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皱了皱眉,可却没放开我,方才揉了我的脑袋半天的那只手掌伸出一指来,对着地上的杂草轻轻一点,白光一闪间,却见那丛本来墨绿色的草叶子被白色耀眼的光芒覆住,整个成了一团团白色的光球,光球流转间也看不清里面到底起了什么变化,不过片刻,光芒骤然消失,却释放出众多孩童般个头的许多小人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俱是着了绿色小袄的孩童蹦跳着将竹篓子扶正,又将散落在地的淬焰果一个个拾起来扔进篓子里,还有几个孩子竟然哧溜哧溜爬上了淬焰树,将我还没摘完的熟透的果子尽数摘了下来。真是人多力量大,不过片刻,这几棵淬焰树上的红灯笼俱被采了个干净,只剩下少许青色的果子,孤零零在枝头晃荡。
啧啧,忒神奇了!
那群孩子将一切办妥之后,十分乖巧地排排站在了聆月跟前。
聆月问我:“可还有其他需要做的?”
我边摇头边观察起了近在咫尺的童子军,愕然发现,他们竟然都长得一模一样,且与小清儿颇为相似。不用说,他们像的其实是聆月君。
今日本神尊真是大开眼界了。我笑眯眯的摆出一副慈爱的面容来想与他们说几句,还没开口就听见聆月君颇为无奈的一句:“他们没有神思,听不懂你的话的。你们去吧!”
话音刚落,童子军立刻消失不见,化作了几片草叶子,安静地长在地上。
于是,由脸色不甚好看的苏舆背着载满淬焰果的竹篓子,我们打道回草垛子。
路上,我开口打听那是个什么法术,去哪里可以学到。
聆月君淡淡道:“不是什么玄妙的法术,也没甚大用。”
我不以为然,摘果子就非常有用啊!“既然没甚大用,聆月君何苦学来?”
那厮看了看我,神色有些特别,可我也说不出是哪里特别。半晌,他轻轻开口,声音仿若风中飘絮,“几万年前,幻海边上有个很爱捡贝壳也很爱救陷在坑里的小鱼儿的凡界女子,她经常抱怨说一个人一双手根本忙不过来,那时我就想,可以用什么法术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的心猛地一抽,某种翻滚的热流似乎要破喉而出,浑身霎时僵硬。耳边嗡嗡的,可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后来在西天梵境法道会上听一位老神仙说起这门小法术,便特特学了来,不过想博她一笑罢了,可终归,终归没能用上…”
眉目轻抬,却见那双清冷黑眸仿佛蒙上一层雾,看不出意味,可愈发觉得意味深重。
一时,喉咙干哑地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自己轻轻问道:“你应是,应是爱她的吧?”
他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一直瞧到我的心里。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便偏了头,不再看他,只盯着眼前这条说宽不宽,说窄也不窄的山间小道发了一回呆。
然后听到身边人轻柔若风的声音:“自古仙凡恋便多是苦恋而不可得,我那时已是太子,更是给她带来了灾难…”
顿时,我这颗胸膛里的狐狸心仿佛停跳了般,我再也听不到山间的虫鸣蛙叫,再也听不到夜暮时分的清冷的风声。可当我转头看他时,他却已然恢复惯常的冷淡姿容。
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灾难…可不是么,若我那时没有遇见过他,就不会有晗光灵玦和琉玉仙镜;也就不会因晗光灵玦而在幻海水晶宫送命于水吟鞭下,更不会在琉玉仙镜上看到槿颜与他成婚的让我心碎的那幕情境。
山路间的微风越吹越寒,夜色也愈发重了。我看着眼前有些灰暗不明的路径,想起五万年前的辛酸往事,心中愈发凄凉。
幸好,再走了大概半刻钟,那几间可爱可亲的草垛子终于出现在我俩的面前。
一直默默跟在我俩身后十步远处的苏舆默默地将那筐果子搬进了我的草垛子,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对我的那句谢谢也听而不闻,让我很有些尴尬。
聆月君与我道:“你便先歇歇吧!清儿随帝君去了山下寻蛐蛐,待他们回来了便一同去吃饭。”
我随意点了点头,他转身离开草垛子,顺手关了草门。
此刻我的确有些累了,可聆月君今日这门关得忒爽利,以往都要我磨上半天才走的,今日却是怎么回事儿?
