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花神却仍是忧色不减,道:“虽然如此,但君上万金之躯,实在不该涉险。”
这时,又有另一人插话笑道:“嘿嘿,花神对聆月君真是上心!”这声音含笑又带揶揄,说是讥讽不如说是好奇。我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却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那花神闻言,不羞也不怒,挑了挑眉道:“季影神君若是以后都不再需要我花境的仙露,大可以继续多管本神的闲事。”
季影神君默了默,终于乖乖闭了嘴,看来这花境的仙露竟然是个好东西了。季影神君?唔,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幻海里遇上的那条青鱼么?
真没想到,一来到神界,就碰上了熟人,我心中一喜,自跟着聆月君,见的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我看不懂的事物,此番终于看见个熟人,真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我整了整衣衫,走近那季影神君,道:“神君可还记得我?我是幻海的泡泡。”
他没反应,仍旧在听旁边两神仙正在进行的关于这黑煞之气的激烈讨论,偶尔还□去几句,显见得,他是个极爱闲聊嚼牙的神仙。
我顿了半晌,又对他喊道:“神君?季影神君?”
我确定我这声嗓已经可以盖过他们的讨论之声了,却不想,不仅季影神君毫无反应,就连四下诸人,都是各做各的,各说各的,宛如没有我这个人。
我大惊,对着季影神君猛地一推,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存在,然而,身子却一个趔趄穿过了季影神君的身体,直直倒了地!我又索性大喊了几声,声音响彻云霄,然而四周的神仙们仍然没有一个注意到我。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竟然是隐形隐声的?
幸而,我是尾,呃,是个极镇定的小神仙,我心里细细过了一遭,自从那流纹注意过我一眼之后就再没人给过我哪怕是极短的一瞥了。我恍然大悟,除却聆月那厮外,自从我在幻海边上上了祥云入了天宫后,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初始还以为是神界的人都眼高于顶,对我这小小神仙不屑一顾,却不成想,他们是根本就没看见过我!
不用说,这是聆月那厮捣的鬼!他不过是给了我些修为,这还并不是我要来的,而是他自愿给的,却要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隐形世界里,这,这也忒不厚道了些!他若是从此都不解开我的禁制,那我,那我既不是从此以后都是一个人了?不行,不管他是因着什么目的,我都要让他给我解开这隐身术!
这边我气了一会儿,知道大家都看不见我,干脆支着腮坐在草地上将众神仙们瞧着,顺便当笑话听听他们的谈论。听了半天,我终于晓得,这天界的神仙,比之幻海的水族们,那股子闲来无事嚼牙根的劲儿真真不输半分啊。
或许这花境的黑煞之气委实是神仙们平淡无趣的生活中一个极是得人欢喜的波澜,所以才攒了这么些神仙来瞧热闹。热闹之余,大伙儿难得聚成一团,便又聊起来大家各自的家长里短以及最近的趣闻,真是令我唏嘘。
其中就有一个老神仙道:“听闻近日里幻海龙王为他女儿办的宴席上,聆月君与他那女儿聊的很是投机。不知这位新公主是何等人,竟能让聆月君注目。”
“我倒是听说,聆月君在幻海里带来了一位女子入了凌栖宫,”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神仙插了话,这话让我很欣慰,毕竟我也成了名人了,虽则我并不稀罕成为名人,但是既然成了也免不了要虚荣一番的。但是,那神仙接下来的话,让我无语半晌。
他想了一会儿,道:“好像,好像是明昆境的彩衣仙子。”
“哦?彩衣仙子入了凌栖宫?”季影神君接过了话茬子,神色极是兴奋,“听闻,彩衣仙子是明昆境的一只彩蝶,舞跳得极好的。却不知,原来聆月君喜欢观舞。”
我听着这颇没营养的话,也未免为聆月感到委屈。他尚且在那团黑雾里头为花境解危,这些神仙们却只在这里闲聊他的八卦,委实不厚道。当然,这谈话里也有些能听得入耳的好话。譬如方才季影神君听着的那两讨论黑煞之气的神仙,仍然在不屈不挠喋喋不休地讨论着。
“这黑气竟然连丰顼神君也对付不过,的确是需要聆月君亲自处理了。”其中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神仙道。
旁边一个捋着花白的短须,眯着小眼睛的神仙稍稍点了头,“不知是哪里来的魔煞之气。我神界与魔界自三万年前魔君禺疆挑起的大战之后,就没了交情,幸而后来聆月君大败禺疆,将之刺于剑下,又与新任魔君黎霄重新修好,建立了两族的情谊。这么些年来,魔界再无动作,这魔煞之气不知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魔君黎霄想继任其父之志,再次与我神族大战?”
