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望春回

 

 

 

二月十四日 雪
情人节。
空气里都飘着幸福的气息,等车的时候看见对面的餐厅里,粉色的气球,隔桌相望的人影。
想起夏日的夜晚,我们也曾坐在同一张书桌前,你看报表,我翻杂志,一起喝一杯冻柠茶,看得累了,便转头啜饮一口,有时同时凑上前,不经意间,碰上了唇。
然后,你吻了我。
忽然发现,我们甚至没有一起度过情人节。
怎么办,记忆倔强地长在我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里都只写着一个名字。
霍远。
我一直在想,离开你到底是对是错。
也无法知道,现下的生活就这么过下去,将会更好,还是更坏。
站在窗前,大片大片的雪花砸下来,很美。
你曾说过,你喜欢看雪,也曾说过,会带我去北欧。
我想你,霍。
但愿我仍可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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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家日本料理可好?”封云指指眼前的那家店。
知返跟着下车,一手抱着小游,一手整理衣服,封云见到了朝她伸出手:“让我来抱他。”
知返感激地一笑,把小游送到他怀里,小游倒也不认生,朝封云脸上就是一下他的“招牌吻”,惹得封云哈哈大笑:“这来者不拒的性格倒不大像他老爸。”
知返无奈地捏捏小游的脸颊,小家伙嘟着小嘴又朝她凑过来,她赶紧往后一退,惹得他不高兴地轻嚷。
“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还真是你,”凉凉的声音自几步远的地方飘来,“我说怎么能把霍远晾在一边,原来是有更了不起的人选。”
苏瑾的目光从封云身旁的那辆宾利雅致上移开,嘲讽地看向知返。
知返脸上的笑意微敛:“苏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
“你不配。”苏瑾瞅着她,不屑地轻哼。
“这位小姐,我要请我的客人吃饭,你要是有事,不如改天再约。”封云望着苏瑾淡然出声,语气却不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知返没有再说话,跟着他往餐厅走。
“他忘了你,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句,硬是拦住了知返的脚步。
她朝回头望向他的封云递了个歉意的眼神,示意他先带小游进去,封云也没问,看了苏瑾一眼继续往前走。
“我以为他忘了我,对苏小姐你是一件好事吧。”她在苏瑾面前站定,嘲弄地一笑。
“孟小姐这话,是太看得起我,还是根本对霍远没有信心?”苏瑾反唇相讥,“一个都不了解他的人,凭什么爱他?”
“我承认你很了解他,你待在他身边这么久我非常佩服,当然,我也能理解你的不甘心。”
“不甘心?你以为我不甘心什么?”苏瑾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我是为霍远不甘心而已。”
知返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苏小姐真是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以前或许会,”苏瑾自嘲一笑,眉眼间有清晰可辨的落寞与苦涩,“但如果你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即使他和女友冷战,在车上倦极而眠的时候也会叫她的名字,会不顾你苦苦挽留,不要命地开快车去追另一个女人,你还会对他心存幻想吗?”
觉察到她在说什么,知返的呼吸顿时一窒。
“可是,我竟还是傻到不肯放弃,幻想着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然后他车祸失忆,我以为那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编织一切谎言,抹去所以关于那个女人的印迹,我告诉他我是他相爱多年的女友,我照顾他,陪他捱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可是当他终于能站起来的那天,他对我说,我们结婚。可是,他不肯说爱我,直到我逼他,他只回答了三个字——对不起,”知返望着眼前眼眶泛红的高挑女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苏瑾的声音并不大,却一字一句地敲在她胸口,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觉得他的心是空的…你知道吗?我所做的一切,那一年里我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是零!我整整爱了他十一年,他却告诉我,他可以娶我,但是他的心是空的!”
“你…没有和他结婚?”喉咙仿佛被人生生地扼住,言语变得如此困难。
“结婚?和一个永远也不会爱你,也许某一天早晨醒来会突然消失去找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苏瑾望着她冷笑,“我庆幸我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你那天之所以看到我住在他以前的房子里,是因为那是他出于内疚的补偿,不只那一栋,他在这里所有的房产都送给了我,真是大方。”苏瑾再次出声,解答了在她心头盘旋许久的疑问。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知返咬唇,脸色有些苍白地望着她。
“我说过了,你不配,”苏瑾盯着她一字一句地,“你配不上这个男人。”
“他忘了我。”知返深呼吸,反击她的指控。
“那是他自己要忘的吗?如果不是为了找你,为了追回你,为了你一时任性冲动,他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他躺在医院不省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在他忍受着痛苦做复健的时候你在哪里?从你们相处以来,他就一直宠着你,你不高兴了觉得委屈了就可以二话不说转身离去,你只知道等着他去找你,等着他先低头,只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倔强和骄傲,这两年来你何时为了你们的感情真正积极过,主动过?你活在以前的记忆里痛苦,他没有记忆难道就不痛苦吗?”
“你不要再说了!”知返蓦地出声打断了她,眼里已是一片模糊。
“我也不想浪费时间面对你,说完今天这些,希望我一辈子都不用再见到你,”苏瑾冷淡地望着她,“这么多年,他在我眼里是那样一个冷静从容的男人,可是前天在酒吧,他头一回醉得不成样子,他说,他害怕,他怕自己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就会永远失去你。”
“孟知返,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早点滚回他身边,或者你干脆找个别的男人嫁了,不要再阴魂不散地折磨他。”