我悄悄起身,开了门往外面一瞟,果然看见聆月君有些急切的身影,竟然进了苏舆的草垛子!
怪哉,那两个不对付的在一块儿,不会把草房子给掀了吧?
秉着维持和平的心意,我摸了一把淬焰果子,又挪了步子坐到了草垛子前的木工小椅子上,一边啃水灵灵的果子,一边关注里面的动静。
聆月君办事一向密不透风的,他与苏舆说话,自然不会让其他人听到,索性我倒也并未想去听。只是本神尊一惯是个颇有同情心的,那只青耕鸟与聆月君在一处,想来必得要吃亏,今日青耕鸟既帮我摘了果子,我便想着若是能帮他一帮,也算还了情了。
果不其然,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里面便传来“砰砰”的声响,我撩起袖子来准备奔进去救场,可刚跑到苏舆家的门口,那门就“啪”的被推开了。
眼前是苏舆那张惯常冷淡的脸,此刻却泛着重重的青白之色,额角青筋暴突,目色凶狠狰狞,唇角失了血色,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惶然惊慌,似乎还带了恐惧和痛苦!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姿容,一下竟呆在那里。
他看见我,唇角掀了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反而是眼中莫名的烈焰愈发浓重,接着手一抬,粗鲁地将我推到一旁,猛地冲了出去。
我被推得差点撞到门框上,暗道他这是发的什么疯。幸而聆月在后面及时接住了我。待我转头看时,正见一只巨大的青色羽毛的鸟儿,白喙长尾,美丽光洁的翅膀“哗啦”伸展开,接着是一声响彻委羽群山的脆鸣,鸣声未歇,青耕鸟已然跃上云霄,向远方飞去。
飞禽族的真身,倒都很雅致漂亮,像上次的火凤凰,就长得不错,没想到青耕鸟也长得很好看。
好看归好看,可他这是怎么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皱眉看向聆月。
他倒很淡定,冷静道:“不过是告诉他一件事罢了。一件他早就应该知道的事。”
“与我有关还是与你后宫里那位天妃有关呢?”我饶有兴致打听道。
他皱皱眉,颇为不悦道:“风儿,我的后宫里没有天妃。”
“嗯?”
“娘亲!父君!”
那小子喉咙真是大,还没看见人呢,声音就忽然传了过来,生生唬地人一惊。于是我与聆月的说话暂时中断。
须臾间,清儿已经出现在前方通向山下的山路处。他看见我俩,乐颠颠地跳了几跳,手上那只装蛐蛐用的小瓶子也跟着晃了晃。
清儿身后还跟了个人,却不是陵光,而是宝衣蓝衫的暮兖。
“帝君还在山下拔草呢!我自个儿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暮兖仙官。”
小娃娃解释着,想要向我俩扑过来,却被身后的暮兖拉住了。
待我惊觉不对时,身边的聆月早已发出一束锐利如剑锋的光芒,凶狠地扑向了那位“暮兖”。
只可惜,这一下却被他堪堪躲过,甚至还反手将清儿控制住。
清儿惊慌道:“暮兖仙官?你,你不是暮兖仙官?”
“哼,臭小子,我当然不是!”低沉却又清朗的嗓音,话音刚落,那“暮兖”摇身一变,变作了一个黑发黑裳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笔挺,容色俊朗,眼神微挑,有种光彩照人的风姿。
竟是魔族这任的君主,黎霄。
此刻山风萧飒,一轮清冷的弯月已然爬了上来,银色的光芒下,那位黑衫黑发的男子唇间是戏谑的弧度,嗓音微扬道:“原来这小子是你们俩的儿子?咦?这不是神界众神之首,天君大人么?”
他说着话的空挡,我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陵光与我说的,上次我将清儿用定身术定住后,他差点被黎霄带走的事情。想来他那时并不知道清儿的身份才是,若是知道,想他也不会起这种让两族重新交恶的念头。可今日这情景,他又是要做什么?
说来清儿叫我娘亲也叫了许多日子了,如今见他受制于人,短胳膊短腿地挣扎着,小脸儿皱得厉害,心中十分忧虑。
忧虑中听得聆月君甚平静甚稳当的声音:“清儿确是本君的儿子,不知魔君此举,是何意?”
黎霄朗朗笑了几声,神色愉快道:“你倒是有福气,生下的儿子看来不过数百岁,修为却比普通三万年的神仙还要高些。我还说是哪里蹦出来的小子呢,原来是你的儿子,真是嫉妒你啊!”
