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他骂。

我想,就是在那时,他便征服了我。也从那时,我不再是和他斗,而是和自己斗了罢?

“外面天凉,也不知自己加件衣服的么?”

身上多了件厚袍,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我的男人。我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方才在想什么?我在旁边看你又是笑又是叹的。”

我凝视着他在月光下英俊无比的脸,“在想你。”

他笑,刮了我鼻尖一下,“我可以把这视作你的甜言蜜语么?”

“在想我们的过去。在想,那时,你怎就如此认定我?”

“这可麻烦了。”他一脸愁容,“我也一直在奇怪呢,像我如此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男子,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万里江山?唉,悔啊,悔之晚矣。”

“是啊,的确晚了。”我把颌垫上他的肩,借说话的当儿,偷亲了亲他的耳垂,“人家秋长风做得风生水起,万民称赞,你要夺,都难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法子呢?只得从你这个媚君祸国的红颜身上讨回来了!”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已布满邪气,探臂将我抱起,“走罢,去讨债!”

我揽上他的颈,“清儿睡了么?”

“那小子玩闹了一天,当然去睡了,接下来的时间,是他的父亲母样为他创造一个弟弟还是妹妹的良宵吉辰,不得打扰。”

我爱看他这个模样。他掌心发烫,眸光也发烫,一副急不可待的急色样儿,仿佛,我永远是他的新娘。

“秋伯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还是不要说了,以行动代之。我抱紧他的颈,吻上了他,迅速,被他以百倍的热情反噬……

秋凉如永,蝉已消声。但若有热情如夏,蝉自可欢鸣依旧。

番外 一抹艳色未倾城

 

在我很小很小初懂世事时,我就笃定,自己是大侯爷的人。

整座侯府里的人,也如此以为。

是以,自小至大,来自同是奴婢的女伴或明或暗的嫉妒排挤,使我没有一个可以谈事叙话的朋友。于是,我对大侯爷的那颗心更加全力以赴,毫无旁骛。

我拿最热切的目光仰望他,用最柔顺的姿态回应他,用最娇媚的容光面对他,我盼着有一日他会说一声“艳儿,做我的妾”,那样,他就成了我的夫,我的天……

可是,他姬妾成群,惟独不纳我。

他亲自教我习文练武,写字作画。

他请伶人教我吟歌抚琴,舞技姿态。

他为我独辟小院,并有三两小婢伺候左右。

他对我,比对他的所有妾室都好,这使我总会觉得,我于他一定有什么不同,并在如斯的认定中,一厢陶醉欣慰着。

“傻艳儿,我只愿你的傻对我就好,你能做得到罢?”在他酒醉时,偶有此问。我的回答无一倒外是个“是“字,曾以为,对他,我只会说得出“是”。

那一日,我病了,冷蝉儿来探望我。

如果没有认识这个女人,我或许认为,天下的女人都当以男人为天,仰视顺从不悖。但是她,居然是要去杀皇帝的,就算身子给了皇帝,也从无断过杀念,她是一个异类,一个女人中的异类。

“说说罢,你这练武的身子为什么会病了,还病得如此之久?”

“我……”她是我十六年来惟一可以谈心说话的朋友,我心底的事也必须有一个倾注的出口,“大侯爷他……他……”

冷蝉儿笑得讥诮,“我就知道必定是和他有关。”

“那日,他酒醉,我扶他进房,然后,他命我出去,因为房内,有一个总管为他安排来的舞姬,我脚还未完全迈出,就听见……”

“嗤。”我说得凄切,冷蝉儿笑得不屑。

我不指望这个怪女人会出言安慰,但也没准备承受她这昏模样罢?“你一直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和我做朋友,你……”

“要想人看得起,你也要先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才行啊。我会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所熟悉的同类气息,可是如果你一味的犯贱,还在此自哀自怜,自苦得冷风凄雨,我的确可以不要你这个朋友的,我冷蝉儿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上一个犯贱的朋友!”

