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是桂姐,这府里的大管家。封绍曾经远远地看到过她两次。她来是给秋清晨送宵夜的。封绍看着她慢吞吞地摆放餐具的动作,就猜到她一定是有事要说。
“怎么了?”秋清晨自然也看出来了,放下手里的笔问道:“还有什么事?”
桂姐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刚才云公子来找我,说…请大帅去听雨轩休息。”
秋清晨没有出声。屏风后面的封绍却将两个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恨恨地想:这个小倌还真是贼心不死。早知如此,不如昨天夜里让李光头阉了他算了!
秋清晨叹了口气。封绍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冲到嗓子眼了。
“让他早点休息吧。”秋清晨微微叹息:“我还有公事要忙。”
桂姐也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不小了,身边也该留一个伺候的人了。那孩子性格相貌都没得挑,我看就挺好。”
秋清晨的声音里微微透着笑意:“好。我知道了。可是我真的是有事要做啊。难道你要我明天上朝被陛下骂么?”
桂姐看了看她书案上一堆堆的批文,知道又是各地发来的军报。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道:“还得我去做恶人。”
秋清晨笑道:“这么晚了。你也去睡吧。我这里不用留人伺候。”
桂姐无奈,只得叮嘱了两句退了出去。
秋清晨看了看手里的军报,这些都是要自己先看过,才好在明日上朝的时候递上去的。怎么看都要熬通宵了。刚刚拿起笔,眼前人影一晃,封绍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对面。用两只手支在书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这样的角度,让她有种被拢在他怀抱里的错觉——那是毒药一般的感觉,顺着心底一寸一寸地麻痹了上来,连呼吸都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
“为什么?”封绍凝望着她,眼底是一抹真实的困惑。
秋清晨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到底在问什么?”
“我觉得我可能是真的认识你的…”封绍眼中的困惑越积越多:“可是…”
仿佛有极锐利的刀刃自心头飞快划过。秋清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那么你说,我是谁?”
封绍的嘴紧抿着。
秋清晨心意如割,握着笔管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泛出了异样的青白色:“不要想了,你并不认识我。”
封绍没有动。怎么会不认识?如果真的不认识,他的那些梦又算怎么回事?
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里慢慢透出了淡漠的神色:“你走吧。你本来就不该来赵国的。回去稳稳当当做你的小王爷不是很好吗?何必来这里搅浑水?”
“我总是梦见你。我梦见…”封绍的心跳急促,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冲动地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下去。
微凉的唇在最初的震动之后便变得柔软,随着他的节奏迟疑地开始了回应。封绍听到自己的血管里快速窜起的火苗噼啪爆响,只一瞬间就燃成了一把冲天的大火。所有的理智和犹疑不定都在熊熊燃烧的火里燃烧殆尽。他清清楚楚地从她迷离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眼里燃烧着欲望,狂乱得象着了火。
封绍闭上眼,放纵自己在这几乎连灵魂都被吸走的热吻里释放所有的不安。眼睛看不到的时候,感官的每一下细微的触碰都被无限放大。他听到她细碎的呻吟里透着丝绸般的柔软,哽咽似的低声唤他的名字:“阿绍…”
阿绍…
这两个字仿佛极尖利的刺,倏地刺入了自己颈部。一阵灼痛蓦然传来,封绍下意识地放开了怀里的女人,一手按上自己的脖子,忍不住痛呼出声。
领口的地方一片血污狼藉。封绍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怔怔地出神。
在他的耳下,生着两颗血痣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粒。秋清晨凝视着他满手的鲜红,目光中若有所盼。
封绍的视线从自己的手掌慢慢地上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来不及退潮的欲望,神色间却已浮起了浓重的迟疑:“我想起来了。我以前…真的见过你。”

二十一

封绍的视线从自己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慢慢移到了她的脸上,迟疑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真的见过你。”
秋清晨露在面具外面的半张脸迅速变得苍白。
“没错。我见过你。”封绍语气转为肯定:“在盛州。你在酒楼里拦住了我,你把我错认成了…”错认成了什么人?他记不清楚了。当时他正在和一群朋友喝花酒,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所以,当他被这个贸然闯入的女孩子拉住袖子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觉得有趣。可是她的诉说最终还是让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善意地提醒她:“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然后呢?封绍皱着眉头竭力地回忆当时的细节。而他对面的秋清晨,脸上却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封绍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脸上,迟疑地说:“你说你是从很远的海岛上来的,就是为了找人…”他想起了她当时的样子,很急切,也很失望地拉着他的袖子放声大哭,完全不理会酒楼里的人来人往。封绍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人会哭成那个样子,仿佛天要塌了一样。一边哭一边还不住地反问他:“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你当时…”封绍的目光落回到书案对面的女人脸上,骇然发现透明的液体正从那黑色的面具下面蜿蜒流出,如同泛滥的河水一般,已经染湿了她的前襟。而那双被面具包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没有哀伤,有的只是满满的一片绝望。
封绍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哭。
“你走吧。”秋清晨靠回到了椅背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下来,她的声音却已经迅速地回复了冷漠:“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你…”封绍直觉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秋清晨摇了摇头:“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阿绍,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封绍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从她的眼睛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细碎的冰正在一点一点凝结起来,正在将初见时她的若有所盼和热吻时她的迷离统统封冻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心曾有一刹那的开启。可只是一刹那便又轰然合拢了。他被关在门外,却无能为力。
“我说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她,封绍有些无措,更多的则是对自己如此无力的痛恨:“我到底说错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终于想起了曾经的邂逅,她却反而离他更远了?
