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太对不住她那几日的煞费苦心了。
客院里伺候梁靖的都是谢府丫鬟,要串个口供实在易如反掌,玉嬛今早晨起便编了个要出门逛的由头,叫人说给客院的丫鬟听,而后安坐在东跨院里,慢慢地靠窗誊抄谢鸿给她布置的碑文。
刚才抄得手酸,叫人取了碗米酒,趴在窗边吹着凉风歇息。
听客院的丫鬟说那晏公子出了屋晒太阳,当即叫人取了食盒赶过来,抓个正着。

今日天热,玉嬛叫小厨房做了甜滋滋的米酒和荷叶汤解渴,给梁靖准备的却是山药排骨汤。一进门,见他倚着廊柱站在风里,神情冷清似在出神,玉嬛的眉头便轻蹙起来。
“这个人真是…伤都没好呢,怎么又站着吹风。”
她站在院门口抱怨,无奈的声音随风送入耳中,柔软悦耳。
梁靖想回屋已是来不及,不动声色地将眼神稍稍涣散开,斜靠在廊柱上看她。
少女站在紫藤架下,身材窈窕,夏衫单薄,海棠红的锦衣裁剪得精致,半袖之下纱衣轻薄,白嫩的手臂若隐若现。底下是玉白的襦裙,裙角洒了碎花,自下而上,由密变疏,到腰间干干净净,只剩一条锦带束腰,系着环佩宫绦,显得身段儿高挑修长。
院子里风吹过,裙角在珠鞋边翻滚,秀洁的云似的。
而她娇丽的脸上则带着笑意,眉目婉转,秀致玲珑,双眸干净如稚子,目光往这边瞥过来,二月明媚春光般照进人心里去,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
这般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前世两度家破人亡,身在险恶深宫,也不知受过多少苦楚。
为了永王倾尽所有,临终时又是怎样的心境?
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梁靖心绪浮动,瞧了两眼便收回目光,低声道:“多出来走动,能恢复得快点。”
“那也得该到太阳底下呀,身体虚弱容易着凉的。好容易才醒来,可别让伤势变重了。招儿,待会搬个藤椅来到院里,能躺着晒晒。”玉嬛张罗着,叫人扶着他进屋,将那食盒搁在桌上,在对面的绣凳上坐下,吩咐石榴盛汤,旋即微笑——
“晏大哥,郎中说你失血太多,该多补补。你尝尝这个,好喝么。”
漆黑的漂亮眼珠瞧过来,一派关怀的模样。
梁靖唇角动了动,接碗尝了一口。
“很好喝,多谢姑娘费心。”他点了点头。
玉嬛睇着他,笑容如旧,“那就多喝点呀。”
梁靖“嗯”了声,慢吞吞将整碗汤喝完,半滴也没剩下。
不得不说,谢家的厨子手艺极好,梁靖虽在军中吃苦数年,却也是侯府金尊玉贵养大的,天底下珍馐佳肴见过不少,游历各处时,也尝过许多美食,寻常虽不挑食,舌头却精得很。
这一碗排骨汤进了嘴里,咸鲜正宜,味道可口,没忍住,又请石榴添了一碗。

连着三碗排骨汤入腹,梁靖原本锁着的双眉也舒展开来。
世间那么多苦闷的事,除了能醉解千愁的杜康,这熨帖美味的食物也能叫人心中宽慰。
梁靖暂将琐事抛在脑后,看得出玉嬛今日是特地来捉他的,怕是轻易蒙混不过去,随口道:“姑娘见人受伤,总要伸手相救吗?”
“倒也不是,只是看你那天可怜,先保住性命再说。”玉嬛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小口抿着,目光仍不离梁靖身上,眼里是关怀好奇,“不过说起来,晏大哥看着也不像坏人,怎么会被追杀呢?若是碰见了麻烦,你说出来,家父或许还能帮点忙。”
梁靖唇角微动,淡声道:“好人才被追杀,坏人都追杀别人去了。”
“…是么。”
玉嬛脑袋垂着,小脸上浮起犹豫沮丧。
看来他还是不肯透露,喝了那么多她准备的美味肉汤也不肯,铁石心肠!
婉转迂回并无用处,便只能单刀直入。
她绞着衣袖垂眸,足尖百无聊赖地在地砖上蹭来蹭去,“晏大哥别怪我唐突,若搁在平常,碰见落难的人,我救便救了,不会刨根问底。可近来…我不时做噩梦,心里总不踏实。”
她咬了咬唇,两只手臂趴在桌上,抬眸低声道:“晏大哥半点都不愿透露吗?”