“你——”我因在病中,经她的毒言毒舌攻击,气得头更昏,脑更重起来。

“行了,你的大侯爷对你不错,用得尽是些上等药材,你也算锦喂玉养了,你就在此幽怨罢,本姑娘可没有兴趣陪你唱西厢。”

她走了。

那当下,我当真是恼极了她,也气极了她,发誓与这个人绝情断义的,且下了打算,今后随大侯爷进宫,就算和她打个照面,也要视而不见……

可是,我并没有机会再随大侯爷进宫。

我病愈后的一个睛朗午后,大侯爷将我叫到书房,揽我坐到他的膝上,柔声:“艳儿今年十六了是不是?该嫁人喽。”

我能清楚听到心脏在自己胸腔里的疾跳,我以为,自己十六年来最期盼最渴望的一刻终将来临,我就要成为他的……

“记得天叶堡的冷堡主么?”

“前武林盟主的儿子。”我虽奇怪他话题转得突兀,仍知不无言。他经常和我共谈一些官场、武林中事,我也乐于如此。惟如此,会让我感觉自己和他的那些女人有更多的不同。“五年前接掌天叶堡,虽非武林盟主,但在江湖中仍握有大半的势力……”

“艳儿真好。”他在我唇上轻落一吻,“就是他。他喜欢上了艳儿,要娶艳儿。”

“他……”什么?

“一个月前,他到府中,偶见艳儿,便思慕极甚,向本侯提出要艳儿。本侯想,他应该还配得上我的艳儿了,就给应了下来。”

应了下来?他应了,他要把我嫁给另一个男人?一个不是他的男人?

“我已吩咐总管为你采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嫁衣稍后就会送过来,你去试一试,不合身处还来得及修改。半个月后,我的艳儿就要嫁人喽,高兴么?”

……我第一回晓得,他的残忍是没有边际的。

跟在他身边,看他杀过人,也为他杀过人,可是,从来不会有这一刻更让我休认到了他的残忍。他明明晓得我爱他爱到只余一缕卑微,他明明晓得我为何会病,为何会苦,他……一个人,原来会这样的残忍。

他叫我来,并不是为了询问试探,只是宣布一个决定,一个不容违驳的决定。

如他所愿,我嫁人了,嫁给了冷千秋。作为一个妾,被八抬大轿锣鼓喧天的仪仗来迎娶进门,我该欣慰还有这份重视罢?

冷千秋对我很好。起初,在我的刻意奉迎,他的乍得心喜之下,我们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可是,时日渐久,他开始不满足于我给他的只是一具肉体,开始多方寻衅,处处刁难,且时不时眠宿其他妾室房内。

我那时,是真的不在意的,还很庆幸,终有一晚不必做戏,有片刻喘息之机。

但,人生并不能给我平静。

冷千秋一个江湖好友魏子坤,偶至堡中坐客,因他喜唱昆曲戏剧,而我也稍精此道,不免相谈甚欢。我和他是在人来人往的后院亭中对谈,我自以为行为并无不当之处,可是,赶来的冷千秋却屈意误解,和好友大打出手不够,还指着我的鼻尖大骂“淫妇”。

淫妇呢,那么多年,我对“女诫”奉为圭臬,我视我的男人如天,对我的男人畏畏诺诺,言听计从,这个“淫妇”之名凭什么落我头上?怒和恨积到了极致,我只想最有力的回击,拉过旁边的魏子坤,与之热烈拥吻……

“管艳!”他厉嚎着。魏子坤在仓促间,把我推开,挡上冲来的他,却被他一掌击中胸口。“管艳,你好,你好……”

你们三妻四妾,还要别人三贞九烈么?我偏不!我管艳发誓,从今天起,你有多少女人,我就要有多少男人!”那时候,我并不能肯定我骂得是谁,或许,这一句话已在心口憋了良久,早想喷发为快的。

冷蝉儿说我身上有她同类的气息,她竟比我自己早一步发现被我以恭顺温从压在最底处的反逆本质。

冷千秋手指颤抖,面色铁青,目色却充血般的红,“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早该知道,襄阳侯肯把你让出来,定然不无因由,你居然是人尽可夫的,你不要脸!”

“我就是人尽可夫,又怎样?姓冷的,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这一点你在向襄阳侯要我的时候就已知道,此时又拿来说辞不觉得难看和幼稚?我现在不妨告诉你,你不是我第一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管艳没有必要为你们任何一个男人守身如玉,你们都不配!”