 

 

 

 

 

 


六十五、献衷心

 

 

 

八月十六日 雨
又一个夏天。
最近这里仍是下雨,感觉不到一点暑气。已经很久没有写日记,是因为生活日复一日,如流水无声,并无新意。
不知不觉中,我遵循着你从前的习惯——早晨喝一杯不加糖的曼特宁,临睡前热一杯牛奶,每个周五去俱乐部练剑,每个星期至少看两部电影。
今天小游尿了床,连纸尿布也挡不住灾情,床单上的地图叫人叹为观止。这两天工作忙了一点,所以他这小小的麻烦让我心情很不好,正要板起脸吓唬他让他长点记性,他朝我抿嘴一笑,我的心像奶油一样,一下子就融化了。
他笑起来,实在太像太像你。那颊边浅浅的酒窝,我还记得我望着你的说,那是“金不换”的酒窝,捧着黄金白银上来我也宁可选择你的笑容。而你只是淡淡地笑,一副受之无愧的拽样子。
英国的手机打国内的电话,来电显示总是乱七八糟的数字。所以我想谁也不会知道我是谁,于是鼓起勇气尝试了第二次,然而电话那头,仍是她的声音。
怎么办,我开始变得焦躁。
那么,下一个夏天,如果你仍然不来,我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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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手机,掌心里竟是微潮。
知返坐在落地窗前,眼神游离地望着窗外,外面正下着大雨,大颗的水珠噼啪地砸在玻璃上,迸出一朵朵晶莹的花,冲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已经是清晨,一夜辗转难眠。不肯安静的是那颗心,从昨晚遇见苏瑾开始就一直悬在半空中,连和封云吃饭的时候,他也看出了她的不安。
咬紧唇,她猛地站起来——她无须内疚,也无须这样慌乱!就算苏瑾说了再多他的好话她的不是,那也是他欠她的!
——对不起…忘了你。
温柔的声音忽然间袭上脑海,她心口一颤。
不受控制的手轻轻按键,她深呼吸,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随即是轻得不能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知返?”
“你…还睡着?”她突然有些莫名地困窘。
“噢,醒了…” 大概是天气原因影响信号,他那边仍是低沉而模糊的声音,“有事?”
“我想问…小游吃的那种卡通磨牙饼干你是在哪买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变成了一个烂借口,“他吃完了,还闹着要。”
“一家新开的进口食品店有卖,我也是顺便路过买的,过会店差不多要开了,这样吧,我现在出去买然后给你送过去。”
“啊?”她一愣,随即心跳快了一拍,“好。”
她居然,有一点期待他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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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的时候,她蓦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门边站了几秒才缓缓打开门——他站在外面,头发被雨水淋得有些湿,身上的外套也沾了薄薄一层水雾。
“怎么淋得这么湿?”她有些尴尬地问,低头接过他手里的纸袋。
“打车的,下雨天车难等。”他的声音低哑而温柔,听得她心里轻颤,几乎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心头浮现一丝异样的感觉,她转身想先去放好手里的纸袋,身后忽然一阵轻响,她回头,瞬间瞪大眼——他整个人正顺着门框滑下去!
“霍远!”她惊骇出声,扶住他沉重的身体,才发现手上的触感是如此烫人——怪不得他电话里的声音那么模糊,怪不得他不自己开车,怪不得他的呼吸那么灼热,他在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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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小姐,请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知返看着一脸严肃的医生,忐忑不安地答:“我是他女朋友。”
“因为病人是忽然晕倒,虽然主要可能是发烧引起,但我还是给他做了详细检查,发现他头部曾经受过伤,为了防止并发症,我需要了解他的病历和以往的伤情。”
并发症?知返脸色一白:“我马上给你找出来。”
病历和以前的伤情——她眸光暗了一下:“能不能麻烦你把他的手机给我?”
霍远的通讯录,果然留着苏瑾的号码。
不去理会胸口瞬间的刺痛,她按下通话键。
