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善伊朝前一步,半个身子落在纱帐间。

曹秋妮正扶拓跋濬起身。

明黄的亵衣丝绸密密贴着他皮肤,映出更几分清冷瘦削的轮廓。

李申正端着药盏递去,拓跋濬垂眼看到她的瞬间,缓缓怔愣:“你。”

李申连忙低下头去,苦了一笑:“看到皇上安然恢复。我便走。”

拓跋濬执起泛起氤氲暖气的药勺,淡然搅动了几番,声音依然极淡:“你瘦了。”

李申徐徐仰起头来,目中盛了湿色,只含笑婉然望去。

“皇上,李夫人十一日来昼夜不离您左右悉心伺候,人都累得不成样子。”曹秋妮适时而来,予拓跋濬细心披上软袍柔柔出声。

“是吗?”拓跋濬挑了挑眼眉,端着碗愣愣看去李申,目光一丝丝沉落。

李申只扭开身子去处理另事,转身而起是正与冯善伊自纱帐后暗处投来的目光直直相撞。冯善伊勾起那一丝不屑的笑意,却实在触动了她眼底的纠结。李申抿唇,忙又移开视线。

冯善伊扶起的帐子由风抖散,眼前珠帘凌散。

退了半步,手间犹豫是否放落。

身后那一人寒凉的气息逼来:“你不会在犹豫吧。”

她侧眸,与常太后平静相视,一点头,轻蔑而又淡然的笑。

常太后是一个无比聪明的女子。

作为女子,比起位掌六宫,她更胜在,懂得如何留住男人的心。

就比如此刻,她的条件很简单,只是要李申第一个守得拓跋濬醒来。他睁开眼的第一瞬所看到的人是李申,那个守护自己彻夜不休、殚精竭虑的人也是李申。常太后不能会意帝王心,却实在摸得透男人的心思。

冯善伊只低下头去轻笑,她所要做的,所一直要求的不过是他身侧帝后的那位置。更多的,如常太后所言,不能要。帝王家的情事,谁交心了谁死。她所要做的不过是锁住自己的一颗心,锁得牢牢。

榻内,拓跋濬似仍有些倦,侧卧回榻中。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太后又添一声。

冯善伊冷笑着颔首,裙摆一曳,她转过身,持帐的手已然落在身后。

“皇后呢?”这一声突然由更远的帐后飘来。

是拓跋濬的声音。

眼皮一跳,四周皆是静谧。

冷风团簇,雨点溅落殿顶碧檐的声音渐狂。

常太后已一步挡在她身前,暗暗催促的目光投去昏影中的她。

“皇后呢?”又是一声,夹杂在拓跋濬微有压抑低柔的咳声中。

冯善伊走出数步,听得这再一声,心底且笑且叹,只转过身来,迎着那一声扬声应道:“在。”

内帐抖了抖,拓跋濬听得这一声,长睫方缓缓垂覆,安心一言:“在就好。”

屋外雨声更大,冷雨瓢泼。

东西二天一半晴一半阴。交接之处一架彩虹当天而立。她吸了口冷气,他说,在就好。长帐由两侧宫人缓缓拉起,她越过太后步了进去,正跪在他榻前,予他轻声道:“臣妾有罪。”

拓跋濬淡淡抬眼,无色瞳孔微眯。

“我杀了乐平王。”她道,扬起的面容平静如常。

他眨了眨眼,略皱眉间眸中微沉,只静了良久,凉凉勾了唇角一笑:“既然已经杀了,就杀了吧。皇后不必过心。”

“不罚我吗?”她看着他,一摇头。

拓跋濬苍白的腕子从被衾中探了出,微微捏攥着她的手:“就罚你陪朕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她讶异。

他点头,唇牵一笑:“朕歇片刻,即要上朝。”

上朝二字一出,果然是他拓跋濬的作风。即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也不忘怀二事,一为奏章,二是上朝。

她咬唇,再低头:“臣妾仍有罪。”

他看着她,又是轻笑:“连百官也杀了吗?”

