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此盛怒,又是因为......
冯善伊仰起头来,冷笑而喝:“如此说来,你将我再逐出宫去不就成了。莫非你还真忌惮秃头老驴们的疯言。”
“朕怒的是,你将自己逼到绝境。”拓跋濬缓缓张开眼睛,已是镇定,一丝不苟地言,“你真以为自己使些小聪明就斗得过李申吗?”
她越想越不懂,他这算是为了自己好?!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冯善伊呼了一口气。
他走了她面前,死死盯着她眼中的镇定:“因为朕输不起,朕不能拿江山陪你玩笑。”他拖着脚步走过她身侧,扶着一扇门愣在风中。
冯善伊追着他的目光,不解地紧眉。
雪落无声,拓跋濬大步而出的脚步繁乱,失了节奏。满庭冷院丹梅瓣瓣飞来,狂风扑入眼中,冷冷凌意含着一丝温柔。瞬间的恐惧缠绕着浸入骨髓,逼人的寒。
他想,他或许是在怕,怕自己输不起她。
胡笳汉歌 三十 她是宿命的女人
三十 她是宿命的女人
今日的御花园比往昔更静,人烟稀少,半个时辰里连往昔常有的欢声笑语都没有。这或许是因为拓跋濬自朝后就霸占了御花园的览月亭,所以无人敢入,也或许因为文昱宫近日格外热闹,那位升了昭仪的冯娘娘大摆回归宴,庆了三天三夜,繁华笙歌,弦玉琵琶,比起昱文殿的欢庆,这魏宫任一处都是落寞。
崇之立在拓跋濬身后替他端墨,见圣上今日郁郁寡欢,不知如何能劝。
拓跋濬连日烦闷极了,他发觉自己内心深刻忽而涌起了某些情愫,个中有惧有慌,有微微的恼,还有丝丝的痒。之前从未有过,实让他心神难安。
崇之此时便充当了解语花,眯眼笑念:“皇上好些日子没去昱文殿了吧,要不要奴才把冯昭仪召来。”
拓跋濬执笔的手一怔。
崇之又道:“如今昱文殿大热闹,一过晌午昭仪娘娘睡起来,召来宫女嬷嬷们讲经,皇上不是最好那口?”
拓跋濬回首瞪了他眼,崇之于是闭嘴。
“今儿的墨怎这淡。”拓跋濬不悦地甩笔,临着白玉冷石桌坐下,接过伺候公公递来的热**,端在手中捂着,再不说话。
崇之小心翼翼地换墨,自己试了几番,又对比前日的折子,苦了声:“怎就淡,不是一样吗?”
拓跋濬依然不理他,许久,幽幽道:“讲经?还不是就着文殊菩萨和观世音菩萨八卦。观世音怎么就成了文殊情敌了?”
崇之忍笑,暗想皇帝几日来装作一脸不在意,却万般知悉着。
“谁说不是呢。冯姐姐便是喜欢瞎掰扯。”崇之复摆弄好折子,退到一侧低声回应。
拓跋濬更不悦,抬眼看他:“奴才没个奴才样,可有尊卑?”
“冯昭仪她前日里认了我做干弟弟。”崇之声音低了下去。
拓跋濬觉得这辈分不对,论他是她干弟弟,天子莫不成了他姐夫。实在不知那女人脑子怎么转的,恹恹垂眉,老大的脾气。立起身来,觉得园子里的雪景都没有什么可赏的,甩袖离开,身后崇之忙抱着奏本追上,好脾气道:“皇上真不去冯娘娘那里?”
