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面之词?一个民间女子,若不是被逼到无奈,有谁会跑到皇后面前来告皇帝的状?本宫可以揣度皇上兴许不了解个中详情事由,但绝不怀疑春眠所言的真伪。”
好,春眠心生钦赞,如此神清智明,又如此真性真情,女中翘楚也。
“但是。”皇后黛眉扬出嗔恼,“他该明白他一道圣旨的非同小可,不问明白便随兴下笔拟旨,也是在是草率得可以,说不定被人利用了亦不自知。是不是被喊多了万岁万万岁的人早晚都要成昏君?”
“皇后,您.....慎言。”
皇后丫鬟吓得规功,春眠也给微微惊着:纵使皇后,说那些话也是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要获罪的,想来,大陇皇朝的帝后情感的确非同一般。
皇后美眸向她投来,绽颜一笑,“你被本宫吓着了罢?这些话若当真给那些言官听着了,皇上一定会操心操得无暇再多管别人家的姻缘事。”
春眠垂首,“民妇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莫要拘于那套俗礼。你既然有想到找上本宫釜底抽薪的智慧,有远途跋涉到此的勇气,有直面本宫的胆色,你便不是一个俗物,本宫那个任性乖张的女儿真到了紧要关头,怕不能及得上你的一半,本宫很欣赏你。但是.....”皇后目内先透悦澜,转而又为肃色所替,“本宫有话问你。”
“请皇后娘娘示下。”
“若元慕阳没有兄弟为家族延续香火,你也不准元慕阳纳妾么?”
“这....”
“你若不准,元慕阳便背负了断绝家族香火的罪名,不但会被指不孝,还会有人骂他不仁不义,你乐见如此么?”
春眠抬眸,秀靥坦无惧色,吐字清晰平缓,道:“不瞒皇后娘娘,若我家相公是独丁,民妇绝不会嫁他。”
“不嫁?你爱他至深,不嫁?”
“哪怕爱他至深,哪怕肝肠寸断,若相公是家中独丁,民妇绝不嫁,民妇的祖父也决不让民妇嫁。”
“那又是为了什么?”
“民妇初嫁相公为妇时,并不晓得自己不能有妊,但民妇的祖父晓得。民妇祖父甚爱民妇,他选中相公为我夫婿,是为了找一个替他照顾民妇疼爱民妇的接手人。一个独生子肩上负有不可推诿的传宗接代之责,祖父为了民妇的周全,不会选,而民妇纵是在不知情时嫁了,也会在知情后自请离缘。人生在世,固然不只是为了生儿育女,但断人香火的事,民妇不敢为之。既不想断众香火,又不能委屈自己与人分享丈夫,只好不嫁。”
皇后展露欢颜,“春眠,你这桩事,本宫管定了。马上快马加鞭,我们进京!”
皇后凤口言道“快马加鞭”,但一干女眷,谁能真正扬马疾策?哪怕是魂全魄圆心稳肺健的春眠,也做不了那等豪迈之事。一个“快”字,无非是将脚程趋紧,抓着工夫赶路罢了。
可赶来赶去,一日在无蔽无遮的野间逢上了一场秋雨。车中人和那些个年轻力壮的侍卫无虞,跟在车外骑马的随行嬷嬷却在当夜发起滚烧。虽有小婢不住口的抱怨“您有车不坐,非要跟在外面骑马散心,当自己是年轻人不是”。也无改嬷嬷病在床上的事实。那位嬷嬷是早年随皇后远嫁大陇的贴身丫鬟,主仆情感甚笃,嬷嬷病了,皇后亲自到榻前精心照拂,衣不解带,昼夜不离。行程,自然就延宕下来。
这般情形,春眠又怎能开口催人上路?唯祈盼着嬷嬷早一时病去灾消而已。
但,人一老,体便弱,那嬷嬷休歇两日,精神见好,上车启程一日后,又见疲弱。一时好,一时坏,皇后忧心忡忡,吩咐下去:暂停行程,为嬷嬷好生调养,直至痊愈。
皇后亦晓得春眠心焦,先遣一名侍卫拿着自己玉牌与书信,以五百里快骑之势返回京都,请求皇上出旨推延元柯婚礼,待她回宫细禀原委。
“若这快骑也误了事,纵算完成婚仪,但凡你家相公和以欢未行夫妻之实,本宫仍会设法助你。皇后自觉失信于春眠,诺道。“只是,若圆了房,便是大势难回。届时你如果仍要你家相公,本宫愿意认你当义女。有本宫在,侯府的人不敢为难你。”
春眠苦笑。真有那样情形,纵使做了玉皇大帝的女儿又有何稀罕?至此,她好想自己有巫族高手与百鹞移形换位的本事。但她没有,又招不来高人相助,也只能将满腔期冀付予那匹快骑,希望一切都尚及挽回。
当嬷嬷终于病愈,一行人紧赶慢赶回到京城时,按日子,是指婚中所定婚期的隔日。而京城上下,尽是江南醒春山庄庄主公然违抗圣命被羁天牢的惊人传讯。
“江南商贾元慕阳枉渎圣恩,为抗圣上指婚,纵火焚烧自家庄园,意图造成假死之象,幸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羁押天牢等候审决.....”
