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中我摧心掌者,鲜有活命。”

春眠心口倏然抽紧,“.....多谢告知。”

仅仅如此?蝶仙黛眉一挑,“还以为你有如何爱婢情深,也不过尔尔。”

“担上一条无辜人命,死入地府之后,需经油炸之刑,鞭笞之刑,剥骨抽筋之刑,虫蚁吸髓之刑。”春眠幽幽道。

“哈哈哈.....”花魁娘娘笑得花枝乱颤,“你还真是会取悦人呢,所以元慕阳会如此喜欢你的罢?你我若易地而处,说不定,你比本姑娘更会讨客人欢心呢。”

春眠不再说话,抱膝垂坐。

“我的父亲曾为户部左侍郎,当朝二品,若他没有被人出卖,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我的出身比你这个商家女要高贵显赫得多。我十岁生日那年,父亲为我订制了一只珍珠金步摇,曾羡煞所有同龄女伴,我所受的疼爱和享有的荣光,不比一个公主少。若那时你我相遇,你须向我叩头见礼。”

蝶仙俯视着她,“如果我依然是那个千金小姐,如元慕阳这般的商人,本姑娘不屑一顾。如你这等的商人之女,只有仰视羡妒的份儿!”

倏尔,她轻蔑面色陡变,“你为何不说话?不相信本姑娘所说的么?”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也是错。春眠举眸,“蝶仙姑娘,我手无缚鸡之力,既然被你带来,便是任你宰割。你既然想要我做一个倾听者,倾听者是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不是么?”

“谁要你做一个倾听者,你配么?”蝶仙恚颜冷叱,上前一步,举手才要落下,忽又停住手,换了一张盈盈笑颜,“睡稻草住破屋的滋味呢?”

春眠如实道:“很难受。”

“吃粗粮饿肚子的滋味如何?”

“更难受。”

“你果然识趣,晓得自爆苦楚来消本姑娘的火气。”蝶仙颌颐,“这就是商家女与官家女的区别么?若你落难,应该活得比本姑娘容易罢?你这张脸虽不是上等,但妆点一下也不算俗人之资,进了青楼,也该能混出个一个名号罢?”

春眠一栗。

蝶仙以袖掩唇,妩媚浅笑,“害怕了?放心,不管把你放到何处,本姑娘都会时不时前去探望你。”言间,掀步出门,“立冬,给她梳头洗脸,换件干净衣裳,咱们既然要给人看货,总不能让货品次得丢了咱们的颜面。”

立冬应着“是”字,看也不看春眠一眼,随着主子走下去。

她竟要把自己卖往青楼?春眠脸上栗意收去,惊意犹存。

“上午陪人游湖,午后陪人弹琴赏花,申时结束应酬之后,到凉风寺上香。”

“听起来,并无异常?”

“对,如同前四日,看似并无异常。”

“没有异常才似异常,那样的女人,行迹怎可能当真和一个普通青楼女子?”元慕阳多想什么也不顾,直接杀到那女子面前,扼住她的喉,要她交出自己的心头肉!但无奈投鼠忌器,他须按捺住胸臆汹涌气流,等待一个破敌时机。“你选得人,都可靠么?”

“来自飞仙门的轻功高手,跟踪之术连京城名捕也望尘莫及。”元通道,又面现迟疑,“还有,属下适才在门前,收到了一封勒索信和一只银钗,是从一匹疾驰而过的马上行人投进属下手里的。”

“你进来已有一盏茶的工夫,为何才说?”元慕阳盈满血丝的漂亮瞳眸遽然大眙,“还不给我?”

元通将攥在掌里的物什奉上,动作依然慢条斯理,“属下未急着拿出来,是因为看它也是白费时辰,这封信,无非是想转移视线进而调虎离山便于对方浑水摸鱼而已。”

“.....向南三龙?”元慕阳盯着落款的人名,想不起自己何时与这样的人结过仇怨。

“向南山的三个土匪头子,距黄梅城一百五十里路程,在当地官府几次出兵清剿之下,近来安分多了。充其量一群乌合之众,属下不认为他们中人会有人用得出阴狠至极的摧心掌。对方显然是想用这封信,让庄主离开黄梅城,只是,不知是想在途中暗害庄主,还是趁机对夫人又什么手段?以属下看,后者最有可能。”

“只要宝通号的银票及现成的金银珠宝,十万两....倒不算狮子大开口。”元慕阳阖信,将银钗紧握手中,“你换上我的衣服,骑我的马,走山庄大门,去向南山。季东杰那边有现成的人皮面具,去找他!”