果真认作兄弟便是不一般的交情,他如今半字未言,便听这奴才来回来去地提起那名字。
“朕见她,心烦。”拓跋濬随口一语。
崇之扑哧暗笑,心烦不是,恐是心乱。
拓跋濬走出御花园,便见李弈匆匆步来,迎面而跪,道是南安公主归朝,此时已是北宫门。气氛猛地凝滞,拓跋濬抿唇不语多时,终是缓缓吩咐了一声:“着尚书台大臣前来宣政殿见朕。”
李弈接旨便欲离开,拓跋濬又唤住他。
清冷的日光映着他青发熠熠,李弈将头垂得极低,只待他出声。
拓跋濬凉凉看去他,漆墨双摆荡了风中,声音仍轻:“朕念在李门忠心才将你调遣回京,李敷从未叫朕失望,你也不会让朕失望罢。”意味深远地出言,语气不重,却惊挑起李弈心中涟漪。
李弈怔了半刻,忙撩袍跪地,重重叩头:“臣定为皇上肝脑涂地。”
“算不上。只别做得出格,徒增朕心忧即好。”拓跋濬又一言,转身而去。
李弈跪而僵身不动,待到天子远去,才缓缓直起身,踉跄立起。他十三岁时跟随兄长入宫充入禁卫军,那时,兄长予他的第一言便是君心难度。观望许多年,拓跋濬是朝纲政事上手腕狠绝,即帝位之处便连番杀戮,着令赐死的大臣不计其数,然而对近臣却关怀异常,全无杀戮气息,胸怀之广容人所不容,对内宫,更是任由纵之多于收敛。
如今拓跋濬对自己说了一番话意味深长,他便忙猜到是那女人归去后必是一番口舌喊冤叫苦。当是如此,拓跋濬就是拿自己问罪又何尝不可。他李弈不怕死,只惧死得不值。
“小心眼,我可没告发状”远远地,身后飘来一缕人音,声弱低微,便似鬼魅般。
李弈惊而回神,果真见冯善伊依靠在身后廊柱上,转着兰花袖上下打量她。
李弈忙四下打探见没人,几步过去扯着她入了一处静室中,忙低下声音:“你,你。”
“你什么你。胆小如鼠,还想着来杀我。”冯善伊冷哼他一声,“有本事就别装为民除害大英雄。”
“你如何在此?都听到什么了?”李弈瞪她了眼。
冯善伊皱眉:“我自去给太后老人家问安,当然要经过这里。全听到了,皇上警告你那些,都在耳朵里。”
李弈沉了一息:“我原想杀了你,便自行了断。如今你好端端活着,我更要好好活。”
“这想法才对。”冯善伊迅速点头,又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想要出去,仍见李弈神色沉暗。
她抱着怀里经卷,小心翼翼看去他:“那个。咳咳。文氏还好吗?”
“距毒发,只剩三个月。”李弈声音凄哑。
冯善伊摸着自己脖子淡淡道:“一定要我的脑袋,才能救她。”
李弈偏过目光,不言。
她瞬间有些同情,依依不舍道:“怎么办。我的脑袋也很重要。”
李弈叹了口气,持剑欲出。
她连忙抢在他身前,扶着门,突然认真:“你回去给那个人传话,不要牵连无辜。否则,我也不会容忍她太久。”
“你,你为什么就不肯死”李弈一急,说了句全没大脑的话。
“我凭什么要死。”冯善伊立时回他,“她就那么怕我吗?”
“所以,为什么要让她怕呢?”李弈毫无遮掩的直白,只是将内心的恐慌尽数表露。
“因为,她做了不能说的错事。”冯善伊笑容淡淡的,转过脸,一处明光滑落半鬓,如尖锐的风刃,极利。
李弈随着她迎风出,行路一前一后,便似寻常友人的轻松自在。冯善伊偶尔回头看了看随在自己身后的李弈,皱眉问他怎就这么黏他。
李弈低眉浅道:“那个人,恐怕还会有别的手腕吧。”
“我有长义。”她答得痛快。
李弈点头:“他厉害许多。”
临近太和殿,冯善伊命他回返,偏又添了一句:“文氏,是你当年提到的女人吧。”
李弈颔首,沉默。
她笑:“她挺好的。”
李弈浅浅一笑:“我哥哥也认为她很好,他喜欢她”
“李敷。是吗?”她轻轻问着,抬手挡着额前阳光。
李弈扬起头来:“所以他讨厌你。因为让文氏心伤的男人,眼中只一个你。”
她不知自己该喜,还是酸,原来全天下的人都是这样想,想她冯善伊真该是任由千刀万剐的可恶女人,什么惑乱君心,误国废江山。一个女人,面对偌大江山,便只有过。
她转过身去,迈上太和殿首级,风吹起鱼尾莲摆裙。她曾经也见过一个女人,她是这所魏宫,是这个帝国的罪人。那样美丽的女子,只是一频一笑,胜过满堂芍药牡丹齐发,她之光华,曾经是魏都倾世的荣耀。可是姑姑说,太美的女人便是祸,她们的美,含咽着贪婪的毒汁,娇弱,是祸国殃民的利器,温柔,是包藏野心的长衣。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于是这一路,再不能止。总要有一个人,去牵制她,或以生命,或以自己的全部。
而冯善伊,自四岁那年,便宿命般步入将付出所有与那样的女子抗争的命运。
胡笳汉歌 三一 王八屁股的旧事
三一 王八屁股的旧事
太后对冯昭仪的态度从来明朗,便是不理不睬。
