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南苏开打个寒颤,抱肩哀吟。“郡主阁下,还请口下留情,您这一声‘无俦哥哥’真个是让人的肚肠翻江倒海的不适呢。”
这堂而皇之的奚落,惹得哄笑声起。
“你……”芸郡主容色微愠,但此一位主儿也不是她能开罪得起的,惟有忍下。
宿敌遭窘,雅公主很难不面露喜色,但犹未忘记此刻亟需对付得是哪一个。“稷辰公主好大的魅力,能让咱们的南苏家主公然为你说话,不知接着下去,还会惊动哪一位贵人呢?”话说的当儿,一双美目有意无意向逯家的双生兄弟扫了一回。
后者二位一人挑眉拈杯,一人笑意晏晏,仿佛一时半刻并未有掺和这份热闹的意思。
而那厢,自有不甘默默无闻的南苏家主凑趣。
“雅公主的言外意,指得可是与稷辰公主走得颇近的左丘家主,还是逯家的两位家主?稷辰公主才貌双全,清新脱俗,但凡男子,很难不生倾慕之心。不过,南苏开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敢与左丘、逯家这三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家主争美,真正令南苏开动心的,是稷辰公主的侍女,扶襄姑娘。”

十三、粉墨登场气色新(下)
语不惊人死不休。
南苏开又一次成功攫住所有的注意力,在诸人的愕然注目中,侃侃而谈:“各位应该晓得,我南苏开最是护短的,稷辰公主既然是南苏开心上人的主子,南苏开便要维护一二。如今稷辰公主已然低首揽过,也在众目睽睽下立了恁久,各位又何必咄咄逼人,欺人到底呢?纵算是为了卖南苏开一个人情,也该让稷辰公主坐回座位,享受这场盛宴了罢?”
“南苏家主此话极是不妥!”安大人老脸灰青,胡须颤动,俨然被这位公然挑衅法纪的家主大人气得不轻。“越国公主并非开罪云国一人一家,而是触犯了我大云律法!律法如山不容渎,上至王上王后,下至贩夫走卒,皆遵行不悖,这位越国公主又岂能逃脱法外?南苏家主又岂能因一人之私视国体国法于无物?”
“好大的罪名呐,安大人!”南苏开击桌惊呼,面前的杯盘盅盏叮叮当当脆响一气,汤汤水水更是四处飞溅。“照您这么说,南苏开罪不容恕,其心当诛,是不是啊?哎唷唷,来人来人,还不快把南苏开推了出去,斩立决,斩立决!”
“你你你你……”安大人的胡须抖得更甚。
“安大人奉纪守法,博学多才,对我大云律条倒背如流,请问可否记得律典上有一条叫做‘家主否决律’?请问本家主可否有权动用?”
这一问,令安大人哑口无言。
家主否决律,乃云国家主独有的一项权力,云国所有事务,事无非大小,每家家主皆有权一言否决。自然,这项可决定根本的权力并非无所限制,每年内每家家主只能动用三次。而作为双生子共任家主的逯家兄弟,对此三次也属共享。
“南苏家主为了稷辰公主,不惜动用家主否决律?”发这声问的,是边夫人。
“错。”南苏开展扇恣摇。“在下说得极是清楚,在下所钟情的,并非公主,而是公主殿下的侍女,扶襄扶姑娘。”
边夫人媚丽的眼波潋滟间向稷辰身后一瞟,笑靥如花,“稷辰公主有两位侍女,不知道是哪一位佳人教咱们眼高过顶的南苏家主如此心仪呢?无俦,你不好奇的么?”
闲做了半天的壁上观,左丘家主一径地勾杯浅啜慢饮,似乎始终无意参与,边夫人如此一问,令得那双沉墨色的湛眸掀起,棱角分明的方唇上扬出慵懒弧度,“南苏家主既然敢哗众取宠,自有好戏压场,边夫人何不静心细赏?”
南苏开仰首大笑,“左丘家主此言差矣,这场戏你才是真正主角,小可无非是个旁衬。”
“此话怎讲?”
