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作者:九宸【完结】
内容简介:
她之十年,要过得风华。
罚做山陵妾四年的苦,不能白吃。
她之十年,要过得隐忍。
给儿子选后爹乃当朝万事之重。
她之十年,要过得权谋。
乱世用重典,忍忍,收拾完这拨,咱明儿准备准备选秀再上一拨新人。
她之十年,风华,隐忍,权谋,无不是为了等他十年后归西那句话——
“皇后,朕把太子和佳丽三千还有私房钱小金库的钥匙都交给你了。”
这是一部北魏著名历史人物文明太后的彪悍成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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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胡笳汉歌 楔子之上

皇后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日明,方方太医院来言,皇帝病危。

大朝是推了,她正阳宫的早议会风雨无阻。皇后一先便有话,只要大魏硬挺一日,只她冯善伊一天没被废,只这正阳宫没塌,早议会就在。

太后这两年被皇后逮了小辫子,底气不在,早议会时常睁眼闭眼装糊涂,可是今日皇上龙体有恙,她处在自太后走向太皇太后的风头浪尖之处,有些话不能不说。

“哀家。”丹红葱长的指甲滑过玉案,捏着几颗玛瑙平安珠,“有些话——”

“母后,您不急着退位,臣妾与内宫也绝不敢说您为老不尊。”皇后掀抖了朱色长裙,飞如滴艳芍药,素色珠花别在发间分外精巧,“您老操持内宫十余年,皇上去了,臣妾仍是将这大小事宜将由您手中,放心不是。”

太后闷头喝茶,冷汗落了落,皇后这般反语听得她毛骨悚然,自茶碗打眼望去,莫不是她已暗中部署内外宫,挟持太子,一切稳妥,才会先发制人,言极柔而行极刚。

“臣妾是这样想的。”皇后摇着丹凤面洒金的团扇,轻言慢语,“皇上不在了,宫妃嫔子们就散去陵宫替你我二人守着皇上。您留在魏宫,由臣妾好好伺候着,侍奉终老。”她说得诚恳,听傻了诸嫔妃,吓呆了太后。

太后擦汗,拭下好多水粉,脏了帕子。她知道,皇后这还是介怀多少年前她们众宫妃联手轰她出宫前去云中守祖陵的旧事,皇后是个小气人。

皇后一手扶了扶鬓,满目温切心疼着道:“太后,都说了多少回了,那廉价的脂粉不能用。您看看您这一张脸,被次货用出了这些褶子。”

太后冷笑,若不是你从中克扣俸饷,且借着国库虚空的幌子向皇上进言内宫女眷粉脂用度奢侈,也不会落得妃嫔众人尽用民间普通妆粉。

皇后又笑,颇温和大度:“母后有话就说。”

太后捏着茶碗,平眼望去,果真见今日部署正阳宫外的大内侍从个个面生,忽又想起来晨起时伺候服侍的那一圈宫人看着陌生,竟是......连夜撤换。她和皇后结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宫里人都知道。如今她皇儿尚躺在床上,皇后便想着把持大权,逼她孤儿寡母至绝地。

太后故作平静地舒了口气,幽幽道:“皇后误会了。哀家意思,只想见见皇上。”自传出皇帝重病的消息,她便十余日未见龙颜,如今是死是活,好坏皆不知。

“皇上也向我问您了。”皇后揣了太后的手捂着,安慰道,“我说你们母子连心,总会让您老人家看到他最后一眼。”

散了早议,皇后有些乏,太医道来皇上转好用了粥,她将那话改成皇上不大好连吐了几口血,再散出口风让宫人传出去。她和皇帝有十年婚约的契书,各有各应尽的义务,且不能提前退休,拿皇帝的话来说,朕十年出纳正阳宫的俸禄皇后也不是白拿的。如今只差一年。九年来,她确也没少担待,肃清内宫,外宫调停,抚养皇子公主,安慰深宫怨妇,有事没事还要拉着三公九卿的夫人们逗闷子打探些时来官员有没有背地掐架造反。