众妃予她行礼的早会,独冯善伊问安时,她偏过脸去,困倦的打呵欠,而后倦倦地摆手,命她退下。尤其当着拓跋濬,太后则更有恃无恐,常而不等她说完一长串祝福念好话,极瞌睡。待到她之后李申前来时,老太太立时跟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拉着她腕子问东问西,只差问了八百年前炎黄五帝出生那档子事。
冯善伊忍气吞声了几次,想来总如此般也不是办法,如今是昭仪了,位比皇后。拓跋濬身侧,只她最金贵,虽说位子还没坐热,但总要有所威仪,日后自己的话才有分量。走到太和殿前门时,先一步守着的青竹现出人影,手中正端着一盅汤药。
“主子,这行吗?”青竹实有些心虚。
冯善伊凑近掀盖一角:“真是香。”
“可是。”青竹预言又止,添了好些除臭腥的薄荷叶还有香料,不香才是怪。
冯善伊由她手中捧过,喜洋洋望殿内走,不忘回头予她一笑:“安心,吃死不了人。”
众妃如今都齐齐聚在殿前,围着太后她老人家说东道西,常太后笑得满面绯红,便似施了劣质胭脂般的颜色。李申懒洋洋坐在她身侧,玉青色长裙尾端绣了几支栩栩如生君子兰正吸引了另一拨嫔妃满言赞夸模样精致。
冯善伊端盏而入时,众人散开,如今她已位升昭仪,当受得那些宫妃行礼。只众人看去李申的面色,一个个并不敢妄动。
冯善伊一时大度好气地迎上去,笑语嫣然:“姐姐妹妹们来得都早。”
常太后作势便要呵欠,眼见的冯善伊立时道:“母后这气色实在不好,昨夜许是没睡稳。上次问安时便瞧见了。这次才悉心为您准备了汤药。”说罢使个眼色让身侧的宫人递上去。
宫人接过盅盏恰迈上几步,便果真听见常太后扬声:“汤药,不必了。”
冯善伊躬身又道:“太后娘娘时以犯困,臣妾便日日送这汤药来。”
素白瓷盏正推来眼前,常太后扭曲的容色正盯紧她,须臾不移。
冯善伊扶了鬓,又许一笑:“臣妾昨日亲访了内侍府,母后您担子实在重。”她说着步过东首,本是坐在那一处的妃子,虽不对她行礼,却也极小心地让出位子。冯善伊面无表情地坐过去,由手侧案上端茶盏,未喝,猛扬头道:“如今臣妾回来了,自要予您分担。内侍府大小,便交由臣妾吧。”
常太后再看去那一盅汤,果然,以一碗汤,一份权。她这是要自己做选择。
“这可怎办?如今母后病得厉害,又不肯吃汤药。内宫事务繁杂,多得不能再多,母后若是操持不来,便关系到皇上在前宫是否以安心政要。”把玩着翠玉珠,冯善伊稍稍依靠在另侧。抬眼看去殿前的尊贵妇人。
这一幕,她定不会陌生。
当年她常阿奴还只是东宫府内一名小小的乳娘时,正值府中一位闾氏王妃向太子发妻逼位,那位蒙受盛宠的闾氏手持一碗亲自熬煮的汤药,满目殷切地奉予有孕在身的太子妃,权与命中,谁人都是选择后者。发妻苏氏没有服下那碗药,自以身份卑微推辞东宫太子妃的身份,转予闾氏。半年后,据传苏氏胎死腹中,人亦疯癫失踪。其实,其实当日,那一碗汤药,只是普普通通的膳补。闾氏使了一招绝不会自伤的手腕,将逼位这事做得干净漂亮。一年后,闾氏生下第一位世子孙,由太武帝赐名拓跋濬。那样聪明的女人,恰也生得出君子之度的儿。
常太后目光越过这并非简单的一盏汤药。
冯善伊持笑以对,缓慢地转杯子。
恐惧就是这样的东西,明明知道有一半无事的可能性,却迟迟不敢碰那本子。笃定了对方没胆量害了自己,却也格外珍惜自己的命。
殿门拉起,日光逼入,明黄的垂摆层层扬起,是拓跋濬大步而来。
众人随之跪下,头垂低,躬身请安。
拓跋濬几步迈了殿上,看了太后,又看着那汤盏,再看去冯善伊。那一刻,他脑中直觉是太后必不能全冯善伊脸面。那汤药,便着实刺眼。
冯善伊行过礼,立起身来,对向拓跋濬刻意闪躲的目光,微微笑:“臣妾见太后困怠,亲手熬了汤药,可是母后她不肯食用。”
拓跋濬,那一刻,她真的好想他知道,他的生身母亲,是个什么模样的女人。
垂下眼,冯善伊幽幽念道:“莫不是担心臣妾在药中做了手脚。”
拓跋濬轻攥了拳,自己果真不该在此时出现于这一圈女人之间。
“母后怎么会那样想。”拓跋濬轻了一声,转过身来,看着那碗,“朕几日来也常困。”
他端盏即用,毫无犹豫。
常太后惊得忙去拦,却又由拓跋濬暗暗阻止。
冯善伊淡淡笑了笑,由拓跋濬看去常太后:“那臣妾明日便前去内侍府代太后之名打理上下。”
拓跋濬缓缓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反应,而他却是毫无应觉。缓缓皱眉,略略难忍的容色攀上,他握拳吐出汤中的骨肉,倒不觉得难食,只是味道诡秘了些。
他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肉?”