街头一帖布诰,使春眠芳心如焚。小日儿的事败露了。他迁出醒春书院,分出二叔,支离小叔,她已猜出他意欲何为。但怎会露了?能察觉他真正目的的,只有至亲近之人哪。
她向皇后请辞,赶至货通天下在京城的分号。分号里,除了在飞狐城便约好到此会合的元通、襄菊、还见着了小叔和小姑。
“大嫂。”元芳菲将她拉到后院无人处,姑嫂独话。“大哥的事败露,是因为.....爹和娘。你也知道,爹和娘一直盼着大哥再娶,这次指婚,他们虽然惶恐,但也暗中欢喜。婚礼前夕,二哥以重孕的二嫂不堪噪扰为名搬离山庄,又以暖居之名请爹娘同往,爹和娘心中敬畏着侯府千金,爽快地随跟了过去,还说这处还是留给新人居住,他们只要在婚礼当日接受新人礼拜即好。哪成料到,到了二哥那边,二哥和二嫂说话时,泄露出大哥的些许目的,正巧二老经过听到。二老当即就去向大哥求诘。这个时候,大哥已经把山庄燃着了,二老站在大火之前,痛骂大哥不忠不孝。也不知被谁窃听到耳朵里,报到官府。官府以二老作押引大哥投案,大哥还能如何?”
“......公公和婆婆如今在哪里?”
“被昌阳侯接到府里。”
“昌阳侯?”
“对,是他作保,官府方只将大哥入狱。”
她的相公,她的小日儿,身陷狱中。春眠深吸一口气,“芳菲,你在此安抚着大家,我去救小日儿。”
“.....大嫂。”元芳菲迟疑喊住。“如果.....如果大哥真如昌阳侯所说,大哥只有娶了柯以欢,才能让忠正侯以安国功臣之名为大哥力保求得一线生机,您会不会准许大哥娶她?芳菲说得是,您准大哥娶了,还会留在大哥身边,不然,大哥宁死也不会娶。”
春眠心臆倏然扯痛,“.....我不知,我不晓得。”
“大嫂.....”
“有话待我回来再说,我须尽快去求人相助。”她转头,匆匆举步。芳菲的问题,她的确不知答案。当真到了那个时候,当真到了那个时候,当真.....她宁愿死,宁愿从未回到阳世......
七十五 开释
那些时日,他常饮酒深醉,常无故暴怒,庄内下人都猜测主子是因为夫人离家出走而郁卒。那日,主子又一人在醒春园饮酒,不多时,火便起来了....
这是小叔从下人口里听来的。
纵火自毁一手建立起来的庄园,意图以死亡之象,避过指婚之实。这种事,在很多人想来时匪夷所思,但在元慕阳,却是正常不过的正常。
“你家相公还真是,真是,真是......”皇后斟酌再三,“真是与众不同呢。”
“....是啊,与众不同。”春眠也只能如是道。
“本宫以为,他若有你所说的那样爱你,即使娶了柯家丫头也不会近期圆房,本宫便有法子巧立名目分开这一对被皇权硬凑在一起的男女,但没想到,你竟有一个那样‘与众不同’的相公。皇后不无烦恼地以套着精美戒环的食指揉着眉角,“这个可爱小子,本宫还真是有些犯愁该如何救他呢。”
也就是,皇后会救的,对不对?春眠星眸闪闪亮亮,全是期盼。
皇后抬目,轻声发噱,“你别拿那双眼睛如此看着我。被你如此看着,本宫会认为不救那个小子是种罪过。”
皇后喜欢春眠,这个面相娇嫩却魄力惊人的小妇人,很得她的缘,没有理由地,便喜欢上了。
“春眠,要本宫救人,总要有个名头,不然传出去,说咱大陇皇朝的皇后放纵罪犯,干涉律法公正,便不妙了,是不是?”