聆月冷哼了声,负手而立,神色冷硬。
“原来是你!”清儿愈发扭得厉害,恨恨道:“你打不过我,还非要我拜你为师,天上地下都没你这么不要脸的神仙!”
“小子,本君本就不是什么神仙!本君是魔界君主,懂么?”
“没听说过!”
“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你打得过我,那方才我不过换个样貌你怎么就受骗了?”黎霄的双臂捆住不断扭动的小娃娃,甚是吃力。
“那是你使的奸计!你是小人!我永远不会拜你这种小人为师!我的父君和娘亲都比你厉害许多,你还好意思让我叫你师父?”
“你这小子是活得不耐了么?别以为本君治不了你!”
从他们这争论中,我算是听出了几丝因由。多半是黎霄见清儿根基好便想收他为徒,无奈清儿却不肯答应,还要千方百计地讽刺他。
既如此,想来清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不禁放下心来。
“魔君先莫忙着收徒弟,”聆月淡淡说道,“本君的儿子本君最是了解,他之所以有精深修为,与他的根骨和天赋是全没关系的,只因他的年纪本就有三万多岁了。出生时因怀胎时日不足又遭神器重创,元神几乎毁尽之际是他爷爷渡了他两万年修为并将他送入玲珑宝塔修炼了两万年才捡回来一命的,数百年前才出玲珑宝塔,所以他看起来只有数百岁罢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他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怀胎时日不足…遭神器重创…三万多年…
耳边嗡嗡作响,我的心里头一抽一抽的。原来,原来,清儿竟真是我的儿子么?
我只觉双腿一软,身体莫名颤抖起来。
聆月见我神色不对,及时扶住了我,我忒没面子地浑身发软,靠着了他的身旁。湿润的眼睛却不由得望向不远处那个小娃娃。
清儿仿佛被他父亲的话打击到了,一时蔫蔫地没动作。
黎霄沉吟一会儿,放开了清儿,笑道:“做你的儿子倒很不容易么,这是你们天宫龙族培养孩子的方式么?忒残忍了!”
“魔君真是说笑了,”聆月冷冷道,“魔君莫不是忘了三万多年前你们魔族的那番作为了?若不是拜你与你父亲所赐,本君的儿子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话毕,黎霄神色大变,脸上惯常的浅笑消失不见,仿佛忽然想到了重大事件似的,问道:“你…你是说,他是她的儿子?”
这个她,我当然晓得,指的便是不才在下我那时做的红狐精。
今日真不知是撞了什么煞,竟连连让我回忆起那几段辛酸过往。当日我被落日诸神弓射中时,黎霄就在身边,亲眼目睹过那段惨烈的他,自然也猜到了聆月君的意思。
可是我却十分疑惑。当日落日诸神弓的那箭,本就是聆月亲手所射,为何他却说是被魔君父子所赐?难道,这中间,还有些不为我所知的隐情么?
清儿被黎霄放开后,便如脱兔般飞奔到了我俩中间。
抬眼间,望见黎霄看向我的惊疑的目光,我愣了半晌,解释道:“我…我是他后妈。”
“魔君既然知晓了这事,也该早些回魔界才是,总是在我神界地域无所事事,徒惹得两族臣民怀疑。”
我听见聆月冷淡的声音。这逐客令,下得很不客气。
黎霄看着我的目光不甚友好。不过我很理解他,因他定然以为我是聆月君的新宠,而他对红狐精甚好,必然就对我没甚好感。
过了半晌,他终于将目光从我身上离开去,与聆月道:“既然是她的儿子,本君更想收他为徒了。今日既然是天宫帝后同在,本君便不再打扰。小清儿,日后本君还会来找你的!”
