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终有报。他们泉下有知,定会盼着你能平安顺遂。”
“嗯。”玉嬛轻轻颔首,“会的!”
会有那样一天,她过得平安顺遂,也活得堂堂正正!
…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穿过高而宽阔的门洞,进了里面,便是朱雀长街。屋舍鳞次,商铺热闹,车夫熟门熟路地将马车赶到鸾台巷时,兄长谢怀远正站在门口荫凉下,等得有些焦急。
这地儿离皇宫不算太远,从前朝廷设凤阁鸾台时,衙署便在附近。后来改制改名,鸾台的衙署虽荡然无存,巷子却留了痕迹,改叫鸾台巷。
因靠近皇宫,上朝方便,各家园子又修得精致气派,附近住着的便多是有钱的仕宦人家。淮南富庶,谢家传袭百年,手里不缺银子,当年玉嬛的外祖父谢二太爷在京城当尚书时买了这产业,里头管事仆妇常年都在,寻常谢氏族人出入京城时在这借助落脚。
谢鸿调回京城,便是安顿在这里住着。
谢怀远子肖父性,也是个爱读书的,这两年都在国子监中读书,虽出自世家,却甚少惹是生非,加之文采出众,颇受那位祭酒大人青睐。
他今年已十八岁,已在淮南寻了亲事,就等明年春闱高中,便可风风光光的娶亲。
待马车停稳,谢怀远扶着谢鸿下了车,便走到冯氏和玉嬛跟前。
大半年没见面,玉嬛的身量又长高了些,谢怀远站在车辕旁,比着玉嬛头顶,笑容温雅,“小满又长高了,就只是贪吃的性子不改——”他帮着擦掉妹妹唇边刚沾的糕点碎屑,“路上都顺利吗?”
“顺利呀。”玉嬛莞尔,回身从车厢里取出个小食盒,“路上给你买的,还热乎着呢。”
谢怀远笑着接过,将冯氏让到前面,跟玉嬛并肩往里走,凑过来小声道:“前儿在城南瞧见一间铺子,里头做的糕点很好,请的也是淮南的师傅,回头带你过去。”
“好呀,大哥有心了!”
她声音压得颇低,前头冯氏却听见了,回头笑道:“兄妹俩凑一起,就知道算计吃的!”
“民以食为天呀。”玉嬛嘀咕,跟谢怀远目光撞上,各自一笑。
这宅子修得精致,后园里一片竹林长了百来年,更是遮天蔽日,苍翠欲滴。当初园主人附庸风雅,请书法名家题了“睢园”做匾额,至今没换。里头屋舍虽不及当年梁王的金碧辉煌、媲美皇宫,却也是一器一物莫不精致,比在魏州的那处好许多。
谢鸿心绪甚好,穿过夹道的竹丛,先到厅中歇着喝茶。
一家人说说笑笑,管事仆妇们各自去安置行礼。
待吃罢晌午饭,外头便有人来报,“武安侯府二公子来拜访大人,这就请进来吗?”
