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加了鲜榨的柠檬汁,”夜鲨把杯子递了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嘲谑的神色,嘴里却继续说着跟神情完全不相干的话:“这个是夜翎调的。她就喜欢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警觉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
夜鲨把饮料放在了藤制的桌子上,转身望着我,若无其事地问道:“听林小姐说你要赶着回上海?”
我的脑子里还没有充分地消化这句话的内容,就条件反射一般开始还击,“关你什么事?!”
夜鲨挑了挑眉头,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这个看似温和淡漠的人一瞬间给人的感觉竟然锋利如刀。我情不自禁又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抵住了玻璃墙,冷冰冰的感觉隔着一层衬衫顿时爬遍了全身,连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打起战来:“你…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夜鲨摊开手,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关键在于:别人都相信我确实什么都没做啊。”
我咬住了嘴唇。生疼的感觉,不是做梦。
“你做了什么?”
夜鲨摇摇头,眼中的神色略带怜悯,像在可怜那些被他戏弄的人似的,“我只是在邀请你和我一起回上海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我的腿脚也开始微微发抖。和这个人的对峙,让我生出一种夜行时与不知名的猛兽狭路相逢的恐怖感觉。本能地想跑,又怕一转身猛兽就会从暗处扑上来把我撕碎。
头皮微微发麻,我不自在地把后背从玻璃墙上挪开了一点点,“什么回上海?”
“林露露说你要回上海。”随着我的动作,夜鲨也退开了一步,拉开藤椅坐了下来,同时朝我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正好我有公事要回去。明天。怎么样?”
我开始有些埋怨林露露。她为什么会对这个人这么没有戒心呢?就因为他是她医院的股东?年轻?有钱?长得好看?
“不怎么样,”我想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来,但是脸颊上的肌肉太僵硬,到底也没有挤出来,“我打算自己走。”
夜鲨没有理会我的回答,目光越过我的身旁直直地望向窗外。专注的眼神活像一只老猫看到有耗子从他眼前走过一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窗外的雨要比刚才小一些,几个人打着雨伞正从沙滩上走过。是邻居家的那群人。深海走在最后面,手里抱着一个很大的密封袋。习芸靠在他身边,替两个人打着伞。
距离有点远,又有雨。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事实上,我也不想看清楚他们的表情。也许是我转头时的表情泄露了某些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情绪,夜鲨用一只手支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哦?有趣,有趣。难怪你的脾气会那么坏,原来是…”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说道:“落花什么什么,流水什么什么,这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冲他怒目而视。
夜鲨却笑得更开心了:“难怪你会那么心急要离开了。”
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从来就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儿。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人。我转身要往客厅走的时候,听见他在我的身后慢悠悠地说道:“可惜,太相信自己的人也容易被自己骗过。他迟早会后悔的。”
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你说的是谁?深海?”
“他叫深海?”夜鲨的语气比我还要意外,“怎么名字取的这么没有创意?”
我斜了他一眼。这话说的…难道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没错啊,”夜鲨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自己取的,怎么样,比什么深海、浅海之类的听起来顺耳吧?”
他的回答让我突然间又生出了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刚才心里想的问题我真的没有问出口吗?如果真的没有,他又怎么会回答得那么自然?
“你认识他?”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刚才说他迟早会后悔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吗?”夜鲨装模作样地驻着下巴做深思状。
“你说了。”
夜鲨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目光再一次穿过雨幕,追随着那一群渐渐走远的背影。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来。很浅的笑容,带一点嘲弄的味道喃喃说道:“自以为是的蠢货。”
他说的是深海?
“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个人的反应越来越让人无法琢磨,“你以前就认识他?”
“认识这个词用的很准确。”夜鲨从窗外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我和这个人曾经有若干次不愉快的碰面。当然,那个时候他不叫深海。”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在暗指深海的身份可疑吗?
“其实你的身份也很可疑,不是吗?”自以为心平气和的一句话,说出口之后才发觉带着浓浓的敌意。
“我可不是外面那个傻瓜。对于不重要的事,我向来不会浪费太多的精力。” 夜鲨挑了挑眉头,轻蔑地笑了,“我从来就不会搞错自己的方向。”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不懂。这感觉让人很郁闷。而且追问的话总会被他拐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到底是他的脑容量和旁人不同,还是我真的神经错乱了?