“.....是。”经过一路同行,春眠面对皇后时,已少了最初的拘谨,也多了一份了解。皇后娘娘,有她尊贵显赫地位所需的霸气凌厉,有一国之母的雍容宽厚,亦具一颗爱子爱女的慈母之心。如此一个人,但你行事莫犯到其根本利益,绝难成为你的敌人。
“你做本宫的干女儿罢。你做了本宫的干女儿,本宫就好在皇上面前为你说话。”
“......啊?”春眠一怔。做皇后的义女,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她也没有清高到要不屑一顾。况且,她喜欢皇后,叫一声“娘”,并无不愿。她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纵是成了皇后的义女,小日儿成了皇后的义婿,又如何为他开脱抗旨的大罪?
“你成了本宫的闺女,本宫就有理由向皇上追究他不分青红皂白听忠正侯一面之词拆散我家闺女和女婿大好姻缘的过错。再者说了,下面的人听见你那相公成了本宫的女婿,也不敢肆意为难他不是?”
皇后娘娘的语气,竟似在诱哄,诱哄她做闺女?春眠失笑,“眠儿从生下便没见过自己的母亲,虽然祖父祖母疼得一点也不少,但有时难免会想要渴望有一个娘疼。那么,请皇后娘娘要多担待了。”
“担待?”
“眠儿从来没有做过人家 的女儿,若有不到之处,敬请担待。”春眠盈盈立起,再飘飘拜倒,“母后在上,受眠儿一拜。”
“起来,起来!”皇后心花怒放,挽起她即走,“母后带你去见父皇,他连自己闺女的姻缘都要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给人指婚?”
忠正侯乃三朝老臣,因助先皇平定叛乱、荣登大宝之功,当今天子对其甚为敬重。是以,在其因其女被人退婚成为同僚笑柄,以哀痛之色进宫请求一道指婚圣旨时,天子并未犹豫太久,可算慨然应允——既能成人好事,又能抚慰老臣,何乐而不为?万未料到,这道旨意下去,非但不让人领情,也惹着了自家皇后,可谓内外皆不讨好也。
好在,事情未到不可转圜的境地。
元慕阳以火拒婚,意图虽显明,却尚未自呈口供。在在因为入狱之后,还不曾开堂审理,他也一直一字未发。想来,是怕家人受连座之罪罢?
“还好,本宫这个新添的女婿尚未傻到什么事都供认不讳的地步。若有了口供,就难办了。如今有人证明那场火是意外,便洗清了他的抗婚罪名。”皇后道。
所谓人证,当然是经过一番“运营”的人证,皇家亲选的目击证人,还能差到哪儿去?但春眠犹不敢信:欺君之罪呢,皇上当真如此宽宏大度,不给计较了?
皇后瞅出她疑惑,道:“本宫那个新女婿没有作奸犯科,没有杀人取命,放火放得都是自家宅院的火。所谓欺君之罪,也是因为‘君’有错在先,如今已羁押数日,权算惩戒过了。”
那么,小日儿无事了?但......
春眠喜尚在,忧又来。
“还在担心指婚的事?”
春眠颔首。
“忠正侯来请指婚圣旨之际,说得是他家丫头与元慕阳在柯老夫人寿宴上一见钟情,互诉情怀,乃至逃婚出走也是为了要与心上人比翼双飞。此时听来,那话无疑都有欺君之嫌。皇上念在其乃有功老臣的份上,可免他治罪,但指婚圣旨自当撤回。”
“.....谢母后!”春眠欢喜不胜,拜了又拜。
“行了,本宫看出来你已经离心如箭,还行这些虚礼作甚?”快去接你相公,找个时机,本宫要见见他。本宫当年也是跑遍天下的出色商人,极想知道他是如何在几年时间内把‘货通天下’建得如此壮大显赫。同业相忌,最怕有人做得比自己好,是不是?
“小日儿!”
元慕阳一震,蓦地回身,展臂抱住了那个向自己飞奔来的娇小人儿,“眠儿?”
“小日儿,小日儿,呜呜.......”抱着相公,春眠呜呜咽咽,将委屈尽情喷洒,“眠儿想你,眠儿好想你.....”