“请进来,快请进来!”谢鸿倒是高兴。
过不多时,管事便引着梁靖,朝客厅走来。
睢园里屋舍景致以奇秀轩丽为上,这客厅也不像别家府邸似的庄重堂皇,进门绕过影壁,两侧便是夹道翠竹,到客厅跟前,又造了方水池,角落里荷叶清圆,凌水修了曲折回廊,雕镂得精致。
梁靖才从大理寺出来,身上穿着崭新的青色圆领襕衫,摘了冠帽,剩乌金冠束发。
深秋阳光正好,他本就生得身姿颀长、魁伟英武,被那水波清荷映照,踏着池上曲栏长身而来时,双目湛然有神,轮廓硬朗利落,有武官的激昂英姿,亦有文官的神采内敛,两种气质恰到好处地融合,英气深邃。
进厅后,先朝谢鸿夫妇行礼,又朝谢怀远抱拳,继而将目光落在玉嬛身上。
而玉嬛此刻也正打量他,待梁靖瞧过来时,目光便不期然地撞到一起。
她微微笑了下,双手笼在身前,屈膝为礼,“梁大哥。”
柔软而乖巧的声音,婉转眉目间带着盈盈笑意,她穿着娇丽的海棠襦裙,珠钗晕然生彩,衬着清澈目光,像是初春第一抹明媚的暖阳,穿透耳目,直抵柔软的心底。
梁靖觑着她,有一瞬失神。
第36章 第36章
梁靖今日过来, 打的是拜见谢鸿的旗号,实则是冲着玉嬛来的。
自秦骁的案子了结,永王受责罚闭门思过后,东宫太子着实舒心了一阵。梁靖前世两头为难置身事外,这回既决意辅佐太子, 自是格外留心永王府的动静, 听说永王两回暗中拜访怀王府, 而怀王编书又特地点了谢鸿后, 便觉事有蹊跷——
谢鸿虽在朝堂, 本身却没争伐之心,对永王用处不大, 永王费心盯着的,恐怕是玉嬛。
在魏州时,永王就曾两度单独召见玉嬛,又请谢鸿一家去息园赴宴,姿态热络和气,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前世永王诡计得逞,玉嬛也确实在他夺嫡的路上立了汗马功劳。
梁靖虽不知背后底细, 却也察觉永王并未死心。
而今玉嬛进了京,肥嫩嫩的小绵羊送到虎口底下, 他哪里能放心?
待座中奉茶毕, 寒暄过近况后, 因梁靖身在京城官场, 消息更为灵通, 谢鸿便打探这回怀王编书的缘由。梁靖先前已查过前后因果,便简略说了,特地点明这里头有永王的影子。待说完了,便端然起身,朝谢鸿拱手道:“谢叔叔,侄儿有几句话想跟玉嬛说,不知方便么?”
“无妨。这园子晏平还没来过,小满带着四处走走吧。用了晚饭再走。”
梁靖含笑颔首,“好。”遂将目光投向玉嬛。
玉嬛暗自撇了撇嘴,看向冯氏,便听她道:“我先去安顿住处。你不是念叨着后园的银杏果么,叫石榴跟过去,到时候摘些回来,拿了做菜煮粥。”
这主意好!
后园里那几棵银杏有了年头,长得极高,玉嬛若想摘果子,得拿着竹竿儿才行,还累得脖子泛酸。哥哥谢怀远是个儒雅书生,爬树都不太会,有梁靖在,就方便多了。
遂站起身来,朝梁靖比个请的姿势,眉眼弯弯,“走吧。”
两人出了客厅,绕过两排屋子,穿游廊而过,便是通往后园的垂花门。
已是秋末,阳光虽仍明朗,却已不似春夏和暖,待日头稍微偏些,风里便添了凉意。石榴将一件薄薄的茶白色披风取出来,给玉嬛披着,而后寻了篮子挎在臂弯,带了两个小丫鬟远远跟着,听候使唤。
玉嬛则带着梁靖走在前面,赏玩后园景致。
…
沿着石径蜿蜒而行,两侧是参差花树,远处一道灰白的矮墙,里面便是睢园引以为傲的千竿翠竹。这时节竹叶绿得如同浸了墨,粗壮的竹竿直插碧霄,枝叶纵横斜逸出来,风里翻出阵阵绿浪。
梁靖这阵子没回魏州,他在外漂泊惯了,也甚少写家书,听玉嬛说她常去老夫人那里,便问二老近况,玉嬛便说给他挺。
老夫人也仍健朗如旧,梁老侯爷人逢喜事,精神日渐好转,那日玉嬛去夷简阁时,恰逢梁章犯了事被老夫人押到祖父跟前,老侯爷拎着拐杖揍他,虽没用太大力气,那架势却颇为威武。
梁章大概也为老侯爷那精气神高兴,故意跳来窜去地哀嚎,祖孙俩在夷简阁跟前闹腾,惹得老夫人都没忍住笑。
玉嬛提起那情形来,也是忍俊不禁。
梁靖睇她一眼,也将唇角微勾,“三弟挨揍,你很高兴?”