“若没有你与稷辰公主的纠葛在前,哪有我与扶襄的钟情在后?襄儿,出来罢,一起见见我们的这位大媒人。”
扶宁将笑压在喉间,嫣唇微翕:你遇上宝了。
扶襄垂眸未睬。
“襄儿,怎不出来?难不成是要本家主亲自去请你?”南苏开说做即做,长起身形,大步就要迈了过来。
扶宁飘然迎上,拜道:“禀南苏家主,奴婢们是公主殿下的奴婢,只能遵从公主之命。而眼下主子尚垂立在堂,做奴婢的岂有与主子齐肩之理?望家主体谅。”
“有理,我的襄儿知进退,恪礼节,本家主自然应该体谅。稷辰公主,请落座,并准许襄儿陪坐于本家主之侧,如何?

十四、各揣心事笑语殷
赴宴之前,所有可能遭遇到的问与答,论与辩,扶襄与扶宁都曾在公主面前演练过多次,稷辰自己亦试演过不下十回,原本一切俱依照她们预料到的发展。她们将最大的变数计算在左丘无俦这边,却切切实实没有料到南苏开这个活宝的横空出世。
面对意料外的情境,稷辰早已无措,南苏开那声“请落座”自是无所适从,两只纤足原地停停移移,不知去向。
“多谢南苏家主盛恩。”扶襄、扶宁一左一右上前搀扶公主,在空了多时的席位前安下身来。
虽然这席位远离主位,属于敬末陪座者,但如此一坐,意味着越国公主的罪与罚业已结束。到此为止,她们暂且过关了。
“襄儿。”那厢,南苏开又在柔声呼唤。
扶宁瞳仁妩媚滴转,压声道:“快去罢,襄儿,你的活宝哥哥等不及了。”南苏开这厮,有些好玩呢,得暇了,要好好与他玩玩才好。
扶襄畏畏葸葸,细步怯怯行至南苏家主跟前,“奴婢……”
南苏开一边伸手来扶,一边摇首叹气,“襄儿,这样可不是你呢。一个灵动慧黠的人儿怎变得这般拘谨?在座者都非旁人,你若是觉得碍眼,全当他们不存在便好。”
纵观云国,敢如此肆意放话者,恐怕也惟有南苏家主。
左丘无俦拈杯浅饮,冷眼旁观。
诸人凝神注目,静待进展。
扶襄无声无气屈膝陪坐,淡觑为自己殷勤布菜加杯添酒的男子,问:“请问奴婢可有开罪家主之处?”
“襄儿这是哪里话?本家主可曾慢待了襄儿?”
“家主大人想要奴婢如何配合?”
南苏开抬臂亲昵揽上身旁人儿的肩头,另手将盛满琼浆的玉杯送到佳人唇下,“本家主做什么,扶襄姑娘全盘接收足矣。”
扶襄以腕支挡,“奴婢需要明白配合以后,奴婢会得到什么?”
“这个么……”
这厢各怀心思的压耳低语,旁人望过去,径自解读为为耳鬓厮磨的你侬我侬,周遭气氛霎时暧昧热烈了起来。
“原来这世上当真会有不爱小姐爱丫鬟的事,南苏兄,你的俏丫鬟不领情,在下领,在下敬你这一杯。”逯言誓眉目生春,仰首饮尽一杯酒。
南苏开乜眸坏笑,回讥道:“坊间道我云国三位家主竞相为越国公主倾倒,虽然不知真假,有道是空穴不来风,在下实在不敢与强者争美,如此重任,还是两位逯兄担当罢。”
逯言谈眉梢一动,“南苏兄这话,似乎有挑拨之嫌呢。”
“是么?”南苏开讶然。“是逯兄多心?还是被在下正中心事?左丘家主呢?是否也认为在下有意挑拨?”
他左盘右绕,又将话题引到主位者身上。
左丘无俦紫眸斜睨,“本王如何以为并不重要,重要得是南苏兄是否已经得偿所愿。”
“左丘这话说得妙呢。”逯言誓推开偎在身畔的美艳歌姬,脚步悠哉地踱到南苏家主席位前,倾下腰来,将家主身畔的异国侍女看了个仔细。“这位姑娘,坐在我云国家主身畔的滋味如何?”
扶襄恭首道:“禀逯家主,奴婢不善言辞,无法细述。”
“不必细述,三言两语即可。”
“奴婢口愚舌笨,怕不能达逯家主所愿。”
“如果本家主一定要你说呢?”
