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月冷哂,“小王爷执意咬定我妻为妖,意欲何为?”

“为了公理,为了随尘道长枉死为冤魂!”字字掷地有声。

“不是为了你们庆王府多少年来一直赖栽在本城主身上的人命么?”

“秋寒月你敢这么说?”严朝宗眼角眦裂,脸色青白交错。“我姐姐本就是你始乱终弃害死的,你到今日还不敢认账,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令姐是本城主的朋友,本城主无意在她身后诋毁,但本城主不管在何时都敢指天发誓,本城主与令姐从来没有超越朋友界限的感情牵扯,是令姐误会……”

“秋寒月,我杀了你!”严朝宗倏地抽出最近处的衙役腰间佩刀,拦腰斫去。

变生肘腋,公堂大哗。

“……拦住小王爷!”冯大人高喝。

皇上亲派的护剑侍卫由左右跃出,予以阻截。

秋寒月撤身退步,冷眼旁观。激怒严朝宗,他存心为之。纵算此人出现是为了公报私仇,但其口中所举每项皆正中肯綮,他不会以己之短触人之长,索性将两家恩怨的根源揭开,脸面撕个彻底。

“……我姐姐死了恁多年,你到今天都不承认她,我为我姐姐,定要杀你!”严朝宗被几个武功高明高强的大内侍卫架着,二目淬火紧盯秋寒月,恨不能食人之肉饮人之血。

“小王爷,稍安勿躁。”一道洒拓成稳之声,响自堂口之处。堂口百姓下意识左右两分,走出一位青色道衫、三绺长髯的道人。

严朝宗戾气顿消,目中透出泪意,“绝心道长……”

“贫道来了。”道人向各方单手施礼。“贫道绝心,见过各位施主。冯大人,贫道不请自来,乃为除妖诛邪,望请海涵。”

“戒嗔大师道此间无妖,道长所指的妖又在何处?”

“贫道不敢与戒嗔大师相提并论,贫道惟做贫道须做该做之事。”话至此,绝心道人倏然间面向左方,瞳内厉芒陡现。“秋施主,你还不能悔悟么?你要护那孽畜到几时?”

“你是在与本城主说话么?”秋寒月不怒反笑,齿色生寒。

绝心道人微顿,眉峰立起,“沉迷表象,耽溺美色,只看得见如花美眷,殊不知杀机重重,秋施主救己亦救人,当幡然悔悟,悬崖勒马。”

“道长苦心,本城主心领。”

“施主执迷不悟,害人害己,到头来,悔之晚矣。”

“道长厚爱,本城主感激不尽。”

“既如此,施主当交出妖孽,以解苍生之祸。”

“妖孽与本城主何干?难不成道长怀疑本城主是妖……”秋寒月神态悠闲,言间本是满满嘲谑,但,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一道行近来的身影及束在其十指间的雪色小躯,面色丕变。“麦夕春,你做了什么?”

他疾步向前,掌攫其腕。

麦夕春移身闪过,眉目间有浓浓愧疚,也有一抹不容改变的坚定,“对不起,三师兄。”

“……把她给我!”仅仅顷刻工夫,优雅贵公子化身玉面阎罗,秋寒月力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绷紧着声线。“麦夕春,把她给我,我们还是兄弟。”

“三师兄。”麦夕春堂堂男儿,哽咽欲泣。“我在八岁之前,父母恩爱,一家和乐,有天底下最幸福的家……可就是这种东西,就是狐妖,诱惑了我的父亲,让他成了一个抛妻弃子的薄情汉,让我的母亲抑郁而终,让我的家支离崩析,然后,狐妖吸干了父亲的精血,让他曝尸荒野!如果不是绝心道长,我连找那只狐妖寻仇都不可能!三师兄,你是如此了得的一个人,怎能步我父亲的后尘?”

“是么?”秋寒

月两目热切,两手前张,轻声道。“你先把她交给我,其他事,我们慢慢理清,来,把她给我……”

“不行,三师兄,不行!就算你兹此恨上了我这个师弟,我也绝不能让这只狐妖继续蛊惑人间,她是……”

秋寒月缓缓泛笑,“夕春,你看清楚,她不是害你父亲的那只狐,她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如何害人,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何时欺负起弱小来?你把……”

“唉!”绝心道长仰天长叹,“到今时今刻,秋施主仍这般泥足难返,足见妖孽惑人之深,非灭之不足以正人心。夕春,把妖孽给我,贫道要当着诸人之面,将这只妖孽化成人形,再以火焚之,让诸人明白,任如何美艳皮相,终究白骨骷髅!”