“远?”熟悉而亲昵地称呼从那头传来,知返深吸了一口气:“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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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二十分钟不到就赶了过来,问清事情原委,她朝知返冷笑一声:“你倒真能折腾。”
知返咬唇,脸色木然地站在一边望着她和医生交流霍远的病情,心里忽然一片苦涩——她什么都做不了。
等和医生谈完,苏瑾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机拨通:“喂,阿姨,我是苏瑾,霍远出了点小状况…”
她应该是打给霍远的母亲吧——从那亲热又客气的语气里,知返就可以感觉出来。
“嗯,那我等你,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苏瑾收了电话,目光扫向她,“他妈马上就从老家赶过来,一个小时后到。”
“谢谢,”知返点头,垂眼避开她挑衅的眼神轻轻地开口,“这里先麻烦你了,我去把儿子带过来,刚才走得匆忙,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瑾轻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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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小游,知返急匆匆地往病房赶,在走廊正巧遇见医生,得知霍远刚刚清醒,她几乎激动得小跑起来。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女孩瞎闹什么!”虚掩的门内,隐隐传来陌生的女声,“这个姓孟的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丢下重伤的你跑得人影也没有,现在好不容易见着人了,大清早的你发烧还要你冒雨往外跑,她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哪里比得上苏瑾懂事?”
脚步生生地僵在门外,知返怔怔地听着里面的声音,浑身冰冷。
“你对苏瑾什么想法我管不了,但姓孟的任性丫头我绝对不认,你看看,刚把你送到医院,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妈,你别光听苏瑾说的那些,我和知返以前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我再好好跟你解释——”
啪。
小游调皮地拍了一下食盒,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房内的两人同时望了过来。
知返推开门,再抬头脸上已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阿姨好。”
霍母盯着她和怀里的小游,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点了点头。
“我在粥店买了点绿豆粥和几样清淡的点心,阿姨你应该还没吃早餐吧,和霍远一起吃好了。”
“好啊,”霍远的声音越发地低哑,目光深深地锁住她,“谢谢了,知返。”
知返扯了扯唇角,朝他笑了一下,却发现笑原来竟是这样艰难。
“小游来,”霍远朝在母亲怀里探头探脑的小家伙伸手,“来,爸爸抱。”
小游凑上前,爬到他床上。
——爸爸抱。
简短的三个字,却如惊雷一样响在两个女人心头,霍母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而知返却连望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她低着头,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食盒,只觉得泪水一下子冲上眼眶,酸热难当,随时都要掉下来。
“知返…”身后传来他的呼唤,温柔依旧。
“对不起——”下一秒她已仓皇地奔出门,眼前一片模糊。
留下来做什么呢?他母亲说的没错,苏瑾也没错——一直以来,她都是个任性的人,什么都做不了,只会给他添乱,她不够懂事,不够体贴,不够成熟,只知道挥霍他的宠溺和呵护,即便如此,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知返!”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沙哑的吼声随即传来,她转过头,却见霍远追到了过来,一脸忧急地望着她。
“霍远你疯了,你还挂着点滴!”霍母的惊呼声跟着传来,接着是小游被吓到的哭声。
她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步履凌乱地追过来,一把搂住她。
“不要再逃了…知返,”滚烫的吻落在她含泪的眼睫上,他的拥抱紧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答应我,留在我身边——”

 

 

 

 

 

 


六十六、归去曲

 

 

 