“找我做什么?”被点到头上的人推开书房双闼,施施然而入。

“你之前为了逗眠儿不是做过几张我的人皮面具,交给元通,他要替我做一趟跑腿。”

“那个好说。”季东杰一个大步迈到桌前,端起其上茶盏就喝,待一饮而尽,方长出口气道,“我今日去找蝶仙了。”

其他两人当即凝神待述。

“我这五日一直到蝶香坊等她,无奈人家牌子当红,若未提前一月,根本难以如愿,所以,在蝶香坊,我无法见她一面。”

“说正题。”元慕阳耐心有限。

“正题就是,这五日等不到她,证实了你的认定。想先前,我受你所托捧金前去谢她救命之恩时,当即便见着了花魁真容。之后的拜访,也是随到随见,无往不利。这不正是说明其中必有问题么?”

“还有么?”他不认为好友浪费上五天,只为了吃这道千古名菜闭门羹。

“我当然要作出痴情男子的面貌,既然在坊内苦侯不见,便做起了跟踪佳人行踪的登徒子,游湖赏花且不必说,单说她入寺上香。先在大殿跪祷了半个时辰,后进禅房受寺中高僧开解,我便跟着到了一壁之隔的禅房,听着听着,便听不到了。我耐不住进到了隔壁,里面居然空无一人。未闻门开之声,却不见其内人影,你们认为问题出在何处?”眼见眼前两人都无心做猜谜游戏,季东杰也识相自问自答,“颇费了我季神医一些工夫,果然找着了一个密道开关。只是怕打草惊蛇,没跟下去,紧着回来找你们商量对策。”

元慕阳沉思良久,道:“元通,你按原计划行事,出了城门至少五十里后再折返回来。今夜,我便夜探凉风寺。”

季东杰举手,“我随你去!”

“你将那禅方所在处及暗道机关以图画给我,留在庄里好好守着襄菊,保她一口气能见到眠儿回来。”

“.....也好。”目间暗沉微闪,季东杰道,“但,若确真是蝶仙绑了眠儿,你一定要把她留给我来处理。”元慕阳与他四目相对,颔首。

“啊,那是一只什么怪物?.....是鹰还是什么?”

“救命啊,有只老雕飞来吃人!”

“别到前边去,快进房子里多起来!”

室内三人听得外面乱声大作,先后拉门现身,“发生了何事?”

院中仆人步声杂旮,形色惶惶,有还算镇定者见了主子出现,当即上前道:“前院飞来一只又凶又大的东西,也不知是鹰还是雕,就在天井里盘旋,侍卫大哥们正在趋赶。”

元慕阳提气纵身,直向前院。

偌大的天井内,十几名侍卫正与一只飞禽周旋,其身长不过二尺,背色土青,腹呈暗黄,尾泛暗白。元慕阳一眼便识出,此物乃海东青。但,如这般凶禽,只有王侯将相喜好饲养,怎会飞来此处?

他立在房顶眺望稍久,便看出此禽并无伤人之意,否则,不会在利爪每欲抵及侍卫头顶便拔翅高飞,尖钩般的弯喙几回可噬人喉头但都硬生生别了开去。显然,这是一只深具灵气的飞禽。

“弓来了,射下它!”

元慕阳挥手,将几名侍卫手中的弓箭打落,落地转身,直面驻在树顶的禽物。

那物昂首挺胸,像是观望眼前情势,蓦尔间,展开两尺翼翅,俯身瞰飞,所向正是元慕阳所站之处。

“庄主小心!”侍卫们有人喊,有人拉,他自屹立不摇。

海东青的将至他头顶之际,陡然直飞冲天,但左爪打上右爪,将绑缚其上的筒状物剥落。筒内有帛笺一张,无开头,无署名,行文数行:

蝶仙,前户部侍郎王越之女。其父因贪墨案被诛,为报家仇,隐身青楼,现罗列其人脉如下:.....

