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日内瓦降落,昏昏沉沉地下机,迎面而来的寒风顿时让身体一颤,但也清醒了几分。
走出机场上了的士,司机看见她的东方面孔,用有些生硬的英文问:“小姐去哪?”
冷欢愣了一下,随即回答:“President Wilson,谢谢。”
看着窗外闪过庄严宏伟的万国宫,才恍然察觉自己身在瑞士。
一夜无眠,凌晨时分在网上订了票,一大早便坐火车赶到爱丁堡,然后登上去日内瓦的飞机。
来的路上,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他的表情,他说过的话,却根本没想过,偌大的国家,茫茫人海,从何寻起。
仿佛遇见了他之后,总是在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
President Wilson,因全球最贵的皇帝套房而出名,站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她根本就顾不上欣赏这些令人乍舌的装潢。
“叶听风先生吗?”说着标准中文的前台看着电脑上的记录,认真地与她写下的中英文名字核对,“他两天前就离开了。”
冷欢的神色黯淡下来,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谢谢。”
“您还需要别的服务吗?”
冷欢拿开钱包看了一眼那张他给的黑金卡,抬起头回答:“麻烦给我开一间房。”
如果她找不到他,他可会发现她和他站着同一方国土上?
躲在房间里,疯狂地拨电话。
好在瑞士的酒店虽然多,真正会让叶听风看上的并不多。
法语的口音,德语的口音,意大利语的口音,她仔细地分辨着每种古怪的英文发音,试图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然而结果却让她如此沮丧。
窗外是最美丽的湖滨大道,繁华的街景,灯火通明。
而她爱的那个人,又在哪里?
他可知道,她的思念,无以复加。
从东到西,飞越了半个地球,才遇上了这一个人。
纵然爱他有绵长的痛苦,但他所给的快乐,亦是世上最大的快乐。
在一万英尺的天边
在有港口view的房间
在讨价还价的商店
在凌晨喧闹的三四点
可是亲爱的 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是有首歌那么唱的么?原来是真的,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思绪依旧纷乱,身体却累得不行,本来只是靠着床头打个盹,被电话铃惊醒时,才发现夜色四袭。
“喂?”她开口,声音微哑。
“小姐您好,这里是Victoria Jungfrau Grand Hotel & Spa,您之前打过电话找的那位叶先生,刚刚入住我们酒店,因为您没有留下姓名,我想问下,要我们替您通知他吗?”
“谢谢,不用!”冷欢也被自己骤然急促的声音吓到,“麻烦您给我他房间的电话号码。”
挂断电话,室内一片静寂。
盯着纸上记下的电话号码,她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知道他在哪里,却又如此情怯。
忍不住想,如果接电话的是她,而不是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呼吸深了又浅,再拿起听筒,触上电话键的手指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不过几个数字而已,却好像用尽一生的力气。
嘀——嘀——
每个声音响起,心就往上悬了一分。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那头的电话被人拿起。
“Hello?”低沉的,冷清的声音,那样熟悉,自几重轮回以前,就缠绕耳边。
热泪猛地冲上眼睫,她要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遮掩住不能自控的饮泣声。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只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真正想拨通的只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弦。
“喂?”那边忽然换成了中文,他的声音跟着提高,掺着一些猜疑和激动,“欢?”
情绪决堤前,她扔掉电话,拿起背包飞快地冲出房间。
眼泪随着电梯的速度不停地滑落,看着一脸诧异的年轻侍应生,她哽咽地问:“现在怎么去Interlaken?”
三十三、相见
火车穿越在深山丛林中,奔驰在雪地上,远处是黎明时深蓝的天空,白雾缭绕里雪山茫茫。
睁着酸胀的眼望着眼前的人间仙境,感觉格外得不真实。
她在哪里?今时何日?
没有想过,这一路不知疲倦的追赶,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否值得。
只是当脑海浮现那张冷峻的容颜,自己的唇边也会不自觉地抿出一朵笑花。
痴也罢,傻也好,人生值得疯狂的事情太少,别人或许可以在白发苍苍时怀念当时年少轻狂,而她大概连凭吊旧时记忆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想得意地笑,尽情地哭。
真的是有点累了。
这欲迎还拒,躲躲藏藏的猜心游戏已让她太疲倦,既然无力,不如就随意。
恍惚中想起陈淑桦那首老歌——你甘愿,就不能自顾尊严,委屈在所难免,千万不要踌躇不前。
想他,想他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
不论是劫是幸,都是缘份。
曾经相遇,无论结果,已胜过从未谋面。
清晨的街道,已经有马车缓缓经过,路灯还未熄灭,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飘舞。
站在一幢幢精致的小别墅前,冷欢仿佛觉得进入了童话世界。
店面还都没有开,只有附近一家小旅馆敞开的门里亮着灯光。
冷欢走进去,柜台后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正在咖啡,看见她笑得很和蔼:“Guten Morgen.”