十一月二十一日 晴
今天去柏林参加一个展会,飞机上读小说,看到一句话——想念的涵义是,当我在三万英尺高空自舷窗向下眺望,云下这渐渐沉入夜色的星球上,只有你在。
记得初次相遇,你坐在我旁边看报纸,样子很专注,在你没发觉的时候,我偷眼看你,阅读灯橘黄的光芒洒在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眼镜在你翻页的时候微闪过光,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心中一颤的感觉。
此刻窗外并无深沉的夜色,浮云过眼,无边无际的蓝与白,叫人看得心慌意乱。而闭上眼,过了这么久,你当日的模样依然能清晰地被记忆唤醒。
当初爱得多深,失望与后悔就有多重。
尽管在人前,我永远那么利落干脆,不轻易回头,不轻易言悔。我已经懂得去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无论是沮丧、难过、无聊、愤怒…都已变成脸上千遍一律的微笑,若你见到现在的我,会不会意外呢?
只是,可不可以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在你怀里撒娇的日子,趁办公室没人的时候偷亲你一下,踮起脚凑到你耳边说悄悄话,为了一样小吃让你开车去很远的地方,做错了事情只是无辜地瞪大眼看着你,回家的时候假装在车里睡着好让你抱我回去…
如果可以,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说过那些冲动的话,没有任性地一走了之。然后那个夏天,我们始终没有离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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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走,我哪也不去,”知返惊慌地按住霍远手背不断涌出血珠的伤处,向他保证着,“你先回到床上去,我让护士再来帮你扎针。”
他的另一只手,从始至终都握着她的,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自眼前消失。
知返坐在床前,仍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觉得酸涩凄惶,不知如何是好。
“不许再胡思乱想。” 他开口,低哑而紧窒的嗓音,充满压抑。
他语气里的担忧和小心翼翼让她佯作坚强的情绪更加摇摇欲坠,她的唇几乎咬得发白。
“妈,要不你带小游去转转?”
霍母瞅了他们一眼,有些不放心地出声:“有事马上给我电话。”
“没事,知返会照顾我,”霍远朝她微微一笑,知返只觉得他握着的手紧了一紧,低柔的声音在头顶扬起,“妈,她是我喜欢的女人,也是我选的女人。”
他语气里坚定的宣告,再清楚不过。
知返无暇也无法去注意霍母是什么表情,只觉得鼻中一酸,眼泪再也无法抑制,一颗颗地逃逸出来,打湿了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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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做了一辈子老师,习惯说教了,你不用介意。”看着母亲关上门,霍远凝视着眼前不停掉泪的女子,试图安慰。
他可以想象方才母亲的那番话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和伤害,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比别人敏感许多的小女人。
“可我确实这样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只会制造麻烦…”她啜泣,难过得无法自已。
从霍远被送到医院,目睹着苏瑾冷静从容里应付一切事宜,到听见霍母那些话——这一辈子,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灰心,这么自我厌弃过。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麻烦,知返,别人怎么想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我的心就够了,明白吗?”
她摇头,眼泪凶猛,不断地涌出湿透脸庞:“从过去到现在,我总是在自以为是,照自己的心情来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果最后都搞得一团糟,却一直不知道如何收场…”
他俯首封住她的唇,阻止她那些沮丧得叫他心痛的话语——这样的知返,让他柔肠纠结却心慌意乱,他宁可她像之前一样倔强决绝,说走就走,也不是这样像个委屈却无助的孩子,脆弱地找不到她自己。
然而,他的吻越温柔,她却哭得更厉害,仿佛这么久以来身体里压抑的水分全都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知返…”他的声音痛楚而沙哑,“告诉我,要怎样我才不会让你伤心?”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流了多少眼泪,而他始终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直到医生过来替他检查,换药。
窗外日薄西山,天际一片昏黄,微暗的天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室静谧。
大概是药效的作用,他睡着了,而手却仍是与她相握。
那张清俊的容颜上,眉心微蹙,看得她心里泛酸。
这一份感情对他们而言,从始至终都那么辛苦。无论是来自外界的种种压力,而是彼此之间的原因,都让人心力交瘁。
如今才知,世间的感情,原来并不是只有爱就可以。
“昨天我遇见苏瑾,”她俯身,将脸颊埋在他的掌心,轻轻开口,“她告诉我你车祸之后的事情,你愿意和她结婚,却不愿意说爱她,你不会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情…逃开两年,爱两年,恨两年,最在意的,原来竟是你有没有爱上别人。所以早上我才撒了谎,骗你买饼干,其实只想见你一面…想想,却还是会不甘心,相对于现在的局面,我宁可你不是忘了我,而是爱上别人,那么我至少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到你面前,指责你埋怨你,然后再努力地把你抢回来,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我一直都很贪心很任性,是不是?”
“知道么,” 以为已经枯竭的眼泉复又充盈,濡湿了他的掌心,“小游出生的那天天气很好,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医院的床上看天,满天都是星星,那么多,那么美,一颗颗仿佛都要砸下来一样…护士把他抱来给我看,他好小好小,都不哭,眉眼就像你的翻版,我想他笑起来一定会很像你,忽然间我觉得,没有爱情也没关系,有他陪着我就好了,我一样能勇敢地把日子过下去…”
“你没有关系…那我怎么办?”低柔沉哑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她愕然抬起头,他不知何时醒了,正深深地望着她,眼眶些微泛红。
“知返,”他唤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我承认在这世上,谁离了谁都还是能好好活下去,可如果两个人可以更幸福,那么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她满眼是泪,心因为他的话语而颤抖。
“可我明白你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所以我说过,我再给你一次逃开的机会,但是,我只同意那是暂时的。也许我们现在都只是迷路了,但总有一天,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

