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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水去留痕
益州西地洪涝泛滥之第五日,圣元帝属令水事都领局彻以调查万民堤毁之责。三日后,京畿营军授得皇命,率数营卫入益州灾地,押降钦命重犯,由京都尚书督府议事裁决。
“延陵王何在?!”
此日清晨,澹台公世子兼京畿前左营指挥使澹台赢迟驻足于贱民署难营,于帐外持天命圣谕朗声诏责。
帐中延陵闻音,几步而出。连着五日昼夜不歇奔走于灾地难营,访查探访,调动全城救济之灾银库粮,她之目色并不好看,然除了衣衫染了多处污渍,鬓发面容仍是清白素雅,无粘污尘。
论亲疏,澹台赢迟算也是她嫡母娘家的表兄,两家多年前欠往来,延陵易对其也并不熟络。只澹台仍以记得少时寻访姨娘同这于京中颇具“盛名”的延陵大小姐有过几面之缘,大体印象皆是淡淡的,知道她为人很是冷淡寡恩,也知道这个女人野心盛于男子。
“延陵王。据以水事都领局审察,明列堤坝十余处大隐之患。此一事关乎民生万计,帝盛怒。特钦命缉拿延陵党归案,是要提交京都尚书督府再议。延陵王,请您先一步入督府审狱候等皇诏。”澹台赢迟照着皇谕指令下,复又担心她未听明白,压了声音关切道,“延陵表妹,你听明白了吗?皇上这是要彻查延陵府,你等已是钦命要犯。”
“京都尚书督府。”延陵易重喃了声,微点下头,目光沉定,“我随你去。”
“是不是要先予姨娘报一声消息。你若直接入了督府审狱,便少不了几日,准备些衣物也是必要的。”
“不用了。”延陵易直视了澹台的眼睛,似坚定,却更像命令,“不需告之延陵府。”
“延陵——”澹台眸中微乱,怎未想到这女人比自己想象中更执拗,意欲再劝。是她把此事看得太清,还是不明白那审狱是个什么地方。她真是以为轻松随意入了去,便能不出半刻相安无事而出?!支应延陵府,也是要姨娘买通各路,求下保全之术。
“澹台赢迟,多谢了。”延陵易平静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
正是她这般泰然,才叫他心底难安。果真是延陵易,无论怎般境况,都不会轻易漏显出自己的思量,让人拿捏不准,更是端量不出她的底线为何。
几名京畿都卫已为她抬起了堂轿软门,这一袭软轿是特制的,专用于缉拿持重任的王臣将相,较内各面封死,纹丝不透半点头,软门亦是大有玄关,门帘隐处有一开关,由专人抬起复落下,只钦命要犯入帘坐稳后,玄关拧上,便形成了密闭的空间,没有轿外专钥开启,内中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的。这般设计,一来保全了重臣颜面,二来强行隔离防患逃窜。即便是官至机要,若不是钦命赐下,也不是所有重臣能“享用”的。所以只看那轿门一起,延陵易便为圣元帝的“苦心”冷勾了唇畔。
“等一等。”帐中冷帷忽起,由内奔出个身影,以半个身子挡于延陵之前,复回首迎向澹台诧异的目光,急切插言道,“什么是钦命要犯?!堤不是她建的,碎泥烂沙也不是她充的,凭何以认她为要犯。”
“延陵沛文已逝,皇上要押禁的人是延陵族首,延陵王必脱不开干系。”澹台将异光收敛而下,他是未想到,值此关头竟有人为延陵易出头,以延陵易的个性,是交不起挚情良友的。眼前这疾步扑来的女子却是真情性,实要自己暗中腹议啧啧。
“远柔。”竟也不知为何,延陵易软了声息,沉声唤着身前的女子,“我还未来得及告知你,父亲去了。”
夏远柔怔住,扑闪着睫毛,眸中掠过一丝惊厥,声音轻颤:“所以…你现在是,延陵王。”她真是不敢相信,当年牵着自己腕子怯懦如娇兔的小女孩自贱民署走出去后,终于坐上了那个位置。然此场景,她不知是喜是忧,不知当庆贺,或是惆怅。
…
太子东宫,正午时。
消息传禀至,尹文尚即正陪与侧房玄音夫人用膳。随侍太监春熙由中宫钦安殿得了密令正以匆匆奔入,迎头便跪倒于地,疾声详尽表明。
“啪”地一声,尹文尚即惊得甩下手中玉箸,旋身便立,只围着桌案绕上几圈,复又沉沉坐稳,平了心绪,冷声叱问:“此事…延陵府得信儿了吗?”
