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将军认为不妥?”

国事为重。厉鹞摇头:“军人天职只为保家卫国,一切但凭王上安排。”

很好。归善是之谒在朝中的最后一枚爪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手中原握有煊国近三成兵力,虽几经削减,仍有近两成。与畲国这场仗打得胜胜负负,怕是因他心性难定之故。如能顺利除了他的兵权,也就意味着收回了最后一张兵符铁券,将天下兵权集于王室。而厉家只所以历代宠荣不断,便是因了厉氏的传世智慧——战争息罢,兵符尽缴兵部,这等明智豁达的臣子,主子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中。

戎晅背过身,窗外,近处是郁苍丛翠,远处是黄沙浩渺,一片大好的塞外风光。

“请问王上,淦国对于畲国所求如何对应?”厉鹞不无担心:淦、畲如若结盟,接下的仗要棘手了,说不定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酷战。

戎晅浅笑道:“淦国尚未作出反应,显然他们也并非全无动心,但也不会轻易应下。勒瑀这两年,似乎是修心养性,不怎么喜欢打仗了。厉将军不纳罕吗?一个骨子里嗜血成性的家伙会突然耽于安逸,让人不猜虑也难。”

“无需存疑!”朗朗出声的,发自渐行渐近向大厅阔步而来的人口中,蓝衣纶巾,长须美髯,面似美玉,目若明星。

“先生?”戎晅眸光一闪,微显喜色,“朕想不到在此,会遇见云游四方的先生。”

“伯昊参见王上,见过厉将军,”来人恭手作礼,“伯昊是追王上行迹而来,又在街头遇上明原,才得知王上下榻之处。”

“老师请坐。”戎晅谦谦有礼,“厉将军,这位便是伯昊先生,只是近几年老师只顾得云游之乐,懒得再指导朕这个笨弟子了。”

“王上哪里话,若不是王上英资天纵,睿质天成,再也用不到我这个迂朽的说教人了,伯昊哪敢自在逍遥去?

厉鹞早闻伯昊其名,知其助王上坐稳龙椅,镇服朝纲,今日所见,果然仙凤道骨,气宇脱俗。只是心里奇怪:门口守卫森严,这位先生如何可以畅通无阻地直达此处?

“厉将军是在讷罕伯昊如何可以通过关卡来到这里,且听到王上与将军的谈话的么?”伯昊神情意朗,无半点风尘跋涉之色,“将军不必奇怪,只因王上抬爱,伯昊手持御赐金牌,自然不会有人拦阻。将军放心,将军的兵士尽忠职守得很,伯昊对阁下的治军严明佩服得紧呢。”

厉鹞向来不是喜怒于色之人,没料到自己心头一丝疑虑便被其猜度而出,这位伯昊先生当真小觑不得,浅哂作答。

伯昊笑道:“方才进门时隐约耳闻王上与厉将军所论,因伯昊各方云游,想将所见所识所想拿出来与王上、厉将军共享,不知可否?”

“先生请讲。”

伯昊道:“那淦王勒瑀本是天生嗜血好战之人,最近却乐于享受太平,在不明个中因由的人看来,着实是桩怪事。伯昊曾在淦国盘桓游历了一年之久,听得了一星半点个中传闻。”星眸微张,若有所思,“王上与将军可听闻过淦国的少年丞相?”

戎晅颔首,一个近五年内耳名声雀起的人物,想无所耳闻也不可能。

“宣隐澜?”厉鹞道。这个名字,从弟弟厉鹤口中已听得耳熟能详,他可是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奉为神明。

“是,伯昊曾与这位少相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是在下的惊鸿一瞥,但也足够使人对其美秀清灵的相貌过目不忘。淦国民间传闻,这位少相满腹经纶,精明睿智,所以少年得志,平步青云。而淦国朝堂间则传闻,只因这位少相年青美貌,才会深得王宠。”

“勒瑀还好此道吗?”戎晅抿出一抹讥讽的笑。

“无论哪一种论调更接近事实,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便是这位宣相极讨厌作战。淦国良西之乱时,他本任监察御史,据说是他向淦王献策,良西王才会中计被伏,兵败饮鸩;后良西王一母胞弟良南王欲起兵作乱,是他竭力反对出兵镇压;郴国有股流窜兵匪夜袭淦国边关,抢走妇女财帛无数,朝堂众臣多谏淦王出兵郴国,又是他主张若郴国能将这股兵匪法办,将兵匪为首之人移交淦国发落,交回被掳妇女财帛,出资安恤受害家属,并纳贡半年,两国应修好如初。不管是因其才华,或是美貌,淦王对他,几乎称得上言听计从。这一点,在淦国,自朝堂到百姓,举国皆知。曾有人戏言,上苍若向淦王要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的脑袋,一样是他的王后,他会毫不犹豫的把王后给推出去;而如果后者换成了宣相,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天给捅个窟窿!”伯昊津津乐道,喜笑颜开,这可是这段游历期间最使他开胃佐餐的帝王桃色传闻。