六十七、双飞燕(大结局)


“小姐,这是你订的鲜奶栗子蛋糕,请问上面写什么字?”
知返怔了一下,随即微笑:“就写生日快乐吧。”
“好的,给男朋友?”店员暧昧一笑。
知返只是沉默,点了下头。
“啊——”她因为店员手轻挥的动作而轻呼,在Happy birthday的后面,俨然多出一颗抢眼的红心。
“怎么了?”店员不解。
知返瞪着那颗红心,脸上莫名一烫,尴尬地摇头:“没事。”
如果他看见了这颗心,会怎么想?
刚走出蛋糕店,手机响。
“喂,知返,是我。”电话接通,传来封云的声音。
“嗨。”她笑着打招呼。
“晚上可有时间一起吃饭?我孤家寡人一个,无比凄凉。”
“对不起今天不行,霍远生日,他从英国飞回来,正好晚上到,”知返歉意一笑,“怎么你是一个人,封嫣没法陪你吗?”
“她去度假了,封家不能两代人都去疗情伤,总得有人做事啊,所以我就是不幸的那一个。”封云调侃,语气中虽有淡淡的遗憾,但态度依旧豁达坦然。
知返不由笑道:“封先生如此人物,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更别说陪你吃顿饭了。”
“可世上只得一个孟知返,”封云淡笑,“就如对你而言,这世上也只得一个霍远。”
知返笑而不语。
“行了,你忙你的吧,城南那个工程快竣工了,到时真的要请你来参加庆功宴。”
“好,回见。”知返爽快应允。
车刚开了没多久,手机又响。
知返戴上蓝牙耳机:“喂。”
“知返。”熟悉而淡定的声音传来,心弦也在同一时间被叩动。
“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你在哪里?”她意外地开口,看了一眼手表,离他下机的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我还在英国。”他低沉出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啊?不是——”她的声音哑然而止,然后只是沉默地听着耳里因为距离而产生的些微噪音。
——不是说好了回来一起过生日的吗?
不过,没关系。
他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反正这么多年,习惯了在他生日时彼此分离的状态。
今年也并无不同,谁在乎呢?
“对不起。”他道歉。
“没关系,”她讷讷地开口,“生日快乐。”
“谢谢。”他说。
“嗯,那就这样,再见。”
“再见。”
她坐在车里,木然地看着前方,双手握着方向盘,轻轻地往右转,往左转,而脚下无意识地踩着刹车,离合,油门。
耳机夹在耳朵上,有点难受,而刚才听见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缭绕,她抓下来一把扔到旁边。
沮丧。
失望。
心烦意乱。
胸口仿佛有什么一下子空掉了,然后整个人也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
车子停到一旁,她给霍母打电话。
“阿姨,霍远今晚有事不回来了,”她吸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你不用太忙着做那么多菜。”
霍母沉默了一下,随即笑道:“没关系,我们自己庆祝就好,蛋糕拿到了你就早点回来,天都黑了。”
“嗯。”知返眼里一阵酸热。
车窗外,路灯亮了起来,一盏盏延伸到远处,仿佛天际的星辰。
夜风微凉,转眼,又是一个夏末。
而她的心依旧无处可去。
想过无数次,爱人不必这么固执,感情也不用太去较真,人生匆匆数十年,真心欢娱的时刻实在太少,不如把酒言欢,假假真真且糊涂过。
可最难熬莫过于如此时一人独坐,于最清醒时最寂寞,良辰美景都虚设。
封云说得对,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也只得那么一个人,天生与你为敌,战也不是,逃也不是,爱恨交加。