“没有,没有的事!”玉嬛赶紧否认,“他帮过我呢,该感激才对。”
这可是稀奇事,梁靖眉峰微挑,“帮你。”
“对啊。”玉嬛随手摆弄披风上系的蝴蝶,想起那日的事,颇有深意地瞥他一眼,鼓着腮帮叹了口气,“算起来还是拜你所赐。”见梁靖目露疑惑,便道:“沈柔华姑娘,你想必记得吧?”
“记得。”
“她记恨上我了,因为你。”玉嬛不忿而委屈,也没隐瞒,“重阳那天,她还谋划着要我的命呢。要不是梁章在,还得连累我朋友文鸳。”
梁靖诧然,不自觉顿住脚步,方才含笑的眼底亦笼了寒色,“怎么回事?”
玉嬛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补充道:“秦春罗藏不住事,那么两句话试探完,其实已经露了底。我问过文鸳,她便是因沈柔华故意挑事,才会站到那风口里去。平白无故的,她费这心思做什么?”
她说着,揶揄般瞧向梁靖,美目微挑,仿佛他是个祸水似的。
梁靖的脸却已沉了下去。
他对沈柔华所知不多,因那是梁元绍和薛氏擅自做主惹出来的麻烦,便没插手。谁知竟会留下这等祸患?细想起来,深闺中的姑娘毕竟不如男儿胸襟宽广,碰见这种事,自觉伤及颜面,生出怨恨也不奇怪。
可即便怨恨,那也该冲着梁家来,关玉嬛什么事?
若不是他事先留了一手,玉嬛被要挟着孤身赴险,岂不是要吃亏?
梁靖修眉微凝,眼底尽是不悦,修长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握紧,面露寒色。
曾斩敌万余的悍将,刀头舔血、万箭穿心,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心性早已磨砺得冷厉刚毅。哪怕如今穿着文官的温雅服制,上头飞鸾彩绣、文采翩然,待眼眸沉下时,仍掩不住那一身刚硬冷意。
玉嬛瞧见那笼了寒色的脸,迟疑了下,劝道:“我说这些,是不想你蒙在鼓里。这事儿老夫人也知道,她说会盯着,不叫沈柔华翻出风浪。你——”她偷觑梁靖,见那暗藏的冷厉仍在,小心提醒道:“别这样。看着怪吓人的。”
…吓人?
梁靖皱了皱眉,低眉觑她,就见玉嬛微倾身子,眼底带点忐忑,躲着他似的。
他自觉长得没那么吓人,方才更未露怒态,便只将眼底薄怒藏起,道:“我心里有数。”
走了两步,见玉嬛裹着披风默然前行,便将话锋一转,“这回谢叔叔受召回京,虽是怀王提议编书,里头却有永王的影子,方才听见了?”
“嗯。”玉嬛颔首,“秦骁的事情,多谢你了。”
“翻出真相而已。”
“只是…”玉嬛迟疑了下,想起先前的疑窦,就着道旁的青石坐下,抬头道:“他图什么?害了我父亲,然后嫁祸给东宫,叫淮南谢家死心塌地跟着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居心着实恶毒!”
“不止为令尊,兴许还是为了你。”
“我?”
梁靖颔首,修长的腿在她跟前站定,将那身整洁的官服勾勒得磊落,旋即单手负在背后,微微俯身,隔着两三尺的距离,慢声道:“永王可能盯上了你。”
玉嬛面色微变。
其实她感觉得出来,永王虽向谢家示好,但数番召见,对她都格外特殊。且在丹桂湖的时候,永王也曾提过,要将她引荐给怀王。她不知那是好意还是恶意,但经了秦骁的事,她总觉得,永王像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叫人不安。
她有些苦恼地蹙眉,“那怎么办?”