“Guten Morgen.”冷欢微笑,指了指公用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的声音居然是急促而压抑的:“你在哪?”
冷欢怔住。
“说话!”那边的声音已经发展成低吼,带着不耐的暴躁。
他的失态让她一时消化不了,直到他再次出声,她才回答:“Interlaken,Hoheweg街,Hoehe Matte这边。”
“等着我,”他迅速命令,“哪也别去。”
明明是十分严厉的声音,此刻听在耳里,居然让她格外安心。
“Danke.”她笑着付钱,出门慢慢走向广场。
宽敞的广场,一眼望去,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左一下右一下地踱着步子。路灯柔柔的灯光照下来,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晃动。
叶听风对司机吩咐了一声,便自己下车往她走去。
听见声响,她转过身,姣好的脸上是风尘仆仆的疲惫,而眼神却是格外的明亮。
他正缓缓向她走来,背后是白雪皑皑,巍峨耸立的少女峰,让他的身影显得修长而高大。
“嗨。”她微笑,有些不安,声音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浅蓝的晨光笼在她的身上,在彼此之间隔出轻薄而飘渺的透明屏障,她看起来,像个脆弱的瓷娃娃,外表坚硬,却易碎,仿佛碰一下,都要小心翼翼。
很想板起脸教训她一顿,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如正在融化的奶油,一点点地软下来,细腻温和,带着一丝浅浅的甜蜜。
“你不冷吗?”她凑上前,那道微不足道的屏障被轻易打破,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这么冷的天,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雪地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冷得吓人,而那片宽阔的胸膛却仍是起伏不定。
他沉默的注视让她有些不安,突然不敢面对他深邃的眼神,她鸵鸟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你的心跳,很快呢。”手掌隔着单薄的布料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她咕哝了一句,微微疑惑。
——他是怎么了?向来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啊,不会轻易地任情绪波动。
“为什么来?”良久,他开口问,声音沙哑。
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试过无数次想让自己平复下来,然而到此刻,也未成功。
接到电话时,明明对方没有回应,但他就是从那压抑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她的存在。那一瞬间,震惊,狂喜,愤怒,心痛…太多的情绪顿时翻涌出来,袭击着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
他唤她,她却没有回应,然后就听见电话被摔下的声音,还有不知是何物发出的碰撞声,那一刻,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问前台,知道了电话是从瑞士境内打过来,抱着尝试的心情查刷卡的记录,才知道她人在President Wilson,连忙让人赶到那家酒店,却得知她已离开的消息。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分每秒都想冲出房门找她,但理智却又告诉他,为了不和她错过,他必须等在电话旁边。
早就领教过她的任性和倔强,却没想过,她真的会就这样赶过来。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他却第一次那样的焦躁不安,心烦意乱,连住在套房隔壁的若依都被他影响,不能好好休息。
短短几个小时,却如一生那样漫长。回忆似蒙太奇镜头在脑海里不停地切换,她望着他时明媚的笑,她低头那一刻的温柔,缠绵时她绯红的娇颜,愤怒时她骄傲的模样。
害怕她又选择回头离开,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后悔自己用那根项链去打击她…在他强忍的情绪几近崩溃时,他听见期待许久的铃声,几乎是条件反射下,他随即拿起电话,开口的瞬间,语气的迫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我来,是想告诉你,”她的声音在他胸口飘荡,直接撞进他的心扉,“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真好笑,”她低声自嘲,“刚才我坐着火车过来时,看见雪山深处那些漂亮的小木屋,居然觉得自己像是抛下所有,要跟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然后找一处同样僻静的地方,住下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云落。”
他抬起她的下颚,棕眸深深地凝视她。
水雾迷离的眼眸,蕴着朦胧的哀戚,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依恋。苍白柔美的容颜,倔强而又脆弱的表情,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碰就碎。