“什么是重要的事?”我不死心地追问他。
夜鲨从桌面上俯身过来,用一种刻意压低了的诡异腔调轻声说道:“明天这个时候你会离开这里。这个就是最重要的事儿。”
月圆之夜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脑子一会儿想的是深海和习芸打着伞从沙滩上走过的样子,一会儿又开始琢磨夜鲨那些大有玄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我想我大概是用脑过度了,所以这些让我头疼的事儿就一路纠缠钻进了我的梦里。
我又看见了深海。
这两天为了不再看见他,我不但戒掉了晨跑的习惯,连早市也都没去过。可是看见他的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做的那些努力有多么失败。那些真实存在的诱惑,并没有因为刻意的回避就消失不见了。
深海的下半身泡在蓝幽幽的海水里,赤/裸的上半身伏在一块礁石上。发丝上还滴着水,从额头垂落下来,紧贴着他的脸颊。连他的眼睛也仿佛浸透了海水,波光流丽,宛如两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周围很黑,只有他的周围散发着微弱的光。这个样子的他,就好像浮出水面的海妖,性感而魅惑,令人无法呼吸。
“茉茉…”
仅仅是这样一个称呼,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了。我所认识的那个深海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我。因为我们并不熟。但这样的深海还是诱惑了我,令我着了魔似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深海微微仰起头,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的神色,像在考虑要不要向后退开,拉开我和他之间越来越靠近的距离似的。
他这样的反应让我有点难过。我停住了脚步。如果他真的退开,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继续站在他面前。
“茉茉,”深海的手撑在礁石上,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我,“你要去上海?”
我点点头。
“必须走吗?”这句话与其说是他的提问,还不如说是他在自言自语。带着一点点不解和一点点的苦恼。
这样的表情,配合了这样的语气,是多么容易让人误会啊。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想起下雨的那夜,他打着伞送习芸回来的样子…
果然梦里宣泄的都是生活中那些求之而不得的隐秘欲望。
深海的手握成一个拳头,垫在了自己的下巴底下。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水雾氤氲的双眼,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烦恼着他。
我该问吗?
我抱着膝盖在沙地上坐了下来。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看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一点,不那么自然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周围都是黑的,只有他□的皮肤上反射着淡淡的水光。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亮,我突然注意到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深海□的皮肤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极细密的鳞。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揉了揉眼睛正想要细看,深海却抬起头来,用一种郑重其事的表情对我说:“茉茉,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
深海的两道刀锋似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带着一点忧心忡忡的神情望着我说,“可不可以,今天晚上请你来海边一趟?”
我愕然,这叫什么帮忙?
深海从礁石上微微探起身,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幽蓝色的眼瞳里忽然闪过警觉的神色。好像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动静似的。紧接着,我的耳边就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有人站在卧室的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喊我:“茉茉?茉茉?都快十点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耳边清清楚楚地听到深海的声音急切地说道:“茉茉,还是上次我遇到你的那个地方。我在那里等你。”
晃晃脑袋睁开眼,果然天光大亮。居然是个晴天。
“醒了么?”习芸还在门外不死心地喊我,“茉茉?”
“进来吧,”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把乱糟糟的头发捋到耳后。这些天以来,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躲着深海的同时也躲着她。其实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习芸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她的眼睛望着别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这是我十分熟悉的一个表情。每次她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总会跑来跟我诉苦。我虽然很难做到像她这样跟旁人分享心事,但想来我应该算一个合格的听众吧。不过这一次,一想到她的烦恼很可能会来自于深海,我就完全打不起当听众的兴趣。
我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
“习芸…”
“茉茉…”
我和她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不觉相视一笑,习芸不自觉绷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了下来,“呐,让着你。你先说吧。”
“没什么,”我本来就是想随便找点什么话题的,“我是说,嗯,你也知道,我去上海肯定会被我妈拉着去逛街的。你想要什么礼物?”
习芸抿嘴嘴角笑了笑,“不用再买什么礼物了。茉茉,你做的…已经很多了。”
我拿不准她说的“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似乎不止买礼物这么简单。不过,我并不想追问。
“茉茉,”习芸拉住了我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歉疚的神色。她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含含糊糊地问我:“你怪我吗?”
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真的不想把话题拐到那个方向。我握了握她的手,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说什么呢。”
习芸笑了笑,眉宇之间却仍然有一丝郁郁之色。也许是我回避的态度让她不开心,但是在我来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就在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的时候,习芸突然没头没脑地叹了口气:“月圆之夜啊。”
我的心不由得一动。这句话,深海也曾经说过。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习芸,她却低着头摆弄着戴在小指上的一个银质的戒指,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个甲虫图案的戒指还是大一那年我们一起逛夜市的时候淘来的。她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一直带着。
“月圆之夜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我忍不住问道。
习芸松开自己的戒指,笑着眨了眨眼,“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什么?”