“有我在。”梁靖淡声,觑着她,目光渐而灼热。
那语气,像是安慰自家娇妻似的,笃定中带点宠溺的味道。玉嬛被他瞧得脸上发热,翘着唇角笑了笑,赶紧起身走开。
梁靖紧跟在后,看得出她对永王的态度,心绪甚好,声音都带一丝笑意,“这阵子在京城,没跟府里通消息。婚期定了么?”
“不知道!”
玉嬛哪好意思说这个,身后有狼追着般,越走越快,索性招呼石榴过来,直奔银杏林。
正是银杏果成熟的时节,一颗颗黄澄澄的挂在枝头,玲珑可爱。就是那味道不太好,窜进鼻子里,不太好闻。玉嬛拿着绣帕捂住鼻子,支使着堂堂大理寺正大人爬树帮她敲落果子,她带着丫鬟们挨个捡进篮子里。
当晚,新鲜采来的白果便被摆上了饭桌。
待梁靖临走时,冯氏还特地给他装了些到盒子里带回去,或是泡茶,或是做菜,或是烤着吃,味道都极好。
梁靖接了漆盒谢过,目光瞥向玉嬛,谢意心照不宣。
玉嬛吃得心满意足齿颊留香,抬手虚指后园,嘴唇微动,“再来。”
再来帮她摘果子!
…
安顿住下后,冯氏和玉嬛忙着叫人内外打扫庭院,连同客房都收拾净了备着,谢鸿则往吏部走了一遭,而后按着旨意,前往集贤殿——怀王主持编书的地方。没过两日,怀王府便有人登门,竟真如梁靖预料的那般,说怀王爷召见玉嬛,请她去见驾。
玉嬛本就有意拜见怀王,虽知里头有永王作梗,但良机难得,哪能错过?
当即换了齐整端庄的衣裳,登上怀王府的马车,前往见驾。
待到怀王府中,从偏门进去,玉嬛跟着那领路的管事走了一阵,心里渐渐觉得不对劲。
她幼时长于淮南,除了去岁那短暂的两三月外,没来过京城,更没到过这怀王府。但这府中一景一物,一草一木,甚至那罕见的浮雕瑞兽的气派影壁、那威仪高耸的厅堂耳房,都像是曾见过许多回似的,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玉嬛心里诧异极了,却不敢在王府放肆,只管敛眉慢行。
绕过外书房,往怀王喝茶散心用的亭榭走,途中须经过一道洞门。
那洞门也是熟悉的,玉嬛瞧了一眼,心里冒出个怪异的念头,仿佛这洞门里面垒着几方青石,靠墙堆土成坡,栽了许多翠竹,在这威仪端贵的王府里隔出一方清幽角落。心里这般想着,进了洞门瞥过去,她顿时呆住了。
沿墙果然栽了翠竹,底下斜坡逶迤,生了杂花矮草,深秋时节凋零清寂。
她双目睁圆,愕然瞧了几眼,甚至疑心方才那念头是她的错觉,记忆混乱了似的。
玉嬛满心惊异,又不敢表露,走远后还疑神疑鬼地回头瞧那洞门。
前头管事察觉,笑眯眯地提醒,“王爷待人向来和蔼,就在里头的临水亭,姑娘别慌。”
“哦…嗯。”玉嬛赶紧回神,赶走奇怪的念头。
第37章 第37章
怀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虽甚少插手政事, 却极得景明帝的信重。这座王府也跟着备受隆恩, 几番修缮扩建, 天底下的奇珍异宝、名花香草,但凡皇宫有的,景明帝多半也会往这边送一份。
十数年积攒下来, 王府里富丽堂皇,雕饰绮焕,哪怕甬道旁不起眼的石头,都有来历。
出身皇家,住在这般豪奢的金屋玉殿, 怀王的性子却颇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