耳里忽然传过几声呼啸,怔忡间不远处漫天彩色的星辰洒向人间,耀眼的光芒点亮了半个夜空。
那是——五中?
记忆与眼前的风景重叠,这一刻,心中无尽的悲欢交织。
尤记得当晚栀子花香,夜色撩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温和如水,宽阔的肩背后是漫天恣意绽放的烟花。
逃得这么远,踏遍千山万水,只是一个记忆的碎片,就足以锋利到划破心上所有伪装。不必说昨日之日不可留,其实是自己一直固执地停在旧日风景里,不曾走出来。
——原来我并非迷路,而是一直在原地,却自以为是离开了你。
那么,你呢,你又在哪里?
恍然间,又走到那条花园小径。
很奇怪,竟一路无人阻挡,仿佛梦境一般。
于是忍不住握紧拳,指甲陷进去的那刻,掌心刺痛。
在那棵银杏树下,她停下脚步。
目光蓦地凝住。
她一动不动地僵站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轻轻一动,眼前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古老斑驳的树干上,刻着几个字,笔划很清晰,显然是没刻几天。
——霍远爱孟知返,一辈子不变。
短短一句,混在树上众多年轻的誓言之间,承诺着一样的天长地久。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犹疑地,她缓缓转过身来,在影光摇曳的焰火下迎上熟悉的面容。
挺拔的身影在烟花绚烂的光芒里长身淡立,忽明忽暗。
“知返,”他微笑,声音低醇而温柔,“我回来了。”
无法抑止的震颤,自心底蔓延至全身,终究是凝聚成眼里晶莹的泪。
“你…”她哽咽,“好俗气,不是说损坏树木要扣品德分么?”
“总比你不守信用好。”
“我没有。”她含泪反驳。
“你有,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小骗子,”他叹气,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我们说过,如果我忘了你,我一定再会爱上你,我做到了,可是你逃了两年,却没有去找我。”
“那都是你说的话,我没有答应过。”她眼泪汪汪地辩解。
“那我的求婚呢,”他的表情无可奈何,“你考虑了这么多年,可有结果?”
“那次不算,”她耍赖,“我都忘了你是怎么求的。”
“伸手。”他轻叹。
她把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他拿出笔,又一次细细勾画。
无名指上,仍是与当初一模一样的戒指,丝毫不差。
“嫁给我。”他的声音,氤氲在绮丽的夜色里。
她抬眼望着他。
他挑眉。
“霍先生的公司不是刚上市了么,怎么还这么吝啬。”她刁难地撇撇嘴。
“那你要怎样?”他淡淡一笑。
“你马上把它变成真的,我就嫁给你。”
要时刻记住,话千万不能说的太满——下一秒,他拉起她的手,指间有冰凉的东西圈入。
“怎样,我可有变魔术的天赋?”他的唇角愉悦地勾起,颊边是迷人的浅涡。
她彻底怔住,望着指上那环璀璨,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钻石太大,画在图里可以,真戴着都歪到一边。”
“那就歪着戴。”他不以为意地笑。
“走在外面会被人抢。”
“告诉别人那是玻璃块。”
“真的是玻璃块?”
她抬手,不知好歹地就着天光察看。
“孟知返。”他切齿,语带威胁。
她呵呵地笑,在他又要出声之前,踮起脚尖,轻轻吻住他。
满天烟花渐渐散去,只剩点点星辰,闪耀着柔和辽远的光芒,点缀一望无垠的夜空。
风悠然吹过,银杏树沙沙作响,第四个夏天,爱情终于迷途知返。又或者,它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