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n,她在告诉你她进化得很好。” 空气里没头没脑地飘来一句。
“爸,什么意思?”Sean好奇的声音响起。
“在所有的灵长类动物中,人类是唯一会哭泣流泪的。”秦浅瞟了一眼表情僵硬的女人,耐心地教导儿子,“因此人类学家认为眼泪是适者生存的结果,流泪分两种——反射性流泪和情感性流泪,在情感性流泪中含蛋白质比反射性流泪多,并且情感性流泪有一种类似止痛剂的化学物质。”
“所以,人悲伤时掉出的眼泪中,蛋白质含量很高。”他缓缓道。
天真狠狠地咬了一口烙饼。
“为什么?”Sean又问。
“这种蛋白质是由于精神压抑而产生的有害物质,压抑物质积聚于体内,对人体健康不利,所以多哭可以减轻压抑感。”
“听说鳄鱼没有眼泪,那它是不是活得特别悲伤特别压抑。”Sean认真地听着,得出了一个颇具创意的结论。
“谁告诉你我悲伤,我压抑了?”天真终于忍无可忍开口。
“我没说。”秦浅一手撑着额倚在沙发上,语气清淡。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有点困了,”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如果你哭完了也吃完了就早点下班吧。”
天真失语——原来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就是向她下逐客令,这让她想起那个“下雨天留客天,天留我不留”典故里不愿管饭的主人,可她显然不是一个有觉悟的客人,也没那个智商去反驳他。
她站起身默默地把茶几收拾干净,又捡起电话把电池装了上去,迟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不开机。
“单身女子夜归,如果遇险还要挤出时间来开机,危险系数挺高的。”Sean慢吞吞地开口。
天真拿着外套的手一颤,转头瞪向他——这小鬼居然这么恶毒地诅咒她。
“你住哪?”秦浅突然问。
“Canary Wharf.”她答道,套上衣服拿了包准备走人。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好了,很方便。”他突然变得这么有风度让天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她讷讷地推辞。
“走不走?”他已到门口,望着她表情有些不耐烦。
“来了来了。”天真只好跟上他的步伐,临走还不忘掐了一把Sean的俊脸,气得他连声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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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浅的车开得很稳。
天真偷眼瞧了一下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其实自看见他第一眼起她就觉得他像个建筑设计师而不是时装设计师,瞧他那模样,长得跟坚硬的花岗岩似的,一点儿都难以让人联想到布料的柔软。
想到布料,她就想到设计和剪裁,目光不由瞟向他把着方向盘的那双手。
干净修长的手指,看起来挺艺术家的。
光亮微闪,是他无名指上那圈婚戒。
想起媒体上那寥寥可数的几个报道,她不由有些感慨…其实Sean这个小鬼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据说秦浅的老婆是在他事业达到巅峰之时出车祸意外身亡,虽然偶有八卦拍下他和谁谁出双入对的照片,但照他把戒指戴得这么严实来看,他还算是蛮长情的。
“你叹什么气?”他忽然出声。
“啊,”天真不敢据实以报,只好望着夜色中辉煌的伦敦塔桥叹道,“这桥真宏伟,可惜我没看过桥面吊起来的样子,也没在上面那层走过。”
“万吨巨轮通过时桥面才会吊起来。”秦浅答。
天真点头:“贝聿铭说,风格产生由解决问题而来,果然很有道理。”
如果没有一批技术人员的工作,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便不会那样光彩夺目,这伦敦塔桥上两边各一千吨的桥面也无法在一分钟内就升起。
“如果你想走上面那层,我现在停车就可以成全你。”秦浅显然没有和她一样沉浸到对艺术的感叹中去。
天真看着车窗外的凄风冷雨,不由哆嗦了一下,看着他困难地一笑:“不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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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浅开了CD,有些熟悉而陈旧的旋律,像是老鹰乐队的调调,但天真一时想不起来歌名,便问他。
“The girl from yesterday.”他说。
“她留在家里并努力想弄明白,一个曾经如此亲密的人,怎么会突然离开去了遥远的地方,而她就成了留在昨天的女孩。她不知道什么是对,也不知道什么是错,她只感觉到漫长等待的心痛,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没有数过自己哭泣了多少次,因为她在心里坚信,某一天他会回来…”
天真靠在座椅上仰着头,静静地听着歌里唱的故事。
“你睡着了?”秦浅问。
“没有,”她回答,“你见过人睡觉睁着眼睛么?”