话说完,他的身影便如鬼魅般倏尔不见。
地上落下一个人来,竟是昏迷的暮兖。

正传 第十七章

这一日,真是精彩而梦幻。
苏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三万多年未曾出过长生境的他竟不辞而别,听聆月说,多半是去找槿颜核对当年的事情去了。也不晓得那个当年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竟把个青耕鸟逼得这样。陵光回来时听说苏舆走了,竟也无动于衷,反而嘲笑我道:“那苏舆对你十分不错,你莫不是舍不得他了?”我堂堂神尊,懒得跟他抬杠。
暮兖本是来与聆月君禀报要事的,半途中被黎霄劫了,才有了假扮暮兖挟持清儿的那一幕。黎霄走后,暮兖很快便醒来,并奏报聆月君,说是在外云游的上任天君特特请了西天梵境的灵虚菩萨远道而来与小殿下讲授佛法课,如今那位菩萨已经在天宫候着了。灵虚菩萨是位颇受景仰的神仙,看来天君需得亲自去招待一番。聆月君见天色已晚,便决定明日再动身回天宫,暮兖领命而去。
于是,月上中天之时,吃饱喝足的小清儿赖在了我的床榻上倒头酣睡,今日也颇受了些刺激的不才在下我,歪在泛着寒凉的枕头上,怎么也睡不着。
待我终于下定决心、气凝五指、用仙气冲入清儿的元神内寻找元神最初的记忆时,心中莫名酸涩异常。
溯源术,这门法术还是在挽阳山学艺时,我的五师兄恕颐教与我的。恕颐是个很喜欢混迹凡尘的神仙,他曾经与我说过,当他走在凡人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时,他总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虽然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前世今生;他还与我说过,当他与不知其前世如何亦不知其来生如何的凡人们交往时,他有一种作为神仙的由衷的优越感,虽然我一直觉得他这优越感来得很没有道理。为了将这份优越感充分体现出来,他总喜欢举个“神算子”的挂旗四处招摇撞骗与人算命。人说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我的五师兄也是这样,算命匡人匡多了,报应便来了。据说是某位神君下凡历劫,被他算出个前世是偷盗窃贼的命,那位神君忒记仇,回归正位后竟还去找了恕颐一回,砸了他的“神算”牌子。此事件过后,恕颐却并未气馁,反而勤修苦练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神算,于是便学到了这门探查对方元神本宗的溯源术。这个法术其实只需顾名思义的理解,就是追溯元神的来历起源,施起来却十分耗精力,特别是当你溯源的这个人年龄越大时。
可今日这回溯源术,我却非施不可。我想知道那日落日诛神弓射中过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屏气凝神,我顺着方才打开的通道一路进入了清儿的元神内,摸索着他记忆中的时空方向,逆着辉白的微光,到达元神最初凝聚之时的情境。
眼前是一片耀目的白光,我侧耳细听着远处传来的燕啭莺啼,谨慎寻觅着。因此刻我正处在记忆之流中,稍不留神,便会找不到方向。前进了约摸近百步,耳边的莺燕之声愈发明晰,待踏过最后一步时眼前一变,已是满目的青山绿水。
竟是昆仑山。
诸峦叠翠、绿嶂绵延,温暖充足的日光倾洒,山涧鸟雀鸣啼。山涧上方是一片陡峭的壁岩,壁岩中间有一个岩洞,洞口旁还立了“清风洞”三个字的碑。我虽然站得远,可仍能听到洞内的些许欢声笑语。
“聆月,你怎么这么笨啊?连烤地瓜都不会!”女子清灵爽朗的笑声,那是三万多年前的我。
“不行,清清不能吃这个!听话…”男子的声音小些,有的听不真切,可仍然听得出内中饱含的亲昵与关切。
“为什么不行?我就要吃烤地瓜!我非要吃非要吃!你不让吃我就不要理你了!”
“唉,别生气了,气坏了可怎么好…”
后面的句子已经听不清了,可是我却记得。
我记得他不让我吃烤地瓜,记得他说烤地瓜没有营养,记得他无奈地抱着我,对我说:“唉,别生气了,气坏了可怎么好?你一生气,我的心都痛了…”
本以为元神记忆的源头应该是出生之后开始,却没想到,竟从怀胎开始就有了。我思索半晌,决定回去记忆之流,从我不知道的记忆开始看。
由原路返回,此刻我也不确定从何处出去才是我想知道的那段记忆,便只能随便蒙了。顺着流向而下,待我第二次踏出记忆之流时,眼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仙气飘飘,仙乐渺渺,宫殿的名字叫做“凌栖宫”。
我许久没到过凌栖宫,此番在这里看到,颇有些感慨,一个晃神,眼前已经是凌栖宫最偏远的院落,也就是三万多年前我住在凌栖宫时的处所。
一身红裳的女子坐在床沿上,满目愤然地看着对面长身玉立的男子,雪白的牙齿紧紧咬在樱红的唇上,浓黑纤长的睫毛浅浅颤动,似乎有水雾泪珠将要落下。
男子将手中的一张纸笺哗的一声扔到地上,怒吼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是比不上他吗?”