“没什么,”习芸看着我发愣的样子又笑了。这一笑,眉眼之间倒真的透出了几分明媚的气息,“逗你玩的。月圆之夜嘛,景色超好啊。深海他们一帮人打算去礁石那边烧烤呢,你也一起来吧。烧烤嘛,当然人多了才热闹。”
脑海里忽然闪过深海在梦里所说的那一句“我在那里等你”,心头竟隐隐地有些刺痛。
我想我要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神经错乱。我竟然想把梦里发生过的事代入生活中来。
“不了,”我揉了揉自己的脸,不想让她看出我的失望,“我不去了。我已经答应了露露姐和夜家的兄妹一起回上海。等下吃过午饭就动身的。”
习芸吃了一惊,“今天?这么急?”
急吗?我笑了笑,试着跟她解释林露露和夜家的交情。习芸很突然地抱住了我。她抱的很用力,勒的我肩膀生疼。她放开我的时候,眼睛看起来微微有些发红,“到了上海记得给我打电话。”
我点点头,“好。”
“我就不送你了,”习芸搓了搓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走,事先答应了深海,等下和他一起去镇上采购晚上要用的东西。”
我再点头,“没关系的。”
习芸凑过来抱了抱我,就低着头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阖上,房间里重新变得空旷。
我的心也好像空了一大块。
我提着随身的小包坐进夜家的车里时,殷皓和林露露还在车库的门口跟那对冷冰冰的兄妹道别。
这么好的天气,阳光灿烂得让连离别的伤感都显得矫情。
车子一开动,我就靠在后座上开始装睡。
装睡真好。不但不用看着这对让我有些打怵的古怪兄妹,更加不用挖空心思地去寻找话题来缓和车厢里的气氛。都这个份儿上了,我也没有什么兴致再对这尊煞星刨根问底了,只有尽快到了上海我才能够摆脱他们。
车子驶过滨海公路,穿过镇子冲上了外环公路。大中午的,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深海的背影。可是车子的速度太快,一晃而过,根本来不能凝眸细看。这么快的速度,想来也确实看不清什么吧。
叹了口气,闭上眼继续装死狗。
一路昏昏沉沉地到了机场,冷眼看着夜鲨像使唤女佣人似的使唤着夜翎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做那个,忽然间觉得这两人压根就不像兄妹。怎么看都像是老板和秘书。
飞机起飞,我反而没了睡意。
夜鲨递过来一瓶水,十分客气地问我:“要么?”
我摇摇头。
夜鲨嗤笑:“心情好点了?”
我没有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是月圆之夜呢。海边的景色…应该会很漂亮。”而那些去海滩上烧烤赏月的青年,应该会玩的很开心吧。
“不错,月圆之夜。”不知为什么,夜鲨的声音里竟透出几分得意洋洋的味道来,“等了十二年的月圆之夜。还是我赢了。”
听起来挺平常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语气太过诡异,竟让我生出一种凉飕飕的感觉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夜鲨十分惬意地闭上了眼,“我还得谢谢你呢。”
为什么一句“谢谢”竟会让我浑身上下的汗毛统统竖了起来?他说的赢了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等了十二年的月圆之夜?
“夜鲨…”
“嘘,别吵,”夜鲨懒洋洋地摇了摇指头,“孩子,你要记住,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要那么好奇。”
“…”
“通常情况下,没有好奇心的人都会活的比较长。”夜鲨睁开眼,幽沉沉的眸子中再度流露出我曾经见识过的那种阴寒的神气来,“这是我作为谢礼奉献给你的忠告,茉茉。”
输了,赢了
夜鲨闭着眼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这个人醒着的时候让我觉得害怕,睡着了更让人不舒服。因为他闭着眼的样子很像一头猛兽伏在草丛里打盹儿,随时都会跳起来撕碎从附近经过的猎物似的。
我也闭着眼,脑海里却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他刚才的那一席话。神经也因此绷得很紧,紧到微微发痛。我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之中。假设这个圈套对立的两方是夜鲨和深海,而谁是赢家的关键则在于我的动向:我离开,夜鲨就赢了。那我要是留下呢?是不是赢家就变成了深海?