“消息一路封锁而下,您看是不是要小的偷偷告了延陵世子爷。”
尹文尚即十指成拳,轻落了几案,双眉更紧:“不必。”
“太子爷。”春熙未料及太子如此反应,若是从前只那女人屁大点事,他都是要挂念在心,眼下却前所未有的沉定。倒是胸有成竹,还是另谋僻径,纵是太子爷肚里的蛔虫也摸不清了。
“这事…我们也当不知道吧。”尹文尚即猛地垂了双目,声寒下,隐隐的颤。延陵沛文之气节,朝中上下无一不识,然如今草草要列案审罪,必是圣元帝要借此由头一压至底。他已明了帝意,又怎敢随意插手,予父皇不快?!故作不知,隐忍无发,才是上上策。
春熙满面灰白,吞了嗓子口的话,咬唇再不吱声。待春熙退后,尹文尚即重拾了箸筷,却愣下许久,心中滑过隐痛,或以对那个女人真的是一点一点在意多了。初始还仅是想着彼此利用从而存积势力,再以后,便浑然不在自己控制之中了,她似乎有那么一股子引人深陷的魅力,便是那么清冷疏凉的性子,总能掀起他征服的yu望。要得天下,便要先稳下这女人。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她,关于她的所有,他都不能让人。
沐玄音敏感地察觉太子的惘色,朝着他腕中夹了一筷子珍食,似不经意地谈及:“太子爷既是这般在意,何不依着自己的心行事?!万事揣摩,万事考量,累得还不是您自个儿?!”
“玄音。”尹文尚即淡淡回了眸,目光直落入她眼中,忽地严肃道,“于你心中,尹文尚即是何人?”
“是太子,是全天下除却帝王最尊贵的人,是玄音爱慕一世的丈夫。”她目光迎视,并未有丝毫闪躲。
尹文尚即由着她的话浅浅勾勒出笑意,眉中淡不下的惆惘:“那个做我父亲的人,是能给我天下最盛极的权势,而女人…却更擅长累我失去一切。所以我要先做好儿子,最后才是能做个好男人。”
沐玄音由着他的回应沉了双睫,这男人的话,飘渺了些,却是实打实的肺腑之言。如此无奈,又如此顺理成章,挑不出一丝纰漏。这便是她嫁予的男人,一个缜密入丝,将权势看得最重、其他俱轻的男人,,甚以子嗣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然那个女人,并不是一般的宠妾,他是思慕了多年,甚以为着她连子嗣都不肯顾及。如今,于帝王淫威之前,终是能让他含痛隐忍。心,是要硬到这个境地,才能坐起那个龙位吧。那他,还真是有这个资格。
或以早是真正能将他看明白的人,不是任何人,恰是延陵易。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她才能一眼看得明透。也是因此,她才任他苦等了那么许多年终是不肯嫁。她宁肯选择了不举的傀儡王爷,都不愿入他的东宫,不是她不敢选,而是不屑。骨子里深深排斥着做尹文尚即的妻,因她知道,他是与她一般肮脏的人。
“玄音,你日里最厌恶提她,怎今日倒有些怜惜的味道了?!”尹文尚即狐疑地垂眸凝着她,他自恃能看破女人心,却于近日常常摸不清这些个海底针了。纵连往日最是简单无争的沐玄音,都透着丝诡离,这不得不要他防范警惕。
沐玄音或以性子单纯,然心思却也同一般女子般细腻,只尹文尚即一个目光摄来,便是将他的心语听得明彻。波澜无惊的笑了,自入东宫侧室是已五年,再没有人能比她更习惯尹文尚即的嬗变猜忌。此刻,她只需淡然微笑,温言软语道:“都是女人,妒忌来妒忌去,终是会彼此怜惜的。”
这话,确也实诚,听在尹文耳中,狐疑释下大半,举了杯盏缓缓吞下口茶:“唔。三年前,你若也能这般想,你们早该做了好姊妹,为爷齐力分忧了。”
玄音就着他言缓缓忆起,三年前,太子妃薨逝,尹文尚即确也有心续弦,那时延陵沛文和圣元帝皆是允了,竟也觉得是良媒姻缘一桩。而那时,延陵易亦如今时平稳无惊,似乎毫无关心帝命会将自己许给谁。本该是婚事纳定,出聘立书之时,偏是沐玄音出面借着先太子妃薨亡一事苦闹,引了朝中杂议纷纷,事情才是告一段落,自此失了后话。自那以后,东宫人皆言她玄音夫人善妒,尹文尚即亦冷了她半年,然终是风水转过,年岁远去,那出不光彩的旧事逐渐由人淡忘了。今日由他口中重提,她才是明白,原来风过无痕不过是口中说说自我欺骗安慰一番。