秦浅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眼睛睁得还挺大。”
天真不说话。
她要是不努力把眼睛睁这么大泪水就会流下来了。
“这可真是一首弃妇歌。”她轻声感慨。
秦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手指在方向盘某个键上按了一下。
后来他们就在电台嘈杂的谈话节目声中到了她公寓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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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天真礼貌地看着他。
秦浅没有说话,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那我走了?”天真想他应该是打算把烟抽完再走人,于是准备先下车。
“等等,”他吐了口烟转过头来,黑眸静静地望着她,然后缓缓开口:“跟我去巴黎吧。”
天真愣了半晌,觉得眼前这一幕太像爱情片里的场景了,烟雾缭绕中男主角表情英俊而沉郁,深深地凝视着女主角说,跟我去巴黎吧。
巴黎啊,那是浪漫之都,多么具有情感含义的地方…她想到了就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明天把你自己排到行程里去,好好做点功课,别给我丢人。”男主角冷冷地开口。
旖旎的镜头瞬间破碎,天真讪讪地望着他:“我知道了。”
看来他还挺了解她,她除了知道Premiere Vision是法国面料博览会之外还真没什么别的概念了。
八、断袖之疑
第二天天真到工作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七八个人在埋头工作。
天真刚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便有一道颇具磁性的嗓音在背后扬起:“这位漂亮的小姐可是Kevin的新PA?”
天真循声而望,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有点乔治?克鲁尼的味道。
“嗨,大家好,我叫Jean Tuen,Kevin的新助理,”天真趁机向纷纷抬首的同事们打招呼,“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先看Kevin能不能让你留到‘以后’吧,”毫不留情的年轻女声响起,天真一愣,随即尴尬地微笑,那位说话的漂亮女子倒是主动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绍,“Cherry.”
“Cherry你别总是这么直接,会吓到人家,”一位Nippon穿衣风格的眼镜男友善地朝天真吹了下口哨,打量着她的黑色连衣裙,“维多利亚的黑色风,我喜欢。”
“叫我Thomas,设计部总监,”中年男子朝天真微笑,“好好干,相信你一定有过人之处,Kevin才会给你这份工作。”
天真讪讪一笑——过人?她雷人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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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开始了正式工作,然后天真才知道,整幢写字楼都属于秦浅的公司物业,她工作的这层是设计部,楼下几层还有营销策划,样衣制作等几个部门。
想来做个名设计师也着实不易,至少每半年就要推出一大批作品证明自己的才能,这些需要强大的团队支持不说,如果作品反响一般,设计师本人才是真正会受到嘲笑的那个,时尚品牌成功与否,成败就在于市场,在这一行,艺术惟有带来金钱才能证明其价值,而对于圈外人来讲,嘲笑时尚比理解时尚要容易得多。
秦浅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下午茶时分天真主动请缨为同事下楼买茶点才在电梯口遇见他。
他看着她左手满满一个纸袋,右手纸托上还有四杯咖啡,终于面无表情地把咖啡接了过去。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他问。
“同事友爱嘛。”天真笑。
“你是我的私人助理,不是他们的茶水小妹,你只需处理我交待给你的事情。”他不悦地蹙眉,冷冷道。
玻璃门缓缓打开,几个同事欢呼一声刚站起身,却看见秦浅托着咖啡,顿时都石化数秒,随即奔了过来连声致谢,拿了自己那杯匆匆逃离。
天真眨眨眼,尽责地把点心三明治什么的分发给他们。
“你过来。”秦浅开口,看着她神情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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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带上门转身有些忐忑地望向他:“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做你的私人助理到底要做些什么。”
秦浅在办公室坐下,开了电脑:“茶。”
“什么?”天真一愣,没有听清。
“我要喝茶,”他抬起头看着她重复,“你只会友爱同事,不知道讨好上司么?”