这时,丰顼神君接过了话,神色凝重道:“这股黑煞之气虽有魔性,却并非来自魔界。必然不是黎霄所为。”
我懒洋洋地坐在草地上,听他们七嘴八舌的,又瞟到花神美人神色焦虑地一直看着前方那黑乎乎的地界,心里灵光一闪——这花神美人,不会也是个想入凌栖宫伺候聆月的主儿吧?
我歪着脑袋,掰了手指开始数,彩衣、流纹、花神,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有三个叫得出名字的女神仙思慕聆月,至于叫不出名字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若是长此以往,啧啧,聆月君,委实是能耐啊!
关于思慕这件事,我也是听水母说过的,他讲的故事里头经常就有某大家闺秀思慕某穷苦书生,然遇上不通达的父母,继而情路波折等等。我以为,所谓思慕,大抵就是想做那被思慕的一方的妻子的意思。天天就曾经说过,锦蝶就是思慕她的十六哥。然而锦蝶毕竟是条鱼,我本以为神界里的女仙们大抵都没有锦蝶那般主动的心思,不成想,一天内就见了三个。
当然,此时的我并不知道,不止女神仙们对聆月君有这般主动的心思,就是男神仙里头也不乏其人;此时的我也不知道,也只有聆月其人,才能惹得出这么许多主动的心思来。
我唏嘘感叹了半晌,突然听见神仙们一阵骚动,又带着一阵惊叹。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不费力的穿过了众神仙占满了的地带,到了人群的最前面,眼前的黑暗天地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眼前黑蒙蒙的天地中,远远的有一道白光。那道白光起先就只是远方的一个点,在一片昏暗中仍然很是显眼,继而逐渐放大、延伸,如速长的藤蔓般向四周攀爬辐射,以坚定勇猛的力量一寸寸破除了浓重的黑气,所到之处黑气尽散,败草复苏,百花重绽,恢复清新澄明。不过须臾之间,那乌黑灰暗的雾气仿佛被那白光吞噬了一般,都没有了踪影。大家定睛看时,正见不远处重新泛绿的草地上站着的聆月君以及他脚下伏着的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
花神急忙跑了过去,见聆月君上下无事,这才缓了神色站在一旁。
我跟了花神的脚步,但是感兴趣的却是聆月脚下的黑活物。
小小尖尖的头,漆黑的两只小眼睛,嘴上竟然有几根排序规则的长长的胡须!身体上覆了浓密漆黑的毛,尾巴又细又长,四条腿此刻蜷成一团,瑟瑟缩缩的。
我此时若见识多些,自然能知道这不过是只黑老鼠。然而,此刻的我见识并不多,故而,盯着这活物看了许久,忍不住对他问道:“你是什么东西啊?可真够黑的,我可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黑的物什,活像被乌贼给喷了全身!”
问了过后我才想起,此时他是看不见也听不见我的。
我悻悻地站了起来,却看见聆月君正以一种无比复杂的眼光看着这只黑物什。这目光,以我这浅薄的人生经验,也能看出,是刻骨的恨意与愤怒。
我惊了,聆月君,这淡定的不能再淡定的人,也能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聆月君并未说话,只看着那黑物什半晌,尔后又走到我身边来拉着我。黑物什也没说话,或许是重伤地说不出话,只蜷在那儿哆嗦。
众仙也都围了过来,看见聆月君在此,也都不再明目张胆地说话闲磕牙,只看了那只黑物什,终于有一个神仙了悟道:“这,这不是太清仙境那位混元天尊的徒弟吗?”
此话刚一出,忽然就从空中传来一声怒斥:“孽畜!还不快快像聆月君认罪求饶!”