“我杀了你,管艳,我杀了你!”他嚎叫着,向我袭来。

“管姑娘,你快走!”魏子坤抱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他真的会杀死你,你快走!快走!”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句话,他那时,如一只被困押中的猛兽,一旦得机,必然把我撕成碎片,我不想死。

我跳上屋顶,不去管身后的打斗咆哮,毫不迟疑的腾挪飞跃,离开天叶堡。

天叶堡的护卫并未拦我,许是也不想我被他们失去理智的主子杀死,然后再看主子事后后悔自残罢。冷千秋对我还有迷恋,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但是,他们的暗中跟随,我也不喜欢,为激退那些尾巴,我找了一间专供男倌的青楼,叫了两三清秀倌儿作陪,大醉三日。

三日后,冷千秋找来。我从醉梦中睡醒,源于他扼上我喉咙的一只手。

“你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这个女人!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宿醉使我头际隐隐作痛,也使我对死亡的恐惧不甚鲜明,“你要杀就快杀,不然就让我睡觉,折腾了这些天,我累死了。”

“你让他们碰你了?你真的……和他们……”

“我……”,我抚着额间痛处,拧眉思忖稽久,“我记不清了。”是真的记不清了。酒醉至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一时哪想得起来?

“你……管艳,我恨你,你让我恨你!”他耳光打下,我痛麻了半颊。“管艳,我恨你!”

“你打死我也无济于事,不如写一封休书,把我休弃了罢。”我乏力的闭着眼道,突又想起,“对了,我忘了,我是你的妾,不是妻子,有没有休书并不重要,你一句话就好。”

“你想让我放你离开,好让你回到你家侯爷的怀抱,是么?”他冷笑,伴之狂吼,“你休想,休想,休想!”

“你……轻着些!”

“我偏不,你是我的女人,我想要怎样就怎样!”

他故意羞辱我,像一个嫖客般的要我。不得不说,我被他气着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放仿着欢场女子的腔调,“大爷,您好让奴家喜欢呶,大爷,奴家还让您满意么?大爷……”

“你……”他手再举。

 我将眸媚眯如丝,笑道:“你再打我一下,我就找一个男人,打我两下,我就找两个男人,冷千秋,除非你把我杀死,不然,这顶绿帽子你带定了!”

“你……难道你……我如何对你,你是瞎了眼还是盲了心,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是不是?襄阳侯如果当真爱你,怎么可能将你拱手让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咬住我肩头,咬痛了我。

很痛耶!我挥臂想把他的头披开,两手却僵在当空:是什么流到了我肩上?他的口水?还是……

“我打了你,你打我回来,一掌两掌十掌都可以,就是不能……”他抱紧我,“管艳,做我的女人真的那么不甘心么?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然,我也不可能向秋远鹤开口……你不必太喜欢我,只要一点……你不要太小气。”

在他抬起眼时,我特意深望,并未发现异常。我状似不经意地触上右肩,将仍残留其上的湿意点了送进舌尖:咸的。

“如果你是生气前两天我睡到别人房里,我可以告诉我,我和她们并未做到最后……我也想,可是每到那时,你的脸就浮出来……以致,她们都以为我未老先衰……不行了。”

不行?什么不行?我挑眉,待觑清他一脸的难堪懊恼时,豁然顿悟,“你……不行?是‘那个’不行?哈哈……”

“谁说我不行!“男人啊,是不能忍受有人对他“那方面”有所置疑的,这不,他为了证明自己很“行”,正对我逞尽威风……

经过此事,我和冷千秋打破了横亘彼此的一层无形玻璃,向各自的心间迈近了一步。

尽管其后的时光里,仍有他醋心发作后的不可理喻,仍有我在两份感情间的挣扎困顿,但,我还是爱上了他。

女人将一滴泪流在男人心头时,会成为男人心中一份难舍的牵挂。

男人将眼睛滴落在女人肩头,牵挂则是一生一世。

如果没有它在我肩头的重量,我在今后的几次生死关头,也许就会如此放弃生命。如果没有它时时将我牵绊,和秋远鹤几回的面面相对,我怕都已经走上与之俱毁之路。

秋远鹤,是过去。冷千秋,是我的未来。我不后悔爱过秋远鹤,因若没有那份爱着他时的卑微仰望的休验,我永远不知和心爱的男人两情相悦且被他所珍惜所宠爱时,会是如何甘美醇厚。

冷千秋这个男人,不够洒脱,不够豁达,不够温柔,不够……一个合格的情人,一个休贴的丈夫的标准,他终其一生也未必达到。

同样,我也不是完美的,我这抹艳色,不是倾国倾城,不是国色天香,甚至,我还不是这个世间诸多男人都要命在乎的完璧。

我爱他,他爱我,这就够了。

番外 一家四口的“不和”生活


“娘!”

