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妃笑着一把揽过去,笑着笑着,突然止住,一仰头不大情愿道:“你如何好心来看我了?”
冯善伊上下打量着她,欣慰道:“见着你气色不错,怎信里是把自己说得快要不行了。”
“我气色从来不错。”冯太后挑起酒盖,猛灌了口含在嘴中,细细品着,吞下半口,却又仰首看她,“我可没给你写信。”
暖融融的笑一丝丝僵冷,连身侧最没心眼的青竹都不再傻笑。
“不是姑姑信里托我来的吗?”她撑起勉强笑色,依然平静地垂首,予面前的姑姑添了一盏酒。琼碧清凉的酒汁流入玉盏,声音极静。
冯太后张了张口,端紧那杯盏,摇了摇头又放下:“我没有写信。”
窗外帘幕抖了抖,一支红叶飞了入,落在她裙间,冯善伊盯着随风摇曳的群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再抬起头,她平静地将盘中烧鸡外层的荷叶轻轻剥开,朝姑姑推了过去:“姑姑吃吧。”
太和殿中明光摇曳,太后常氏从未有过的早起骇得宫内诸人在晨间手忙脚乱,只有太后身边最亲近的那丫头才知道太后是一夜不曾睡。晨膳时,太后以胃口不好推了不用,直到拓跋云前来行礼问安,予太后幽声劝慰:“娘娘如何要吃一些。”
太后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拓跋云咬牙:“吃了,才有气力。”
“是有气力面对吗?”太后别过脸去,冷睫寒颤。
拓跋云缓缓立起身,一抬手命两侧宫人退散。他不出声地站了许久,再走至桌前端了满满的整碗粥一口气吞下,个中味道尽不知,他用力的咀嚼细滑稠腻的粥,气息越来越弱。
“此事了结之后,哀家想去七峰山休养。魏宫诸事,王爷要处处护着皇上。”常太后似嘱咐后事一般交待齐善。
拓跋云默声答应。
常太后幽幽挑起眉眼,看紧他:“已是准备齐善?”
拓跋云点头。
“何时动手?”
“待她们姑侄叙旧之后,一旦出了耳候寺,她的命就已不是她的了。”
常太后冷笑,临死之前也要她与最亲的姑姑再相处一番,拓跋云总算是有心了。涂染血红葱长的指甲滑过冷案,枯冷的一双腕子颤颤端起一碗羹,她在逼迫自己喝下去。拓跋云说得对,已是坚持到最后了,她一定不能比那人先倒下。
“如若,她预先料知,不出耳侯寺呢?”残羹落在唇侧,她咬着唇。冯善伊也不是什么愚笨的女子。每每到最后,她总要输给她,这一回不能再了。
“耳侯寺外已布好火箭禁军。待午时,她仍不出,就火烧耳侯寺趁乱杀入,大不了就是......”
常太后右眼一跳,忙看去他,气息虚无。
拓跋云皱紧眉心,逼出声音:“大不了一个不留,杀尽。”
“佛门空净,你当真要开杀戒?”常太后不满又犹豫,实在不安。
只拓跋云却似胸中成竹,古怪着声音反问:“以太后对皇后的观察,她是会走,还是会留呢?”
这一声问得坦然,常太后想明白了,即连连点头,容色蔓延苦涩笑意:“你问得实在好。那女人宁死而出,也不会留守寺中坐等祸连无辜。”
拓跋云退出内殿,走在空冷的长殿中,两侧薄如蝉翼的长幔飞摇间恍惚映出一双堇色绣团花鞋。拓跋云握紧腰间长剑,猛抽了出,直指帐内,阴冷低唤:“是谁?”
