“妈妈可知道,我今日怎会突然身子不适?”
徐妈妈怔了下,“姑娘的意思是?”
“夫人让我在这里禁足思过,如今年节里正是往来最多的时候,妈妈可知道,夫人正在给我物色人家?”隋丽华不等她回答,续道:“这等境况下,必定不会物色什么好人家。夫人行事,都是听了父亲的吩咐,我即便恳求也是无用,妈妈能不能帮我?”
徐妈妈诧异,面露焦灼,“姑娘请吩咐。”
“我想去北庭找父亲——妈妈能否为我筹谋,叫我早日脱困?”
“这…”平常的事徐妈妈或许还能做,这事儿就有些难办了。
隋丽华却是咬唇,“我知道妈妈为难。可若出不去,不叫父亲改变心意,我的后半生可就…”她眼眸低垂,渐渐堆积起泪花,“娘亲当年那样可怜,难道妈妈也要看着我任人摆布吗?她当年被安排做妾,又那样早就去了,父亲和夫人都欠着她…”
“姑娘且莫胡说。”徐妈妈一惊,“当年姨娘是自愿的,是她求了老太爷,不想再去别处。老太爷感激老将军的恩情,又怜惜她孤苦,才会做主让她留在府中。”
“我明白。若娘亲不能留在这伯府,也只能去个平常人家。”
隋丽华握住徐妈妈的手,缓缓道:“如今的我,也是这样。”
“元夕之夜,各处都会热闹松懈,那是最好的时机——妈妈务必帮我。”
“奴婢…”
徐妈妈瞧着那张依稀与旧主相似的面庞,终究点头。
*
泰州。
谷梁的出现,对定王而言,用处不小。
檀城易守难攻,如今被徐耿接手,便又成了一块铁板,防守严密。谷梁被俘获后纵然困于徐耿手中,到底跟对方交战过,知道对方大约是个什么情形。最妙的是,他的出现,给了定王新的思路——
平常的檀城确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可战时不同。
谷梁能趁着混战的机会逃出城,定王便可尝试趁着混战的机会,安插人手进去。先前捉来的那几位巡防兵的衣衫尚在,今日混战之后,再去寻几套东襄士兵的衣裳也不算太难。届时只要引得徐耿派兵出城,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主意既定,定王当即点选二十名身手出众的侍卫,担此重任。
经上回攻城后,定王的八千士兵距离檀城也只是数里之远。那日战事过后,有三四百的伤亡,并未损耗元气,次日便整肃兵马,再度安排攻城。
不同于上回的集中攻打,这回定王兵分三处,他亲自率了五千精锐,在徐耿防守最弱的西门陈兵。
徐耿见了,正中下怀——
这位定王的名声,他是很早就听说过的。据说当年在北庭连克五城,将东襄不可一世的镇南王打得弃城北逃,也算有些手段。加上定王本就是皇室中人,听说此次是领行军都督之职北上,徐耿若能捉得此人,不止能振己方军威煞对方士气,更是比攻城略地还重的功劳!
徐耿再不犹豫,又不敢擅自开城门,见定王总是在他强弩射程之外,便命人发出讯息。
不过两刻的功夫,西侧一万援军当即赶来。
双方短兵相接,定王当即弃了城池,阵形陡变,竟自调转矛头,杀向那侧援兵。这五千精锐都是精挑细选,加之定王分派得当,战马驰骋突杀间,北门与东门的余下军队也火速赶来,硬生生将东襄援军的气势压下,杀得对方败而西逃。
徐耿眼瞧着扬天的尘土愈来愈远,才觉出不妙——
都说定王诡诈,果真是个狡猾之人!