她摇首:“不是杀。百官纳谏,已是连着十日未有朝拜。言是不废后,不举朝。”

拓跋濬并无一丝讶异,垂眸间温凉道:“那就先废了他们吧。”

常太后急急走来,截了一声:“皇上”

“任百官掺手家务事,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实在笑话了。”拓跋濬自嘲了声,即是转过身,淡淡蹙眉,“母后与众妃先行退避吧。”

冯善伊亦同行退避,只立身时,腕间一紧,拓跋濬探出的手正制住她。

身后脚步渐轻渐远,待到一人不剩时,冯善伊朝前走了半步,沿着榻檐缓缓坐落。将拓跋濬的腕子塞了被中,他仍是闭眼不出声息。

她有些难进难退,低了声音:“我是不是把祸惹大了?”

他未答,气息足沉。

她是心虚,才会于他之前柔顺几般:“这件事,我会代你解决的。”

他突然抬眼,声音极冷:“朕不想谈国事。”

从什么时候他们二人之间便只剩数不清的朝政要议,言不尽的国家社稷,也是今日他觉得有些乏了,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她,这样的彼此。

“朕做了一个梦。”他叹了口气,有些落寞,“梦到自己如何也找不到你了。”

她摇头,似乎不懂他的意思。

“只是一个梦吧。”他翻了个身,渐渐阖下眼。

“那不是梦。”她答他时,一并站起身子,“我要离开这里,是事实。”

“你走吧。”他又叹下一口气,声音寂静。

她退了几步,扶着一角帐子隐约觉得有些奇特,扭身回看他背影,淡淡问着:“拓跋濬,莫非你真的——”

吸了一口气凉气,她顿住。

拓跋濬的后脊同是一凉。

她怔怔道:“真的喜欢我了?”身为帝王,最不可以为便是爱上一个任何一个女子,从而把自己的心交付而出,他的父王,皇祖父,莫非没有这般灌输于他?

他似是睡着了,没有一丝动静。

冯善伊愣愣步出太和殿,落雨淋漓间,浇不醒困顿的思绪。她扶着廊柱仰天叹气,走到了这一步,如今也不知如何走下去了。留守还是离开,进抑或是退,退能甘心,进能以安心?摇摇头,索性再不去想。

再回首间,遥遥殿前似有人狂步而上,那宫人满满袖手的血极是骇人。她分辨出来是自己身侧的顺喜。

顺喜予她叩头一拜,匆忙慌乱:“如何是好?扶风公的夫人才由人扶起来没走出几步,即是落红了。”

冯善伊心底抽了紧,忙随着他步下长殿,便连身后持伞而来的宫人都等不及。

她一路走一路详细问着,几个月了,血落得哪般,如何如何。

顺喜只道人是就近送去了昱文殿,亦请来了太医。

匆至昱文殿,宫门大敞,连连进出的有宫人,亦有闻讯而来的绿荷青竹。

冯善伊只拉开一角帐子,见得身前染血的一个宫人出,便急问:“如何?”

那宫人予她道,似有些严重,只人还清醒着。

绿荷步至二人之间,恳请冯善伊移殿,言是内宫见血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冯善伊推托不善,只得随言与绿荷同出,二人步出缓缓围着廊子走。

绿荷幽道:“如今皇上也醒了,你总算能喘口气。”

“他醒得早了。”冯善伊咬下口气,“还想在他醒前把李昕的事办了,如今又赶上他女人出事。我恐怕又拿不住他了。”

绿荷想了想,转过身来,予她道:“虽不知这话当不当说,我也不知你从前与扶风公的恩怨。只是,李公李夫人他们二人确是我的恩人。”

“如何?”冯善伊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当时我说,是一位李夫人持着赫连太皇太后的懿旨前来云中接我归朝。你那时也曾好奇过这位李夫人。”绿荷犹豫道,“便是扶风公李昕的夫人,这位夫人。”

“李夫人?”冯善伊果然惊诧。

赫连太皇太后的懿旨,石城的李昕,遮面跪于殿下只为求自己一见的李夫人。

助绿荷,便是助她冯善伊。

这一切匆匆闪过时,数不尽的疑惑同谜团。

冯善伊摇了摇头,果断回头入殿。

倒是哪一位李夫人,竟然神秘如此,那自己便是一见又如何?

猛然推开大殿朱门,漫风拂开满殿长帐,清冷的步子匆匆里入。最后一层纱帐狠狠划裂,她立在纷飞而落的帐帷中,看着榻上虚弱的身影缓缓愣住。

扬步而出,推开守在榻侧的宫人,她一手揭去那女人遮面的灰纱。

只是一眼。

眼中却似什么东西碎落,心中更空。

手腕一抖,冷纱滑入脚边。

冯善伊摇头,狠狠摇着头,开口便是一笑,怔怔落下泪:“死丫头,骗我骗得好惨。”

(实在抱歉....差点又没赶上更......捂脸飘走啊......)