秋清晨的目光落了下来,落在他紧紧握起的拳头上:“因为…你什么也没有说错。”她的手颤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笔:“封绍,你走吧。回你的楚国去,继续做你的成康王,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要再到赵国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的箭绝对会刺穿你那颗比旁人偏开的心脏。”
她的声音也是抖的,就象她的手。可是她就是不肯再看他了。
莫名的怨气一点一点地涨满了心房。无法疏散,涨到开始发痛,涨到几乎要撕裂了他。封绍握紧了双拳,十分克制地按在了书案上:“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用再想的那么辛苦了。”秋清晨的声音还在无法控制地抖,象风里即将坠落的一片枯叶:“在盛州,的确是我认错了人。我们从前不认识,以后也不认识。赵国并不是一个适合楚国贵族子弟出门游历的好地方。我希望你尽快启程返回楚国。我言尽于此,如果再让我碰到,我绝对不会再留余地。你好自为之。”
一句“好自为之”将封绍心里郁结的怨气彻底点燃,封绍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转身就走。书案上的所有东西重重一跳,又落回了原来的地方。而那明显带着怒意的脚步声却已声声远离。
秋清晨望着滴落下来的一滴浓墨,黯然笑道:“原来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阿绍,这一世,你终究还是负了我。”
福宝还在敲核桃。精巧的小铜锤一声一声地砸落在青幽幽的石桌上,声声清脆。却无法敲醒对面的那个沉思的人。
福宝暗地里一直觉得这位桔子姑娘有点傻。不但个子傻大傻大的,人也呆头呆脑。不过,光头对她,倒真不是一般的好。福宝躲在门外偷看过,她特意做给光头的点心和那些好菜,他统统都留给了她。
福宝想到这里,手底下忍不住使了大劲。锤子“当”地一声砸偏,核桃象暗器似的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啪”地一声砸在了封绍的额头上。
封绍哎呦一声,捂着额头歪倒在了石桌上。
福宝也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拨拉他的手:“你不要紧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
封绍的眉毛眼睛都痛得皱在了一起。一眼瞥见旁边的女孩子吓得都要哭了,又觉得好笑。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跟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连忙摆手:“没事,你继续砸你的核桃。晚上给我加个菜啊。”
福宝一口气松了下来,见她并不跟自己计较,心里反而觉得歉疚。又隐隐觉得这傻女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不知不觉就对他多了一丝亲近之意:“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别跟我说又在想怎么退亲呢,你可唬不住我——你压根就没在想着光头哥。”
封绍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在想他?”
“你不是说过是他缠着你的吗?” 福宝斜了他一眼,目光里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
封绍愣愣地望着她,没头没脑地问道:“福宝,你真的喜欢光头?”
福宝脸一红,垂着眼点了点头。
封绍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喜欢就是喜欢呗。”福宝羞答答地把头垂了下来:“我做梦都梦见他了…”
“做梦?”封绍心头猛然一跳:“做梦都梦见她?那就是喜欢吗?”
福宝斜了他一眼,衬着脸颊上的红晕,居然也秀色可餐:“做梦都梦到,还不叫喜欢?”
封绍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觉得心潮起伏,满心都是似悲似喜的酸涩。原来自己那些所谓的试探与接近,只是因为…喜欢?
封绍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个突然的发现令自己有些吃不消,不但脑袋涨得比平日要大,就连耳边也不住地嗡嗡作响,象有一群苍蝇在围着,闹得自己坐不住。索性站起身来围着石桌来回踱步,步子越走越急,脑海里却越来越混乱。
“喂!你绕得我眼都花了!”福宝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锤子:“我说桔子,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封绍停住了脚步,望过来的目光居然十分的无助:“我不知道。”
福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在这里转个屁啊?你是女人,去追啊!”