“海儿!”

“爹爹!”

“幻儿!”

这几声喊,几乎是异口同声,而后,四道人影接近,女人抱住了男孩,男人抱起了女娃。

“海儿,你又长高了呢。”

“海儿给娘亲大人请安。”

“幻儿,你变重了哦。”

“哪有?人家只吃一点点啦,臭爹爹!”

四个人,分成两拨,向那栋依山傍水所建的精舍走去。就连进了房,也各分两室,从始至终,女人未向男人看去一眼,男人未对女人施一个笑颜。家中的下人也司空见惯,将茶水吃食分向两室送去,不奇怪,不纳罕。

左厢房,母慈子孝,一室温意融融。

右厢房,父疼女爱,温意融融一室。

每当这个时候,两小婢两壮丁在忙活过后,都会一人端一盘瓜子,坐在院中的丁香衬下,遥遥观望,对不对,三言两语对自家主子们这一年一回的大戏进展稍加推测。

左厢房。

“海儿,功课多不多?紧不紧?你那个不良老爹有没有打你?不要怕哦,告诉娘,娘会帮你出气。”

“海儿很想娘。”

“我的乖宝贝,当然会想娘嘛,娘也想海儿!”

秋观海英俊小脸因被母亲大力搂在胸前,微显一抹赧色,“娘,海儿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这样搂海儿啦……”

“谁说的!“当娘的沧海还是沧海,“你在娘面前,永远是小孩子,永远是娘的心肝宝贝,娘就是要疼你爱你亲你一辈子!”

“可是,娘……”

“海儿,你不诚实哦。”沧海拿一双美眸斜睨这个别扭的儿子,“你敢说,你不喜欢娘这样抱你?不喜欢娘亲你?”

“……喜欢啦。”秋观海把一张红形彤的小脸扎进娘亲怀里,“海儿很用功的习武念书,就是想让娘以海儿为荣……”

右厢房。

“爹爹,这一次你隔了很久才来看娘娘哦。”

“西北起了战事,爹派人斡旋良久才处理得当……”说到这儿,秋长风眉峥一皱,“小没良心的,为何会说爹爹来看你娘,难道爹爹不是为了看你么?”

艳红嘴儿一噘,“幻儿发现爹爹啦,爹爹在方才一直用眼睛偷瞄娘娘,幻儿发现了!”

“这……”既然如此,也不再费力遮掩,“那……娘娘她看没看爹爹?”

“嘻~~”幻儿小手掩口,笑弯了一双水眸:爹爹硬撑的样子,好帅哦。

“幻儿,说啊,娘娘她……”

“嘻,爹爹很吃哥哥的醋是不是?”

“胡说!”秋长风面色板起,“爹爹顶天立地,岂会有那寻常小男人的小家子气?吃醋这种事,永远不会与爹爹牵联一起!”

爹爹还在硬撑哦。幻儿小脚踩在爹爹胳上站起,水汪汪的眼睛好是纯真欢喜,“爹爹,幻儿最喜欢看爹爹这个模样哦。”

为人父者登时骄傲无比,“爹爹很帅罢?”

“每一次,娘娘和舅舅坐得稍近些,爹爹就会吃醋,可是总要板着脸装作无事。可是,幻儿有发现哦,爹爹每回吃醋时,嘴角就会板得紧紧,眉毛中间的纹纹也会好深,爹爹还以为没人知道,幻儿都知道哦。”

“……”秋长风对着女儿的如花小脸勾起和蔼笑意,“幻儿,有时候我很想你和你娘娘一样,稍微笨一点。”

“娘娘笨哦?”

“对,她很笨!”否则,哪有夫妻重逢,只抱儿子不抱夫君的?

“娘娘笨,还能把爹爹吃得死死,那爹爹更笨哦?”

“……”这什么逻辑?再说了……“谁说娘娘把爹爹吃得死死的?”

“都在说啊。舅舅在说,山伯伯在说,娄伯伯也在说,还有,艳姨姨、蝉姨姨……”

“他们都在撒谎。”某人抓住女儿还在掰数的小胖手指,面不更色的撒谎。

“撒谎哦?那爹爹你在宫里有不是娘娘的女人哦?”