另,海东青为吾心爱之物,日飞两千里,若非事急,不会令其作鸽禽之用。事后,喂其生肉两斤,将结果陈于帛书背面,缚其趾带回。吾信汝爱眠儿之心,结果定不会令吾失望。否,则终生歧视汝之无能。

元慕阳在见得其中“向南山诸匪为其昔日家丁”“凉风寺开解院住持为其父从前幕僚”几字后,甩身疾走。

“庄主,它.....那东西还站在树上,如何发落它?”

“不得伤它,喂它吃两斤生肉!”元慕阳脚不沾地,回到书房,“元通,你速赶去向南山,将那山上匪众以你的方法料理干净!东杰,今夜你带领府内侍卫看好山庄!”

“你....”两人皆被他身上杀气所震。

“我么?”他勾笑,冷森之气比惭阎罗,“夜探凉风寺。”

九十三 危势

“姑娘当真要把元春氏卖进青楼?”

“姑娘说的话你还怀疑?”

“元慕阳是在认识姑娘之前就娶了妻的,他不喜欢姑娘,就当他是没眼光不行么?何必为难她.....”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姑娘要治她,就是因为姑娘向治她,和元慕阳没有多大干系!”

“无冤无仇的,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身在黄梅城,因为她活得太顺心,因为她让姑娘不顺眼了!”

“可是.....”

“你是怎么回事?姑娘吩咐的事,我们做就好了,哪来恁多的话?让姑娘听见了,指不定会如何罚你!”

可是,仍是无法理解,无法与姑娘产生同理之心呐。别人活得太顺心,与她们何干?这黄梅城恁多的贵妇,比元春氏嚣张跋扈的大有人在,为何偏偏找上她?说到底,无非因为别的贵妇无论如何嚣张如何跋扈,她们的丈夫都会丑态尽出地匍匐在姑娘脚下,而元慕阳始终不曾看到过姑娘么?

“立冬,我警告你,别在姑娘面前问东问西,不然,你挨罚,可别怨我不帮你。”

“我还能问什么,姑娘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那就行了,你在这边守着,我去眺一眼看货的人到了没有。”

看货的人......看元春氏的人.....姑娘是真正铁了心要把里面那个出身良好的女人卖入青楼了,可是,为何一定如此?姑娘,您为何一定如此?

既黑且冷的屋舍内,春眠啃下一块硬馒头,喝下一碗冷水,搓手搓脚,竭力设法让自己暖和起来,两只耳朵则支得老高,时时关注着外头动静。此时若有人进来,必定是买她的人到了。以蝶仙之心,她实在难以估量在卖她进青楼之前,还会不会有其他恶劣手法,比如.....命人奸污。在稻草虚掩之下,藏着一块她以对墙昏睡的姿态在墙上暗磨尖了石块。她不能让自己束手待毙。

“立冬,人快到了,等一下看货的人进去,你站得离这边远点。”

“为什么?”

“你哪来恁多问题?反正你站得远点就是了!”

“我站远了,若让她逃掉,姑娘岂不要责罚我们?”

“......哎呀,就是.....你如果喜欢听就听着好了,反正,也不会比蝶香坊的雏儿开苞时更难听,好歹她也不是个闺女了。”

“什么?你是说......姑娘要要要让人把她.....”

“她进了青楼,早晚不都要那样么?你做什么大惊小怪?”

“那种事......前面好歹是佛门净地.....”

“前面是佛门净地,但这是后面,是后山,再大的动静也传不到前面去,佛和菩萨如果会显灵,你我的父母被歹人害死的时候就会显了。那边有火把近了,看来人到了,我去接应。”

竟然料中了?!房内的春眠打个寒颤,蜷到角落把自己紧紧抱住。

小日儿,小日儿,来救眠儿,眠儿怕,眠儿好怕,小日儿......她抖着手,摸到那块尖石,若不能给人致命一击,她尚能用它来了断自己性命....可是,小日儿,眠儿舍不得你,眠儿不想死了,小日儿.....

门声吱呀半开,立冬举着火摺子划出一星光亮,“在我后悔之前,快走!”

“.....啊?”

“我说快走没听见么?我也不知道你能跑出多远,但那种事对女人来说,是最残忍的,要我放着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快走,向左边走,那里离山口最近,山口左转不远便有一个小村子!”

“....谢了!”按她手势指点的方向,春眠掀足便跑。

冷风割剥着娇嫩面颊,坎路垫磨着柔软小脚,指引道路的,只有些微星光,她顾不得许多,只知向前跑,快跑.....