五十三、兄弟的反目(VIP)

但凡人心,总是最易受外部氛围感染或煽动,当所处环境内十人有八九人为善时,则趋善;十人有八九人行恶时,则趋恶。

公堂口旁听人群,起初立在那处,是为了替随尘道长不平而来,待清楚了杀人取命者乃皇族中人,当今圣上的近亲兄弟又是一城之主时,遂不约而合的消声偃气,立在那处,只为了瞧个热闹。然而,变故突发,有人举着一只雪色狐狸,指其便是城主夫人,诸人的情绪再度亢奋起来。

妖啊,妖是什么?妖是畜生,是异类,是会害人命吸人血的,是万不能容于世的,尤其听见道长说要在大厅广众下将妖精活活烧死,更让群心激奋火烧狐妖,活一百年未必能见得一次,今日见上了,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啊。

“烧死她,烧死她!”

“烧死妖精,让她下辈子不敢做妖精,不敢祸害人!”

“烧死她,烧死她…”

这般喧噪之声,秋寒月仿佛听若罔闻,两眸瞬也不瞬只放在那团雪色上,俊脸不见任何表情,一片空白。

麦夕春见此,向后退着脚步,心中越发愧疚,却越发坚定,道:“三师兄,对不住……”

“夕春把这妖孽交来!”绝心道人沉颜大喝。

秋寒月身形倏起,左掌拍麦夕春肩头,右手夺狐。

后者虽时时做了防备,亦躲得勉强,施过身去,两手忙不迭前送,欲将他所认的那只天理不容的妖孽送进绝心道人掌握中。

“你若还认为我们的兄弟之情,便停下来。”秋寒月道。

麦夕春一怔。

便在这片刻的迟疑间,一道身影由公堂后方掠出,猝不及防地将小狐抄进怀内,十条劲影紧紧随后而至。

“都给本王停下。”这一声,不高不低。

“太子在此,有扰驾者,格杀无论!”这一声,喝声如雷,炸响在诸人头顶,除了秋寒月,其他人俱着实惊了一记,杵在堂外鼓噪不止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拢眉旁观了多时的冯大人急忙忙离座走出公案,撩袍跪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严朝宗更是分错愕,屈身施礼之际,脑中急速翻转,想不透此人何以在此处出现。

其他人得见如此,无论是堂上衙役,还是堂口人群,皆齐刷刷跪到了地上,参见这等平日只能在戏文里听说的天大人物。

“冯大人。”秋明昊挥退严伺左右的侍卫,道。“都说你铁面如山,纪律严明,公堂之上若无问讯,可闻针落尘埃之声,直逼得心怀鬼胎者无所遁形,适才这骚乱又是怎么说的?”

冯大人汗颜俯首,“是微臣失职,像这等奇事异案,微臣生平头回审理,着实有些无措了,殿下恕罪。”

“罪谈不上,把案子审理明白也就罢了,平身罢。”秋明昊将怀中小躯齐眉举起,纵然是昏睡着的,仍然漂亮得惊人,原来小家伙不管是人是狐,都教人爱不释手呢。“至于这只无辜的小狐狸,本王带走了。”

“……太子殿下要把它带走?”

“有何问题?”

“按方才情形,这只狐狸应是涉案之……”人?还是之物?好一个乱字了得。“微臣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可是要过问此案?”

秋明昊摇首,“本王这趟出来,是向父皇告了假,出来躲清闲的。不像冯大人,领了的尚方宝剑,代天巡授,斩奸除恶。冯大人的案子,本王无权过问。”

“既如此,太子为何要带走这只狐狸?她乃本案的关键…”

“这只狐狸是父皇的心爱之物,伤了她,莫说冯大人你,连本王也担待不起。”

冯大人一怔,“她不是城主大人的……”妻子?他目光询望另位贵人。

“她的确是皇上赐给我的。”秋寒月道。当初,为了应对百鹞的挑剔,他向皇上请了旨,灵儿的确是以赐婚之名嫁入城主府第,举城皆知,并非诓语。“本城主所在地既为飞狐城,有只狐狸该是相得益彰。”

冯大人蹙眉,正颜道:“那么,请城主大人明示下官,这只狐狸是否已然当真修炼成妖?戒嗔大师所鉴别的那位城主夫人,是真是假?城主大人杀随尘道人,为公为私?”