“……什么?”这又是什么逻辑?

“舅舅姨姨他们说,没想到娘娘能把天底下最狡猾的狐狐收得服服,哦,还有贴贴,让狐狐除了娘,不敢碰别的女人……那狐狐就是爹爹对不对?”

“……”等一下,他一定要找那个笨丫头算账,居然让那些人来如斯污染他的心尖尖!“爹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因为……”有些话对女儿说起来或许为时过早,“当你想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情时,就要全心全意的给予对方你的爱情,这和敢不敢是两回事。”

小嘴儿一撇,“那爹爹还不是被娘娘吃得死死的。”

“……再说一次,没有。”

“那爹爹现在不想去看娘娘哦?”

“……不想。”

“那爹爹不想知道哥哥有没有在娘娘面前说爹爹的坏话哦?”

“……他敢!”

“真的喔?”嘻,硬撑的爹爹怎么看都帅帅哦,幻儿喜欢。

“……既然你如此想去见哥哥,那就去罢。”男人抱起女儿,满面大义凛然,步子迈得恁是理直气壮。

左厢房。

“海儿,娘对海儿很抱歉,娘不想去受那道宫墙的束囿,就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你。你如今担在肩上的,有一半属于娘的。”因为有了海儿,群臣方会对当今天子以追思先后之名空置后宫的“情圣”风范予以容忍和体谅。

“娘,您忘了,海儿是什么身份?海儿是太子。这天下有多少人生下来就能呼风唤雨,拥有这无与伦与的显赫?而海儿就是。我不会去羡慕那些出生在平凡家户中的小孩子,他们纵是可以街间摸爬滚打,长大了还是要为生计奔波,任何人,都有他该负的责任啊,海儿的责任比别人大,但荣耀也比别人多啊。”

“但他们不必子时睡卯时起的辛苦,更不会时不时遇到行刺,被人窥伺性命。”生为皇家子弟,又是一根独苗,怎可能不引人歹意?昭景帝的那些异母兄弟,纵是个个庸碌无为,也少不了皇家的狠毒残忍,她的海儿年仅十二三岁,就已受过多少暗袭?

“海儿今日的勤奋,就是为了那些在街间玩耍的人们在将来少受一些苦楚。至于那些窥伺海儿性命的,只会让海儿更加不能懈怠,强武强身,以能够保护海儿想保护的每一个人,保护娘,保护幻儿,保护……爹。”

俯在门外倾耳“窃”听的男人眉梢微动。

儿子少年老成,说话行事都远比同龄人成熟睿智,她这个当娘是娘是该欣慰还是该心酸?“娘教你的清心决你每日睡前可都会念么?你没有袭传娘的巫人体质,但你每日念它,可助你防毒强身,久而久之,对一些危验也会有些许的预感能力。”

“娘。”秋观海捧住娘亲的绵软柔荑,郑重道,“不要担心,海儿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你那个不良老爹没有亏待你?”这话,问得有些违心。

分别的时间里,她并非没有去探望,对情形怎可能一无所知?所以没有露面,是因她赞成臭狐狸所说得,母亲太多的疼爱会使男子消磨士气,男子更多的意志,更多应该来自父亲。每次隐身遁形,忍到真正重聚时再来拥抱爱子,反而更多甜蜜呢。

但,问问不为过罢?

“父亲他……”秋观海瞄一眼从门缝间映到地上的依稀人影,“对海儿很好。”

算你小子识相。男人薄唇得意抿起。

“但是,有些话,不知当不当对娘讲?”

“什么话?”

“前些时日,胡族进献来一名舞姬,生得极是美艳,且能歌善舞,父亲将他安排到宫里的梨花园……”

“臭小子!”门訇然而开,男人凶神恶煞般降临,将臂弯里的女儿寨进妻子怀内,一手揪起儿子衣领,“你对你娘胡说八道什么?”

秋观海被身长臂长的父亲揪起脚离地面,便一张俊颜淡冷依旧,“海儿所言字字属实。”

“你……”秋长风扬掌,欲对不肖子施以教币,。

“秋长风。”柔软的轻唤响起。

秋长风手势稍窒,转脸为自己辩白,“臭小子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么?”绝美雪颜抹上浅笑,“海儿,你来告诉娘,你在胡说八道么?”