猝然,一记利亮的耳光之声划破静夜传来,伴之的,还有叱骂,“立冬,你敢背叛我?”

“姑娘,你可以打她骂她饿她,但不能用那种法子啊,同是女人,您该晓得那是何等的残忍.....”

“你懂什么?若不残忍,我会用么?元慕阳拿她当成一块宝,本姑娘想拭目以待,若这块宝成了一块破抹布他还如何宝贝,你居然有胆子坏我的事?”

“姑娘,不管是元慕阳还是她,都不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何必.....”

啪!啪!啪!耳光声连作,惨呼声不绝。

春眠稍顿身势,回首说了一声“对不起”,咬牙扭身再跑。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身后厉风阵阵,春眠不回头,不停步,一迳疾逃。

“贱人!”跃身追来者冷笑,“和你玩一场猫鼠游戏也不错,你试试,如果能在一刻钟内跑出这山路,本姑娘或许会对你网开一面!”

猫鼠游戏便猫鼠游戏,不到最后,焉知谁是猫谁是鼠?春眠不回言,不搭话,脚本不辍。

“敢情,元慕阳就爱你这股子贪生怕死的懦弱形态么?”操之在我,欣赏一只猎物濒死前挣扎的感觉,委实太好,蝶仙笑得妩媚妖娆,“还不够快呢,想活命,还要再快些才成。”

春眠一足受凸石所绊,跌俯在地,引来追者更畅快的笑声。她挣扎爬起,继续。

“还要逃么?哈哈,你可真是有趣,怕死成这般模样儿,真是可怜.....”

春眠蓦然回头,挥腕。

许是委实不曾料到以为已见死相的猎物有此反击,许是太过得意致使警心下调,许是....鬼使神差,武功高强的蝶仙,竟未能避开春眠抛出的石块。石块的尖锐处,直刺刺刺中了妩媚丽颜。

“啊——”从这叫声之凄之厉,可以想见受创之重之痛,“......贱人,贱人,我杀了你!”

重掌从上由下,向春眠头顶贯来。

“谁是贱人!”一道身形疾若闪电,擦过黑暗当空,一手攫住春眠纤腰带离原处,一手挥剑削向打出恶掌的那只腕。

“元慕阳?”半边颊面为血所染的蝶仙避开剑锋,但见来者,恨怒更盛,“你的妻子伤了我,如此歹毒的女人,你还要护着她么?”

“像你如此歹毒的女人,的确不该活在这世界之上。”他以剑气驭起地下碎石,排了出去,借机起跃。他欲先离开此地。他不知妻子是否受伤,但贴在胸前躯体所传来的颤栗,令他着实忧心。

“元慕阳,你就抱着你这个丑陋懦弱的妻子下地狱罢!”蝶仙厉声尖吼,掷出了独门暗器硫磺飞珠。

那珠子在空气摩擦放大,撑裂表皮,倏然爆破。轰鸣声中。

元慕阳携妻纵身,纵若轻功卓越,仍有数点磷火燃上袍衫,怀里的春眠忙不迭挥袖为他拍打。

蝶仙扬手再发。

元慕阳一飞冲天,后借树枝之力提气奔跃。

蝶仙如影随形,手执飞珠,恫叱:“元慕阳,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那个没用的妻子扔到地上,饶你一命!”

元慕阳身形倏停。

“怎么,动心了是不是?”人性之弱,她由来最是掌握,谁能在生死关头不顾自己生命?蝶仙扬唇,“把她抛到地下,你可以走过来,也可以径自离去,本姑娘说到做到,不会伤你....”

元慕阳勾笑,目光明灭一动,脱手抛出——长剑。

“元慕阳——”蝶仙尖唳。剑锋所取,正是她胸口。元慕阳武功之高在她之上,她避不开这精准一剑,却也不会让人好过,手中尚余的三枚飞珠全数掷出:要死,一起死!

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破声中,飞沙走石,火光冲天.....

九十四 鬼咆

当被漫天遍野的火光包围,视线里尽是碎沙飞石时,他深知难逃生天,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妻子....他的记忆,到此处截止。重新有了意识时,是因为有人在耳边话声不断——

“你不把他的手打开,如何套锁链?”

“你说得轻巧,你打一下试试?他也不知是吃了什么,我费了半天的劲儿也没能打开。”

“打不开怎么办?”