景明帝若有赏赐,他照单全收,半点都不客气推辞, 因自小长在皇家,见多识广目光独到,常能为赏赐的玩物寻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摆着, 跟王府相映生辉。若景明帝不赐,他也不贪图,手里的封地良田够他挥霍几辈子,也从不做侵吞资财欺压百姓的事。
至于皇室亲族之外的高门重臣, 除了几个自幼相交、感情极深的故人外, 怀王也甚少沾惹。即便碰上年节寿辰, 筹谋送礼的人拿目光盯穿府门, 他也不收贵重贺礼,只将交情甚密的几家薄礼收下,权当照顾颜面。
这座王府巍然立于京城,却很少朝堂的是是非非。
景明帝偏又极信重他,若碰上烦难的事,膝下三个儿子和皇后贵妃都往后站,最后拍板前能跟皇帝密谈的,只有这位亲弟弟。
这般待遇,令怀王的身份地位皆超然在京城众人之上,没人敢得罪。
京城内外,无数人挤破脑袋想攀交情,找遍了门路,却连王府的影壁都摸不到。
怀王身上也没骄奢淫逸的恶习,如今四十五岁,素日里只骑马赏景、读书修身,府里虽养了许多歌姬舞娘,他身边却只一位少年结发的王妃,到三十岁时才得了位小郡主,一家子和乐融融,羡煞旁人。
玉嬛今日奉召来时,怀王便是带了妻女,在临水亭边散心。
王府里这湖是人力开凿而成,引了活水进来,中间两三座小岛,周遭亭榭无数。
临水亭是其中最宽敞的一座,八根红漆柱子皆是上等木材,藻井里浓墨彩绘,周遭斗拱次第衔接,一层层地垒上去,被撑起的巨大飞檐便如羽翼舒张,凌空而上。远远瞧去,气象辉煌巍峨,却不失轻灵姿态。
亭子西侧是湖水,东侧甬道蜿蜒,两旁是名品牡丹,这会儿都已开败。
玉嬛竭力将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尽数驱走,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到亭外。
管事在阶下驻足,恭敬道:“回禀王爷,谢姑娘来了。”旋即提醒,“快拜见王爷、王妃和郡主殿下。”
仆妇递来锦绣蒲团,玉嬛端端正正地跪好,行礼拜见。
湖畔风声细细,两边长垂的细纱帘帐被风卷起,里面传来怀王妃的声音,“免礼吧,快请进来。”温和而端庄的声音,带着几分亲切的味道,待玉嬛进了亭子,便笑吟吟道:“这便是谢鸿的女儿,果然生得好看,快赐座。”
玉嬛屈膝为礼,谢恩后欠身坐着,目光飞速扫过亭内。
除却几位华衣丽服的仆妇侍女,上首坐着的是怀王爷,姿容端方,蓄了美髯,身上一袭宝蓝织锦的衣裳,没有永王偶尔流露的威压,跟寻常的富贵家翁无异。他的左手边是怀王妃,美人虽老,风韵犹在,气度尊贵雍容,却没架子,像是卷值得细品的山水画,笔墨纤秣得宜。
右手边则是跟她年纪相若的少女,承袭了王妃的美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正打量她。
跟玉嬛目光相接时,还挤了挤眼睛,目光清亮,似星辰闪烁。
便是那位被捧在掌心,比景明帝膝下几位公主还得宠爱的福安小郡主了。
这样一家三口,确实是令人羡慕的。
玉嬛心下莞尔,没敢调皮,只朝福安笑了笑。
旁边侍女捧了茶放在跟前,怀王妃便道:“王爷主持编书的事,你应是知道的。谢大人精通金石铭文,王爷听说你年纪虽小,却常帮他做事,好奇得很,便召了过来。就是喝杯茶,别拘束了。”
玉嬛温声应是,因怀王问起曾碰过哪些碑文铭文,便斟酌着回答。
怀王果然如管事说的,虽只在一人之下,却态度和蔼。