封绍的心里“咚”地一声,仿佛有巨石自极高的地方落了下来,震得自己几乎站不住。心底里却仿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个细微的声音带着了然的欣喜由心底一点一点地绕了上来:“是啊,我是男人,我怕个屁啊。梦到又怎么样?她认错人又怎么样?老子追到了就是老子的人…”
封绍面目狰狞地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恶狠狠地说道:“福宝,光头归你了!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替你拍死他!”
福宝举着锤子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封绍正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福宝突然尖叫一声,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封绍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抬头却见光头正端着托盘站在小院的门口。看到福宝居然连自己都不看一眼就冲了出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少爷,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呸!”封绍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我能对他做什么?!老子就是把你卖给他了!而且还不收银子的!”
明确了目标的封绍心情大好,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光头送来的午饭,倒头大睡。连日辛苦,再加上昨夜彻夜无眠,一闭眼就沉沉入梦。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亥时,封绍一骨碌爬了起来,摸开窗户就窜了出去。
在封绍看来,武将的私邸防守大都不甚严密。这也许是自持武艺高强的缘故。秋清晨也不例外,每夜只有两队家将沿着外院巡夜。只要躲过了那两队家将,潜入书斋并不困难。可是,当他沿着昨夜的小径蹑手酢跖潜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书斋里里外外一片漆黑。秋清晨竟然没有回来。
封绍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房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恍然想起福宝说过她有时会宿在兵部的话。只得灰溜溜地顺着原路回来。
李光头被里间窗响惊醒了,猜到是出去夜探的少爷回来了。忍不住对少爷的敬业精神大加钦佩。同样是卧底,少爷果然比自己更能干。他混进秋府这么久也只敢在外院窜窜,封绍一来就窜进了秋帅的内书斋…
李光头躺在枕头上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我今天出门遇到柱子了。”
里间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封绍闷闷地反问他:“柱子?他怎么那么巧跟你遇到?别是琴章一直派人盯着咱们吧?”
李光头起身推开了里间虚掩的房门。窗半开着,淡淡的月光均匀地洒落在地面上,水银般清亮。封绍身上还穿着夜行衣,脸上的面罩已经扯了下来。李光头虽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从他垂着头走来走去的举止当中感觉到了他少见的烦躁。
“少爷?”李光头小心翼翼地反问他:“你…”
封绍摆了摆手:“你遇到柱子,他说什么了?”
“他只说让咱们回去一趟,”李光头想了想,也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跟假娘儿们一个做派,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只说有事,别的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封绍的脸沉浸在模糊的光线中,雕塑般的侧影在沉默中散发出李光头不熟悉的威严来。一瞬间的感觉,竟比琪少爷还要来得慑人。
封绍停住了脚步,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烦躁:“光头,我总觉得琴章有事瞒着我。不是当初的误会,而是在这里,在安京,他做的事统统都在瞒着我。”
李光头没有说话,他觉得他的少爷也有事瞒着自己。他分明在因为另外的什么事心神不安,却拿了琴章来做挡箭牌——当然对于李光头来说,少爷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本来也由不得自己去妄加揣测。对于他们俩来说,到赵国的主要目的不就是跟琴章联络,了解楚国暗卫们的情况吗?
李光头微微叹息。他发现自从到了赵国之后,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原本完美无缺的琪少爷身上也出现缺点了,一向嬉皮笑脸的少爷也开始正经了,连自己都开始琢磨着要娶老婆了…
封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咱们俩的身手要说自保,问题应该不大。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光头点了点头。
“去睡吧。”封绍再拍拍他的肩,漫不经心的动作散发出来的却是不容质疑的果断。
李光头再点头。一直到躺回了自己的床榻上他还在想:看习惯了自家少爷的痞子样,突然正经了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难道是夜闯秋帅的书斋,受了什么刺激?
李光头不敢再往下想,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寂寂夜色中,只有里间传来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响个不停。

二十二

走出秋府的后门,封绍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李光头,很不满地拿胳膊撞了撞他:“你一大早就黑着个脸,到底什么意思?”
李光头没精打采地说:“没什么意思。”
封绍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那你倒是打起精神来啊?不就是请几天假吗?不就是护送准媳妇儿回家乡吗?你就那么不舍得走?有了新欢就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
李光头叹气:“少爷,你就别再发神经了好不好?”