“难怪,”戎晅将案上的密笺递过去,“先生请看,这是朕昨夜收到的。据说,畲送给先生口中的那位神乎其神的宣相爷的大礼比给勒瑀的还要丰厚,想来那苛勍早就摸透了勒瑀的底。若果如先生所述,只要这位宣相答应出兵,想必我煊国就会有淦国的大兵压境之危。”黑眸内笑意渐浓,玩味道:“听先生这么一说,朕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宣相的风采了。”

伯昊怅然若失:“可惜我煊国无此良相,唉~~”

戎晅淡哂道:“先生莫不是希望煊国也有一个以色事主的宰相吗?”

“非也,非也,”伯昊大摇其头,“不管那些关于淦王和宣相之间的暧昧传闻有几分真假,那位宣相爷的才华依旧是不可否认。兴修水利,削减税赋,振农兴商,肃除弊政,哪一项不是有利民生国本的大计?现在的淦国,国力强盛,空前繁荣,宣相功不可没。”

久未开言的厉鹞道,“这位宣相既那般讨厌作战,反而是不出兵的可能更大一些。”

伯昊拈须而笑,冉冉垂下的星眸内,聚满了算计。一场好戏,他等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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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翎儿骑在一匹厉鹞特地为她挑选的枣红小马上,换了身淡黄男装,净白的小脸上笑靥俏皮灵动,兴致高盎。终于要离开那吃没好吃玩没好玩的烂地方,回丏都也好,怎么说都是天子脚下,虽然不会有肯德其,不会有电玩,不会有卡通片,却总繁华过这整日大漠风沙苦的边陲了。

行在队伍最前方的厉鹞回头望一眼这个比较容易快乐的小东西,冷俊的脸上,有了一脉积雪融化后的温柔笑意。

“你是翎儿对么?”伯昊此次,选择与大家偕伴返京,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这个小丫头身上,有太多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翎了漫不经心地浪费了个眼神赏这位“老帅哥”——昨天第一眼看见他后下的定论,虽然长得不错,可惜“老了”,不然何必留那么长的胡子,帅哥老矣,岂能赏乎?“大叔有何指教?”

大叔?伯昊揉了揉鼻子,“翎儿,你方才口中所诵的诗,是你写的么?”

嘻,可惜俺非王之焕。翎儿喜孜孜地耸了耸鼻头,下巴高高扬起,优越感十足地道:“当然——不是!”

“不是”也须如此得意?伯昊皱了皱眉头。

“很酷吧?”翎儿晃晃尖巧下巴,问。

酷是何物?伯昊不知所云。

瞧他一脸机车表情,翎儿意识到她又犯了鸡同鸭讲的错误了,无力地叹息:“唉,我是说这首诗是不是还不赖?”

伯昊颌首:“是不错,不过此时咏它有些不合时宜。”

对自己近期的文学感学相当不坏的翎儿大眼珠子一翻,语气不善地说:“什么叫不合时宜?这里有塞外没错,而且黄沙漫天,孤城高山,本姑娘我是应景而发耶,哪里不合时宜?”耶,如果姐姐在场,听见自己现在也能出口成章,说不定会给个亲亲爱爱顺便取一张百元大钞奖她几顿KFC。

伯昊道:“春风不度玉门关,似有怨尤圣上的恩泽不能惠及四方之意,可是你看,咱们的王上不都已经御驾亲临了么?王上又何曾不关心戍守边关的将士来着?”