她是十六岁那一年成为他的贵人,算也算是同龄女子中的晚婚。

然而十六岁至二十岁间最美好的年华,她奉献给了他的祖先,替他们守陵。

二十岁到二十九岁,她次等绚烂年华,即又被一纸十年帝后约书捆缚。

回忆是无耻的,未来是光明无限的。这样期待,皇后每天都生活得像一抹新生的骄阳。

午膳后,皇后着了一身素白满眼圈红着迈入皇帝寝宫,正要哭奔,见皇帝平稳睡着,于是省起眼泪,命尚书把文印奏案摞上案。

皇帝睡过了饭时,胃中空空时,即是饿醒,抬眼望去,见得案头流水清风般素衣淡饰的女人览文持墨的姿态格外优雅,若非中风后他不能动弹,定是想好好宠幸她。皇帝的审美观中,十七八岁的女子不算女人,正要是到了这般年纪才有些味道。于是待到他总算迎来中年时,那些从十四五岁陪着他的小丫头们也流露出绰绰风姿了,可惜他的身子骨不行了。他做皇帝时也是十七岁,少不懂得风花雪月,埋身苦干,誓要拿个勤政的身后名,内宫幸事上,自也不能比前任帝王逊色,虽无乐趣,却也雨露遍洒。于是勤政勤那种事后,到了如今懂风情该享受时,人废掉了,问天哭地,俱是无能。

“皇后。你看什么呢。”皇帝睁着眼盯紧床头的龙穗玉珠,还有杂七杂八的平安符保命锁,听说都是他病时嫔妃们从窗外扔进来,意喻压身。他记得早许多年前见她如此专心致志投入于书案前,乃大玩婚外恋与某玉男飞书传情的旧时。

皇后自纸墨中抬眼,眉平而色淡,持着长长一卷折子而来:“给你选谥号庙号。”

皇帝“哦”了一声,平静阖眼,不是写情书就好,帝王颜面已是没得可丢。

“文成,高宗如何?”皇后低头探他一眼,幽幽着,“这是臣妾皇后任期内最后一件正事。”

皇帝想掰手指算算,可惜手指不能动,只得缓慢心算,算得结果后有些恼怒:“都说了不准提前退休,还差一年。”

皇后点头:“日后的一年,该是臣妾换岗,位升太后。”

她的皇后位,坐到今日,该办的事也差不多了。

皇帝唤了口气:“选好了吗?”他问的是她九年来吆喝退休后给儿子挑选后爹的事,自八年前他禁止宫内养男宠后,皇后老实了许多,然而最近些日子,他觉得她色心又起。

皇后摇头:“不是你让我在任期内不再张罗这事吗?”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言声不清晰:“替老大选个好父亲。”

皇后替他拉了拉被子,素手抚过细密的云山水绣织造锦面,无限留恋这被子的质感。九年来,这张床,她是睡过几回,印象最深的恰是这被面。

“朕做了个梦。”皇帝把目光转到她低首垂落的云珠上,“梦到那一年,你穿着汉人朝服来广德殿给朕拜礼。”

那一年,守得四年宫陵的她,已是风韵卓然。

“梦到我舔着脸求你要后位?”皇后笑道。

“那时候,觉得你挺美。那之前,那以后就不觉得了。”皇帝眨了眨眼睛,有些失落,“可能是看习惯了。”

“我第一眼见你就讨厌着。”皇后十足诚恳,“如今依然厌你。”

皇帝转了转眼珠,似觉得她这一身素确实熟悉,再由她这么提醒,恍然明白她十六岁那年见到自己,恰也穿着这么一身,却是为了另个人。

十三年了,她还有曾经模糊的影子。

“可还记得我第一眼见你说了什么?”皇后语气平善,似随口而来。

皇帝沉默抿唇。

皇后贴了他胸前,凝着他道:“我说,皇上万岁万万岁。”

谁不记得那一年,魏水风荷茂。

谁不记得那一年,素衣染尘霜。

那一年,她刚刚送走一个人,迎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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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胡笳汉歌 楔子之下

冯善伊刚满十六岁这年的冬天。那个人,决心要走了。

他此刻仍在写字,一手负了身后,另一手挥笔起墨。比起他洒然超脱的字体,她更喜欢看他持笔飞墨的姿态。她旋过身去,寻了一只杯,一壶水,静静为他沏茶。水是冷的,没有升起淡淡的茶香,索性放弃,她只不过想为他最后递一盏茶。

他终于抬起头,冲她微一笑,缓缓放了笔,将那白纸一扬,上面有许多字。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传位遗诏,原来可以写得如此潦草。