他的胸口,忽然疼痛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从来不知道一句话,就可以带来这么震撼的满足感。
心中的潮涌般的情绪无从发泄,他再也忍不住地低下头,狠狠地封住她微凉的唇,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些温暖。
他的欢。
冷冷的欢。
因他而暖的欢。
“下回再这样,我不会见你,”他望着她微惊的表情,声音低柔得让她轻颤,“我不习惯这样担心一个人。”
她顿时怔住,笑意浮上嘴边,却又化成盈眶的泪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甜言蜜语,都说得如此惊心动魄。
“饿吗?”他问,微微蹙眉,不等她回答便霸道地决定,“走吧,吃早餐去。”
“好。”她乖巧地回答,低头看着自己被牢牢握在他掌中的手,轻轻地笑起来。
三十四、早餐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叶听风的手刚触到门把,便感觉冷欢在后面拽了他一下。
“我累了,就在附近吃,然后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她央求,有些不自在。
有勇气追来,但三人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丝困窘,手缩了回来,然后淡淡地对司机吩咐道:“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们。”
他的德语十分标准,清冷的声音说起这种刚硬的语言,更添了几分男人味。
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渐渐驶远。
实在是累了,她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闭上眼跟着他的步伐走。
“义父在这里也有产业,”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若依是想来散散心。”
——他居然,在跟她解释这趟瑞士之行的原因。
冷欢没有睁开眼,心湖却起了欢快的涟漪,一圈圈地回荡,不能休止。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忍不住低下头,却看见她闭着眼像只娇柔的小猫一样地依偎在他身上,嘴边有轻浅的笑意。
他叹气:“你倒是安心。”
她笑起来,声音清脆,抬眼望着他,眼底是柔柔的波光:“牵着你的手,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迷路。”
她的脸上流露的全然信赖让他心里一震,一时失了言语。
“去那边吧,”她指着刚才那家小旅馆,“那个老爷爷很可爱。”
叶听风望了一眼那幢小木屋,大体是B&B那种经营方式,不大却十分精致,于是他点头默认。
“Chocolate Fondue.”在餐桌旁坐下来,冷欢对着那个老先生一笑,无限期待的样子。
“不行。”叶听风一口否决。
“为什么?”她委屈地抗议。
“饿了这么久,光吃巧克力和水果,你的胃是铁打的么?”
“听风…”她撒娇,拖长了软绵绵的音调。
他瞪她。
僵持了一分钟,他看着她几乎泫然若泣的可怜表情,冷着个脸蹙眉点头。
冷欢的表情立马多云转晴,带着胜利的表情向老先生炫耀。
老人也忍不住笑起来,看向叶听风:“结婚了吗?”
他点头。
老人又说:“你妻子很可爱。”
“谢谢。”他微笑,望向对面因兴奋而双颊粉红的她。
“你们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冷欢皱眉,困惑地望着他。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理她。
“告诉我啦,”她的手越过餐桌抓着他的手臂摇晃,“我大学里选修的那点德语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还记得什么?”他嘲弄地一笑,弯起嘴角。
“早上好啦,晚安啦,谢谢,对不起…”她努力地回忆,嘴里跟着乱七八糟地嚷,又忽然安静下来,明眸凝视他,柔情似水。
“Ich liebe dich.”她说,声音轻轻的,在空气里绕了一下,落在他心里。
他望着她,有一刻的沉默。
“音不准。”他回答。
“那该怎么说?”她开口,胸口因为紧张而微窒。
棕眸里有星芒闪烁,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灼热的力量,紧紧地锁住她。
呼吸忽然有些不畅,她咬唇,逼着自己面对他的眼神。
“Ich liebe dich.”他轻声开口,浅浅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
我爱你。
每当人们说出这句话时,总是真真假假。
而说的人和听的人,又有各自心境。
言语这种东西,明明那么飘渺,却常常被人看得十分重要,就像望梅止渴的保证,就算结局未必如愿,却能给人美梦一场,无比心安。
譬如此刻的她,就因为他无心的一句,骤然迷失在他给的梦境里,流连忘返,完全偏离要问他谈话内容的初衷。
其实,不过是自己刻意去混淆他说这话的原因。
怔忡间,巧克力火锅已经端了上来,丝般柔滑的液体在锅里融化,流淌,诱人至极。
他叉了一颗草莓,在巧克力汁里轻轻地转了一圈,递到她的眼前。
“谢谢。”她开心地接过来。
“这么甜的东西,有什么好。”他质疑地看着她享受的神情。
“你不懂,”她咬上一口,“现在巧克力还化着,等外壳凝固的时候,就像糖葫芦,特别好吃。”
“糖葫芦?”他神色微变,轻轻蹙眉,“到底是什么?”