啊,对哦,一时得意忘形给忘了。不过才不要紧,这老头儿想看自己出糗,她岂能容小人得意?“大叔,您别太迂腐好不好?春风不度玉门关,在本姑娘的理解指的是家人的关心和思念因山高路远不能及时到达边关而已。您呀,虽然年纪一大把,但要学着放宽视野,定义不要太狭隘,思想也不要太拘泥,这样对老人家的身体不好喔。”

戎晅此刻正在车内闭目养神,车后的对话无一余漏尽入耳中,脸上,浮起隐忍的笑意。翎儿是俏皮的,而淼儿却是慧黠的,淼儿啊……

迂腐?狭隘?拘泥?老人家?这说得是他么?伯昊向来自诩潇洒随性,否则也不能安心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来,而这个小丫头竟会直眉瞪眼斥他迂腐?狭隘?拘泥?老人家?天啊,天……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想自己堂堂天子之师,何必跟一个女娃娃一般见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他朗声高咏,“翎儿,还是这首《出塞》诗有气势。”

咦?翎儿眼珠子溜得贼大,“大叔,你……你怎么知道这首诗?难道你也……不会吧?”

伯昊笑而不答。

啊?翎儿突然边笑边叫:“哇,老人家,咱们是同乡耶!原来他乡逢故知是这种感觉,耶,好棒耶!不过你应该不是和我同时代的吧?你连‘酷’都不知道耶?还是你太老土了?”

伯昊尚不知该对这小妮子的无状反应如何应对,厉鹞那头已浓眉锁起喝出一声:“翎儿,过来!”

翎儿吐吐粉色小舌,向伯昊道:“一会儿再来陪你玩!”

玩?伯昊啼笑皆非,谁在玩?

好玩者轻拍马臀,向她的冷木瓜靠拢过去,“干吗啦?想找我陪你说说话是不是?有求于人就要拿出诚意哟,你又不用担心全球气候变暖,有必总沉着一张脸吗?是很酷没错啦,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笑时的模样。”

车内的戎晅摇头:看来,一路上有了这位姑奶奶负责聒噪,定是不会太寂寞了。

厉鹞大掌拍在她的头顶,原意是想薄惩,却没有任何力度,“在后面叽喳些什么?如此兴奋?”

翎儿扶正了教他一掌扣歪的小帽,笑嘻嘻地:“聊天,那位大叔很好玩。”

大叔?厉鹞方唇掀了几掀,险些就要崩不住“冷将军”的美誉:“他很老么?”

“当然啦,胡子长长,婆婆妈妈,活脱脱老头子一个。”翎儿鼓起粉红腮帮,弯起菱形小嘴,“如果不是看他还算有趣的份上,叫他‘大叔’都嫌他装嫩了。”

虽然喜欢听她的小嘴贬贬别的男人,但还是不得不低声喝止:“翎儿,莫要忘了王上在此,你若是太放肆了,我会难做,明白么?”

“喔。”翎儿乖乖应声。偷偷瞄向那顶凝重华丽的大车:车内的人,是煊国的王戎晅,不是那个闷葫芦阿晅了呢。

任她喜欢捣蛋作怪,却并非不知轻重,她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所谓民主是笑话,更视民权当笑谈,更不要妄提男女平等、妇女解放,一不小心,随时丢掉她宝贝至极的脑袋尚是小事,说不得会有五马分尸等失传酷刑伺候,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厉鹞那样纵容她宠溺她的。

“怎么了?”厉鹞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过重,吓着小人儿了,不顾众目睦睦,怜惜地以挂着厚茧的拇指指腹抚了抚她温滑的脸颊,“放心,一切有我呢。”

翎儿向他扯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颜,用顶小的声儿道:“再缠着木瓜哥哥,你们的王上会不喜欢。我要回去陪那个老头儿练练嘴上功夫。”

持着马缰将小马儿踅头,重新和伯昊并行,“大叔,我回来了!”

伯昊早将她和厉鹞之间的互动收入眼里:人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们这个,算是“千年姻缘一线牵”了罢?“千年”似乎也不妥,是‘异空千年’?

“大叔,大叔,您吃坏了肚子么?怎么听不到别人说话?本美女在叫您呐。”

吃坏肚子和听不听得到人说话有何关联?又有谁听到哪家姑娘大言不惭自称“美女”?伯昊实在好奇这小妮子来自的世界到底进化到了哪般天地,会创造出这类出人意表的女子。

“我在想,好端端的,姑娘为何喜穿男装?”

翎儿同情地上下打量他一遭,叹息道:“大叔你完了,连这点也没看出来,不是青光眼也是白内障,不要混了啦。”

“何解?”他实在有呕血的冲动。

“看不出来么?三岁孩子都知道呀,我喜欢穿男装,是因为我在女扮男装嘛。”

拉紧缰绳,稳住身形,伯昊没让自己跌落尘埃,紧连咳了几声,才道:“在下是想明白,翎儿姑娘为何喜欢女扮男装?”