总有些事,能淡,却忘不下。
第十九章 刑狱
忆起旧往,更是分了尹文尚即的心神,这膳如何是用不下的,推了案持步至窗前顿下。恰半月前,他还于此地揽着她道尽了情意绵绵,今时却看着她深陷囹圄困处,观而不动。
沐玄音缓缓步上,立了他身后,双手环向他腰间轻轻箍上,头抵了他后脊,声软下:“太子爷,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冬天便是要来了。妾身也不想您此刻出了什么差池。妾身知道话不当这般说,可还是忍不下。爷,您说不会出手襄助,妾身是打心眼里释怀欣然。不是妒忌,不是小女子的狭隘心胸,只不想看着爷再失去这位子了,好不容易才胜了尹文衍泽,有多不易,你我都知道的…”
由着她说下一通软言香语,他心中端疑全消,终叹下一口气,拉过她软臂,将其揽至胸前以双臂扣上。凝目盯着她微隆的腹间许久,太阳穴突兀地蹦起。而后又细细打量了她每一寸眸光,他从来都觉得玄音的眉眼极似延陵,皆是飞扬莹媚地向上微挑,只一个映着暖色,一个冷得冽人。星星点点吻上她香鬒,温热的唇寻着她的柔暖,声音并不重:“玄音,替爷生个儿子吧。该是时候来个子嗣,爷不能再等了。”
沐玄音微一颤,眼中忽有清雾溢出,静静转了瞳目,闷闷地应下,微有哽咽。
“你身子真暖。”尹文尚即吻着吻着渐也停下,恍惚着道,“她…总是那般寒,冷得叫人心惶。”
沐玄音轻呼出一口气,寂寂地笑了,再是无力去计较。为了这么一个眼中实则无真情的男人计较,其实并不值得。她该是学学延陵易了,倒是如何做到一面承应下他之垂怜爱慕,一面又坚持着自己。
尚书台都督府立于九华门东去十里之地,三面环以峭壁山隔,一面临水。府中通以山路水径,部署严密,各处关卡皆有重兵把守驻位。纵然是大司马之位,未得皇令御诏,亦不能随意入尚书台。
其与大理寺、督察院同是隶属于刑部主事。只各司一职,尚书台以审议为要,多受于钦命,直审位列三品之上的王侯将相。每遇之朝廷有案章相议,各部尚书及五品之上文臣武官由宰相召集聚之于会,共商罪罚,皇帝时有亲临在侧闻观。最终审度的陈奏将陈报大理寺,且一并请之圣命,由帝亲笔书允,待大理寺复核毕,方令尚书台下各部按章行旨。
尚书台西侧是关押之禁狱,受审之重臣往往先入尚书台刑闭,再下放至大理寺由法府复核审议,终至刑狱之地沦为阶下囚。与督察院相较,尚书台则显得更为难进难出。按着旧年例案,凡是进了尚书台的臣工,显少人能不下刑狱,也有不至于落入天地人号刑牢的个案,只都是些陈朽弱骨,是坚持不了几日毙于此。
延陵易是那一日傍晚入的尚书台,三两日间多是闭目休整于凋敝清陋的狱所,好在情况比她想象中好上几分,尚有硬冷的石榻可以眠,有冷桌可以用食,头顶余丈处竟设有一处通风纳光的铁窗,偶尔入了日光西斜之时,便能从另一面砖墙中映出光束。她多会借着那短暂时辰看半会儿书,文册是托澹台赢迟送来的。那一日她刚入尚书台,澹台曾以问她有何需要,她只向他讨了几件常衣和书册。
“哎。这都多少日了,也不见来个熟人探访。”每日定时送膳至的老妈妈为其摆好了膳食筷箸后,微唠叨了一声,便退到狱所角落中蹲下等着延陵易用好便再去撤下膳席。
延陵易只作未闻,先端了汤碗用下一口冷汤,眉微微皱起,却随即舒散,勉强着自己再灌下几口才作罢。
老妈妈在角落中无所事事的寻探,不放过桌前人一丝的神情变化。据她几日来观察,这女人用得不多,但必是会每样皆吃下几口,从不见她挑拣,更不会嫌弃饭菜难合胃口。这一点,与以往住于此的官宦大员相差太远。很难想象,眼前这半声不吭借着西晒日光边看书看吃食的女子,竟是由延陵王府娇惯而出的冷漠女王爷。
半刻的功夫,延陵易即用毕了膳食,翻着书起身,转向漫入日光偏离的方向平静翻下另一页。老妈妈收拾妥当便拎着膳盒退出那单间,步出了天字号禁房,正遇上伫立在暗处的人影。那男子袭着常服,像是微服而来,五官轮廓极为清晰刚硬,一眸沉眸凝着重色。他望向老妈妈走出的那个方向,是延陵易独处的单房。
“太…太子爷。”老妈妈忙小心翼翼轻声唤了道。
“嗯。”尹文尚即略收了目光,淡淡扫了眼膳盒,敛了声道,“今日用的如何?”