“还当你已打消了这念头。”梁靖亦没回避,直白点破,淡声道:“不是刻意隐瞒,实在不便奉告,并没恶意。姑娘救了我性命,于我有恩,放心,不管我捅过多大的篓子,都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知道呀。”玉嬛小声嘀咕,手指头扒拉桌上的核桃慢慢剥,“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你是个什么来头。”说话间,秀眉微蹙——嫌那核桃壳太硬,难剥。
梁靖一眼窥破,便伸手过去,“给我。”
玉嬛乖巧递过去,便见他两只手指夹住核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捏成两半。随即将外头硬壳捏碎,连里头核桃仁一道,放在她的手里。
指尖扫过她的掌心,比起他常年握剑的粗粝,她的掌心格外柔嫩。
梁靖觑着她,语气不自觉地温和了点,“不如,我讲些家乡的事给你解闷?”
他生得高挑英武,那张瘦削的脸上剑眉修长,双眸湛然,鼻梁嘴唇无不恰到好处,不是那种面如美玉的温雅味道,却有种深邃的英气,神情冷清,藏尽心事。
待那时常抿着的唇角牵起,便似月光破云而出,清冷而好看。
玉嬛笑生双靥,挑着核桃仁慢慢吃,满意点头。
大概有两炷香的功夫,她听他说起家乡茂州的山水风物,有奇峻雄伟的高山、奔腾险峻的峡谷、云峰雾绕的雪峰、春暖水溶的浅滩,有她没见过的奇形怪状的鱼和菌子,还有淳朴有趣的樵夫。
他说得简洁,断断续续的,没什么铺陈的话,却引人入胜。
玉嬛嚼着核桃听得认真,顺道请梁靖把盘子里的核桃都捏碎了,装回食盒里,留着回去慢慢享用。
石榴乖觉地续茶,两人断断续续地聊着,直到梁靖面露苍白,咳了几阵,玉嬛才依依不舍地打住,起身告辞,“晏大哥身体不适就先歇着养伤吧,晚上我再叫人送些汤过来,给你补身体。”
梁靖手扶桌案,低声道谢,“多谢费心。”
等玉嬛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想起来,补充道:“郎中说,鱼汤对养伤有益。”
居然还带挑食的?
玉嬛回身,就见梁靖靠在圈椅里,手臂撑在桌面,快坐不住了的样子。心里一软,暗自腹诽了下,微笑答应,“那好,晚上我叫人做鱼汤。”

这碗鱼汤过后,梁靖尝到甜头,又跟玉嬛报了两样想吃的东西。
玉嬛索性好人做到底,或是叫厨房做,或是让人去外头采买带回来,尽量满足他。
隔日便是梁府在城外别苑设宴赏花的日子。
玉嬛在府里闷了数日,又许久没见好友,甚是期待。
晨起梳妆罢,精心挑了身绣着蝶恋花的浅色襦裙,穿了锦衣珠鞋,拿珠钗挽发,又簪了两朵堆纱宫花,戴上红滴滴的耳坠子,对镜自照觉得满意了,便跟冯氏乘车出门。
城中街巷热闹如旧,出了城,官道两侧垂杨拂地,别苑周遭流水潺潺。
梁家名冠魏州,这别苑也选了景致最好的地段,请的都是当地高门贵户和官员女眷。
玉嬛跟着冯氏到了别苑正厅,先去拜见几位许久没见的长辈。
梁家两位夫人都很客气,对她的态度也跟旁的姑娘无异。老夫人却格外热情,拉着玉嬛的手端详了半天,爱不释手,“这孩子可真是生得好看,性子也乖巧。来了这儿也别拘束,就当是在自家府里,好好的玩一天。”
老夫人出身将门,加之身份尊贵,平常有点威严,这会儿倒笑眯眯的格外慈和。
玉嬛便含笑答应,规规矩矩坐在绣凳上,心里敲着小鼓。
梁老夫人对她青眼有加,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那还是去年的盛夏,她跟冯氏消暑,隔着屏风隐约听见梁老夫人跟冯氏开玩笑,说她生得漂亮,性情也好,想娶进梁府当孙媳妇云云。
彼时她还以为那是客套话,没当回事,如今看着老夫人过分关怀的姿态和冯氏递来的眼神,渐渐的,心里就敲起了小鼓。