发际微乱、颌下髭须盛行的元慕阳搂着这个在牢中时一度以为再也不能抱在怀里的娇躯,目眶亦起酸热,“眠儿,你瘦了。”
春眠仰起湿漉漉的大眼,一面抽泣一面道:“你才瘦了,你看你,脸色好难看.....呜呜,他们有没有打你?”
“之前尚没有过堂,也就没有动刑。今日过了一回,当堂释放。”元慕阳屈指拭着她嫩颊上的泪儿,将那一滴滴经营珠子掬在掌心。
“真的没有动刑?”春眠开始在相公身上上下其手,好确定自己的珍宝有没有经受任何损伤。
而元慕阳却被她两只小手摸得心旌神摇,不得不出手制止,“眠儿,我们还在外面。”
他是不太介意外人眼光,但他的小妻子若反应过来,必定是介意得很。
果然,当春眠意识到自己身置刑部大牢门前,来来往往的,有无数只眼睛时,登时面红耳臊,埋头拉起相公便向一旁皇后派给的车轿疾去。
“家中人,都还好么?”车厢里,元慕阳拨弄着偎在胸前的妻子的秀发,问。
“都很好,各自都没有荒废各自的事,很好。”
“告诉我,你是如何救了我的?”
“咦?”春眠讶异,“小日儿怎么确定是眠儿救了你?”
“你连襄菊也未带,孤身前来接我,显然是你在得悉我出狱的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自然是你救我。”他道,指腹怜惜地抹过她眼睛下方的青影。
“小日儿好聪明....”
突地,车身停住,车夫传进话来,“夫人,有人拦住前面,好像是昌阳侯府 的轿子。”
车内二人都呼吸一顿。元慕阳一手推开半边车门,探出脸去。
前方车轿内,高岸挺拔的男人迈下,凝睇望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遭遇,猜度,衡量,掂估,直至再也懒于虚作脱去伪装敌意。
“昌阳侯,恕元某甫出牢门,不敢将满身晦气近染侯爷,不能见礼了。”
“不必客套,本侯此来,只是向元庄主说一句话。”
“一句话便劳动昌阳侯大驾,元某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样大的面子?”
他话里的讥嘲使昌阳侯面色更寒,扬声道:“你让她为你奔波操劳,为你担心受怕,给不了她安稳幸福的生活,有什么资格留她在你身边?”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他早该想到的,既然他身边有随尘也不及的高人相助,又焉能不知端倪?从一开始,作戏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他不该想两全其美,给了对方喘息之机。
“元某愚钝,不知侯爷所指何事。但元某知道,元某会守住自己要守住的人,无论是谁,也不能把她夺去。”
“元庄主好胆气。”阳恺冷笑,“不知元庄主的胆子有没有大到可以让她自由选择的境地?”
元慕阳挑眉不语。
“她如今处于浑浑噩噩之中,所有选择并不由心。待她记起往日之事,方知何去何从。你敢让她自己选么?”
元慕阳睛眸凝冷。
“本侯言尽于此,元庄主好自为之。”阳恺话罢,向对方始终阖着的另扇车门深凝一眼,返回车内。车夫扬鞭喝马,两辆车轿错身而过。
“你为何按住我?”前行了一刻钟后,春眠才移得动相公按在自己腰上的大掌,娇嗔诘问。方才那个人说那些话,着实可恶,她几次想开口理论,都被相公拦住。
元慕阳淡道:“你不必理他。”
“我不理他,你以为就能......”春眠星眸忽尔眯起,“小日儿,你还是在担心?”
他目光微闪,未语。
“你担心我若记起,会如他所说选他弃你?”
他别开头,不说话。
“你真是.....”她好气,但又不知从何气起。她喝了孟婆汤,这个时候,代那个喝孟婆汤前的自己说任何话,都不能使小日儿真正宽心。但,要她如何?难不成返回阴间,请判官大人通融,让她找回那些沉进忘川的前世记忆?
七十六 开忆
那场火,其实并没有把醒春山庄尽给毁去。
江南建筑多以木取材,而醒春山庄在建时多采以岭南青岩与白石。青岩性冷,白岩性滞,缓慢了火烧起来后的蔓延,加上庄内下人奋力扑救,未使火势延及整座山庄。最初,诸多人还以为借酒消愁的庄主葬身火海,着着实实大哭了一场。其后,得悉庄主其时睡在庄内地窖,避过了火劫。但尚不及欢呼,庄主便被羁押进京。重罪须重判,所有人都以为兴起江南数年的元家要就此没落了.....