遂命人率军从西城门而出,自后方夹击。
定王当即命后军抵抗,混战一阵后,迅速率军撤出乱战。方才的突杀,折损了不少东襄兵力,此时他鸣金撤兵,虽是撤退,阵法却丝毫不乱。没有马匹的步兵先撤,定王率领的精锐殿后,东襄那边派人追了三四里,未能有半点收获,便也鸣金收兵,严守城池。
那二十名佯装做东襄士兵的侍卫,也顺利混入其中。
这头定王率军撤至二十里外,才停下来清点兵马。他手上兵马并不多,夺下檀城之前,需尽量保存,是以方才阵仗虽大,事实上却是攻防兼备,斩敌之余,己方折损不算重。只是目光扫过阿殷,见她细甲外染了血迹,终究不放心,以目询问。
阿殷笑着摇头,并未下马,“不知后面是否还有追兵,那边地势稍高,我过去看看?”
“一起。”定王夹动黒狮子,同她并肩而行。
两人行至高处,远眺过去,见后方没有大动静,稍稍放心。正打算回去,忽见大道上尘土扬起,一匹健马飞驰而来,马上的汉子手持重刀,身材魁伟,雄姿勃勃的奔驰而来。
虽是陌生的衣衫,阿殷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他整日牵挂,日夜悬心的人!
“父亲,竟然是父亲!”天降的惊喜令人狂喜,阿殷数日牵挂后陡然见到陶靖身影,当即纵马迎过去。红马在崎岖的山路疾驰,片刻之后,便与陶靖会和。阿殷满心激动,未待马儿停步,便飞身扑向陶靖,“太好了!我还以为…哈哈,太好啦!”极力克制的担忧被狂喜冲击,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出来,她扯住陶靖衣袖上下打量,喜极而泣。
——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不是梦里浴血的模样!
陶靖未料她会在这里,沾了尘土血迹的面上露出惊喜,“阿殷?你怎么在这里?”
阿殷只是笑,双手紧紧扶在陶靖臂间,顾盼生辉的眸中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陶靖笑着拿衣袖帮她擦眼泪,“这么大了,还哭。殿下——”他抬臂朝随后赶来的定王行礼,神情随之肃然,“末将有要事禀报。”
第92章 3.6
此处离先前扎好的营寨不远,定王当即率众回营,请陶靖进了议事厅。
阿殷为父亲归来而喜悦,这一路疾驰未能尽兴说话,此时顾不上疲惫,亦随同入厅。军中营帐虽扎得牢固,终究比不得屋宅,虽能遮风挡雨,却无法御寒保暖。北地的初春如冬日般寒冷,金乌西沉之后,夜风掠起,即便人在帐内,也觉手脚冰凉。
两侧的火盆暖意融融,阿殷靠过去烤火,坐在蒲团上歇息。
正面的地形图边,却围着定王、陶靖、常荀、偏将彭春及监军等人。
那副图是定王临行前从京中兵部调来的檀城内舆图,上面标注着城内街道、水道、地势高低及城中布防,算是极珍贵保密的东西。陶靖先前曾作为副将守城,对檀城的了解最深,自檀城被夺后,他也在藏身其中,趁夜观察徐耿的布防,于内里各城门守卫之强弱、军资之分布,刺探颇多。
此时就着舆图详细说给定王,徐耿在城中的安排,便是一目了然。
这样的消息于定王而言,自是如虎添翼,当即与众人商议,过后该从何处攻城,何处虚何处实等事。直至夜色渐深,军中晚饭早已造好,众人激战半日后饥肠辘辘,定王才令众人散开各自用饭,歇半个时辰再来议事。偏将、监军等人奉命里去,常荀因臂上受了点箭伤,自回营帐去,将原先粗粗包扎的伤口重新敷药。
定王却是看向陶靖,“关于檀城的事,还有些事想请教岳父,到我帐中叙话如何?”
“殿下请。”陶靖拱手相随,阿殷也收回目光,噙着笑跟过去。
帐内饭食已备,特地摆了张方桌在中间,三面放上蒲团。只是军中严禁带酒,只好以茶相佐。
三人皆是劳累饥饿,先吃些饭菜垫着肚子,令腹中充实温暖些,陶靖才抬眉道:“殿下想问的,是不是陈博?”
“弃城而逃是重罪,父皇下令严惩,但是各处都未发现陈博的踪迹。岳父可知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