封绍愣了愣,手臂垂落下来的时候小脸也跟着耷拉了下来。他懒洋洋地揽住了李光头的肩膀,低声叹道:“话说,我也有点不想走呢。”
李光头没吭声。他们来赵国,本来也不是来过安生日子的。可是在秋府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觉得这样每天劈柴挑水的日子虽然枯燥,却也简单舒服。何况,李光头本来就烦楚琴章。一想到等下要见到他,更是满心的腻味。
封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来这里,本来就免不了要跟这个人碰头的。再说,他自己在这里这么些年,也不易。”
李光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巷口,刚刚拐上大街,就看到不远处的街口拐过来一队车马。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是刚刚到达安京的商旅。最前面一匹枣红马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年轻女子,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顾盼之间傲气逼人。
封绍一眼瞥见她,想也不想就拉着李光头闪回了身旁的小巷。李光头几乎被他拽倒,连忙伸手扶住了石墙,诧异地转头去看他。却见封绍皱着个眉头,满脸都是不耐烦。
“怎么了?少爷?”李光头揉了揉撞到的手肘,一边问他:“你看到谁了?”
“还能有谁?”封绍不自觉地咬牙:“还不死李莹莹那个死丫头?!”说着又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地反问他:“她怎么能跑到这里来?”
李光头恍然大悟地拉长了声音:“原来是那位…青梅竹马小姐啊…”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封绍一巴掌拍在了光脑袋上:“别光想那些没用的。她出现在这里,说明问题复杂了——你想,少相能让他的宝贝妹妹自己跑到安京来?”
李光头也是一愣:“你是说…少相来了?”
封绍笃定地点了点头,眼底浮起一抹沉思:“少相来这里,来找我的可能性不大。光头,我有预感,他绝对跟琴章正在筹划的那些事儿有关。”
李光头愣愣地反问:“假娘儿们在筹划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封绍摇摇头:“不过,他说自己在为一个人做事,难不成…这个人是少相?!”转念想到他以贵侍之尊,居然肯屈身于商冬姥这样的商贾——满心的烦闷的同时又觉得疑云重重。这些无法确定的事已经让封绍有了不详的预感。如今又牵扯到了楚国的右丞相李明皓…
封绍忽然间对少相充满了怀疑:这个天子脚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瞒着自己大哥?
少相李明皓,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上了右丞相的宝座。虽然跟楚烈帝大力提拔朝中的青年才俊有关,然而自身的学识能力到底不容小觑。
此人出身盛州大族,自幼识文习武。十五六岁上以两榜状元的身份进入翰林院,陈情自请外放地方。十数年间,由六品府尹一路做到了当朝丞相,可谓是官声赫赫。在楚国算是个跺跺脚连帝苑也要跟着颤的人物——他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天大的事,跑到赵国的京城来做什么?
封绍不喜欢李明皓。自幼时起就不喜欢。完全没有原因的,每次看到他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就浑身上下就不舒服。所以但凡有机会就想要作弄他,比如说见缝插针地灌醉了他,哄着他一路下到睡莲池里去捞月亮…
可是他酒醒之后却对自己的失态和封绍的恶作剧只字不提——单单这份隐忍,就让封绍不爽到了极点。这人,怎么就这么假呢?
记得大哥曾笑着说他是:“自己惫懒惯了,所以见不得正经人。”
此时此刻,面对着笑得云淡风轻的李明皓,封绍再一次确定:自己真的是不喜欢这个人。完完全全地不喜欢。
“九爷,”李明皓躬身行礼,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别来无恙?”
封绍垂眸一笑,再抬头的时候,脸上也是一派淡定:“少相,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李明皓站直了身体,他的身材比封绍略矮,站立的时候却腰身笔直,仿佛多少年的退伍老兵似的。平和端正的一张方脸,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得没有一丝破绽。
李明皓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封绍这才看到了端坐在他身后的楚琴章。此刻还不到申牌时分,他…究竟是怎么溜出宫来的?
楚琴章瞥了他一眼,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请坐。”
封绍坐下来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明皓和楚琴章之间飞快交换的一个视线。极短的一个对视,却在无言中交换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就仿佛两个正在商议秘密的人,突然间被不相干的人打断。
这种感觉十分的模糊,以至于封绍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敏感产生了什么幻觉——这两个人之间,至少是琴章身在楚国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交情。他和琴章一向交好,琴章结交了什么人,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可是看眼下的这副光景,自己反而成了外人…封绍抿着嘴唇在上首落座,眉梢眼角的阴郁一闪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