我完全猜不透他们会拿什么来做输赢。还有那一句“等了十二年的月圆之夜”,我也完全猜不出会是什么意思。听起来,月圆之夜似乎隐藏着什么玄机。连十二年这个数字也是有秘密的。十二年前我不过才八九岁,除了在海边溺水、被大人带着去做过几次心理辅导,那一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乎寻常的事。难道那个时候我就被牵扯到了这个圈套之中么?可是那时候的他们也还是孩子啊。
这些问题一个一个地冒出来,搅得我头晕脑胀。我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掌握着所有的谜底,但是一想到去问他…这个念头还没有冒出来就飞快地被我打消了。
也许我应该克服自己那点矫情的小心思,打个电话问问深海吧。
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儿,飞机已经开始降落了。夜幕中的虹桥机场看起来要冷清得多,连灯光都散发着恹恹欲睡的困顿。
我老妈公司里的许助理已经在等着我了。这小子长得黑黑瘦瘦的,虽然比殷皓大不了几岁,为人处事却比那只死耗子成熟得多。我一直觉得这人熟得有些过了头,言谈举止已经呈现出了越来越圆滑的趋势。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人来接我说明我可以不用再缩在一边看夜鲨的脸色了,我的心情还是明显地变得轻松了。
临告别的时候,夜鲨递给我一张名片,意味不明地冲着我笑了笑,“茉茉,我相信你会很快联系我的。”
不怎么情愿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张考究的小卡片。我得承认这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因为我对这个人有种近乎本能的畏惧。
夜鲨又笑了。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看起来带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讥诮。好像算准了我会回过头去求着他似的。他的妹妹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微微蹙着眉头的样子显得很不耐烦。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我也打不起精神跟她寒暄。点了点头就算是告别了。
这张除了名字就只有一个电话号码的卡片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暂时不要扔掉。夜鲨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那些我完全不明白的麻烦其实才刚刚开了个头,同时,我也隐隐觉得,匆匆忙忙地离开沙湾…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睡一会儿吧,茉茉,”许助理一边开车一边很是关切地从后视镜地打量了我几眼,“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没休息好吗?”
在沙湾的这几夜都忙着做噩梦,飞机上又有个煞星坐在自己身边。我确实是缺觉缺得很厉害了。靠在后座上跟他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迷糊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酒店的床上了,外间灯亮着,有人压低了声音在打电话。是我妈的声音。我翻了个身,安安心心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这个时间,我妈十有八九在忙她公司里的事,估计要到晚饭的时候才有功夫搭理我。
窗帘没有拉起来,房间里显得静悄悄的。睡了一天一夜,睁开眼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有点饿。不过手脚都睡得酸软了,懒洋洋地反而不想起床。
摸过手机看了看,居然积攒了一堆未接电话,心里不由地吃了一惊。有沙湾家里的座机,也有殷皓的手机号码,还有两个是林露露的手机。这是怎么了?
连忙回拨,沙湾家里的座机没有人接听,殷皓的电话关机,而林露露的电话则无人接听。再拨习芸的电话,则干脆打不通。
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到紧张。心神不定地洗了澡出来,再轮流拨这几个号码,只有林露露的号码可以打通,但是依然无人接听。
不安的感觉渐渐扩大。继续拨,十分钟之后,林露露的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茉茉?”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殷皓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了似的,“你在哪里?”
“酒店,”我说:“我刚醒。”
殷皓在电话的另一端打了个大哈欠,懒洋洋地说:“还好你走了,要不你也得忙死了。真是的,好好的假期…”
“到底怎么了?”这人说话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就能把话题绕到月球上去,“我手机上好几个未接电话呢。”
“那是想跟你要习芸家里的电话,”殷皓叹了口气,“不过现在不用了,我找了别的哥儿们给打听着了。她爸妈这会儿已经到了。”
“习芸的爸妈?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小小地惊了一下。习芸的父母离婚之后,她跟两边的关系都不怎么好,怎么可能她父母同时到?
“习芸昨晚跟邻居家的一帮小崽子在海边烧烤,大概是喝多了,被水淹着了。”殷皓叹了口气,“大半夜的被人拍起来,没吓死我。”
我的手脚一片冰冷。习芸溺水?她可是学校的年度游泳冠军啊,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她当时和谁在一起?”
“好几个呢。三更半夜的,我哪有功夫点人数?”殷皓没精打采地抱怨,“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破孩子,喝了点酒就不知道该怎么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