翎儿攥紧小拳头,扬起细瘦伶俐的左臂,自以为挥出了惊人无比的盖世气势,豪气干云道:“这还不明白?显而易见,本姑娘是在效仿花木兰嘛。花木兰乃是本姑娘现阶段的人生偶像,我最大的理想即是像花姑娘那样征战杀场,建功立业,最好来一个封将拜相,威风八面,简单一个字——‘跩’!”

花木兰?抱歉,伯昊摸摸鼻子,不以为她有那个潜质。

同样,车内的戎晅更是认为她在讲笑话,极不好笑的笑话。


蝶双飞 第二卷 第七章

“云英宫事件”后,宣隐澜着实忐忑了一阵子。但事后十余日下来,上朝、下朝、御书房议事,勒瑀除了一如既往地,时不时用他那一双几乎要透到骨子里的冷眸多看她几眼外,不见任何异常。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放她逃出生天,如张华强那坨烂泥似的阿斗都会有反扑,何况是骄傲邪妄的他。他是谁?是王,是习惯了得到,习惯了索取的王,她已如猫爪下的鼠,之所以允她享有暴风雨前的平静,尚未被没入猫口大啖,不过是捕猎者在延长游戏的乐趣而已。

这一日,是早朝后的御书房议事。

户部尚书并兼王后之父的才如廉,侃侃道:“畲国所送礼品,皆属该国精华。其中又尤以‘避蛊鸣’为个中之最,此物形似短笛,一经吹奏,可解百蛊。畲国乃最善用蛊的国度,能够送上此笛,足可见该国与我国交好之诚意。”

吏部尚书赫运与才如廉是表亲,对表兄的话头一个捧场:“才尚书所言甚是。我淦国与畲国为近邻,今畲国与煊国交战,如若两国能够联合给予煊国重创,对我淦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是啊,赫大人有理……”

“对,才大人见解独到……”

朝廷重臣,或以帮忙分,或以裙带系,应声虫之流从来不曾少过。

勒瑀屈肘于案,修指支于颌下,狭长的凤目以假寐状,依次从这些个臣子身上筛过去,最后锁定在颦眉不语的宣隐澜身上。君臣多年,在得悉她的女儿身份前,他已经有感她与群臣是格格不入的。纵算她早已脱去当初小小状元郎的青涩,纵算她游走官场玲珑进退驾轻就熟,甚至对他这个王上的虚与委蛇也做得痕迹不露堂堂皇皇。但在她身上,始终未见世故浑浊的油滑,更无仰息于上的卑微,绛色朝服腰横玉带地坐在那里,清贵俊雅,淡定从容。

“王上,老臣等的见解,不知您意下如何?”才如廉说得唾涎横飞,却只有最后这一句听到了勒瑀耳中。

“宣卿看法呢?”

宣隐澜早料他有此一问,沉吟道:“畲国所求,并不复杂,无非是要用一支笛子换我十万雄兵,孰轻孰重,言下自明。”

才如廉当下面沉似水,冷冷道:“宣相此言过于偏激了。想畲国与煊国长年作战,但与我淦国素来交好,畲王对我王上天威也甚是敬服,无论是基于何种考量,我们都不应坐视不理。”

你这个大贪污犯,好像惟恐天下人不知道你收了畲国好处似的,自己吃了人家的也就算了,还将畲国使臣推到相府,拉人下水,有够卑鄙无耻。宣隐澜清清淡淡地道:“才大人不愧为户部尚书,对锱币的重视异于常人。畲国此次是很大方,无论是对我淦国,还是尚书大人,出手不凡,但是任那些宝物再珍稀宝贝,宝贝过我淦国十万雄兵的身家性命么?才大人不要忘了,您的宝贝独子,也是当朝王后的弟弟,现也正服役军中呢。”

“宣相不要含沙射影!”才如廉厉声而起: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出言讥讽他这个两朝元老、王上的岳丈,仗着王上给几分薄面便妄想蚍蜉撼树,实在是不自量力得很。“宣相,畲国本次确有诚意,这一点宣相应该比老朽更清楚才对,听说宣相对那一对五彩琉璃觚赞不绝口呢。”

“感谢才大人如此挂怀晚辈的喜恶,不过您实在不够了解晚辈,想晚辈一介俗流,如何消受得起那珍奇异彩的物件?天下配拥有那等宝物的,只有咱们英明神武的王上。”

这个精刁的人儿,无怪乎昨天散朝之际会将一锦盒塞到常容手上转交过来,本来还一直猜度着她在弄什么玄虚,原来在这边等着呢。“才大人,指的是这个么?”他抬指,常海立即将一锦盒呈在龙案上,打开了缎绸包裹,一对异彩流呈的琉璃觚闪入众人眼中。

“这……”才如廉切恨不已,歹毒的眼神扫向宣隐澜:想要与老夫斗,你有几成胜算?