玉嬛最初那点忐忑也渐渐消去,偶尔想起帮谢鸿搜买碑文时碰见的趣事,还会提一提。几个人围坐在亭下,湖风微凉,帘帐轻动,渐渐让她生出故人重逢的熟悉感,仿佛记忆的某个角落,也曾有过这般场景。
只是此刻,她还不敢分神细想。
坐了几盏茶的功夫,有管事过来禀报,似是有客人来拜访。
玉嬛瞧着情形,适时起身告辞。
怀王妃便握住她手,笑吟吟道:“福安寻常也爱折腾这些东西,只是不及你灵透。她在府里闲着无事,你若得空,便多来坐坐,一起做个伴也好。”
这着实令玉嬛喜出望外,当即施礼答允。
福安小郡主则站在怀王妃身后,挤了挤眼睛,“明天叫人去请你。”
…
出府的路跟来时相似,玉嬛一步步走过去,那种熟悉感愈来愈深,甚至令她恍神。但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她蹙眉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便将两鬓揉了揉,暂且抛下此事,靠着软枕,思量起别的来。
到第二日,福安小郡主果然派人来接玉嬛,拉着她到小书房,将些搜罗来的碑帖取出,态度甚是热络。
过后,又连着请了几回。
玉嬛投桃报李之余,因每次去那边都能碰见怀王爷,心里也渐渐洞明起来。
这日天气转寒,她从怀王府出来,回到睢园时,冯氏正带着仆妇们整理入冬后的衣裳,屋角笼了炭盆,暖和得很。丫鬟端来热茶,玉嬛喝了驱驱寒气,便将披风解去,到冯氏身旁探头探脑,“娘,这是上回做的吗?”
“是上回叫人做的,都送过来了,你的交在孙姑手里,待会回去试试,若有不合身的,正好叫她们改改。”
玉嬛应着,捧着暖热的茶杯,将长案上叠好的绫罗翻了翻。
锦缎花色仍是冯氏爱用的那些,裁剪绣工倒好像比魏州的好。
旁边冯氏吩咐妥当了,回头见她还趴在案边端详,不由一笑,“别看了,穿上披风,咱们去外头偏厅。有人等着你呢。”
“等我?”
冯氏颔首,取了披风给她裹上,母女俩同往偏厅走。到得那边,厅里许婆婆坐镇,旁边站了三四位绣娘打扮的人,另摆了许多布料锦缎,一应都是喜气的红色。
这是…
玉嬛讶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身侧冯氏笑盈盈的,牵着她手交在绣娘手里,道:“嫁衣做起来繁琐,一辈子就这么一会,可得早点准备着,慢工出细活。劳烦各位先量着,我去瞧瞧料子。”遂走到桌边,跟许婆婆商议选那些料子好。
留下玉嬛站在那里,伸开了双臂,布偶似的叫人量来量去,双颊微红。
梁、谢梁家的婚事,在魏州是武安侯爷做主,谢家还须禀过老太爷。
先前玉嬛跟着谢鸿回淮南时,谢二太爷有意将她送进宫里,为此还跟谢鸿生气,父子俩别扭了数月,直到出了秦骁刺杀的事才缓和些。待梁靖归来,两边有意结亲,谢鸿知道父亲还惦记着玉嬛,便修书回淮南,禀明此事。
老太爷起初还不太乐意,觉得以玉嬛的姿貌,堪配皇家子弟,嫁给梁靖可惜了。
奈何山高水长,谢鸿连着三封家书寄回去,态度坚决,没办法,只能点头。
只是谢二太爷在淮南也算颇有权位,自视甚高,信里特意叮嘱,玉嬛年纪尚幼,两府又都是世族高门,婚事不必操之过急,免得叫人以为是谢鸿在魏州有求于梁家,以女求荣,损了谢家颜面,也叫玉嬛嫁过去后受委屈。
待问名纳吉之礼行罢,请期的时候,愣是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