他…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天真纳闷地望着他沉默的表情。
“红茶?”她不由汗颜,居然把他这个主掌她职场生死大权的大老板给忘了,“我现在去买。”
“不用,”他淡道,“茶水间最右边的那个柜子里都是我的东西,里面有茶包。”
“喔。”天真点头,连忙拿了他桌上的杯子泡了一杯热茶回来。
然后他开始交待她的工作职责,红茶淡淡的香气里,天真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语毕,他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黑眸静静地望着她。
“记笔记。”天真举起手中的本子,上面记着他讲述的内容,详细而有条理,这是她读书时养成的习惯。
“你不会用脑子记么。”他冷声道。
天真握着笔的手轻轻一抖,默然合上本子——那时陈勖也说过一样的话…想起陈勖,她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开过手机。
“你还愣着这里做什么?”一记淡然的嗓音飘起。
天真缓过神来,看见秦浅正看着屏幕轻敲键盘,微蓝的荧光映在他的眼镜片上,一闪一闪地反光。
她觉得房间里的气压似乎忽然低了下来,连忙站起身走人。
回到座位开了手机,没有语音留言,也没有关机来电提醒,短信箱里只有米兰发来的一条短信,约她一起吃晚餐。
突然间她有些怀疑,昨天那个电话,陈勖的声音,会不会只是她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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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秦浅会不会是个gay?”听完天真的一日工作汇报,米兰忽然开口。
“啊?”天真手中的刀叉差点掉下来,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摇头,“不可能,他都结过婚,还生了个儿子。”
“那他也可能是双性恋。”米兰不以为然。
“为什么你非得觉得他有同性恋的倾向?”天真有些哭笑不得。
“这有什么奇怪的,Gucci的前设计师Tom Ford, Dior Homme的设计师Hedi Slimane,Burberry的设计师Christopher Bailey,Chanel的设计师Karl Lagerfeld,Louis Vuitton 的设计师Marc Jacobs,Dolce & Gabbana的创始人Domenico Dolce和Stefano Gabbana,Christian Dior的设计师John Galliano…这些大名鼎鼎的男设计师哪个不是gay?”米兰如数家珍地列出自己的论据,“上次Nelly还跟我感慨呢,好像男设计师如果不是同性恋就很难成功,还有些设计师为了成功故意装成同性恋。”
天真听得目瞪口呆…开始觉得米兰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你想啊,秦浅怎么着也在这个圈子里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了吧,名气不小,所以啊我就觉得他也有问题…”米兰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
可是——天真艰难地想象着秦浅那张线条冷硬的面孔,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有些牵强。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对女人是有兴趣的,”米兰放下刀叉望着她,笑容有些诡异,“要不你试试看把他拿下,反正近水楼台,这月亮不捞白不捞。”
天真一口果汁呛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这也太扯了吧,米兰的建议和对于诗句的妙用真是彻底雷到她了。
“我不是说笑,”米兰叹了口气,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要是你妈还在,这会也应该着急你的婚姻大事了。”
天真鼻中一酸,没有说话。
“有时想想,你外婆生了两男三女,你妈做到市纪委二把手,一心扑在工作上,在你7岁时就跟你爸离了婚,最后到得癌去世都是单身,你二姨和二姨夫一起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创了那么大一个服装厂,你二姨夫如今还不是养了个小情人,我呢,也算是个高薪金领,却都奔四了还没结婚,”米兰苦笑了一下,“反过来看看你两个舅妈,也不工作,整天只管抱个宠物做美容逛街,生活要多惬意有多惬意…所以女人要是能稳定地嫁个好老公,就足够了。”
“这话还真不像你会说出来的…”天真讷讷开口,心里忽然也有些感慨。
“怎么我就不能说这样的话了?”米兰微笑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有一年我放假回国,你那会儿在读高中吧,你妈说你早恋了,被一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她气坏了,急得跟什么似的,跟我说这事,我劝她随你去还被她骂了一顿呢,怎么样,你那小对象呢,他现在在哪,还有戏没?”
天真顿时怔住,怎么也没有料到她忽然会提起这件事。
低下头喝了一口橙子汁,嘴里的苦涩酸甜,仿佛那一年夏天的味道。
母亲那时确实非常生气…直到现在,她还记得挥在脸颊上的那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肿高的地方好几天都没有消下去。
她也记得从来都是乖巧听话的自己盯着母亲的眼睛说,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陈勖。
后来才知道,傻傻坚信这份感情的人只有她自己。
“他呀,只是初恋,”她看着米兰笑道,语气轻描淡写地,“谁都知道,通常初恋都是失败的嘛。”
九、冤家路窄
“你还真想得开。”Cherry瞥了一眼拿着热狗正惬意享受的天真,小口地咬着自己手上的三明治。
天真惊讶地望着她手里那两片小得不能再小,薄得不能再薄的面包片:“你就吃这么点不饿?”
“饿也能只这么点,”Cherry意志坚定,“要不怎么穿得下XS码?”