记得观雨去了中国之后,也跟他提起过这种东西,好像她非常喜欢的样子。
“糖葫芦啊,就是…”她叹气,“算了,说了你也吃不到。”
有生以来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是父亲亲手做的。
小时候每逢生病或者不开心的时候,父亲总是做几串晶莹诱人的糖葫芦,在她眼前晃着哄她。
恍惚中又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子对自己说,小欢,感情就像我手中的糖葫芦一样,除了他,没有人能做出同样的味道,所以纵使其它的再美味,也是枉然。
三十五、发烧
窗外雪花漫天飞舞,炫目的银白一直绵延到阿尔卑斯秀丽的群峰。
天空却仍是宝石般清澈的蓝,两种纯净的颜色,形成惊心动魄的美。
关于Interlaken,朱自清说得太对——起初以为有些好风景而已;到了那里,才知无处不是好风景。
“怎么还没睡?”叶听风从浴室出来,不悦地看着站在窗前的她。
冷欢转过身做了个鬼脸,边爬上床边撒娇:“我要等你抱着睡。”
身侧的床微微下陷,他躺了进来,昂然的身躯环住了她的。
“睡吧。”他蹙眉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阴影,吻了下她的头发。
门外依稀有音乐声传来,似乎是老先生刚才在听的电台节目。
“唱的什么?”冷欢窝在他胸口问,“挺好听的。”
“我不会唱,”他回答,“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悠扬的旋律里,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在房间回荡。
“Ich habe einen Schatz gefunden,
我找到了一个宝贝,
und er tr?gt deinen Namen.
他的名字就是你。
So wundersch?n und wertvoll,
他是如此的美妙和珍贵,
mit keinem Geld der Welt zu bezahlen.
纵有千金也难买。
Du schl?fst neben mir ein,
你在我身边慢慢睡着,
ich k?nnt dich die ganze Nacht betrachten.
我可以就这样注视着你一整夜。
sehn wie du schl?fst,
看着你熟睡的模样,
h?rn wie du atmest,
听着你的呼吸,
bis wir am Morgen erwachen.
直到清晨我们醒来。
Du bist das Beste was mir je passiert ist,
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赐,
es tut so gut wie du mich liebst.
那是多么幸福啊,当你爱着我。
Ich sag’s dir viel zu selten,
可是我却很少告诉你,
es ist sch?n dass es dich gibt
有你,真好…”
怀中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低头,才发现她早已睡着。
娇柔的睡颜,天真可爱,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个玩累的孩子。
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下她诱人的粉唇,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一阵激荡。
有一种满足感,说不清道不明,却在身体里弥漫开来,无比舒畅。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却是被热醒的。
冷欢睁开眼,意识清晰了许多,这才感觉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伸手覆上他的额,掌心里是绵密的汗珠,和不寻常的炙热。
“听风——”她担忧地喊他,轻轻地拍他的肩膀。
看来是发烧了,也难怪,只穿件衬衫在雪地里那么久,是个人都扛不住。
他却依旧处于昏迷中,眉头紧蹙,脸色有些难看。
窗外的风忽然开始嘶吼,雪花大片大片地砸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冷欢的心也跟着不安起来。
浪潮般的灼热从身体里各处涌了出来,烧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可整个人却又像被浸在冰冷的湖底,周围是刺骨的寒冷,难以忍受。
有人在哭。
他听到孩子的哭声,压抑的,担心的,茫然惶恐的哭声,像突然被父母丢弃的哭声,像那种一无所有,乞求着最后依赖的哭声。
他很想反握住那只摇晃着他胳膊的手,告诉她,不要哭,不要难过。
可是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他只能无力地躺着那,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观雨…”他忽然咬牙低呓,英俊的脸庞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别哭…哥没事…”
冷欢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真的烧得很严重——站起身,她准备出门叫医生。
“为什么…”伤痛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为什么离开我…观雨…”
她握着门把的手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逼回眼中骤起的泪水,她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一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这样过去。
冷欢靠床坐着,失神地看着眼前苍白的俊颜。
医生来过之后,检查了他的状况,替他打了点滴,这几个小时里,虽然自己也很累,但她一直守着他,根本不敢睡,而他偶尔的梦呓,回回都刺痛她的心。
那些伤痛的过往,他从来都没有忘掉,只是藏得太好,更成了煎熬。
忽然想起他说的话——我从七岁开始变成一个孤儿,学会乞讨,学会用拳头从别的孩子手里抢到那一点点食物。
她难以想象,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用自己的单薄的力量,去养活自己,再照顾年幼的妹妹。
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也许只能他们自己才能体会。
所以,他又如何不恨父亲,又如何能放下心里的芥蒂来爱她?
如今想来,他其实是极宠她的,总是想恨,却总是心软,恨得力不从心。
他的眼睫忽然眨了眨,然后睁开眼望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还在失神状态,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
她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他忽然将头一偏,目光瞬间闪过一丝冷戾。
她的手,生生地僵在半空中。
她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空气里漂浮着的酒精棉和药水的味道,让她有些胸口有些难受,仿佛喘不过气来。
垂眼敛下脸上那抹受伤的表情,她强撑着微笑:“你发烧了,我只是想看看热度褪了没有。”
漫长的沉默弥漫着两人中间,心里翻涌的酸热,一下一下地烫痛她,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脸上开始蔓延狼狈的湿意,她的笑容在嘴边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渐渐回复清明,看见她震惊而受伤的表情,胸口一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