他走回软榻,脱下龙袍,只穿着月白色袍子,腰间玉佩轻轻摇摆着。他还年轻,再过十日也不过二十七岁。他即位仅八月十一天。

她走上去,跪了他身前,替他抚平腰间的褶皱。

“你将来可会想我?”他突然垂下目光,轻点了点她额头。

她一仰首,摇头。

门,由外推开,寒风欺来。昏灯最后一挣扎,终是灭。

“走吧。”月白色的袍子不知何时拂了她身后,声音极低。

那一声后,她侧了身想看他,余光里却只能扫到那月白的长袍随风一起一落,抬了一只手扯紧他宽大的袖摆,有些颤抖。他是笑着,应该笑得明媚。

“冯善伊。”他最后喊了她的名字,再无声息。

“拓跋余,你好走,别因为太想我忘了投胎。”她如是言着。

出殿的一路之上,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当殉情,据说这在魏宫很流行。

长长的廊道很黑很静,星光忽而全都黯了下去,冯善伊有一瞬间的失神。静静转过身去,果然听到成山成海的哀号声,一声盖过一声。不知是谁敲鸣了中宫的丧钟,散在空中飘了四方。

胃下三寸的地方针刺般的痛,她疼得一哆嗦,只能靠着墙根喘气。

魏宫所有的殿门一时间大开,所有人都在奔跑,长鞘靴上系着的金扣带,跳跃在琉璃色的长廊中,他们朝向四面八方惊恐万状地嘶喊——“皇上驾崩了。”

明明早有准备,听到这一声,她还是一屁股跌了下去,痛出了泪。身前宫人惊慌来扶,见她面色苍白红唇泛紫,哭哭啼啼念着:“您这不是殉主吧。”

善伊哆嗦着,似点头,也似摇头。

成天念叨着自杀的人,往往最怕死。

口口声声道“你活我活,你死我死”,最后的结局一般都是天上人间。

太武帝驾崩后,姑姑连哭带闹誓要殉主。而事实上,太武帝的嫔妃中,她冯昭仪是唯一活至今日的。冯善伊,恰也是同样的人。

冷风袭过,她又是一抖。她有些后悔中午不该贪吃那一口冷豆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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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汉歌 北都篇之一 俯

冯善伊最终也没能看到心上人的梓宫。

她转醒时,大行皇帝拓跋余的梓宫已由人运去很远的地方,往后她若看他,真不知要去向何方。听说是被置放在一座奢华的紫桐木棺中,内棺雕刻了无数龙腾螭纹,陪伴他的还有许多贵重金银玉器。鲜卑人喜好金,便以金物最多。她曾笑金俗,他便问她汉人喜好什么,她想了想说玉吧。而后走了他身前,将腕中把玩的玉佩放了他掌心,说你看这玉多好,冷暖都是它。人,如何不能像玉呢?他只一笑而言难怪汉人个个都是七巧玲珑心,八面逢圆。她于是再次被他噎得够呛,不过他转过头去偏夺了她的玉不肯还。

她坐起身,看见床前坐着的赫连莘将头垂得很低,苍白的唇隐隐在颤,她虽坐在自己身侧,目光却不知落向何处。

冯善伊挑起笑眉,无声打量失神的赫连。

同非鲜卑,同为当朝女官,同是太武帝宫妃之侄,她与她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同命而异族,她们之间的不同,也仅仅在身份血脉。

她系燕汉之冯族,而赫连是夏国之裔。

她的姑姑是太武帝的昭仪,赫连的姑姑为太武帝东宫之主。

太武帝唾弃旧燕汉族,蔑视冯善伊的父祖,却尊崇赫连家,甚至封了赫连的姑姑为后。拓跋余登基后,赫连皇后位及太后,如今,拓跋余崩,怕是又要一升再升,到了太皇太后。名字里那么多“太”不累吗?冯善伊想到这里,不免笑出声,一并将赫连莘的目光引回自己身上。

赫连莘渐渐回神,顺手将茶转递了宫人,偏过视线严肃地盯紧善伊:“你姑姑四处宣扬说你有情有义有风骨,殉大行皇帝未遂。我姑姑听了,说要给你立碑封赏。”

善伊拍拍额头,深叹了口气:“我还没死呢。”

“要不你再躺回去死回,立了碑我再来叫你。”赫连恰也认认真真道。

冯善伊揉揉眼睛,坐起身来,腰间的玉佩松了缨绳。她笨拙地打着环扣,却越系越乱。赫连拉过她的长缨,玉指绕过,三下即绾了一个利落优雅的佩扣,她将玉佩轻握了手中,她认出那是拓跋余时常把玩的玉,静静仰起头,认真地看紧善伊:“你我,仍打算争下去吗?”