帘子翻了翻,探出一张清秀惨白的小脸。
紫色衫衣腰身绣着碎荷,那女子一点点蹭出脚尖,哀哀地喊了一声:“云哥哥,是涣儿。”
是乙弗涣拓跋云惊得收剑回鞘,一拉手将她拉了身前,猛然间又觉失了身份,才又缓缓松开她,退了半步,垂下头黑着一张脸勉强言:“乙夫人如何在此。”
乙弗涣同垂下眸,因惊恐而起落的胸脯渐渐平复:“本宫是来给太后娘娘行晨礼。”
明明是爱在心尖的女子,如今却只得远远望着,说着万分疏离的言语,拓跋云憋闷得喘不过气,却不能显露半分真实情绪。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他转身欲走:“进去吧,太后等着呢。”
她任他由肩头擦过,他周身仍是散逸着她熟悉的气息,是真的不曾变过吗?静静挑起最后的眸光看着他,她含了半口气又缓缓吐出:“云哥哥,我方才全听到了。”
她从来是最胆怯的宫妃,这一句话言出已是尽了最大勇气。
乙弗涣步子一停,没有回身,如若是平常宫人,便是皇兄宠爱的妃子,他听得这番话,也能一剑了结她。只是......身后之人,是乙弗涣。偏偏是她而他,又对她不能做出任何伤害,伤了她,即是伤自己。
乙弗涣向他走过去,掀起一角裙曳缓缓跪了下去:“云哥哥。皇后是好人,是涣儿在魏宫所见过最好的人。我不想她死,求你,求你收手吧。”
为什么......连涣儿也说她好,她不好,一点也不好。
乙弗涣痛苦地闭眼:“嫂嫂何苦跪我。”
“云哥哥,只要你收手,我就去求皇上允我们离宫,告别这一切。”乙弗涣跪着靠过去,一双臂牢牢环住他两膝,呢喃着贴紧他,“你不是想要涣儿吗?涣儿再不会怕了,这一次一定同你走。”
他反手握去她两腕,挣扎着甩落,心头犹如被万箭刺穿戳烂,血淋漓地疼痛。
乙弗涣摇了摇头,痴痴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泪:“如今,云哥哥是不想要我了?”
拓跋云强行步出,两膝如铅注,一手撑紧门框重重砸着拳掌,一下又一下,直至满手染了猩红,闷痛出声:“我想要你拓跋云想要乙弗涣想得都要发了疯”可是比起想要她,他有更重要的事。
乙弗涣幽幽扬起头,清泪顺着下颚坠落襟翼,她凝着他,心酸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涣。你忘了我吧。”他闭目说出最后的愿望,此事之后,他不晓得拓跋濬将如何治自己的罪,一怒而下,杀了他也未必不然。只他临死前,独希望她能忘了自己,忘了他,去过自己的人生。
乙弗涣哭着爬过去,一手紧紧捏住他的袍子,浑身都在颤抖:“云哥哥,你不要我,也不要我们的孩子吗?”腹中六个月的身孕已是几分明显,他却从来不知道......不知道她孩子的父亲不是他皇兄,而是他。
拓跋云怔怔回首,面色惨白,似听不懂她的话,更似不敢相信。
“你皇兄他从未碰过我分毫。”一连串泪珠溢出她眼眶,滚烫的泪砸落他手背。
他托起她双肩,握得尤其紧,黑漆漆的眸子里迸发出惊痛与丝缕兴奋:“我们.....我的......”六月前那一夜,他是喝醉了走错宫殿,而后......如今再想,那或许不是自己走错了,而是皇上用他的轿子将自己送至她宫所。皇兄他,从来知道,刻意成全,却一个字也不曾说。
“皇上想着法成全你,为了你,他都不在乎了。如今他总算有了心爱的女人,云哥哥,我们也成全了他不好吗?难道因为他是帝王,就不能有幸福的资格吗?”
胸膛热血一丝丝涌上来,他定定点头:“是,因他是帝王,所以没那个资格。”
“娘娘,娘娘也帮我,在魏宫中帮了我最多的也是她。云哥哥你想想,皇后娘娘明知道你处处与她敌对。只她有心,大可以借我胁迫你。可她没有,或许她是一次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她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着,声音越来越柔,只寄希望于诚心诚意地打动他。
拓跋云眼睛眨也不眨,他脑子里乱极,却又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那女人......明明是握了一张极妙的底牌,甚至有可能,这张底牌也是皇兄刻意赏给她的。皇兄将乙弗涣推给她,是要她恰时用好乙弗涣来牵制自己。只是她没有,真的没有,她明明清楚一切,却装作不知情,她大大方方处理好宫内大小事务,她做的极得体,极圆满,她做这一切,不是为权为名,是为了皇上,为了新政,为了社稷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除了这满身臭名,还有数不清的反对声,如今几乎连命都要没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她愈显得大度,他便越发觉得自己小人。复杂又耻辱的痛楚如千万只蚂蚁撕咬吞噬在心头,痛痒皆非,苦苦折磨,直至将最后的意识消磨殆尽。
他一手撑起额头,手背猩红的血染了他半张脸,殷红的血珠由他长睫滚落眼中,混着一滴泪蜿蜒而出。
他另手将乙弗涣轻轻推开,踉跄退了几步,后脊重重撞在门框,只能说:“阿涣。你不要喜欢我,不要喜欢我不是好人,我不是”
乙弗涣哭肿了双目,泣不成声,一个字一个字接起来,连成整句话:“云哥哥,只你回头,一切都来得及。”
胸口抽搐疼痛,一脸苍白,拓跋云缓缓摇头,喃喃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她再好,再大度,再高风亮节,他还是要......杀了她......