胡笳汉歌 017 一脸微笑的孤独

017 一脸微笑的孤独

已入晌午,雨势渐弱。

冯善伊推了盏茶,扬起半扇窗。崇之予她添茶时,正觉得她手尚是哆嗦的。半个时辰前她对着太医方撂下一句狠话,言是大小若有一个不保,便拿脑袋。如此昱文殿中上下紧张一团。

隔着一扇云屏风,人影绰绰。

冯善伊又吞下一口凉茶,迟疑着声音:“如何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绿荷于她侧案缓缓摇头:“我现在正糊涂着。”

冯善伊闭了闭眼睛:“我也大糊涂着,只有一事特别清醒。”

她言着看去绿荷一张苍白的脸,重重言:“绿荷你好大的胆子。”

闻言,绿荷手中那一盏杯子落地。

冯善伊见两侧无人,才压低身子目光紧紧贴着她,低道:“赫连大胆,你的胆子也不比她小多少。”

“我那时候只知道她是李夫人,不知道她是赫连莘。”绿荷一点一点低下头。

冯善伊叹了口气:“根本没有赫连太皇太后的懿旨对不对。是赫连同姑母联手去云中接你回宫,便是为了帮我?”

绿荷点头,坦然一笑:“李夫人说那时的你需要力量。如果我可以做到,如果一个魏国的长公主可以做到,那么我便做。”

“不畏生死,也要成为我的力量?”冯善伊予她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不懂你们。”她起身便欲离开,只步子僵住,回身时遥遥看着那处身影,予绿荷一字一顿道:“为了我,真的值得吗?”

绿荷眼中泛出亮色,再一笑:“您不知道吗?您身上有一种力量。让所有人为您而落,而坚持的力量。”

清凉的雨丝飘入,冯善伊笑着摇摇头,回过头看去殿下正奔上来的李昕,他周身湿透了,身后是押禁他的羽林郎众人。半刻之前,她命人去传李昕,说实话,她如今也看不清这个人了。

常太后的心腹亲信,赫连的丈夫,她腹中骨肉的父亲,也是当年在自己面前亲手杀了她的凶手。

她看着他黑着一张脸冲入大殿,甚至不顾向她行礼便是直直而入。

宫人前来阻拦,只他仍是执意。

冯善伊落寞回身,予他放行:“容他进去吧。”

李昕略略看了一眼她,才又转入。

顺喜前来她身侧,低声询问这个李昕还要如何处置。

她摇头,说了一句不知道。再迈出几步,寒风逼来,身子由风中一抖即是倒下,两袖如浮萍般摇曳飘摆。

那身后一人架住了她,她幽幽回首去看,看着像是李敷,再细看,才知是李弈。

松开握紧李弈的那一只腕子,浅浅一笑。

李弈撑她而起,缓声一句:“他让我无论如何告诉你一句。”

他?是李敷吗。

她看着他,有一丝隐隐的笑:“他还好吗?”

“他让我说,你不能倒。”

她点头。她不能倒。她的身后有太多的人会因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受牵连。她绝非一人。

殿上雨雾沧澜,她又走出一步:“真的不能倒啊。我倒了,赫连怎么办,绿荷怎么办,还有姑姑。我以为自己可以拍拍屁股干净利落地说走就走。可是,我以为的事只是以为。”

“接下来要怎么做。”李弈问她,也是问自己。

她点头:“走下去吧。替所有人,也替我自己走下去。”

李弈不动声色地皱眉。

“喂”冯善伊转头一笑,“李木头,你的意思呢?”

李弈抬起眼眸,轻轻道:“我希望冯善伊离开这里,却希望冯皇后留下。”

她拍拍他肩头,他突然又问:“我哥哥,对你而言是不是只是一个借口?”

她愣住,心底陡然一冷一窒,她问他:“如何这样说。”

李弈缓缓言出自己的疑惑:“是你逃避皇上的借口吗?”

冯善伊眯起眼来,只是笑:“你以为呢?”