冯善伊扳过赫连双肩,认真地看过她每一寸目光。

就是这样的女人,从小到大,每次都会抢走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她,她冯善伊一次也没有赢过。

就拿自己三番五次不顾脸皮向拓跋余主动求婚回回被拒来说。换了赫连莘则不一样。听说日前拓跋余尚在朝堂上信誓旦旦说要娶赫连氏为后,随即引发满朝哗然。

“我不同你争。你总是赢。”冯善伊一皱眉,满满自嘲,“你更漂亮,更温柔,更聪明,更有母仪天下的范儿,连你祖先都比我先人有气节。可是,我就是我,别把我拉到和你一样的高度,鄙人恐高。”

“我以为你会说。”赫连顿了一顿,“人都没了,还争什么。”

“人不是没了。而是成为口口相传的先帝。如果你想争,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因这魏宫,从不缺人。

同样的道理,每每宿命般送走了一位大行皇帝,都会迎来新帝。

宫,是充斥着无数鲜活生命的寂寞存在。

冯善伊披着长衣立在窗前,风有些暖,随之飘来的白色柳絮,一团一团开在靛青色的袖纹间,像云层一样温柔。

“新皇帝,好看吗?”

善伊喜欢面如冠玉,气如青松的男子。很不幸,她第一次与拓跋余相遇时,对着他一脸毫无生气死沉的苍目白脸,只得出两字——“面瘫”。这于是成为一段极不美好的回忆。

“新皇帝,很年轻。”赫连所问非所答着。

“难不成是。”善伊顿了一顿,回望满树青翠,气沉丹田,“拓跋濬。”

视线随之一乱,忆起拓跋余初登基接受皇公宗亲朝拜的那个下午。仲夏的闷热,他裹着里三层外六层繁缛的朝服,明黄的龙袍衬得他格外苍白,连笑色都更显得格外单薄。他在午后最热的时候接受了拓跋濬的朝贺,那个少年确实年轻,面容也确实在印象中模糊了,只记得他有一双灰褐色的沉眸。也许正是因为眸色太深,她总看不出他在看向哪一处,是拓跋余,或者是那皇座,她甚至还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或许在看自己。当日拓跋余在黄昏离开宣政殿,拖着满身疲惫。他一路不出声,在长明廊的尽头忽而转过头来盯住她。他容上有细细密密的汗丝,他闭上眼,长睫上凝结了一颗汗珠,顺着鼻翼散落。她听见他说,善伊,我的对手很强大。

位登九五的叔叔竟会因一个笑容清爽干净的侄儿生出满心惊惧!

“皇上来了。”小太监的声音漫入室中,善伊一时分不清声音虚实。

皇帝,哪一位。善伊轻了呼吸。

东始那一扇朱门缓缓推开,刺眼的阳光贯穿暖室,视线忽然十分清朗。那个身影,便定定立在日月照临,风雨沾被之处,满目明黄,可以想象连神明见了都忍不住要揉眼挤眉。

他的脚步很静,袍脚滑过地砖“簌簌”的声音盖过步声。

眸色依然很沉,匿着永远看不至深处的静潭。

笑容还是那么干净,以至于她始终分不清真假善伪。

他的名字——拓、跋、濬。

在此之前,善伊在心底设想过无数次遇到这个新皇帝的场景,甚至编排过许多种不同的惨烈景状。她瞬间想到了最靠谱的一种可能——她不会跪他,不会向这个皇帝行礼问好,她会直呼他的名字骂他虚伪。在他皱眉撇嘴时英勇地纵身一跃,随便撞了哪桩柱子,而后血色四溅,延着她月白色的衣盏蔓延,染出好看的梅花。