——感觉似乎不太妙呢。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第6章 第 6 章
玉嬛在府里虽偶尔调皮,跟着冯氏出门时却很懂事。
这种宴席参加得多了,也略微知道里头的门道,像她这般年满十四该议亲的姑娘,长辈们格外亲热的态度自然别有深意,猜都不用猜。
梁家还没成亲的孙子就那么几个,掰着指头数得过来——
长房那位是不受重视的庶出,且是个哑巴,老夫人应不至于乱点鸳鸯。
二房的梁靖年已二十,隐约听说当年有过婚约,只是那姑娘幼年早夭,可怜得很。不过梁靖是名满魏州的才俊,文韬武略,容貌也是人中龙凤,婚事怕是要在京城高门里找的。就算是在魏州,还有沈柔华那般门当户对、年纪相当的姑娘,轮不大她。
算下来,最可能让梁老夫人打主意的,就是三公子梁章。
而梁章那个胆大妄为的小混蛋,她可不能碰。
玉嬛有点坐立不安,趁着有新客到来,老夫人分神招呼的功夫,跟冯氏说了一声,赶紧挽着好友季文鸳的手溜往后厅,去梁家那满城闻名的花园里看风景散心。
赴宴的姑娘们各自跟好友闲逛,在花丛间流连。
两人走至一处凉亭,便被人叫住。
“谢姑娘——”挺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刁恶语气,“好巧啊。”
玉嬛回身,正好撞上那双满含挑衅的眼睛。
秦春罗一袭鹅黄锦衣,腰间葱绿的襦裙绣了金线,阳光下夺目灿烂。
她的容貌生得不错,父亲秦骁是正四品的折冲都尉,伯父又是魏州有名的富商巨贾,有钱有权。魏州城常有宴席,少年男女们也能借机碰面,她本就贪慕梁家权势,见年纪相若的梁章翩翩少年风姿出众,芳心暗许。
偏巧梁章长得虽好,性子却顽劣好动,难得碰上机会,总要逗玉嬛,不大理会旁人。
时间一久,秦春罗心里不舒服,便格外爱挑玉嬛的刺。
先前她还稍微收敛,这回谢鸿刚调入京城又被贬回来,眼看是受了打压倒大霉,阖家都得夹着尾巴做人,秦春罗立马得意起来。
见玉嬛闲逛,便往亭旁指了指,“沈姐姐想玩投壶,缺两个人,一起试试么?”
凉亭下,魏州城颇有才名的大美人沈柔华正安静站着,手里捏着几支羽箭。她的父亲是都督府的长史,府中跟皇家沾亲带故的,家世根基好,加之性格宽柔会笼络人,一向被秦春罗捧着,高高在上。
玉嬛不太想跟秦春罗纠缠,淡然抬眉,“没兴趣。”
“是吗?”秦春罗被泼了凉水也不气馁,反而一笑,“听说京城的姑娘们常会比试投壶射箭,你跟着令尊在京城待了几个月,还没学会呀?不会也没事,反正回来了,我教你。”
这话就满是尖刺了。
玉嬛小事上不爱争闲气,加之父亲处境艰难,不太想生事。
旁边季文鸳却性情仗义,见不得好友吃亏,知道秦春罗是暗讽谢鸿升而复贬的事,便哂笑了声,“不是不会,是怕你输不起。”
这话激起了秦春罗的好胜之心,哪怕刚才只是寻个借口嘲讽,这会儿也不得不接招。遂嗤笑了下,“好大的口气嘛,过去比比看!”
“彩头呢?不会又是金银俗物吧?”季文鸳挑眉。
秦春罗没什么急智,被突然问起,竟自语塞,想不到除了金银器物外的彩头。
玉嬛在旁,低头微微一笑。
她知道好友深藏不露的底细,既然激将,必是有意给秦春罗教训。
这样也好,让秦春罗长个记性,过后少生点事,也算一劳永逸。遂敛了衣袖,婉言道:“投壶这事儿,咱们都不太会,倒是沈姑娘技艺高超,众人皆知。这样吧,反正就是随便玩,谁输了,下回见着赢的便避让在侧,如何?”
商量试探的语气,似乎是赶鸭子上架底气不足,怕输了丢人。
秦春罗争的就是颜面,认定了没人比得过沈柔华,便哼了声,“一回怎么够。”
“那要不——”玉嬛偏头想了下,“输一局算半个月?”
“一局半年!还得跟周围人说明情由。”秦春罗看她没底气,直接狮子大张口,怕她俩抵赖,还特地拔高了声音,吸引旁人。
玉嬛勉为其难,“那…好吧。”
三言两语约定了,秦春罗自觉胜券在握,嗓门不低,吸引了不少人来,一道去凉亭,跟沈柔华说了。
沈柔华原只是想找个人投壶解闷,哪料秦春罗会招来这事儿?