“本城主杀随尘的原由,业已向冯大人禀报过,冯大人尽请明察秋毫以核真伪。戒嗔大师那日所鉴别的人是真是假,冯大人让本城主说,本城主当然说是真的,冯大人亦不妨详察。至于这只小狐狸是否成妖,古书解:妖者,祟也,以异于带态之邪恶面目骇人心魂,摄人性命。以冯大人所察,这只小小狐狸不管是人是狐,会是害人性命的妖孽之辈么?如果冯大人仍要本城主说个透彻,本城主仍然会说不是。”灵儿到了为秋明昊所夺去的刹那,秋寒月面上的青白之色便减退下来,替而代之的,是另一层可想而知的簿恼,却恰到好处的隐于眉间目底,风度仪态又回到了那位随和随兴的城主大人,逐条逐理,侃侃而谈。

冯大人是位刑狱高手,察人颜色观人心事几是本能,而这位青年城主的措辞明明就是避重就轻闪烁其词的套路,其微微道来时,却面色城恳,口吻挚切,且二目毫无闪躲地与他直视,目内透露出的,更是毫无转圜的坚信……

飞狐城搜来的证据,诚如小庆王爷所说,未免有失偏颇;醒春山庄庄主提供的证词,他也要酌情取信;更有京城昌阳侯对随尘道人的百般推崇,亦要仔细参详…这桩案子本来便如一团乱麻,百般繁杂,如今太子殿下又掺进来一只脚,乱上加乱了。

“城主大人这席语,似是而非,无理至极!”严朝宗冷叱。

“正是。”绝心道人面色疑肃,语重心长。“人与畜,各安天道,各有其所。畜强要成人,违天道大成,逆天地规律;畜为成人,无所不用其极,又为至邪至恶,贻害无穷;修成妖孽,与人结缘,更悖了人道伦理,坏了人界纲常。其上任何一因,都不容妖存于世。秋城主,你当即早醒悟,以免为妖所害,悔之晚矣。”

秋寒月唇勾讽意,尚未言语,秋明昊已似迫不及待,扬声道:“请问阁下所说的妖,指得是谁?”

“自然是……”

“是当今陛下最喜爱的灵狐么?”太子殿下刻意将小狐托高举起,问。

秋寒月指尖跳了几跳,额心抽冷,切齿:忍。

“太子殿下,贫道敢以师门荣誉担保,这只狐狸确确实实已然成妖,如今修为尚浅,除之不难,若容其在人间日久,汲取人之精气,届时必然带来巨祸大灾。皇上乃一国之君,更该远邪祟,保龙体……”

秋寒月剑眉闹挑,“道长的意思,皇上认妖为宝,良莠不分,龙心不明,龙目不清,是么?”

“你……”绝心道人哪敢接这个话茬?纵然是化外修行者,皇权之下,亦须低下头来,否则一己之命是小,师门蒙难事大。

“绝心道长来自天岳山门下,贵门派以除妖为天职,无可厚非,皇上和本王都极为尊重贵派。但,贵门人在除妖之际,可分得清何谓真妖,何谓假妖?莫一味的喊杀喊打,钻了牛角尖,反造了冤孽,为本派添了恶债。”秋明昊道。

这两个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和间,尚算默契。如果秋明昊没将掌心抚挲在雪色小狐的头顶,秋寒月俊脸上会更多几分惬意。

“太子殿下!”眼瞅着胜券在握的优势丧失殆尽,严朝宗恁不甘心。“朝宗怎从未听说皇上养过狐狸做宠物?更不曾听闻皇上曾赏赐过飞狐城城主一只狐狸?臣晓得飞狐城城主与太子殿下亲缘极近,但在臣心中,太子殿下从来不是护短轻理之人,请太子殿下明鉴,这只狐妖……”

秋明昊淡哂,“皇上到底养没养过一只狐狸,难道还要向上小庆王说一声么?本王怎么不记得本王的父皇与小庆王有过这般的亲近了?”