“奴婢该死,竟不知逯家主如此急于求解。”忙不迭站起身来,低首连连退后数步。
逯言誓蹙眉,“你这是……”
“家主执意求知,奴婢愚不能解,惟有请逮家主坐在南苏家主身边亲自体验了。”
逯言誓愕然。
南苏开仰首大笑。
左丘无俦紫眸略眯,递到唇边的玉盅一顿。
边夫人美目在各方之间巧妙流盼,以袖掩口,娇笑道:“稷辰公主,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这位侍婢很有些意思呢。”
“让边姐姐见笑了。”稷辰满面愧色,向这位仪态万方的女子一礼,偏首召唤。“扶襄,还不快点回来,还嫌失礼得不够?”
扶襄惶恐不胜,“奴婢遵命!”
她急急欲退,偏偏有人伸臂阻拦,“襄儿是我南苏开的人,稷辰公主如此使唤,是在抹南苏开的面子不成?”
“这……”这个南苏开到底是哪方的妖魔鬼怪?关键时刻总有他乱掺一脚。稷辰眸角暗觑向扶宁求助,后者也一时无计。旁眼观望过去,越国公主是进退两难,困窘在那处了。
“那么。”另有人慢条厮理地说话了。“南苏家主以这等口气与稷辰公主说话,难道是在抹无俦的面子不成?”
此言甫落,燕然堂内旋起一波抽息气浪。
须知道,南苏开斯人向来疏狂狂放,纵算将天捅个窟窿,在他们看来也不足为奇,而左丘无俦内敛少语,语重如山,这句话,不啻公开宣告——
越国公主名花有主,外人止步。
南苏开心情更是直线上扬,“有左丘兄出面,在下自然不敢冒犯,稷辰公主,请恕南苏开适才失礼。左丘兄,我与襄儿明日相约共游蓝骑山,邀你你与公主同行,在下作东,全当向公主赔礼,如何?”
左丘无俦笑容浅淡,“有何不可?”
“太好了,两位逯兄呢?是否有意插花?”
逯氏兄弟冁然齐声:“南苏兄盛意难违,我们岂敢不从?”
“如此甚好。”人凑得越齐,戏越是好看不是?“南苏开先行一步,为明日出行筹备去了,各位见谅。襄儿也随本家主回府罢。”
扶襄尚未作出应对,主位者已徐徐发话:“既是奴婢,就须听人召唤,稷辰公主岂能身旁无人?南苏兄也须适可而止。”
“……这样么?”南苏开瞬了瞬眸,咧嘴一笑。“也好,南苏开一切惟左丘兄马首是瞻,襄儿,你且忍耐一夜相思,明日我们即能再见了呢。”
此言说得甚是露骨,在座人无不意领神会,望向扶襄主仆的目光,愈发得暧昧复杂:这越国女人,到底有何本事?
稷辰咬唇,娇躯微颤。
扶宁扶她一臂,咬耳道:“公主,这并非最坏的质女生涯。”
“妹妹这是在喜极而泣了么?”一阵香风缭绕,边夫人来临。“能得无俦的喜欢,妹妹是该高兴的,稍后散了随我回一趟府,姐姐为你置办几套新鲜衣裳。”

十五、天长地远且欢颜(上)
骊园一场宴,稷辰名声天下传。
此宴结束,回到驿馆内,公主殿下少不得要有一场委屈万分的哭诉。扶宁因为看足了一场粉墨演出,心情恁好,一迳地好言宽慰,待将公主服侍睡下,转回头,却不见了扶襄。
月挂中天,清辉幽凉,月下人仰首与月对望,玉立婷婷,纤姿如柳。
“阿襄,这边的月亮和我们越国的月亮可有不同?”扶宁袅袅娜娜走了来,螓首俯她肩头,昵声打趣。
扶襄沉默了足有半刻钟之久,方缓缓道:“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怎么突发这样的感慨?”
“阿宁,我们这样的人,身逢乱世,属强者,还是弱者?”
“强者与弱者,无论是谁,都须相对而论罢。”扶宁也举眸看月。“纵然强若左丘无俦,定然也有他的无奈与力不能及,不是么?倒是你,打回路上,就见你神色似有不对了呢,到底是怎么了?”
是啊,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心神不宁?为何莫名怅然?为何?个中答案,竟是她自己也未想明白的。
“难道……”扶宁邪气一笑。“难道是在担心明日游山那个南苏开吃你豆腐?”