拓跋云一手推开殿门,呆滞怔愣地走了出去,一如残破的玉盏,支离破碎。满手的猩红,就此也要洗不净了吧......
胡笳汉歌 053 一场伏难
053 一场伏难
乙弗涣呆呆傻傻回至殿内,稍清醒时急忙令宦官去宫外传自己的哥哥乙弗浑来见自己。乙弗浑本是随拓跋濬于城防营帐中驻兵行事,听得家奴来报,随即向皇帝告假,领着随身侍卫,马不停蹄赶至宫内。
乙弗浑将剑一把扔给殿外的随身侍卫,长摆一甩即是迈入沧澜殿,见到乙弗涣,连忙将跪坐在地间的妹妹拉起来,紧张问:“可是孩子没了?”如今他只操心着她肚子里未来的小皇子,甚至,他时而也会去想,那会是将日魏宫的主人。
乙弗涣连连摇头,将诸事言出,哽咽着求他。
“如今云哥哥封锁了宫中消息,我连传个信予皇上的机会都没有。求哥哥来,便是劳你回去一定要面禀皇上此事。只差半个时辰了,不能再拖了。”
乙弗浑面色一沉,脱开袖子,猛地笑开:“妹子。你哭什么。这是好事啊。”
乙弗涣惊圆了一双眼,似盯着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哥哥。
乙弗浑倒是满心欢愉,平静坐落桌侧给自己倒了杯水润着口,浅笑着解释:“阿妹,你想想。冯皇后要是死了。最得意的会是那一边?自然是我们乙家。皇上不会放过常太后,如此东宫的依靠便算失势了。将**生下小皇儿,凭我乙家的势力,扶立东宫已非难事。”
乙弗涣听明白了,咬牙惨笑,勉强行了几步,至他面前,静静点头:“哥哥说得不错。”
乙弗浑更添几分张狂,目中闪烁精光:“阿妹啊。你就要做皇后,将来就是太后”
乙弗涣扬起半盏水甩了乙弗浑一脸,狠狠掷下盏杯,气得双唇发白,一个字也不再想说,只怪她糊涂了二十年,没能看清这个好哥哥。
“噗。”乙弗浑拂下满面水珠,惊得跳起来,“你,你这是做什么”
“送客”乙弗涣冷冷看着她,踩过碎裂的盏杯,头也不回,“劳烦乙将军离开沧澜殿。本宫这里不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辈”
“你”莽撞如乙弗浑,气得猛跳脚,连连指着妹妹口口声声叱,“好好好你以后再出了事,也别来请我这个哥哥”
匆忙走出几步,乙弗浑踹着几脚殿门,朝外喊去:“李冲,我们走”
殿外侍卫忙将佩剑递来,乙弗浑抱剑愤恨离开。殿内复又沉静,乙弗涣别过脸去,连哥哥离去的背影都不愿意看一眼,徐徐叹了口气。宫人前来清理一地狼藉,跪在地上予她轻轻劝:“娘娘,如果皇上知道了,王爷必死无疑。乙将军不肯相助,也是怕将日最伤心的人是您呐。”
宫人实在说得有理,乙弗涣默然看她一眼:“可我还能做些什么?”