如今,元庄主回来了。而且,是衣锦还乡。庄主夫人被皇后认为义女,赐了金银珠宝,回来修整山庄,这次第,如何一个光辉了得?
“人家春家本来就是江南的老世家,有一百多年的老资格,如今有皇后娘娘做后台,那可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了。”
“这样说,元庄主不是更可怜,本来就因为家世不济矮人一截不敢娶妾纳小,好不容易来个指婚也给弄没了,如今老婆有了恁强的后盾,想都别想了,可怜呶。”
嗤,你当元庄主是你呢,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元庄主要想纳妾,在夫人重病躺在床上的时候早就纳了!真是,自己脏,还希望全天下的男人和你一样不干净是不是?
“你你你....是什么东西?当谁不知道你是那个老爱女扮男装的方家女人么?你送上门,人家都不要你,还在这里替人家说话,羞是不羞.....啊,你这个臭丫头,敢打我?”
这茶肆,茶好水好,口碑在外,客流不绝,贵、贫通吃。楼下接待得是平民百姓,楼上则另设雅间,供出得起钱图个说话处的贵客消遣。而时下,楼下的熙攘吵闹委实是太大声了些,以致一层楼板挡不住声浪阵阵,扰得二楼的人心烦气乱,抬手就将一只茶杯甩到地板上,以作发泄。
“姑.....公子,您.....”穿男装贴小胡的立冬不解主子何以有恁大火气,“您不会真的爱上元慕阳了罢?”
“爱?”亦着男装的蝶仙讥笑,“你认为,不管是你还是我,这辈子会与这个字产生什么关联么?”
“可是,姑娘在元慕阳身上放的心思,未免有点多了,甚至超过了相....”有些话是深层忌讳,纵使没有第三人在场也不能随意说出嘴来,不待主子言止,立冬便及时收口,“元庄主若能为咱们所用,他的财力自然是咱们需要的。但他并不.....喜欢姑娘,不喜欢,便不能听从姑娘,这.....”
“立冬,你相信这世上会有一个男人只爱一个女人么?不管是美色、权位、财富都不能转移其志?”
立冬拧着眉,“以前肯定是不信的,咱们在那样的地方见得还不够多么?每个人都说什么婊子无情,但也不看看,有谁会对婊子有过情呢?不是色衰宠驰,便是一时贪鲜,那些个男人,不管穿得有多光鲜,生得有多体面,嘴脸一迳都是恶心丑陋。”
蝶仙红唇在笑,眼眸却冷,“现在呢?”
“自从看了元庄主这个人,不信也要信了。别人见了姑娘,名动两江的才子也好,身处高位的权士也好,无论装得有多端庄,多有礼,但那眼睛深处,总闪着那些龌龊念头。但元庄主,他不看姑娘,是真的不看姑娘,不是伪君子的惺惺作态,不是真君子的礼教相待,而是看不见,他看不见姑娘.....”
“是啊,他完全看不见我。”丫头若有意无意一针见血的分析,使蝶仙脸上笑颜更媚,“对这样一个异类,我是不是该好好报答呢?尤其,看见有人什么也不必做,便有人为她操持一切奉献一切时,我心情很不好呢。”
“姑娘,其实.....”立冬面有难色,“其实立冬想劝姑娘,咱们的事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去惹上一个对我们毫无助益的男人?如果是因为那个昌阳侯,立冬更想劝姑娘,那种人也不是可以轻易接受利益对等的交换的,我们惹不起,离得愈远愈好。何况,别忘了刚走的相.....公子,他是不会允许您真正和别的男人产生纠扯的。我们一点点经营到今天,不是为了意气用事....”
蝶仙艳色逼人的脸上,挂着笑意晏晏。丫头的话,是忠言,所以逆耳。
经营到今时今日,的确不是为了意气用事。但当初让父亲成为替罪羔羊的那群人,已经被那个独占她身子多年的男人除得所剩无几,而剩下那两三个,也被下了慢性毒药,一步步向死亡迈近。当为报仇而存在的一个人在无仇无恨,又无爱可以期待时,想做点什么来派发余下生命,也不为过罢?
在山庄修复期内,元慕阳和春眠住进了水沁园里。而一并返回江南的元家二老,一半是对子抗婚违君的余气未消,一半是对自己无意却使长子陷身牢狱而含有愧意,不想再与他们同住,搬进了次子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