一团紫色的云气从天而降,紫云上头一个白须白发白衣裳白拂尘的老神仙下了云头,对聆月君又是一礼。
这次同往次不同,聆月君竟然也对他稍稍回了礼。显见得,这白得不能再白了的神仙定然是个辈分极老地位极高的神仙。
“聆月君,这孽畜屡屡触动天条,幸而聆月君手下留情,老儿在此谢过!”那老神仙对着聆月又深深地弯了身子掬礼,却被聆月抢先扶了起来,虽然动作间并不是尊敬,客气规矩之中反而愈显疏离。方才对着黑色活物的刺目狠色成了一片冷漠。
“天尊不必相谢,本君并无意放过你这徒儿,不过是欲依律论罪后再处罚罢了。”聆月君面无表情说着,对花神使了一个眼色。
我自然不晓得这是个什么意思,然而花神美人却显然明白了。她走到那众神仙跟前,道:“众位仙友为我花境之难忧心,委实令堇色感恩,堇色在此谢过。此番花境之危已解,堇色无甚相谢,唯有花境仙露尚属琼浆玉液,若众位仙友不嫌弃的话,请随堇色前去品一品。”
于是,众神仙们一听说花境仙露,满心欢喜,都呼啦啦与聆月以及那混元天尊道了别,渐渐随着花神堇色的带领散去。
我以为,堇色花神真是大方且奇特,这么些人并未帮忙倒是得了好,反观聆月,却没得到什么便宜,岂不是委屈。当然,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聆月君宫里的花境仙露多得可以用来洗澡。呃,此时的我,也还没洗过澡。
“哼,那群人什么也没干就得了仙露,堇色大人真是大度!”一个低低弱弱的声音响起。
咦,难道我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可不是,特别是那个风神,日日总来我们花境骗吃骗喝,真是可恶。”
我好奇地四下张望,终于发现原是脚下的两朵小花在说话。唔,原来花境的花草也是能说话的。
我正要蹲下身子去仔细瞧瞧,那聆月却拉着我向那老神仙挪了几步,道:“此次赤夷之罪,足可开除仙籍贬入轮回,然而我知道天尊爱徒心切,但不知天尊却要我如何处置他?”
这话说得很客套有礼,然而我却听出几分狠意来,不由看了聆月一眼。
那厮的神色却仍是冷漠淡然,恍如那几分狠意是我凭空想出来的。
那老神仙轻叹了一会儿,道:“孽徒顽劣,私逃出太清仙境,来此花境作恶,实在是罪不可恕。老儿我也无话可说,好在此次花境之危解除及时,才没酿出大祸来。聆月君若是能给老儿几分薄面,饶过孽徒这一次,老儿定然严加管束,再也不让他出境做恶。若是聆月君执意要罚,老儿我,也只有从命。”
我震惊了,没想到这老头为了这徒儿,竟对聆月君屈身至此。但是此话,也未免有威胁聆月不能罚的意思,若是罚了,就是不给他太清仙境的面子。
聆月神色不变,仿佛已经料定了这老头是要护短了似的。沉吟半晌,道:“天尊是神界至尊之一,更是我的长辈,既然天尊如此意思,本君便只罚他禁于太清仙境内,一千年不得出境。不知天尊意下如何?”
“聆月君所言,老儿感恩在怀。此次算是老儿欠的聆月君一个人情,日后若有所求,老儿定然相助!”那老神仙态度诚恳,却也不愧是个光明磊落的神仙,他托起那只黑色活物,对他道:“赤夷,你委实是烈性不改,这便是我最后一次护你了,你若再犯,我便也无能为力了。”

前传 第十二章

聆月带着我离开花境时,我对着那满目的奇花异草,很是依依不舍;花神堇色对着欲走的聆月,更是依依不舍。迷离又带着凄然的目色对着那背影看了半晌,嘴唇第七次掀起时,首次发出了声音,她的隐忍,让我这外人都看得满心同情兼悲催。
她说的是:“聆月君,数月后我花境有百花盛会,不知聆月君是否有空前来?”
聆月顿了一会儿,我则仗着花神听不到我的话,在一旁正正嗓子,装了聆月的神态,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君事务繁忙,无法抽身,恐不能前来。然花神之盛情,本君铭记在心。”
然后我感到握着我的那只手狠狠一抖。
过了有半晌,聆月君终于回过头去,对那花神道:“本君事务繁忙,无法抽身,恐不能前来。然花神之盛情,本君铭记在心。”
此刻我并未喝水,却仍被呛得咳了几声。
堇色脸上失望,却仍是礼度颇端地送了我们出花境。
出了花境,我俩又上了一朵云,直直向东。
“咦,我们不回去么?”我诧异问道。
“我们去九旭境,日后你便住九旭宫。”
那厮神色淡然平静得指定了我的处所,我则一甩衣袖,怒道:“你什么时候给我解了这隐身术?”