“……臣不敢。”

不甘也罢,暗怒也好,今日公堂算是以此为结。随尘案未请未尽事宜,有太子作保,待证据到齐,再行传唤就是。

尘埃落定,诸人退堂,秋明吴笑道:“寒月王叔,许多时日来,父皇、母后对这只小东西都甚为想念,小侄趁此机会把子她抱回官里,以解二老思念如何?”

秋寒月亦笑,“太子贤侄有这份孝心,为叔我岂能不体谅?既如此,一起走罢。”

“……一起走?”

“为叔我自打离开京城,至今十几年不曾回去,也该去探望皇兄和皇嫂。不敢劳烦太子,请把她给为叔罢。”

他伸手欲把小家伙接回怀内,对方却以袍袖覆住,道:“有小侄在,哪用得着寒月王叔操劳?”

“太子太客气,既然是我的,便该由我承担。”

“王叔哪里话,小侄乐意效劳……”

两人秉持和气生财之道,好言好语,笑来笑往,两双颇有三分相似的俊眸内,交换得尽是心知肚明的峥嵘较量。

“秋寒月,不好了!秋寒月……秋寒月,灵儿……”公堂外,听客已皆被衙役驱退,空荡荡堂口,跌跌撞撞行来一人,正是魏怡芳。那声那形,已是焦灼如焚。

秋寒月迎上前,搭扶她生下,问:“发生了何事?”

“我中了迷香,我没想到,他向我下药,我眼看着他把灵儿抱走……灵儿呢?灵儿怎么样了?”

“她没事。”麦夕春的迷香独步天下,难怪小家伙到现在还在昏睡。

与秋明昊的配合,的确是因事前与秋明昊的配合,的确是因事前达成的某些共识,但他绝没想以这种让自己险险就要疯狂的方式演绎,原是把灵儿托给巍怡芳,他上堂见机行事,不得已时,太子出面,将灵儿认作蛮族之后……始料未及的意外,居然落在麦夕春身上。

这个人,魏怡芳不防,他也不防,致使显了原形的灵儿被撂上公堂,致使他亲睹灵儿的喉口陷在别人指掌间,胸际咸腥如涌…

“……麦夕春那个混蛋呢?姑奶奶要宰了他!”深喘了一口气,尚有迷沌的脑筋清楚了些,魏怡芳叱骂。

秋寒月淡道:“与他算账,轮不到你。”

“……呃?”魏怡芳面色一紧。“他做了什么?”

“你早些离开这里罢,免得到时两边为难。”他言讫,甩身疾追秋明昊。

这厮,抱灵儿抱到这时还不放手,真真儿个让人不喜,总要寻机会讨还回来才好!

“三师兄!”府衙门口,麦夕春两目湿红,等了多时。距他不远的墙角处,原野神色复杂,抱肩伫立。

秋明昊唇角得意上扬,道:“看罢,你还有一堆事待理,合该着我来抱的。”奚落间,身子已钻进等在门阶下的车轿,扬长而去。

 

秋寒月驻足,神色一派清冷。

麦夕春负疚垂首,“三师兄,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只能这么做 …”

“既然如此,你还等在这里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夕春都对不住三师兄……”

“你可以走了。”

“三师兄?”

“今日我放过你,是念在我们多年兄弟情分上,从这一刻算起,今后遇上,我共放你三次。但若你再犯,夕春,我当年在江湖上的手段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是罢?”

麦夕春面色一白,“三师兄,为了一个女人……不,她甚至不是……”

秋寒月一步步逼上前,眸如寒锋,唇间字字如冰浸寒潭,“下面的话,你最好莫说出来,除非你现在便想和我打上这一场。”

“三师弟!”原野飞步挡在两人之间,忧声道。“不管怎样,都不能对兄弟出手,对不对?”

“不有对兄弟出手?可是这位麦少侠出手出得甚是利落。”

麦夕春大急:道:“我没有想害三师兄,我是想救你…”

一把秋水软剑,迅若疾风地点在他的咽喉,软剑的主人淡声道:“如果今日灵儿伤了一丝一毫,我不会给你机会。如果灵儿出了任何差错,你们麦家的远亲近支者都要准备好一口棺材,包括你。”

 

五十四、灵儿的再度死劫(VIP)

“灵儿怎么了?”