扶襄淡哂,“他的目标不是我。”
“目标不是你,并不妨碍暂且是你,男人们的逢场作戏都要比女人来得入戏,抽身却更容易,姑且不管这南苏开用意在哪里,他既然拉你作陪,你也须小心支应呐。”
“在云国的家主面前,他国为质的质子质女都与奴人无异,何况质女的奴婢?在师父最新的命令到来之前,我们除了卑微顺从,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也就且走且看罢。南苏开是四家家主中最似最狂放实则最难定性的一个,行事真真假假,扑朔迷离,与他过招,当颇有乐趣。”
“听阿宁的语气,似乎很希望和他交手呢。”
扶宁似真还假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他找得是阿襄,不是阿宁。”
“寻个恰当时机,我将他让给你如何?”
“如此就多谢了。”
二人相视大笑。
以她们肩负之责,若为人发现,即是死罪一条。在这刀尖起舞的岁月,容她们为自己寻找片刻的欢乐。
一夜无事过去,翌日一早,会馆的门便被叩响,来自于南苏府的纱账香车停驻门外,恭候扶姑娘。
事已至此,无须多做推辞,扶襄稍作收整后便要踏上车去,街头处赫然拐来一队车驾,虽然恪守低调,仍难掩格局恢弘,那辆楠木雕花的双驾车轿上,玄色车帘绣金线飞隼,正乃左丘家族标志。
“快去通报,我家家主大人亲自来接稷辰公主,速速迎接。”头前高头大马上的壮汉昂首道。
扶宁美眸含笑,皓腕抚鬓,上前一福,“这位兄台是在和谁说话?”
“我……”壮汉面红耳赤,气势登时矮了半截。“请姑娘禀你家主子,左丘家主接她上路。”
“多谢兄台。”扶宁柳腰款摆,进门通禀。
一儒袍文士带马到了壮身之侧,笑道:“左驭,那位姑娘很貌美罢?”
壮汉眦目一瞪,“叶先生这是什么话?”
文士意味深长地笑叹,“这越国的来人,倒都是个人物呢。”回神收眸间,与另一双点漆黑瞳不期而遇,怔了怔。“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阁下好生面熟。”
“在下并不认识姑娘。”
扶襄莞尔,“奴婢也不认识阁下,只是仿佛在哪里见过。”
“敢问姑娘芳名?”
“阁下不认得奴婢。”
“哦?”文士失笑。“这倒奇了,姑娘说见过在下,却……”
“知秋。”金线飞隼迎着晨光跃动,轿门打内推开,左丘家主正坐中央,淡声道。“唤这位姑娘到近前说话。”

十五、天长地远且欢颜(下)
“奴婢参见左丘家主。”
“你的名字?”
“奴婢扶襄。”
“姓扶名襄?”
“是。”
“一个奴婢有这么一个名字,是主子赐你,还是原本的出身不坏?”
“禀左丘家主,奴婢打记事起便已经是这个名字,并不晓得它的由来。”
颇有些滴水不漏的味道呢。他摸颌,问:“你说你曾经见过叶先生?”
“奴婢只是依稀觉得这位先生的面相有些眼熟,似乎是见过的。”
左丘无俦跃下车来,垂睑俯视面前的小女子。因为垂跪,乌漆色的长发沿着颈肩垂落,显露出一段洁白皓颈,沐浴在辰时的阳光下,润若珍珠。一个粗生粗养的奴婢,不会有如此成色。
“一个小小的奴婢,会有什么机会见过本王的座上宾?”
扶襄头垂得更低,未语。
“本王在等你回话。”
“奴……”
“家主,稷辰公主出来了。”左驭一声粗嗓高禀。
左丘无俦掀眸,瞳心内,迎入娉婷而至的丽人形影。
“让家主久等,稷辰失礼了。”稷辰深垂螓首,紧屏气息,呐呐道。
他面色和煦,亲和笑语:“不必客气,本王等得并不枯燥。公主的这位侍女很善谈,与本王相谈甚欢。”
“……多谢家主宽谅。”稷辰暗暗讶瞥地上的扶襄一眼。
左丘无俦回过身去,命道:“既然公主出来了,动身罢。”
稷辰舒一口气,方要掉头走向自己的马车,听他又道:“本王到此便是为了接公主一道上路,公主不想与本王同车而行么?”
稷辰骇得一窒。
“扶襄,还不扶你家公主上车?”