“同前些日子一般,看着胃口不大,却也能正常用下。”老妈妈心里一虚,本想说假话买个东宫欢心,却又怕谎扯大了收不回来,只得照着实际道了出来。
方延陵易用了什么,用得如何,大抵也都入了尹文尚即的目。他只不过是问问,问了自己心里才是安些。冷袖一握,平定了心绪道:“明儿起,汤水要尽量热着,至少也是温的。”
“这不天大暑着,老奴才上了凉汤,倒也去去闷躁。”老妈妈忙出言解释,不是她不给热食,是这天实在太热了。她也是为着狱中人着想,才依着节气布的食,有太子爷的多番关照,又怎敢草率应付。
“她胃凉。”尹文尚即猛地截声,隐约叹下口气,“受不起寒。”
“是。”老妈妈这才张大了嘴,万没想到这一层,不由得也是为自己的失虑生了懊恼。
他亦无意再难为一个老妈妈,只淡然吩咐着:“日后当心着些便好。”说罢便回了身子,欲大步离去,似又想起什么,回了半身嘱应:“我来这的事,不需同外人言起。尚书台那边我自会封住消息。你只做好自己本分即可。”
第二十章 延陵有婿
延陵府正院堂间,岳母与子婿同用桌膳。因着当家主事,一连几日的膳食都用得毫不知味,纵连往时能在桌上戏谑言笑的延陵空都随着愈发沉寂。
今时傍晚,澹台氏用过了小半碗饭,即是再吃不下去,一来是天躁得难受,二来心下并不安宁。总觉得天边似什么压着,闷闷郁郁,似乎不多时便要顷刻覆下。
“说是三五日…这都十日多了。”澹台接过冷帕子净着唇,拭了唇幽幽道,“空儿,你派去益州寻人的奴才怎就没个回音?!”
延陵空亦有所担心,据闻灾地早是乱得失了章法,流民恶氓肆意窜于城池内外。他早先派出去的人,迟迟未予答复,一封封急信催了多次,却都没有一封来回。
这边尹文衍泽闷不作声的用膳,余光瞥了一角,正遇上由外间大步入内的蓝驰。他一路赶得急,正是湿汗淋漓,抿直了唇朝向尹文衍泽的方向递了目色。
尹文平放了青瓷盏碗,淡淡出声:“回来了?”
“是。”蓝驰忙答了声,再无下言。
延陵空这才意识到该有大半日未见蓝驰随在尹文周边,似无意着出声:“呦,蓝大兄弟倒也能抽闲空子玩乐啊。今儿是上阳居还是万春楼?前日我才又在麻串胡同那街里巷寻到一家新开张的,离香堂。新奇的很,那堂里的男倌都是科班出身,要唱则唱,要——”
“空儿。”澹台再听不下去,忙出声呵斥,“当着王爷的面,这般胡说是何体统。”
尹文衍泽这才淡淡扬了额眉,润着轻笑道:“岳母大人又是言重了,延陵世子是性子洒脱,有话必言,未有什么不端之迹。只是想偏了我这家从,蓝驰不大会去快意之所,只是我遣他回王府寻几本想看的书解闷。”说着目光微落了身后之人,“蓝驰,同老夫人世子爷二小姐行过礼后,先去本王下屋候应着。”
“诺。”蓝驰倒也来不及拭汗,依言行过礼,便旋身退下。
延陵空目光追了蓝驰几步,才悠悠收了回,淡笑着瞟了尹文衍泽一眼:“我可是记得我妹妹定下的规矩,过了三旬之一,便是要回住你王府的。这也刚巧十日了,王爷该是回自个王府,倒也不必累得自家奴才两边跑得辛苦了不是?!”