他摇头,说不出的迷茫:“我从来看不懂你。”

“你哥哥是个好男人,拓跋濬是个好皇帝。”她这样答。

殿中青竹奔来,面露喜色予她道了一声李夫人的情况稳妥。

回殿内时,赫连莘正是昏着,只李昕一人立于她床榻侧凝神看着,那目光似乎要将床上的人一点一点看入眼底塞进心口。他看得如此出神,便连她于身后的脚步缓缓而来的脚步都未发觉。

她咳了咳,李昕漠然转身,没有行礼,目光中同夹有一丝怨怼。

他终是忍下火气,予她长长一叹:“你竟让她跪了半宿。”

冯善伊摇摇头:“我又可曾知道是她。”

他皱眉,握紧的一双拳青筋凸现:“那也不该——”

“你们又可曾让我知道是她”她猛然扬声吼出了这一声,“我曾想杀了你,因她。”

他敛了眉光,稍垂下头:“我知道。”

“便是被我杀了,也不肯说出真话。我也实在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冯善伊转过身子缓缓落座,手攥在袖笼里。

“她是当朝的昭仪娘娘,又是我的妻子。这身份如何能说得清楚。”李昕沉了一息,唇角微咧,“她想要的不过是与世无争的清宁日子。魏宫是令她失去父兄,失去姑母,失去血脉牵连所有人的地方。她只想能避则避,最好永远不见。而曾经留在这里唯一的原因,便是你。”

冯善伊干声而笑,略摇首:“我吗?”

“她想陪着你。”李昕定定言。

冯善伊垂眸看去沉睡中的赫连,微凉的手触去她额头。

李昕容光微黯,清晰道:“她说自在静钦殿向那个冻得发抖的小女孩伸出自己的手时,她便没有怀疑过一辈子不会松开你的手。从九岁起就笃定与你同在,哪怕同守一座魏宫,无能抵抗命运成为势力不同的敌人,也不会分开。”

是静钦殿,她果真忆起那个立在高高殿首的华色裙摆,她自飘摇的长帐前回眸,向自己伸来一腕,她那时说——

“我姓赫连,你姓冯;我是旧夏国的贵族,你是北燕的皇室后人。我们同处于魏宫一片屋檐下。我们的姑姑是争夺了一辈子的敌人。我们也会是一辈子纠缠在一起吧。”

忆起那些话,冯善伊静静挑了一笑,点点头。果然是一辈子。

“没有冯善伊的魏宫,对阿莘而言一文不值。明明知道云中一路并不会太平安生,她却情愿为你做挡箭牌。冯善伊,你最大的武器,不是手中的权力。而是挡在你身前,是一座比铜山更坚硬的人墙。”

李昕垂下眼,同看去赫连莘。便是这样坚强的赫连,让自己动心了。从第一眼开始,床榻间抚弄婴孩的她突然转身那样恳求的目光凝着自己,她只是道——

“把我当做冯善伊。”

“你不过是要杀一个人完成此番任务而已。”

“杀我就好了。”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面对生死仍能如此坦然的女子。心口砰砰在跳,以至于那一剑,慌神之中,他竟是刺偏了。追上马车后,他本可以再补上那一剑予她丢命,只抬起的剑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原来他李昕也会有不忍。

窗口扑来湿意,冯善伊抖了抖眸子,闭上眼睛。

此刻的李昕已完全面对着她,沙哑的声音如钝器滑过她耳廓,平定心底一丝茫然。

“所有人都在为了你不顾性命地迎头冲上,只有你自己一味地想躲。”

她猛睁开眼睛,视线一丝丝恢复真实。

是借口,她用了许多借口在躲。

姐姐是借口,李敷是借口,宗长义是借口。

太后的借口淹没了自己的心。

她想要的是什么?

是一时忘了,还是借着理由忘却。

一瞬间,许多声音冲入耳中,夹着李昕淡淡的声音。

“很多次,她很疼。可一旦她醒来必会紧紧扯住我的袖子,求我救她,说她一定要活下去。有必须活着的理由。”

冯善伊微微笑,蹲在她窗前一脸欣赏地看着赫连莘。果然是比自己坚强。

李昕最后点了点头:“我想,那理由是你。”

冯善伊最后放下她的手,温暖的帕子擦着她额上的汗,声音很轻:“殿外有软轿。护她离开吧。”

李昕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慢慢言:“赫连昭仪死了五年。”

李昕哽了哽,抿紧深唇。

她点点头,启唇一笑:“我希望扶风公夫人能够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李昕弯身而下,将床上的人环抱入怀,为她披盖上厚厚的绒毯,极是小心翼翼地绕出。冯善伊便跟在她身后,命顺喜为他二人持伞一路护送出。

直到雨雾架起一面水帘,远远地,竟看到赫连幽幽地醒转。

李昕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急急道:“哪里不舒服?”