明明用得都是商询口吻,却字字不容违拗。尤其这声“扶襄”,打这人嘴中道出,无由来的就多了三分触目惊心的幽冷。扶襄起身,伸手来搀公主,有感公主的脚步定在那处,百般不愿挪动。但无法啊,她心中叹了一声,用了些力度,好不易将公主送入左丘府车轿内。
“这车子足够大,一并进去伺候你家主子去罢。”左丘无俦不疾不徐地随来,在她身后道。
“奴婢……”
“本王无意重复。”
“奴婢遵命。”她退开一步,恭请家主大人先蹬华舆。
那厢,扶宁向她抛个媚眼,独自一人轻轻快快独乘马车去也。
左丘家主的驾舆果然足够大。扶襄扶公主端踞一角,与高坐车厢前处的左丘无俦隔了几近丈许。而这道黑丝织毯铺成的楚河汉界,双方似乎都无意逾越。外间望车断测出的亲融情境,此处从未上演。
“稷辰公主。”
“家主请讲。”
“你可晓得本王为何要来邀请公主?”
“……稷辰不知。”
“本王很不喜欢有人借用本王的声名在外行事。”
“这……”稷辰畏意更甚。
“不过,公主是个例外。”左丘无俦眼眸生笑。“本王很愿意让公主成为那个例外。”
“多谢家主……”
“不问本王为什么么?”
“……为……为什么?”
“本王暂且卖个关子,留待后说罢。”
“……”稷辰愕然。
扶襄为公主呈上一盅香茗,面相恭谨,卑微无声。
他紫瞳略眯,“为本王倒杯茶来。”
车外一门之隔即有随从随时待命,此时却无人应声。扶襄移身过去,斟满一杯普洱,双手奉过头顶。岂料,车轮突来颠簸,满杯的水倾洒在了家主大人的前襟。
稷辰惊呼。
扶襄失色,惶惶然跪礼陪罪:“奴婢该死,请左丘家主恕罪!”
“死的事暂且放在一旁。”
男子岿然如山,淡声道:“先替本家主将衣服擦干才是紧要罢。”
“是!是!”她如梦初醒,打袖内取了巾帕,直起身形,拭抹他衣上水渍,手忙脚乱间,别在发髻的一根簪险险划上家主大人的玉面。
所幸后者避得快,出手也快,长指一个曲勾便将那根素簪扯下。顿时,一头少了束缚的青丝滑落下去,丝缎般扑散了男子整面胸襟……

十六、山高路险须少语
蓝骑山。风昌城之南。
蓝骑山西峰高岩峭壁,山势巉岩,路险林密,向来少有人攀登。东峰则清泉潺溪,绿稠红浓,曲折环绕,最宜清闲人士游赏徜徉。
而今日,云国几大家主各携伴游齐聚此处,却径自向西峰驱驰。
“阿襄,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左丘无俦把你赶回来了?”车下颠簸不止,车上的两人一边竭力保持平衡,边以唇语低谈。
扶襄回以一笑,“我触到了左丘家主的禁忌。”
“什么禁忌?”连她这个最擅长搜集的情报高手也并未搜集在册?
“你的资讯里,左丘无俦对女人极为挑剔,长者为其所纳的侍妾概不宠幸,外邦所进贡的美人皆被他赐予下属。对此,你不觉得奇怪的么?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长在那样的一个门第里,又生在云国这民风豪放的国度内,如此定力不觉得太过了?除非……”
“除非什么?”扶宁对此也曾百思不解。
“除非他身有暗疾,或……”
“暗疾?!”扶宁差一点便尖叫出来。
“或者心有怪癖。”扶襄推开车窗,望着窗外景致,回首道。
扶宁眸仁放亮,问:“你试出来了?如何试的?试出了什么?”
“他不喜欢女人与他过于亲近。”
“怎么讲?”
“或者说,他不喜欢女人与他直接触碰。方才,我故意洒了他一身的水,以帕子为他擦拭时他尚能够容忍,但当我发丝扫到他的脸上之际,他当即便怒了,厉声叱我下车。”
忆起刚刚情境,扶襄笑意晏晏,那男人刹那间的丕然色变,实在是桩趣事。
“你常说他对边夫人如何深情,当年有长辈施压,他无法娶其过门,如今他大权在握,边夫人也已丧夫独居,纳其进门当是轻而易举,为何不见动作?难道会认为那样一个人会忌惮祖宗的威严不敢越雷池一步?云国未出阁的公主、郡主都可以私设面首,王室对此也未严加过问,可见云国人对女子的贞操并不看重,依我想,他不娶边夫人,是因他个人心理上的怪癖,他无法去碰一个曾经属于过别的男人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