冯善伊扬眉看着常太后,启唇:“龟腚。”
拓跋濬紧眉:“又是什么?”
“俗名,王八屁股。”
率先变幻脸色的恰也是常太后,煞白着脸,淡樱色的唇含贝齿轻颤。下颚时而地做抖,透漏出紧张。拓跋濬极力忍耐着,盯着冯善伊许久。
“明日,明**就去内侍府。”常太后扶座而起,朗声予她念,声是颤抖的。
冯善伊笑笑,转身而离。留下堂中众人面色疑惑又紧张,众人面面相觑,再见太后,已是惊恐不定,她扶座的一只手,颤抖地实在厉害
常氏转过身去,步子沉又重,扶着屏风一点一点挪动,耳边细微的议论声,此刻只汇做一人音。那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声,茫然又无助——
“阿奴,阿奴,本宫待你如亲姊妹。你如何要这般害我,害我。”
常太后浑身寒颤,跳出三步之外,依依地望着那屏风上现出的美人图,那容颜丝丝涣散,终成了一女子极美的娇颜,她启唇微微笑:“就用龟腚熬罢。”
“阿奴不明白。”
“我看着她那张脸,就像王八屁股一般引人厌恶。偏偏是世间我独善良的假模假样,恶心,实在恶心。她将所有人都当姐妹,个个交心,才是虚伪,大虚伪。”
一如万剑穿心,前胸后背冷风贯过,常太后周身一抖,即是重重跌下,惊恐而狰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扇屏风。玉屏后匆忙赶来的人惊唤着,拓跋濬更是大步走来,见状忙唤太医。
“母后。”他探进了她身前,一手握紧常太后伸来的腕子。
“作孽啊作孽。”常太后幽幽念着,两行泪贯入眉眼褶皱。这内宫中尚有太多太多自己所不能道出的罪恶。
大内侍监府在权倾朝野的大宦官宗爱死后,便弃置了许多年,如今空荡荡地安放在魏宫最西南的一隅秘密处。冯善伊将袍子摘下,这样脚步才能极轻,不会留下任何声息。她顺着空无一人尘埃落满的廊道往内行,一路穿过几所屋室,终停在一处陋屋前,如今这里只住了几个年迈而又不能出宫去只等老死的内宫嬷嬷。其中一个来开门时,见地冯善伊,熟稔地寒暄后,便将她往里引。
菊花古井一侧,梅花林立,碎落的花瓣扑了一地。
冯善伊躲在檐后静静看着,着凡常宫装的华发女子蜷缩在藤椅中,毛毯盖了她双膝以下,她身前正跪了一个男子,摇着手里的梅枝条幽幽说着什么,仰头时正看见冯善伊躲避的身影。
他眸眼一淡,渐显出微笑,将女人的椅子转了方向,抬手迎去冯善伊:“母亲,您看,是谁来了。”
那女子抬眼,倦怠又苍老的目光仿若穿拂久远的时光,看着她,缓缓张口:“阿春啊。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那一刻,她将自己识成春姑姑。
冯善伊行了过去,蹲在她膝前,冲她卿然微笑:“我不是春姑姑。”
“阿春呐。”女人握紧了她腕子,“我前日里做梦梦到你哭呢,你走了好远,哭着说要我替你照顾好善儿。阿春你要去哪里。”
冯善伊别过脸,看着身侧的男人,低声缓缓问着:“长义,苏姨糊涂得更厉害了。”
胡笳汉歌 三二 出手前的赌注
三二 出手前的赌注
淡风起转,琉璃长摆缨穗飞摇。华发女子捧起冯善伊的脸,痴痴地笑:“啊,你不是春。你是云舒。云舒总算来看我了。”
冯善伊不解地看着宗长义,扶紧苏夫人的一双腕子悠悠道:“苏姨,我是善儿。”
苏夫人抚着她眉,声极轻:“你倒是一点也不显老。你瞧我,已是白发满手。”
宗长以拉过苏夫人的腕子,声音柔和:“母亲。她是跟在春姑姑身边的善儿,您不记得了。”
“我记得。记得。”苏夫人一笑,拉过长义的手附在善伊手背上,“当年给你说了媳妇的那个善儿。她名字里的善,便是因我而取的,我和她娘亲......”