身后赫连因紧张而颤抖,善伊一个眼神递过去告诫她出息些。

赫连吞了口水,僵直了身子动也不动。

冯善伊吸足一口气,下定决心后,半个肩膀将赫连挡在身前,朝向那不近不远猛地人影跪了下去,憋足气力朗朗念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只不过半刻须臾,赫连竟忘记了紧张,唯剩惊讶,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凝向善伊一眨不眨。善伊保持了微笑,抬手拉拉赫连一角衣摆,示意她也跪地。

她的衣盏上从不缺梅花。其实,她也不过是谄媚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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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笳汉歌 北都篇之二 卑

每一个表情都刻着卑微,每一根神经都透着虚伪。

拓跋濬垂首只看了一眼跪于身前的冯善伊,便知道自己讨厌这般嘴脸的女子。她们就像蝇虫的尸体,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充斥在魏宫每一处角落自生自灭。她们可以温顺如羊,亦可以猛如狼虎。可是,初及大宝的他,尚不能得罪这些臭虫。

“你是在唤我吗?”回应有丝丝清冷,是刻意的凉,“有些不适应。”

头顶的声音似石上清泉的回音,善伊面上笑得似石上红梅般粉嫩,唇两侧的肌肉有些微颤。她由下至上目光如清云流风般扫过他,金底刺绣的龙靴,黄金的绸缎格外闪烁,他身后落下的长影泛着金边,正午的阳光落了他左鬓,他目中有一半的明媚。这是一位过分礼貌谦逊的帝王,还是一个刻意不以“朕”自称的胜利者。如果是后者,这样的拓跋濬,正有些像拓跋余言中那个“强大的对手”。

拓跋濬平静地转身,袍角越过冯善伊,他看向赫连,淡淡微笑:“你,是那个殉先帝未遂的女人吗?”

赫连无言,愕然迎向拓跋濬的瞩目。

“常太后说这样的女子有大气节,我想册封你为昭仪。”他唇角含笑,貌似坦诚,说着并将头垂了下去,耳根升起隐隐约约的羞红:“我的女人不多。”

长睫湿了,赫连眼中竟似有泪。

善伊跪得两膝发麻,她琢磨着这么一个含情脉脉的情景是否当退避。事实上接下来的状况完全顾不上她思考。猝不及防间,素白的长袖滑过她的衣摆,不等她出手握住,那凉滑的丝绸便越风而去——“咚”一声,很沉,很静。

善伊窒了一息,眨眼。

赫连素白的窄袖开满了一朵朵猩红的梅,血色延满勾绣的山河云纹。赫连的祖先会把自己家乡的秀川美景一丝一线勾入纹印,她之血脉中也延续着一个北方游牧民族的刚烈。

善伊静静蹲在赫连身侧,以双手捂紧她的额头,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出,一并湿了她的袖口。姑姑说得对,殉主的人,从不会将“生同衾死共穴”挂在嘴边,他们大多时候是一言不发,却往往蓄势待发。

苦涩的药汁漫着水汽,善伊吹散浮沫,一勺一勺送入赫连口中。赫连在梦中连连喊痛,却极少哭。太医说她额上的疤怕是三五年也褪不尽,善伊想,若她是赫连,听了这话,绝对会哭死。

赫连太皇太后,在黄昏时来过,哭哭啼啼,临走时扯着善伊袖子抹眼泪,最后道了句——“善伊你就不教好”。善伊听了委屈,她不过是贪吃了口凉羹,如何教,又如何不好。

“你再不睁眼,我就拿嘴喂你。”善伊此时趴在她身前,像饿狼般盯着身下人

毫无血色的唇。

赫连幽幽抬眼,她张了张嘴,勉强发出诡异的音调:“你敢。”

“装什么装,皇上探伤来,自会预先支应你。”善伊说着,手下麻利地替她换药。

赫连猛得握紧了她袖子,定定出声:“那新皇帝喜欢殉主的奴才,我便殉给他看。你哪里有我脑子转得快。”

“我也没你胆子大。”善伊冷一笑,“不过,我信你。”

“信什么?”

“至少那一刻,你真心想殉拓跋余。”

赫连寒冽而笑,她从前最看不惯的就是她一脸没心没肺的谄媚,只是今天她忽然觉得这丫头多少有些良心。

“你不要太感动,我说的是那一刻。”冯善伊随即强调。

“你这人,一定要引人厌恶才甘心满意?”赫连一针见血,把话言得很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