赫连轻轻摇头,木然的目光虚弱地迎去殿上,依依望着雨中伫立的冯善伊,缓缓微笑。那笑容盈盈若水,清澈又温暖。殿上的冯善伊同是微笑,雨水轻轻滑过脚边,如岁月一瞬即逝。

赫连轻轻闭上眼睛,贴在李昕温暖宽阔的胸前,极是安稳。又想起许多年,她们二人围绕宗伯的岁月。

那时的小善伊一脸天真地告诉她们宫外很美,只魏宫里太寂寞了。宗伯抚着她的额头,轻叹了一声:“那千岁娘娘恐怕要一世孤独了。”

十一年后,她依然站在那里,依然是一脸微笑的寂寞。

胡笳汉歌 018 太诚实也是罪过

018 太诚实也是罪过

数场雨散去,魏宫由冷雨砸落的花枝再一次漫发出生机。

昱文殿中庭,是绿荷打发着小宫人打扫落满地枝叶。院庭深深,草木青青,轻灵的木鱼声在寂静的后堂冷声乍起。绿荷叹了口气,又指挥着下人裁剪长枝。冯善伊想起来去佛堂念经敲木鱼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她心情不济,二则是又想起了小雹子。如今这时候,她能一宿困在佛堂内,必是两个原因都在。

青竹端着晨膳而来,绿荷向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晚些再入。

前殿顺喜弓腰请着曹充华徐徐转了后廊间,曹充华正满面春风,见得绿荷先是行礼,稍后目光飘去后堂:“呦,姐姐又敲起经来了。”

绿荷对她微有几分厌恶,只挡了门前:“充华来得不是时候,皇后她谁也不想见。”

曹充华扶鬓微以一笑:“是啊。如今皇上格外宠幸新人,这都连宿了沮渠夫人宫中十几夜了。”

绿荷闻此,更是咬牙,冷袖一甩,做出一脸送客的模样。

曹充华挑眉向后窗望了几眼,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绿荷摇摇头,暗声骂了这一群豺狼虎豹,转去看青竹,瞪眼道:“皇上,皇上自醒来后就没有来昱文殿一次?”

青竹无奈摇头,一次也没有。

“他,他抽哪门子风。”绿荷咬牙,连语气都与冯善伊更相似。

青竹叹气点头:“是啊,都抽风了。”连他们这个乐天主子也玩起了自闭,是抽了。

一叶枯黄落了窗口,顺着窗缝抖入室内,于清冷的殿上翻了翻,钻入蒲团。

蒲团之上的女子盘腿坐着,以手撑额,左手敲着木鱼,右手在棋盘上胡乱一扫。

棋盘对面的人怒了,两袖抬起架着她一手:“不带这样啊。一宿悔了三盘。”

女子咳了咳,压声道:“本宫想了想,不悔棋非真君子。李爱卿,你太迂腐。”

李弈含着一口气想喷出来,又死活压住,悻悻退子,抬眼看了天色道:“得,我该回去交夜差。一会儿青竹要进来了。”

冯善伊观着棋局,摇头道:“安心。都以为我玩深沉,最近谁也不敢招惹我。”顺手抬起一本棋书撕下几页,揣紧袖中。

李弈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前日里我给你的那份名单看了吗?”

她一点头,饶是认真:“都记着脑子里。”

“不会是想一个个咔嚓掉。”李弈做出了割颈的姿势,一脸惶恐。

冯善伊仰头,眨眨眼,坦然地笑:“李卿一语良言提醒了我啊。”

李弈默默垂下头去,无言地抚摸长剑:“你不要带坏我。”

冯善伊啧他两声,一手揪着油鸡腿啃下两口,抬脚将棋盘和食盘踹进佛龛角案底,拉下金幔遮了起,朝李弈挥着手:“后门,去吧。”

李弈人影刚散,身后一片暖色扑了入,眼底落下团团繁影,是绿荷步了入。绿荷抬起一角帐子神色略有紧张的看她。眼前这一人披着桃花蹙金纹的软袍,双色羽毛勾绣织锦的两袖曳出一片轻扬的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