天真佩服地看着她:“你真能忍。”
“我建议你去看一本书,节食很有效。”Cherry推荐。
“叫什么?”天真好奇地扬眉。
“《别吃了,都是屎》,”Cherry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要想减肥,就去看着吧。”
天真望着热狗上黄色的Mustard酱,一口香肠噎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看看人家的身材。”Cherry好心地拍拍她的肩帮她顺气,向门口努嘴。
天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正在和Thomas交谈。
“拜托,我要是能瘦成那样我也能做模特好不好?”天真叹气。
“人家有胸,你有么,最多也是个B.”Cherry轻蔑地扫了一眼她的胸部,恶劣地攻击。
天真大窘却无法反驳——很不幸地,她说的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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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之后天真跟着秦浅下楼去看广告拍摄。
在时尚界,很多知名品牌的广告和形象策划通常不交给广告公司代理,而是由设计师本人直接负责,决定宣传的主题、形象和整体策略,因为时装业不同于别的行业,品牌的内涵太过微妙,只有相关人员才能更好地理解其含义和价值。就如Louis Vuitton,虽然会请专业广告公司负责公关,但品牌形象策划仍是由Marc Jacobs全权操刀。
秦浅神色严肃地审视着模特每一个的造型和表情,不时提出意见,并在自己的速写本上画着些什么。
天真打量着那个模特,她是副线品牌的代言人,完全符合那种年轻,带着点叛逆和淘气的风格。
只是,她觉得她看上去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一想人家毕竟是模特,广告海报多的是,见过也不奇怪。
“是Kevin挑中的,不错吧。”Thomas在一旁露出欣赏的微笑。
“嗯,”天真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的讨论对象,“有Twiggy的那种天真无邪,偏偏又不缺Gisele Bundchen的娇美性感,真要命,这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类型吧。”
Thomas笑着摇头:“做模特的,什么样的造型和角色演不出来?Gisele Bundchen也对杂志主编说,‘你让我怎样,我就能怎样’,这一行是要天赋的,一套衣服一个形象,一张照片一个味道,比拍戏难。不过这个女孩气质很干净,我想那是Kevin选她的主要原因。”
“呵,原来老板口味清淡。”天真不由调侃。
“我是指这次新衣设计的风格,”Thomas笑道,“我也不了解他对女人的口味到底是怎样的。”
天真挑眉望向不远处面无表情的男人,遗憾无从考证他老婆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女人,又觉得好像那也不关她的事情,便不再作无聊的想象。
他忽然朝她望了一眼,天真不由一愣,瞧见他神色不悦地做了个握杯的姿势,她才恍然,汗颜地端了一杯茶给他。
就这么耗了一个下午,拍摄工作才结束,天真转了一圈没看见秦浅的人影,于是把他留下的文件图稿仔细收拾好准备上楼。
“请问Lyla Novacek在吗?”有人礼貌地问。
那温和动听的男声问的是那个模特,却熟悉得让天真心惊。
室内的灯光这样明亮,叫人无从躲闪,无奈地抬起头,她看见了陈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Lyla眼熟。
陈勖也看见了她,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乎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她在卸妆换衣服,”天真静静地答道,抱着文件夹经过站在门口的他,“对不起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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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刚走到走廊,手臂却被人紧紧地拽住。
她转过身,心中酸楚,只是压着声音道:“放手。”
陈勖却冷着脸将她拉入一旁的休息室关上门。
室内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透不进来。
陈勖英俊的脸浸在昏暗里,只有那双眼睛望着她,目光灼亮。
“你到底想怎样?”天真退后,无力地靠上墙。
“天真,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激动,“我想忘,可是我忘不了。”
“我谢谢你还记得我。”天真轻笑,掩饰不住语气里的讽刺。
他沉默,半晌才轻轻开口:“我回去找过你,可我找不到,只听说你高三退了学。”
“我妈替我办了出国,”天真淡淡地答,“早知道应该去美国。”
什么日不落帝国,不过是小不列颠,终究是冤家路窄,在劫难逃。
陈勖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起手,想触摸她的脸。
天真微微偏过头。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缓缓收回。
“女朋友很漂亮,名字也很好听,和Oasis那首歌同名。”她轻轻地开口,听见心底有什么在碎裂。
“你以前不喜欢听他们的歌…”他专注地凝视着她,“你也忘不了我们的过去。”
“那是因为你喜欢,所以后来我也开始喜欢,”天真浅浅一笑,低头掩住眼里的苦涩,“承认这些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你也说,那是‘我们的过去’不是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忘不了又如何?忘不了的还有很多——比如一觉醒来的异地酒店,昨夜温柔共眠的他从此消失不见,比如母亲愤怒失望的神情,比如那年夏天手术室里,冰冷器械刺入体内时痛彻心扉的感觉…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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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ent——”走廊里传来呼唤声。
“她在找你。”天真平静地说,看着那双曾让她如此迷恋的凤眸。
她怎会不熟悉这个名字?那是她为他起的英文名。
高二时外教希望每个人都有一个英文名,他这样地懒,她只好在登记本上他名字后头缓缓写上,Vincent.
他后来问她为什么,她分他一只耳机,MD里深情的男声正悠悠地唱,那夜繁星点点,你在画板上涂抹着灰与蓝。夏日里轻轻一瞥,便将我灵魂的阴霾洞穿。
Don Mclean唱到这一句时,他突然倾身,在她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陈勖望着她表情阴郁,仿佛隐忍着什么。
半晌,他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黑暗中,天真顺着墙缓缓滑了下去,蹲在那里,手拳成一团抵在齿间,眼中的泪水慢慢地淌了出来。
终于,她低声痛哭。
休息室里还有一个里间。
隔着一道虚掩的门,秦浅坐在落地窗前听着外面压抑的低泣声,面无表情地抽完最后一口烟,站起身。
十、误生绯闻
“人都走了,还哭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伴着脚步声缓缓而来。
天真猛然抬起头望向凭空出现的男人,惊得眼泪都忘了擦,只是愣愣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