“事到如今,您只能,诚心诚意求求佛祖他老人家。”
乙弗涣依言点头,她会用心地祈求佛祖,助皇后渡过这一场精心设计的劫难。
接近午时,无风,太阳升得高高的,一地璀璨光艳。
耳侯寺络绎不绝的香客将大殿挤得人满为患,老主持连举三场法事,信徒迎向高殿之上的佛祖舍利金尊匍匐长跪。青竹遮起斗篷急匆匆地越过长廊,她身后是紧紧握剑的李弈,他二人躲在堂后暗墙处低声商议。
室中燃起了清净檀香,丝丝缕缕绕去窗外。
靠窗的冯善伊将面前膳点又推了推:“姑姑的胃口如何小了。”
冯太妃一口酒缓缓入腹,不动声色嚼着金黄色的杏仁酥,却实在吃不出任何味道。
“姑姑,我这一生活得充实,如今倒也稀奇死后我还能怎样折腾。”她轻笑着,语气说得极坦诚,仿佛真的那样想。就是死,也没觉得不值。
“哐啷”一声,酒盏落地,滚入脚边,冯太妃突然抬起脸:“你放屁”
冯太妃是怒极至口不择言,待她静静垂首,吐出一言:“如今耳候寺是最安全的,既已派李弈前去营中求救于皇上。你只等在这里,等着就好。”
冯善伊一笑摇头,拓跋云绝不会给自己那么多的时间。
原本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冯善伊站起身来,迎着冯太妃缓缓跪落,她持举双袖予她行大礼。想起从前与这好脾气的姑姑总是嘻嘻哈哈,玩笑度日,许是因为魏宫的日子实在太苦了,苦得不愿言苦,都不愿意正经活着了。所以,也从没有一次,一次这样的大礼。
冯太妃闭目别过脸去,一只手攥得发抖。
“死没良心的。”冯太妃咬紧了舌头,“你起来,地上凉。”
“倘若我死了。”缄默许久,她微微笑着出声,“我不想仍睡在魏宫的皇陵。请一定要将我一半的骨灰带离魏宫。我想去,想去......”
“你想去什么地方?”
她扬起头来,簌簌颤抖的朦胧视线中似乎冲出那漫天黄雨落英纷飞的一幕幕。闭了闭眼睛,她又说:“我想去那有杏花雨、黄花衣的地方。”
冯太妃皱紧的娥眉僵然冷蹙,她转眸,盯着她一动不动,目中升起来,她想,她这是......都知道了吧。
“我想去母亲魂归之处,我想她。”冯善伊又一点头,“她也该是想我的。”
冯太妃微微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冯善伊似乎攒足了气力,撑出那一问:“是你们,冯家害死了她。对吗?”
“云舒她,她。”冯太妃愧疚的目光染尽悲凉。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凄惨如那傅云舒。
“是的”狠绝凄楚的声音自窗外而来,遥远又清晰,毗邻而模糊。
似长风一击,身后堂门重重推了开,逆光而立的身影,雍华而尊贵,鲜红的朱衣扬摆如红海。常太后涂着血唇,冷冷,冷冷地看着堂内。挺立的身姿,倔强的眼神,她咬牙步入,最后看一眼冯善伊,一声一声言得缓慢:“你说得对。冯家害死了她。是你的父亲冯朗亲手送她至绝路。”
冯善伊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对着常太后微笑:“您来,也是送我入绝路的吗?”
常太后越过她,只走至冯太妃身前,一手推开身侧的冷窗,漫天的飞缨铺入室来,她以最悲悯的目光盯着眼前逐渐陷入慌乱与惶恐中的冯太妃,扬起眉来静静抖出笑色:“冯素君。我要你当着青天白日告诉她,告诉她你们冯家,一门的虚伪容面”
冯太妃垂下脸,眼底一热,混浊的泪顺着脸颊淌落,缓缓出声:“哥哥他,后来真的很爱你母亲。可是......可是......”
“可是比起复国,比起王权,她便可以一文不值”常太后过分施妆的面容上挑起僵硬不自然的欢愉,歇斯底里的怒声,“傅云舒可以一文不值常阿奴可以一文不值或许......我们本就不值一文”
冯太妃摇头,重重摇头:“阿奴。”
“是。我卑鄙、无耻又下溅,可我至少不虚伪不比你们”常太后一手指去冯善伊,“你告诉她啊她的母亲如何被人送来送去。他们是如何逼她,逼她”
冯善伊清冷的眸子转了转,昂起头看着眼前目光尽是互相指责的二人,用力咬唇:“你们说啊,如何对她,如何逼她”
忆起旧时,忆起那个人,常太后惨淡容颜之上溺出一丝平和:“你的母亲傅云舒,是平城最有名的歌姬,一十八般绝活,模仿几十种人声。偌大京城,只她扬起自己一帐纱幔,便有千万才子青俊抛出命来接。这样的傅云舒,偏偏是你父亲歌姬百人中的一个。”
冯善伊轻若无声的一息惨笑:“百中之一吗?”