“能怎么办?推着走呗,你没看走得还挺好的么?”

“他们这是殉情罢?不然抱得这样紧作甚?”

“谁知道?你看这两人头顶上都有一抹白光,应该都是阳寿未终死于非命的.....”

实在是很吵,很烦!他才要张口叱责,便听到怀里人儿道:“黑白无常大人,好久不见,二位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英俊不凡呢。”

黑白无常?他两眸倏启,四遭雾气沼沼,前路不知所终,这是.....低首,迎上妻子灿灿星眸,“眠儿,难道我们已经.....”

春眠笑靥如花,“认识一下,小日儿,左边这位是黑无常大人,右边这位是白无常大人。两位大人辛苦了。”

他左右各看一眼,“黑白无常?这么说,我们确实死了?”

“应该是罢,不然怎么会有眼福瞻仰到两位地府里的绝世美男,一位气死宋玉,一位吓走潘安呶。”

“元春氏,你少在那边贫言贫语!你当咱们愿意看见你呢?这一回咱们不找你,你偏投上门来,上一回送你返阳,你也百个不愿。咱们勾了几千年的魂,还没见你这般想死的!”

春眠向他们撇了撇嘴儿,抱着相公颈子向上爬了爬,把颌儿垫在相公肩上,“小日儿,别理他们,他们都和判官大人一样,是又啰嗦又糊涂的老头子。老头子们羡慕我们可以生,可以死,可以忘却旧有的重新来过,还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地把这说成是轮回之苦,实在是人越老越小家子气,不要信他们的胡话!”

“.....”如果不是怕被问责,黑白无常真想伸手就此把她丢回阳界。

春眠嘻开小嘴,“小日儿,我们都死了,觉得难过么?”

元慕阳一笑,“你说呢?”

“能和小日儿死在一起,眠儿好高兴!”

“我也是。”黄泉路上无客栈,更不必担心脚下设绊,元慕阳不管前方,只管紧盯妻子娇靥。夫妻两人的视线细密胶缠,直让黑白无常怀疑:这幽冷的黄泉路,何时变成了他们的花烛间?

“前面便到冥门,希望二位这份好心情会保持到阎王殿。”

阎王殿。

幽冥光闪,鬼火簇烁。春眠虽是故地重游,小脑袋犹转得不亦乐乎,反观生平仅见的元慕阳,兀自岿然挺立,不动如山。

一殿阎王秦广王拧着两道重眉,瞪着两只圆眼,“有谁来告诉本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这个人不是已经打发走了,怎不请自来?还是又有哪个糊涂东西勾错了魂魄,需要本王给他收拾烂摊子?”

“启禀阎王,这二人因突遭意外致使魂魄离体,乃属下巡游时意外遭遇。”黑白无常答。

“并非自寻生见,又非寿终正寝?”阎王攒眉,“这倒是个难题了呢。以几位判官之见,该如何处置这对.....这对?”森森阎罗殿,各魂跪听判,他们两个不但不跪,怎么还.....还抱在一起?这成何体统?你们还不上前将他们分开!


“禀阎王。”黑白无常嗫嚅,“.....抱的太紧,分不开。”

“分不开?”阎王高声震得举殿铃声作响。

“分不开。”

“堂堂冥界神司,分不开一对凡魂?”

“男魂执念太深,除非阎王下令,属下出手致其魂飞魄散,否则,很难分开。”

“......有这等事?什么人执念深的连冥界的神司也无可奈何?”

“黄梅元慕阳。”

“元.....”阎王两眼倏投红衣判官,“是那个元慕阳?”

“就是那个元慕阳。”红衣判官作答。

阎王还未作态,春眠一见古人即展颜欢叫:“判官大人,多日不见,您老人别来无恙罢?”

后者视若无睹,听若罔闻。

阎王陡然拍案,“元慕阳,你先前以金银收买将死之人的魂魄为你搜寻亡妻下落,即犯阴司法条,在本王这里留下了案底。你此时既倒地府,便须接受审判,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不怕本王抽筋剥骨么?”

“阎王老爷休要吓唬人!”春眠挥拳,“我家相公生前广结善缘,积德无数,单是去年水灾,便放粮放款,修建安置的屋舍,惠及几万人。而我家相公所行善举,又何止这一桩?你不褒不扬便也罢了,怎还会说出什么审判?难不成阎王老爷也如判官大人一样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