“才大人!”勒瑀眸现戾色,“朕在问你话,你耳聋了不成?!”

众人色变:满朝之中,谁不知王上对宣相的宠爱信任?加上这位宣相政绩斐然,谁敢招惹眼如日当空的他?想必才尚书自恃二朝元老,女儿又是在后宫掌管凤印的王后,所以才会以为在王上前的份量,会压得过宣相?可惜,再硬的靠山,也硬不过王上。

果然,才如廉的老脸生生教王上突出其来的戾气给骇着了,矮了下去,“王上恕罪,老臣年老耳背,一时未听得见王上训示,请恕罪!”

勒瑀似是听进去了他的解释,释然颔首道:“原来如此,倒是朕不体谅国丈年高操劳了。怎么,需要朕为国丈准假休整吗?”

“王上!”头顶压下来的是无形酷寒,才如廉体似筛糠,“老臣当为我大淦国贡献毕生精力,为王上鞠躬尽瘁,怎敢偷闲取假?老臣谢王上关心。”

勒瑀俊颜阴霾稍霁,“还请才大人回去后找大夫看看眼疾,别闹个积劳成患才好。”

眼睛?才如廉一凛:王上的雷霆之怒,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对宣隐澜的那狠、恨的一瞪?

勒瑀恢复了习惯聆听的姿势,懒洋洋地道:“才大人平身吧,众卿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

众人均以眼神鼓励他人,自己却勇做乌龟缩回壳内。

宣隐澜料只得打个头阵:“畲国频送大礼,目的是要我淦出兵助其攻煊。畲国不安于室,频扰别国边境,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如今它需要为这个恶习承担后果,又发现自身能量不够,便以一些蝇头小利为饵引诱第三方为其分担,算盘打得恁是如意。煊国的国力诸位想必清楚,是目前各国中惟一可与我淦国相颉颃的,我们是否有必要为了一个目的不纯的所谓朋友而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呢?”

“宣相未免太看得起他国了吧?”有才如廉前车之鉴,赫运不敢教语气过硬,却也并不客气,“煊国国力不弱,难道我淦国就差了么?我大淦国现有雄兵百万,又有畲国相助,取煊国绝非难事。宣相方才所言不免有长他人志气之嫌。”

“赫大人此言差矣,宣相久居庙堂,于军防事务毕竟不甚了解,言下不免偏颇,不足为怪。”才如廉明护实贬,不由得那些位胆色不够壮实的同僚心生“敬”意,明明才受了王上警斥,眼下又全无畏惧之心,果然是老臣本色。

“才大人说得好,久居庙堂,难免不解民之所需,难体民之所苦,幸在晚生出身民间,对于百姓需求尚能感同身受。我淦国现何止有雄兵百万,确切的说是二百八十万,这其中尚不包括王上的亲戍卫队及京畿防守卫队。阚大人,在下说得可对?”

“阚大人”指得是兵部尚书,后者称是。

“我淦国目前兵强粮足,足以抵御任何外来侵犯,但并不表示我们可以无故侵犯他国。战争,永远会在侵犯与复仇之间轮回,而受苦的只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赫大人身居高位,锦衣玉食,想必不太了解也不想了解百姓心中所盼呗?”

赫运嗤之以鼻:“那些贱民,想的盼的不外乎平步青云发财获利。”

宣隐澜淡然一笑道:“赫大人方才也说过,晚生久居高堂所言怕要失之偏颇,礼部言大人为收集民俗古风曾一度走访民间,还请言大人作一回民之喉舌。”

言予,原礼部尚书告病还乡,现由礼部侍郎的他代任礼部尚书一职,是朝中自发形成的以宣隐澜为首“少壮派”的中流砥柱。“臣出自农家,自幼家境贫寒,致仕之前,叔伯婶妇中最为渴盼的,是‘吃饱’,无需再为三餐不济而吁愁。臣在调访民间古风轶闻期间,听得民众最多谈论,是盼着安居乐业,衣食无缺,不要再因为战争流徙奔迁,不要再有亲人在战火中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