他看着我,缓声道:“到了九旭境,就会自动解除了。但是一旦出了九旭境,只要是在这天界,除了我任何人都看不见你。这么做是为你好。”
我以为,这厮虽然说过我是我,清清是清清,但是他的眼里,早就把我们看成同一个人了。再转念一想,凡人清清,不会是因为在天宫干起偷窃的本行,被发现后给天君杀了吧?唔,这隐身术,于窃贼确然是个好东西。
只是,我想还是跟他说清楚的好。我在心里过了一遭,对他道:“你说过我不是清清,我也从不把自己当成凡人清清,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将我当成她来对待?我是雀鲷精,可不是凡人。虽然得了你的修为,想着应该报答你,可是却不想去做凡人清清来报答你。”
他顿了片刻,沉声道:“我做这些,并不是把你当成了她,而只是为了你。”
我想了一会儿,仍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正欲再让他解释一下,却正见前方云雾绰约之间有万丈金芒,定睛一看,金芒闪烁中是“九旭境”三个金光流转的大字。那流转的金色如同潋滟的晴光,影影绰绰,似真似幻,连着那三个字,也辨不清真假,看不出虚实来。
待到走近那处金芒之时,我只觉置身于旖旎彩霞之中,四周光影斑斓,华彩流溢,只是找了半晌,却不见那三个字了,远远望去,前方是一座金色的宫殿。
这,这莫不是真是由黄金堆砌而成的吧?
我对着宫殿目瞪口呆了半晌,道:“你家真是有钱。”
他回道:“不过是九旭境的烟霞映射出的金色。”便拉着我朝那宫殿走。
进去以后,我才发现,九旭宫内里跟外部真是截然不同。外头金芒万丈很是气派,而里面却是一副清淡素净的风格,白色的纱帐为墙,素色的帷幔为顶,摆设简单而典雅,地上铺了淡色系的地毯。本来十步一对的小仙娥,统统变成了一对相对而立的盆景,煞是清净幽雅。
他将我领到了一处房间内,说道:“这里是九旭宫的主殿寝间,以后你住里间,我住外间。你先去沐浴休息一下吧。”
说着,他从柜子中取出一套衣衫来,递给了我,然而转身去了外间。
我很同情他,方才进来时就看到外间除了一张勉强称为塌的物什外,就是一副案几桌椅,而上面摆满了文书,想必是那暮兖仙官从凌栖宫送过来的,天族太子,果然真是忙。
只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九旭宫看起来也不小,他为何不为自己劈成另一间房来却在我房间的外间窝着?我以为,定然又是五万年前的凡人清清,带给了我这么大一个尊荣了。
拿着那套衣服,我像那寝间一巨大屏风后走去,果然看到一暖气腾腾的水池。
虽然此番我初初为人,并没有洗澡的经验,但是见过天天为公主时洗澡的形容,因而并未觉得生疏。
洗到半途,我突发奇想,除了在凌栖宫清清住处的短短一瞥,我还没仔细瞧过自己的人形模样呢!
对着水池照了半晌,可是那热气冒地我眼睛都睁不开,更别提以水为镜了。于是,我绞了绞黑色的长发,随便披在后面,就从水池中站了起来,想去拿个镜子来照照自己。
接下来,我便做了此生最为丢脸的一件事。
此时的我,做了近十年的鱼,做了将将一天的人,因此还没有培养出对衣服的好感和依赖,这便不着寸缕地绕出了屏风找镜子。在我没找到镜子的时候,很自然得掀起白色纱帐做的帘子,走到了外间。
聆月正背对着我坐在案前批文书。
“这房里怎么没有镜子呢?”我对着他问道。
他转过身子,在看见我的刹那僵住。
我见他不答,继续将他很傻很天真地望着。
他的脸红了,然后青了,然后猛的转过了头去,背着我一字一句道:“去把衣服穿好。”
我见他神色有异,正觉得奇怪,这才想起来,此刻的我,不是一条鱼,而是一个人!