前往京城的康庄大道上,对于与秋明昊同车而往这桩事,秋寒月有一万个不想,无奈对方有狐在手,软要不给,硬抢又怕把最爱的伤了,惟有不使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寸时寸刻,方能将心安在腹里。但行了大半日路程,眈眈以对的两人,倏然凝重起来。

是灵儿。半日下来,他们互相的挖苦不断,车轿的颠簸不断,小家伙连一声咿呀抗议也没有,睡得未免过久过沉。秋寒月以清水喷洒上她的鼻头,仍不见醒转。随时间后延,非但未见好转,秋明昊甚至己感觉不到膝上这个小小船体的起伏,不由惊问。

“……把她给我!”城主大人双手张索。

这一次,秋明昊乖乖奉上。

托着软小躯体,试了呼吸,触了心跳,秋寒月心弦骤然拧紧。

麦夕春的迷香药虽然药力强劲,但若连魏怡芳都能清醒,灵儿怎又会禁不住?飞狐山初遇时,他为了便于拐带,便向小家伙用了安眠散的,不足半日醒来……小家伙的体质合该与凡人不同,也许魏怡芳功力深厚早她醒了些时辰,但也不该耗上恁久……况且,这等的微弱体症。就如同遭受重创所致……

“三师兄,不管你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今后又会对待夕春,夕春永远敬你如兄长。如果有一天,你认为非杀夕春不可,夕春别无二话,只能引颈待戮!可是,三师兄,夕春自认从始至终是为了三师兄着想,夕春因狐妖家破人亡,母亲悒郁而终,弟、妹年少失怙,夕春着实不想让三师兄步我的老路!所以,就算有一日死在三师兄剑下,我也认了!”

就算有一日死在三师兄剑下,我也认了……

这是麦夕春向他疾去的背影喊来的。

麦夕春该是很了解他,既然说了给三次机会,无非是为给这份兄弟之情一个台阶,无非永不谋面而已,而其口口声声说有一日会死在自己剑下“麦夕春……”他目内寒霾蒸腾,切齿叫出这个名字。

麦夕春会那样说,是因他认定灵儿会、会……死!他与绝心道人相识,得其授意,在药内加上任何克制之物,都会让灵儿……

“……你有没有法子请婶娘和观云来?立刻,马上!”

“……什么?”明秋昊正凝神关注蜷卧在锦褥中的灵儿,被他问得一怔。

“请婶娘,或是观云,谁来都可以!快!快!快!”

“他们都在闭关中……”

“我晓得,可是他们必须来,不然,灵儿……灵儿……”灵儿会怎样?会怎样?早知……早知娶了这个小家伙会让他这般,他宁可娶任何一个女人,就如……幻境里的那个女子!娶了那样的女子,对方逝去了,他难过上几日,然后生活一如既住,过上一年半载,再续一房妻室,生活一如既往,想起亡妻时会唏嘘一叹,会追思一笑……他永远不必体会今日这般的心之苦境,永远不必体味什么叫做痛煎苦熬,何谓灼腑焚肺!

“他们必须来!必须来!必须来……”

秋明昊被他惊住,呆呆道:“在那两位闭关时,能有法子联络上的,恐怕只有父皇,但我们这不就是进京见父皇去了么?”

“……快马加鞭!过驿站换车马,日夜不停赶往京城,快!”秋寒月推开车轿小扁,向外大喝,声嘶力竭。

秋明昊乃巫族族长嫡孙,秋寒月曾得巫族族长厚爱,两人颈上皆系有加持了族长术力的巫族戒环,佑护佩戴者不受非人力侵害。

如今,两人各将戒环系在了灵儿左右两趾之上,护持这缕弱小魂魄。车外侍卫、车夫轮番值歇,他们二人亦作如晃。常言道“鬼怕恶人”,两个八尺男儿虎目大张,就要那鬼差也给望而生畏,不敢到此经游。

如此,三个日夜,换了几匹五百里快马,换了几辆楠木大车,兆邑城到了。

“灵儿,到了,一定要坚持到,好么?”月哥哥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你走了,月哥哥怎么办?灵儿,月哥哥求你……

嘴中念着,心中求着,总算见到了当今天子隆睿帝。

泰阳殿内,隆睿帝闻听堂弟进宫,既惊且喜,立宣到寝宫居安宫见驾,尚费心思罗了些无伤大雅的揶揄以在彼此有生疏亘隔时调侃备用,却万万不曾料到,进入眼帘的堂弟,竟不见昔日美少年的半点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