女子终究倔强,没有哭出来,只是一再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因我背对着聆月,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其实看不到有什么要紧,因为这一幕我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那是我刚搬进凌栖宫不久,当时魔族已经屡有异动。外出办事的聆月回宫,知道我到了凌栖宫后不仅没任何高兴,甚至冷着脸半天没说话,后来还取出一张据说是从魔族传来的消息,消息说是我将对战局至关重要的行军布阵图从聆月处偷渡给了那时魔君的儿子。那时的魔君是禺疆,他的儿子,也就是黎霄,那个在昆仑山上比聆月还要先认得我并与我成为好朋友的陆吾。聆月质问我为何要背叛他,我那时只以为他是一时搞错了情况才如此,谁曾想,这件事不过是有人刻意阴谋陷害罢了。我还记得,自这次后,聆月君过了有近半年没来看过我,再次看见他时,便是我被割掉脸的那一夜。
真是,看着这些情景,白白给心理添堵。
我悲叹几声,又一次退回了记忆之流。
第三次进入的情景,倒正好是离殇野。
因当年我丢失了脸之后,满头的纱布,故而看什么都不甚清楚。此番有了可以仔细看一遍的机会,我却并不觉荣幸。
世上又有谁会喜欢亲眼看自己是如何死的呢?还是被自己真心相付、倾心以待、全心依赖的人亲手射死。
可既然到了这里,却逼得我不得不看。
衰草连天的平野之上,阴云密布、朔风呼啸,神魔对峙,剑拔弩张。
我的左边是黎霄、槿颜以及数个黑裳玄服的魔族将士。槿颜被黎霄制住双手,正起初可怜的看着远方的聆月,那张脸,梨花带泪却光鲜美丽,原本该是我的。
我的右边是聆月以及银盔白服的神界侍卫,侍卫中间有一个纤弱可怜的女子,素衣素服、雪白的布条缠了满头,甚是狰狞。凛风过处,那个病弱的躯体都要摇上几摇。
只可惜,再如何病弱可怜也换不来身前之人一丝的垂怜,这个在不久前还与她山盟海誓、浓情蜜意、宠溺疼惜的她的夫君,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赏给她。
他怀疑她对黎霄暗通曲款,通敌叛逆;又认定她心狠手辣、嫉妒成性;他为了他的槿儿对她挥下利刃,取脸相送;亦为了他的槿儿将她转赠黎霄,换得美人回归。
此刻,他亦是眼望不远处那个美人的身影,脸上眷恋温柔。
多么深情,又多么绝情。
当他面如表情地说出那句“你自己走过去吧”时,我仿佛又一次听到轰然碎裂的声音,是心碎,亦是情碎。我好想冲过去问一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来招惹她,又为什么在招惹了她之后如此狠心地对她?他说她阴险狠毒,伤了槿颜的脸,好,可她已经还了啊,她已经成了一个人见人怕鬼见也喊打的卑微低下到极点的人了啊,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不,他不是狠心,他是没有心。
或许有,只是全都系在远处那个让他如焚烈火中的美人身上罢了。
此刻的他,与昆仑山上那个对她温暖微笑、点亮三千世界烟火的他,真的是同一个人么?
我望了一回乌蒙蒙的天空,润泽的水渍有幸被含回了眼眶子。
眼前如话本子般的剧目与我的记忆中的场景毫无差异,不紧不慢地行进着,直到三万年前的那个窝囊可怜的我跌跌撞撞走向了远处的黎霄,聆月那一直粘在槿颜身上的目光才有了转移。
以前我曾设想过,若是再让我重新来一遍,我会不会最后回头看他那一眼,当时得出的答案是坚决不看,即便是死了也可以欺骗自己说这并不是那个自己喜极爱极的聆月下的手。可如今我走的这一遭,却也不知为何,目光一直看着聆月,不想放过他的一丝表情,我摸摸心口问自己,到底是秉着个什么心态,到底是想找到他神情的漏洞证明他此举不为人知的隐情呢,还是想得到他仍舍不得我的哪怕一点点讯息呢?
不管心态如何,今日司命总算让我走了一回运,虽然我本没有那么期待他真会有什么异样出现,可终归却出现了。真不枉费我耗这么大劲儿进了清儿的元神记忆,也不枉费我又一次看着自己如何死去的无奈与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