她跟着兄长学过射箭,玩投壶也向来技压众人,既然被推上风口浪尖,退出显得她心虚,便只能答应。

梁家督着军权,儿孙也常射箭游猎,箭支是常备的,仆妇丫鬟们很快备了高颈瓷瓶和箭支,沈柔华跟秦春罗结队,玉嬛跟季文鸳一道,比赛投壶。
秦春罗嘴上带刀,本事却不算出彩,投了六支,只两支投了进去。
沈柔华比她准头高,六支里面进了五支,在姑娘中间算是少有的。
轮到这边,玉嬛先投,也只进了两支——按今日设的距离,姑娘家大多都这点本事。
到了这般局面,以沈柔华善投壶的名声,那边几乎稳操胜券。
秦春罗脸上已然露了得意之色,就等季文鸳投偏落败。
谁知季文鸳看着温柔和气,连弓箭都没碰过,投壶却格外精准,连着三支不偏不倚,第四支也投得稳稳当当。胜负系在剩下的两支,周遭渐渐安静,秦春罗的笑容也微微僵硬。
第五支落入瓶中,局面扳平。
待第六支稳稳投进去,秦春罗的脸色唰地就变了,旁边沈柔华也面露愕然。
周遭有人喝彩,玉嬛挽着季文鸳的手,笑得从容,“一局半年啊,秦姑娘别忘了。”说着,两人作势要走。
秦春罗输得不甘心,一把扯住她胳膊,“再比一局。”
旁边沈柔华忙喝止,“春罗!散心解闷的事,玩玩就算了,别太认真。”
“那不行!”秦春罗还指望争回颜面,“咱们再比一局,就一局,肯定能赢。”
她满心不甘,沈柔华却能从刚才那几箭看出深浅,自知不敌季文鸳,哪会再找不痛快?
玉嬛见好就收,不想闹得太难看,跟沈柔华也结下梁子,同季文鸳换个眼色,便将箭支放了回去,“投壶在哪儿都能玩,这一带的风景却不是时时能见着的,过了这几日花圃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听说沈姑娘最懂这些,带着咱们逛逛吗?”
沈柔华顺水推舟,婉然笑道:“是呢,这花圃里有不少都是外头见不着的名种。”
说话间,带着一群闲逛的女孩们,前呼后拥地往花圃走。秦春罗不情不愿,跟在后面,玉嬛还不忘回过头小声提醒,“秦姑娘,别忘了彩头啊。”
秦春罗气结。

后晌宴散回府,坐在马车里,冯氏还提起了这事。
“听说别苑里你跟人比投壶,还赢了?”
玉嬛靠在她肩上,昏昏欲睡,“嗯,是秦春罗找麻烦,文鸳帮我找回场子。”
“那秦姑娘怎么总这样?”冯氏想起那姑娘,也觉得头疼。
秦骁虽是个粗豪的武将,跟谢鸿却没过节,官场上偶尔碰见,也都客气有礼。谁知教出个女儿,却是这般爱挑刺找事,不知是小姑娘性情使然,还是受了爹娘的影响。
玉嬛郁闷地扁扁嘴,心说还不是因为梁章那小混蛋!
不过女儿家情窦初开,各自都藏着心事,秦春罗那点七弯八拐的小算盘也就几个常往来的姑娘们能揣摩几分,长辈们全然不知晓。若跟冯氏解释个中缘由,还得把自己拖下水,没必要,遂含糊道:“大概跟她五行犯冲吧,碰面时总要闹点不愉快。”
冯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魏州城繁华热闹,两条长街横贯全城,道路修得宽敞整洁,可容三四辆马车齐头并进。
两侧栽的杨柳樱桃都已长得极高,繁密葳蕤的枝叶掩映,清风微凉,道旁的民房几乎都将临街一面改成了店铺坊肆,马车驶过,目光所及是绫罗绸缎、金银器物,鼻端则不时有酒香混着饭菜的香味窜来。
玉嬛闲时爱吃小食蜜饯,在魏州那两年,几乎将合口味的店铺逛了个遍。
马车走走停停,玉嬛很快将秦春罗的事抛之脑后,不时便要下车,亲自去挑些糕点小食、蜜饯干果,买了让仆妇拎着。经过一家专门做药膳的食店时,想起府里那位重伤的客人,又叫停车,特地买了两份补血的。
回到府里,稍歇了会儿,便叫石榴拎着,往客院去。

客院里,梁靖此刻正闭门坐在罗汉床上,眉目冷沉。
他手掌里捏着张纸条,是卷入细小的竹筒递进来的,上面只有两个字——秦骁。
清丰府折冲都尉,秦骁。
那些在谢府周围鬼鬼祟祟刺探的人,竟是秦骁派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7章 第 7 章
玉嬛进了客院,正是黄昏日倾西山的时候。
屋门紧闭,院里鸦雀无声,许婆婆坐在廊下看着夕阳下的那丛翠竹出神,见了她便笑起来,“姑娘又过来了?今日去梁家别苑,可玩得高兴么?”