尹文衍泽眸色微醺,只声音轻下,巧妙地转了话锋:“世子爷这是心疼我那奴才吧。想世子爷阅人无数,我那粗俗家奴莫非也逃不出您法眼。”这话半带着戏谑,他是不想回应延陵空逼人咄咄的“请客自离”,便寻了他开心。
延陵空被他回得面目灰白,琢磨这男人还真是牙尖嘴利。论起嘴皮子,他都是回回赢定延陵易,却输了她男人嘴下,未免心生了不耐,酝酿了番,咬牙谄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可酸了点啊。咱这心里揣了谁,您还能看不清吗?不过要是…主仆全收下,绝对也没意见。”
这一回不等尹文衍泽出言相抗,便是由澹台夫人一筷子戳上来,直中延陵空脑门。
“延陵空,你再给我张嘴乱言,日后就住那香离、离香什么的堂别给我踏回延陵府一步!”澹台氏已气得满面发胀,持箸的一只手忍不住颤抖不止。
一旁不吱声许久的延陵眉亦有所不悦,嗔怒道:“哥,你这回…可是真过了。”
尹文衍泽见自己还未开口言半字,就由人替自己制服下这厮走马章台纨绔浪子,凝声暗笑了番。眸光寻了延陵空微微一笑,便言了个借口退身而出,留他们一家人红眼相瞪。
这一顿饭,其实并未用好,不是因延陵空的百般挑衅刁难,而是想着蓝驰步入时的脸色很是难看。一路而下,尽比以往步速都要快。近了易居水阁的侧间,撩袍而入,声音猛地沉下:“延陵易已是不在益州了吧。”
蓝驰由门头步出,阖紧了门,才进步禀声道:“王爷猜得是,早是几日前便不在了。臣亲访探下,也实未发现王妃的影踪。只是问到…当日有朝中大员用轿子接去了王妃。”
“轿子?!”尹文衍泽正欲步上席案,却怔得凝了步子,双眉攒蹙。灾地湿路难行,不做马车反用轿接,确是奇特,只再做另一番思量,便是无怪了。微吐了口气,淡下声音:“该不会是…入了尚书台吧。”
“王爷的意思?!”蓝驰愣下,照着他话意想去,却不敢再启声,“只也不该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要想处理的出人意料不予以回手之力,便要神不知鬼不觉。”尹文衍泽由着案头缓缓坐下,袖端寻了滚烫的茶盅,竟也觉察到炙手,“你连夜去刑部探探口风,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拿着我的玉印直入尚书台。”
“王爷!”蓝驰大惊出声,若非得以皇令,便持私印入尚书台,便是违命越职,是要担天大的责任。
“出了什么,本王担着。”
“诺。”蓝驰终以咬牙应下。他尹文衍泽决心拿下的事,从没有一件失过手。
“等等。”尹文衍泽忽地启声拦道,似考虑了周全,坚定出声,“还是本王…亲自去一趟。那些老奸巨滑定不会对你言实话。”
“王爷,恕臣直言。此事您不当插手,论耳目,你该不及太子,想必早您许多时东宫那边便是得了信的,连太子都不会阻拦,更不要说您了。”蓝驰甚少能忤逆上意,然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要道尽实言。
“蓝驰。”尹文衍泽淡淡一笑,“什么时候,你也拿他比较起来…你以为,本王会屑于那等人相比吗?”
“王爷,那是您的义气用事。明哲保身,便不该动以私情。”
尹文衍泽微掠了他一眼,只淡笑不作声。可惜这奴才跟了自己十几年,还是未看懂他主子的心性。义气,本就是与尹文一族毫无关联的二字,这奴才如今以此二字言他,实在是不合宜。
“本王自有思量。”最终,他只得释然地以此言劝道。每每二人政见不合,僵持不下,他都会以此平息。
又是思量,蓝驰终也不语,他是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怎么就能权衡那么多番,他之思量总是另辟蹊径,反常人之道而行。往往叫他领略得叹为观止,却又不得不佩服。但愿这一次,主子自有一套揣摩考量。他是真怕…自家主子会同东宫一般,因着女人牵动了情绪。
第二十一章 公仪小姐澹台妻
澹台公府,是夜。
以蓝纱为屏阁,沿廊拂下,最添风致。世子夫人公仪鸾正歪了贵妃榻染着五指嫣红,用凤仙花添了明矾捣碎均匀涂抹上,便能染出久不褪色的红甲。在大郢逍遥了十年,公仪鸾越发会享受了,从面敷到食膳,皆是天然无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