一旦想到这点,全身关于人的感知都清醒了过来,于是,待到我回到水池里时,发现自己也脸红了。
我决定,以后每天在心里默念十遍:我是人,不是雀鲷。
待我穿好衣服出来时,聆月取了镜子过来给我,我便对着镜子观赏良久——当然仍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无甚特色。让我惊异的是,这副容貌比之那彩衣仙子还尚可,比之堇色花神就差了几分娇丽了,若是比之那四海八荒都称道的,眼前这位聆月仁兄的妃子,槿颜娘娘来,怕是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然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撂下镜子问道:“你说你住这里,不回凌栖宫了么?”
他顺手接过镜子,放到床边的案台上,道:“暂时不回。”
我福至心灵,兴奋道:“你是与槿颜娘娘吵架了么?所以才暂时不回家?”在云珊岭里就有这么一对夫妻雀鲷,每每吵架那男方必得在外面住几日,但是终是会回去的。没想到,这神界的大人物聆月君的生活竟然与那云珊岭的小老百姓的生活有了这异曲同工之处,真是令我很欣慰。难怪鱼虾们、神仙们都爱八卦,原来窥探道大人物的隐私是如此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他看着我的神色,默了半刻,道:“与她无关。”说着就转身出去。
我隔着纱帐看到他的身影在案几前坐定,又开始处理那些如小山般堆积着的公文。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这算不算是生气了?
我甩甩头,决定不再管他。对着那张老早就让我眼睛发亮的锦云衾大床凶猛一扑,合衣而睡。
这一天过得委实奇异,昨日里还是只蜷在幻海水晶宫的小小鱼儿,担忧着自己会不会成为云珊岭首只被痛死的鱼儿,今日已经成了个人,一个很像那位作古多年影响却深远的凡人清清的女子,还到云珊岭父老乡亲心中的神话之地——天界来了。所谓麻雀变凤凰,灰姑娘变白雪公主,不知道是不是如此。
众位莫以为我十分得意。纵然我是有一些得意的,可更是惶恐地很。
其实自从离开千千万万年都风平浪静如世外桃源的云珊岭,我便隐隐有了惶恐之意。出来闯荡固然好,可终归需要些魄力,而我本质上一条胸无大志的雀鲷,实是对此境遇不甚惶然。
幸而,我虽变作了人,仍然没改了淡定的优点。
淡定着淡定着,便果然淡定地安然入睡了。
待我醒来时,纱帐外仍然是聆月握笔的背影。我一贯喜睡,此番没有天天的催床咒在耳边响,便乐得个舒爽自由,继续躺着,侧着身子对着外间那影影绰绰的笔直瘦削的背影发呆。
他很专注,握着笔的手时而沙沙地写着。
许是觉察了我的目光,他顿了顿,放下了笔,起身进来了。
“我准备了饭食,你起来去吃吧。”他对我说,黑色的眼眸中浮着淡淡的柔光。
我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烧个香感谢五万年前的清清。托了她的福,我享受了一番天上地下都无人能享受得到的高贵待遇。天族的太子,将来要继任天君之位的聆月君,竟然给我做了伙夫。虽然我知道我这是捡了清清的便宜,然心中仍是有些惴惴。
惴惴的结果,就是我对着一桌子价值非凡的菜不敢下筷子。
他坐在我的对面,无比自然地夹了块绿油油的叶子,无比自然地吃着,仿若无意间看了我一眼,一边低下头去继续吃,一边随口道:“九旭宫只有我们俩,若我做出的饭食你不吃,你是准备要自己做么?”说罢,又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于是我乖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惴惴不安地提起筷子,惴惴不安地吃了个饱。
唔,在我学会自己做饭炒菜前,就暂且这样惴惴地生存着好了。
现下我的这个打算实在是无比地恰当兼诚恳,然而在九旭宫的许多日子过后,我便能将这惴惴抛置一边,于是自己做饭食的这档子念想也随之在我的意识中消弭。
聆月饭罢后继续看公文,我饭罢后就晃晃荡荡出了九旭宫,在这金灿灿的九旭境里闲逛。
九旭境仍是金灿灿华丽丽的一片,橙红的烟霞漫天漫地,看得我满心暖洋洋,仿佛幻海天际不变的昳丽日出。
我眯着眼睛向东眺望半晌,没发现太阳,倒是看见了个白色修长的身影,嗯,那人白衣飘飘,把这烟霞漫天的九旭境点缀得更仙气萦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