“高兴呀,梁家那别苑里夏园的花大半开着,可齐全了。”
玉嬛兴致勃勃,知道许婆婆爱花,便叫石榴先将药膳送进去,而后坐在旁边竹椅里,慢慢说给她听。
许婆婆活了一辈子,托谢家的福,养过的名品也不少,只是没能像梁家那样专门辟出地方莳花弄草,上了年纪后也没法陪冯氏去饱饱眼福。听玉嬛说了花开的模样,或是夸赞养得好,或是惋惜糟蹋了。
东跨院里那只小奶猫也不知怎么跑到这边的,看玉嬛过来,便从墙头一跃而下,借着墙边花树缓冲,而后跑到玉嬛脚边,不时奶叫一声。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屋中,梁靖坐在桌边品尝药膳,心思却大半落在外面。
他回魏州也有段时间了,却还没回府见家人,听玉嬛提及宴席上梁章等人的只言片语,稍觉宽慰。
待药膳吃完,便随手取了拐杖拎着,摆出个精神稍振的姿态,出了屋子。
日头已经很偏了,余光带着点微红的色泽,扑在墙头屋檐,照得青砖都明亮起来。
玉嬛半张脸沐浴在夕阳里,侧脸细腻,眼睫修长挺翘,唇鼻的轮廓更是漂亮。
她身上还是赴宴时的打扮,珠钗轻晃,春笋似的手指拨弄着脚边的小白猫,听见拐杖触地的声音便偏过头,盈盈一笑,“晏大哥,药膳好吃吗?”
“味道不错,多谢费心。”梁靖在廊下站定,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玉嬛便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站在阶下仰头将他脸色端详了一圈儿,满意点头,“看来恢复得不错,鱼汤药膳都有功劳——”她拉长声音,翘着唇角揶揄,“花了我不少银子呢。”
这样说来,她是拿着体己银钱满足他口腹之欲了?
梁靖冷清的眼底掠过笑意,“利滚利,到时候一并还你。”
玉嬛不知什么是利滚利,但听起来应该是她赚了的,笑得愈发满意。
夏日里衣衫单薄,那件半臂锦衣滚了细密的边,松松搭在肩头,她脖颈上一圈红线便格外惹眼,绕过漂亮的锁骨,贴着肌肤没入领口。
梁靖顺着红线往下瞧,一个不慎,便落在她微鼓的胸口。
十四岁的少女,身段儿已然显露了出来,襦裙勾勒纤细的腰肢,那胸脯便格外惹眼,胸口处的丝带结成蝴蝶,晚风里尾翼修长,盈盈欲飞。
娇嫩的海棠红,衬得领口露出的那点肌肤格外白腻,细瓷似的。
梁靖这才留意到,她胸口似有一点小小的桃花似的痣,被纱衣半掩,很漂亮。
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跳,他做贼心虚般挪开眼睛,掩饰问道:“你脖子系的什么?”
“平安扣啊。”玉嬛倒没留意他的目光。
梁靖颔首,又瞥了她胸口一眼。
那应该就是她临死时送来的那枚羊脂玉扣,当年从祖父梁侯爷手里送出去,韩太师亲自放在她襁褓里的婚约信物。
十数年前京城的韩太师举家被抄的时候,他还只有八岁,却记得祖父那时神情悲怆无奈,独自在书房里枯坐了三天三夜。后来祖父派人打探那女孩的下落,得知阖府上下被人斩草除根,性命无存时,还跟他念叨了很多回。
时至今日,父亲曾数次修书给他,催他回府定亲,抱病的祖父也曾寄过家书,却半点没提关乎婚事的只言片语。
大概故人已去,哪怕有些事无能为力,心里终究是珍藏着昔日约定,引以为憾的。
梁靖心思一动,又道:“给我看看?”
玉嬛诧然抬眸,旋即别过身子。
这东西怎么能给他看?娘亲特意叮嘱的,要贴身佩戴但不可外露,就连每月换红线的时候都是冯氏在屋里亲自换的,除了贴身照顾她的孙姑和石榴,旁人都没见过。
她瞥了梁靖一眼,回身往外走,“姑娘家的东西,不能给人看。”
到了院门,又想起来,转头问他,“晏大哥明天想吃什么?”
梁靖想了想,“红烧醉鱼,如何?”
玉嬛偏着脑袋,眉目含笑,“正好,我也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