常太后点头,是,百中之一,她自己竟也是啊。
“你父亲第一记住你母亲是在那场宴事之上。他宴请的宾客中,有一人看中了你母亲。而那一人并非凡辈,他是宋武帝的儿子,乔装寻访北朝的刘义季。刘宋与你冯家曾以交好,你父亲晓得刘义季的真实身份无可厚非。”
“所以。”冯善伊怔了怔,而后言道,“父亲将母亲送给了刘宋的小王爷,刘义季随后将她带去了南国。”于是傻姑才口口念着杏花黄雨的杏花衣,那恐怕是她一生中最美的回忆,最满足的时刻。
“你父亲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为了得到汉令符。”冯善伊点头,李敷从前那些话,如今总算有用了。想来李敷早是知道,知道汉令符流落北朝的所有秘密,只同那一个女人有关。
汉令符,是傅云舒奉冯朗之意由刘义季之处偷来的
冯善伊轻轻微笑,她的父亲卧薪尝胆一心一意只求复国,得汉令符而立天下。如李敷所说,天下人翘首盼之,谁能不动心。他养得满府的歌姬,并非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以求愉悦南国的贵客,北朝的重臣。那一副奸佞卑微的嘴脸,难怪大魏的太武帝一辈子也瞧不起他。
她的父亲悲哀又可怜,一世无尊严的活着,只是为了复兴旧国。卑微的生存,与骄傲的死去,有人选择前者,也有人走在后路,这便是自己的父族,同赫连先辈的不同。
胡笳汉歌 054 杏花黄雨的等待
054 杏花黄雨的等待
奋起寒微,不阶尺土,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取巴蜀、伐南燕、灭后秦,一生征伐无数,一世争雄,与北朝魏人兵戎相见的南朝宋武帝刘裕临终之时,将国玺传给储君,却将汉令符转交给最聪明的小儿子。以汉令符牵制皇权,督促新帝刘义隆勿要因极权伤及手足。
明哲保身,一心远离朝廷纷争的刘义季终年游走于五湖四海,结交英才,笑傲人生。直至那一年故友家宴盛席上,百人华舞,云袖千卷,他只一望,瞧见的女子,茫然夺了他心。
身侧持壶予他添酒的冯朗正中心怀,一来二去,他颇为大方的将自己的姬妾赏予这位尊贵的宾客。
她于是由他的妾,成为那人的妻,甚以是他唯一的妻。
在此之前,刘义季无婚娶无家ji,是个干净得如一潭清澈流水的男人。
她奉命偷来他的心,只是为了偷他的令符。
然他只一番念想,便是娶她,娶这傅姓云舒的女子。
一去南国五年,她渐渐忘了行窃之事,因为,她似乎爱上了这个视自己为唯一的男人。他并非像其他王公贵胄一般奢华慵懒。他清心寡欲,待人宽和,对权力从未有过多的想法为了给这个北朝的女子一个名正言顺,他不惜远离京城,放弃那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府,和她渡船江上,整整半年他们没有居无定所,以船为家,直至他终于依言为她建起平生第一个家。
挑水,做饭,洗衣,打扫,他势必亲躬,要不得她动手一分。便是灯下缝补,他都抢了来不准她,不准她盯伤了眼。
日子淡如流水,流入心坎,却那样甜沁。
简陋的茅草屋,杏花黄雨时,屋顶漏雨延绵,他们便披着被子躲在墙角,对视相望,止不住地笑。他举起腰间两瓣对符,一支系了她腰间,他说这一对符未有多少值钱,却也能留给将日的一双儿女做念想。
她尚未偷,他便予了她,如何容易,如何不费心思。
他举着那佩,只是认认真真看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可愿给我生个孩子。生一双。”
五年了,她也想为他生个孩子,却也时时避防怀上孩子。她是个没有自由的棋子,棋子的孩子仍是棋子。
她终于决定了,回北朝将这一半符令交给主人,换了自由后,她就要为他的丈夫生个孩子,生好多好多孩子,待老了也不会寂寞。
她说,她想回北朝探望姊妹主公,不消几日便回来。他笑着应允,压抑着不舍,已是不舍得她离开自己半寸。
他送她至两国交境,他将她抱上车,软软的腕子揣在她怀中,他一路安慰她与姊妹多处些日子,却在心底恨不得她转日便飞回自己身侧。
他在宋国的城门口目送她出境,马车走了好远好远,她仍念念不忘地回首望去那枯等城楼单衣轻飞的身影。然而万念不到的是,那竟是最后一眼,最后的记忆。
“主公,主公,我将汉符令送回来了,你如何不肯放了我。”
她跪在那人身前,哭得百花凋零,一生的泪一夜流尽。
面前那人任她哭着,默然摩挲着怀中那半符令。夜薄日出时,他牵起她一盏衣袖,清冷寒凉的声息阵阵穿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