“孩儿从来不会欺骗娘。”

“你——”

“爹爹,你后宫里有不是娘娘的女人哦?”另一张小上几号的雪颜爬满惊叹,“那个女人漂漂么?有娘娘漂漂么?”

这两个小祖宗,绝对是上苍派来克他的!秋长风将不肖子甩开,把妻子怀中的女儿取出来按到桌上,抱起妻子,迅疾消失。

“哥哥,爹爹又和娘娘去算账了喔。”

“走开,小麻烦精。”

“不要,人家喜欢哥哥,哥哥背人家玩啦~~”

“小麻烦精,谁要背你?”

“娘娘,哥哥不喜欢幻儿,娘娘……”

“行啦,爱告状的小麻烦精,还不过来!”

“嘻嘻,幻儿最喜欢哥哥!”

“那女子的确擅舞,我留她进梨花园,是为了在中原发展胡系舞艺,强化两方交流。”

“嗯。”

“同时,也为了堵朝堂上某些始终不曾断了谏我充实后宫的大臣的嘴。”

“嗯。”

“我亲自视察两河讯情,暗访赈灾银发放实况,还有,西北战事,东南海防,这诸多政事正事,那臭小子一点不提,偏拿那点小事来挑唆,他该打!”

“嗯……不行!”

“说到你儿子,你才会理我是不是?”

女人媚眼如丝地偎近气咻咻的男人,“那些事,就算你不解释,我也相信你啊。谁让你斗来斗去,还斗不过自己的儿子,他明明是成心为之,你却每次都要上当。。

男人脸成赭色,“……还不都怪你!若你不做出那副神色,我岂会上了臭小子的当!”

“咝~~”女人低笑,将脸儿在男人胸前磨着,“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依海儿的性情,根本不会那样来告诉我。他会先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回来带着我离开。他是你生的,又是你教的,你居然还中了他的招,活该。”

臭小子!不肖子!男人将儿子骂过千遍,“我这就去把他打上一顿,教会他什么叫尊长敬老!”

“不要。”藕样的细臂缠上男人腰际。

“你护着他!”醋夫模样毕露。

“不是。”嫣然一笑,不胜娇媚,红唇在男人胸前巡移,“我是舍不得你离开,我们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嘛……”

男人咆吼一声,“臭丫头,你自找的,后果自负!”

帘幕内,登时燃起春意如火。

院中衬下,少年背着女娃轻步缓行,睡熟的女娃有口水淌上少年脖颈,少年嫌恶皱眉,手臂却稳环依旧。

番外 亲家“相亲”

 


“娘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好远好远的地方啊?”

“因为,我们的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可是,他选的这个媳妇又不是那么好娶的,只有劳动咱们来为他疏通疏通。”

“疏通完了,就有媳妇要了喔?”

“那也不一定啊,如果这两位准亲家太趾高气昂,就像杭夏国那位国君国后一样,珍儿可是不会为了宝儿那个小混蛋委屈自己的。”

“喔,我们不为宝儿那个小混蛋委屈自己,宝儿是小混蛋,之心乖,珍儿只疼之心哦。”

“臭呆子……”

“秋长风,你必须答应我,一会儿见了良家的父母,你少给人家施脸色。”

“凭什么?”

“你……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对人家没有好脸色?”

“他们的儿子抢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也抢了人家的儿子啊。”

“我的女儿是宝贝!”

“人家的儿子在人家心中也是无价之宝。”

“一个小奸商岂能和我的小公主相比?”

“你当人家一定会巴不得娶你的女儿是不是?”

“那是当然……”

“臭美狐狸!”

为了自己的儿女,两对隔着千山万水的夫妻,各向前靠拢,相会在大陇皇朝与外域相邻的边境小城。这一处风光秀美,山清水明,正适合来谈一些花好月圆的美事。

但约定的时辰早已到了,双方仍未得遇彼此,在三五游人中,几次失之交臂。

“怎么还没见那对糟老头子和老太婆?这姓良的外城人,看来是不想娶我女儿了!”