苏夫人越说声音越低,渐倚向团椅中缓缓闭目,睡了过去。梦中见得素眉清淡的女子持着美好腰身,那是个善舞的名姬,她们之间的缘分却并非浅薄。那女子持笑缓步迎了自己身前,声音低柔,她说夫人那样善良,生下来的孩子一定是温润的小主。她在梦中唤那女子道云舒。然而,她的儿子来到人世后,对世间所有人都是冷淡,他杀人如麻,嗜血又狠毒,却独独对那女子所生的女儿温润深情。是宿命吗?还是因果相报。
冯善伊抬了眼,反手拍了宗长义,轻笑着:“我从前,是说了给你做媳妇的?”
宗长义瞥她了眼,只是道:“做我媳妇,不好吗?”
她又笑,直了腰站起来,揽过他袖子便如同揽着哥哥般撒娇道:“宗长义的媳妇倒没几分意思。不过,天下第一楼的老板娘,我觉得甚好。”
“嗯。我很有钱。”宗长义点头,以表认可。
“我最喜欢银子了。等我出去了,只过天天数铜钱的日子。”冯善伊眨眨眼,饶是认真。
宗长义将苏夫人怀抱而起,徒步往前屋走,清冷简陋的瓦设,步音一轻一重。
苏夫人由他轻稳地置放在床榻间,他替她拉紧了被子,放落长幔。再转过身,看去身后的冯善伊,她此时含笑平静安逸地看紧自己,一声不吭。
“怎么了。”他步过她身前,声音温润。
“将日,你对自己的女人也会这么温柔吧。”冯善伊追他而出。
他回身看她,突然道:“我对你,不温柔吗?”
清冷的日光沐浴周身上下,冯善伊一时间不想回应,走出后院,已转入昏景。她便跟在他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片刻之后,他或许也会瞬间消失。而后,总会在某些经意或者不经意的光景时遇见他。
“等你坐上了那个位置,我就带母亲离开这里。”宗长义叹了口气。
冯善伊仰起头来:“去天下第一楼?”
“我想陪母亲回故里。京城实在不适合我们。”宗长义平静地说。
“一定要离开的原因是我吗?”冯善伊皱起眉来,有几分预告,“担心有朝一日会成为我的敌人。这座万倾江山便该是你的不是吗?皇世孙是你,临朝之君也应当是你。到了那一天,你决心成为这座江山的敌人时,一定不要怯弱。不论那时我站在谁的身边。你都要放马过来,用力一拼。这一世,或许争取过此一回,你才不会后悔,不会怨恨。”
“我这样很好”他猛得扬声截住她,“我不需要那些空名。”
“有一天,我也会放下这些空名,但不能是现在。”冯善伊微笑着点头。这样的宗长义总是要自己心疼又欣慰。
长亭水榭静得全无声息,顺喜遥遥跑来,喘着粗气。冯善伊以身挡去背后的宗长义,瞬间,宗长义遮上风抖,即是消失了身影。冯善伊走回石桌前予自己倒了杯茶,幽幽看去奔上来的顺喜,摇头道:“天要塌下来了吗?”
“南,南安公主归朝。皇上命各宫前去北宫门迎驾。”
由顺喜引去北宫门,浩浩荡荡的队伍,仪帐已侯等宫门外。拓跋濬率百官迎在众首,冯善伊混进嫔妃的队伍中,只是身份不同,硬是由几个宫人推至前列。再站稳,才知身侧立着的是李申,李申看也未看一眼。冯善伊咳了咳,南安公主归朝后,册封皇后便在即日,届时定当又是一番腥风血雨明争暗斗。恰此时这个浪迹民间二十几年的所谓皇族后裔回京,又以天子姑姑的名位归朝,来意明又不明。
谁也不知道,南安公主会成为魏宫又一股新兴的鲜卑族势力,或者倾向冯氏与常氏博弈之间的任何一方。诸事静观,也是内宫众宫人的暗暗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