反观挽着丈夫手的小海,神态悠闲,好似游赏山水。

“臭丫头你不急?这家人迟迟不到,摆明是不看重我们幻儿……”

“嘘。”小海把双臂缠上自家男人的劲腰,“你不觉得,我们有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外出了么?上一回你带我看山水,还是在江南,已经好久好久了。”

“……是。”秋长风目光登时柔软,“我答应过你多次,但是,始终未牵着你的手再游江南,怪我么?”

小海仰脸一笑,“对我好点,就不怪。”

“臭丫头……”秋长风棒着那雪样柔颊,薄唇柔情覆下。

另一头,良之心和罗缜也走得累了。

“娘子,这里没有见长胡子的老婆婆和老公公啊。”

“对哦,莫非这异国皇帝后悔爽约了?”

“不来了喔?”

“不来就不来,能不能娶,还看宝儿自个儿的本事,我们就当来踏春了,相公高兴?”

“和珍儿在一起,之心在哪里都高兴……咦咦咦,娘子,那边有人在亲亲哦?”之心遥指长桥另一端,旁若无人拥吻一起的男女,“娘子……”

“这边境小城异族杂居,民风开化,如此也没什么……臭相公,不行!”罗缜一见自家相公的眼色,就知他盘出了怎样的算计,“我们是来给宝儿谈亲事的,不能不知端庄。”

“娘子,珍儿,你看那边还在亲亲啦~~”之心伸出一根指头好说好商量,“亲一下?”

“一下也不行!哪有为儿女相谈亲事的父母在光天华日下做这种小儿女事的……臭相公,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臭呆子,只一下!”

之心欢呜一声,抱过娘子,如愿吃到了甘美糖果……

“不是说只……”一下?……好罢。就知道,一碰到这臭呆子,自己便硬不起心肠,这一辈子啊,就如此栽在臭呆子手上。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七月七么?天上的牛郎织女到人间相会来了?”

“说的是啊,有一对还不够,还是两对俊男美女,这卿卿我我的,羡煞人呶。”

“既然看得眼馋,还不赶紧回家抱着你那个悍婆子去?”

“说得是,咱家的悍婆子虽然没有人家好看,但也是知冷知热打心底里疼咱,回家喽!”

“哎,你这人,说回还真回,那我这个孤家寡人怎么办?”

“这湖光山色的,找一个对眼的呗……”

擦过耳边的窃窃人语,扰醒了沉浸在缠绵情深中的男女。

秋长风把双颊酡红艳丽不可方物的妻子深揽胸前,一对在高位上冶炼过更形精厉逼人的墨眸冷冷向四围扫荡,迅疾地,方圆十几步外再无人迹。

良之心被娘子推开,虽意犹未尽,也不敢再讨吃,只得掀起水红的簿唇憨笑,“珍儿,我们回客栈好不好?”回到客栈再来亲够娘子,嘻~~

“你真当我们是来游山玩水了?”罗缜拉着相公向桥另一端行去,“若对方当真爽约,我们也要守到约定时辰完全过去方能回去,守约为商家之本。”

“可是,没有见着老公公还有老婆婆啊……”

“也不一定是老公公老婆婆罢。只是,中原的皇帝登基甚早,妻妾比咱们的国君还要多,那位幻儿公主既然已经到了十六岁,母亲可以是红颜未老,父亲必定是老态龙钟了……话说,这中原的皇帝会准许他的妃子出宫?”

“早知道,就把缎儿叫来。“之心拧起两道好看的眉毛,道。

罗镇止步,“叫缎儿做什么?”

他们所停之处,正与另一对夫妻背背相对。

“缎儿可以喊啊,就喊,中原的皇帝老公公快出来!”

“哈,相公说得当真在理呢。如果缎儿随了来,说不定就当真把这中原皇帝喊出来,相公真聪明。”翘起行足,亲下额头以示奖励。

“嘻嘻,娘子再亲……”

“二位是……良家的父母?”有人迟迟疑疑地发问。

罗镇回身,被眼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惊艳得一时目眩,“你是……”

“我的女儿叫幻儿。”

“我的儿子叫良詟。”

从彼此眼中,皆看到了惊异。对方的形容与设想中的相差太远,以致相对无言良久。

“你……是中原皇帝的妃子么?”但这一派出尘脱俗率性无拘的气韵,那种深宫大内高墙深院是绝对熏冶不出来的。

“我不是他的妃子,是他的妻子。”小海嫣然,“没想到,良詟的父母居然如此年轻,如此……”一个精美得如画中人,一个秀雅的如园中菊,好出色的男女。

“彼此彼此,你们二位也大大出乎了罗缜意料……噫,相公,你怎么了?”

“秋长风,你在做什么?”

两个女子各问自家男人。但见得那二位正四目交衡,间有暗流汹涌。

“娘子,之心在瞪人!”

“臭丫头,没看你家夫君正忙着么?”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一份默契在刹那间形成,“二位忙罢,我们暂且告退。”

“你……”走进河边观景亭里,小海有感自家男人的可恶,“良夫人,我家夫君的脾气有点……良公子她……”那么精美的人,称呼“公子”没错罢?“您不担心?”

“放心,我家相公看起来好欺负,可是,为了不让我心疼,他不会让任何欺负了他。这世上,能欺负他的,只有我。”

“……”好羡慕哦。

“秋夫人,我总算明白我那个儿子为何会对令爱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了,令爱的容貌必然像极了您罢?”

“我见过良詟,他生得和良夫人有几分相若,尤其气度,更是得袭良夫人良多。我不是没有见过大家闺秀,但如您这般的,还是第一回见。”不管是娇弱堪怜的楚怜星怜还是贵气十足的莹郡主,都没有这份仿佛被书卷浸泡出来的清雅书香气质。

若非早知对方底细,她说什么也不把把眼前人与那个握着一国经济命脉的女巨贾联系一起。

“这么说,对这桩婚事,秋夫人并不反对?”

“我只是要幻儿喜欢就好,这一回来,也是受我那个刁钻女儿的所托,来看着他宠女成癖的父亲,免他从中捣乱。”小海绽出羞惭山间百花的笑靥,“秋长风那个人啊,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被我一对儿女制住了。”

罗镇淡哂,“制住他的,是秋夫人。”

“……呃?”

她……不知道?罗缜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男亲家了。

世人看她和相公时,只当相公时她百依百从,可是有谁会晓得,只要相公开口,她会做尽所有事,即使付出所有?好在自家相公乐天知足,一个亲吻就能让他欢喜镇日。

眼前这位比范颖还要耀眼的大美人,竟也不消楚那位人中之龙的亲家是何等珍她爱她么?她不明白,如果那对儿女不是她生的,谁能制得住那样一个人么?

“你的儿子很讨厌。”

“之心的宝儿不讨厌,你的儿子才讨厌!”把绾儿气得哭哭。

“我的海儿三岁能文,五岁能诗,七岁能开弓,十岁能练剑……”

“之心的宝儿在五岁的时候就能一天赚进一万两银子,十岁被山贼掳走,五天后把他们都收服了,乖乖送他回来,还乖乖听他话……”

这样么?那个叫良詟的臭小子当真有这等本事?秋长风质疑地打量,但他不得不信,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说谎,而眼前人绝对不会。再者说,良姓小子若没有一点斤两,也不能骗去他家幻儿罢?

“再怎样,你家儿子也配不上我的幻儿!”

“你家儿子也配不上绾儿!”

“我们现在谈得是你家儿子和我家幻儿的事!”

“之心就是要谈你家儿子和之行的绾儿的事!”

“……”与心地单纯的人交涉,会这么累?“绾儿那孩子不错,我看得中意,但你家儿子,我不喜欢,讨厌极了!”一个是嫁来,一个是要把人娶走,差别很大的好不好?

“才不是!”之心跳起,“之心的宝儿最好,最聪明,最能干,就像娘子!不准你说之心的娘子不好!”

“……”我何时说你家娘子来着?“算了,你把你家娘子约上,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总要找个明白人罢?

“中原皇皇,之心不怕你哦。”

“……什么?”

“之心不怕你!”为策决心,之心还举起了拳头。

“我是说……”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你叫我什么?”

“中原皇皇啊。”

“如果你不能分清这四个字的确定叫法,我姓秋,名长风。”都是小海那傻丫头,一再要他不能摆皇家架子,否则冷战半年……臭丫头!

“秋秋哦?”

“秋、长、风。”这三个字,是从牙缝内一字一句挤出来的。

“还是秋秋啊。”之心大眼睛无辜眨巴。

“……”

这桩千里姻缘,是成是散,是聚是离?

上苍自有安排,月老红线已牵。

心中有爱,自有爱来寻你,不管,那个人,与你隔了千里还是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