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不明白,吴王在殷仲的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对朝廷上的事了解得虽然不多,却也知道殷家父子驻守霸上多年,在军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只是,自从几年前殷老将军战死在霸上之后,朝廷就开始对殷家军失去兴趣了。而经殷家父子全力提拔的五品以上的军官,几年来也都被有意无意地分调到了附近的几处军营当中,殷仲如今又被调回了长安,虽然封了爵,手里却反而没有了实权。按照他的理解,殷仲在御前应该是已经失宠了。那么,吴王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回去问应高,那个老家伙十有八九会再编出一通谎话出来蒙混过关。也许他正巴不得自己回去跟他撕扯不清呢。那么,该找谁来探一探底细呢?顾血衣不禁蹙起了眉头,心中充满了疑问。
陈九夫妇的坟冢旁边,一字排开,分别是韩子乔、石小七和苏颜的墓。苏颜的墓被打开过,已经证实了是空棺。她究竟是侥幸逃脱了?还是真如应高所说的那样葬身火海?尽管无法想象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够在高手环伺的险境中逃生,可是没有见到她的尸首,他的心里总还是存着几分希望。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江水轻柔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属下江水见过门主。”
顾血衣没有回头。江水悄悄抬起的眼眸匆匆一瞥,便又低低地垂了下去。看不到他的表情,反而觉得他的背影散发着令人不能逼视的冷戾。
“属下和江师兄赶到吕家口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半条街。当时,整个镇子都已乱成了一团,”她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意客栈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来了。”
顾血衣没有出声,额角却爆起了一根粗大的青筋,砰砰跳个不停。
江水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门主送来的画像属下已经交到了江师兄的手中。属下离开之前,江师兄已经增派了人手在吕家口附近搜查这位画像中的女子。一旦有消息,会派血鸽上报门主。”
顾血衣默默地听着,心头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隐痛。在平安客栈时,他曾给她服下过融香丸,而融香丸里混有小剂量的夜合欢。所以在平安客栈后山上的那一夜,他可以跟在血鸽的后面第一时间找到她。但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即使她真的还活着,那香味也已经淡得无法再被血鸽识别了。忽然间袭上心头的懊悔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刺痛了他的心:临别之际,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要把夜合欢下在她的身上呢?!
江水担忧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犹豫了片刻,又缓缓说道:“江师兄让属下转告门主,说梁王殿下的车驾初二凌晨已经启程前往长安了。”
顾血衣沉沉地应了一声,转头问道:“吴王受的伤,当真是梁王的人做的手脚?”
江水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说:“凶杀死在赵国的边境,江鹞师兄怀疑此事会与赵国有什么牵连,所以暗中派人去查赵王。谁知一查之下,却发现赵王私底下与匈奴人书信往来十分密切,他怀疑赵王和匈奴人之间正在进行秘密谈判。至于具体的内容,江师兄还在查。”
顾血衣的心不禁一沉。赵吴两国国君私交极好,难保吴王在其中便是清白的。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吴王数年来一直处心积虑地联纵各国,现在又间接地和匈奴人扯上了关系,这里面隐隐透出的不祥气息,连他也嗅得出来。只是他这样做,究竟是想争取更多的筹码来牵制朝廷?亦或是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临走前应高说的那一句:“殿下处心积虑,并不只是为了贤太子报仇”的话在耳边轰然震响,一时间竟让他莫名地惊骇。那个人,他的脑子里究竟在转着什么样的疯狂念头呢?
顾血衣不安地在雪坡上来回踱步,心潮起伏不定。明明已经说过了“从此之后,我们两无干涉”,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竟然又开始烦乱。
“让江鹞派人留意吴王的动静,随时来报。”顾血衣沉吟片刻,又补充说:“我要你想办法通知朝廷——不论用什么办法,要让朝廷知道赵王刘遂勾结匈奴人。记住,只是赵王。”
“属下明白,”江水干脆利落地应了,又迟疑地抬起头望住了他的侧影:“江师兄想问问门主,门主是不是要回山里?”
顾血衣回过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平淡如水的眼神却让江水的背上瞬间掠起了一层战栗。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低低垂下头:“属下逾越了。”
耳边响起了顾血衣的声音,清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告诉江鹞,在吕家口附近多派些人手,只要找到画像上的女子,马上通知我。”
“是,”江水低低一应。只觉得幽沉沉的香味袭了过来,又瞬间拂面而过。江水抬起头,黑色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雪坡的尽头。

第四十三章

靠着软垫,太夫人仍然清晰地感觉到了从腰背处传来的阵阵酸痛。
细想想,似乎是殷锦回来的那天,她扶着丫鬟在外面等得太久,着了些风寒。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明明只是头痛脑热的小毛病,却偏偏轻一阵重一阵的,总也不见好。
不易觉察地挪动了一下腿脚,太夫人再度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下首两个沉默不语的男人。想不明白他们到底会有什么急事,非要在她养病的时候来见她。郎中不是说殷仲的病情已经在好转了吗?
左侧的面容萧索的男人便是名将周勃之子周亚夫,太夫人依稀记得周老将军和自己的丈夫曾经有过很好的私交。但是自从先人故去,殷、周两家已多年不再有来往。养在深闺之中,她只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他已经代替他那位倒霉的长兄袭了爵位,极受先皇恩宠。如今虽然调回了长安,但是朝堂之上的境况到底和殷仲是不同的。他竟然会主动来见她,这里头就多少透着几分不同寻常。
他的对面,是刚从西河郡返回长安的骁骑都尉路衡。他和殷仲兄弟相称,往来一向密切,太夫人自然是认识的。但他偕同周亚夫来见她,见了面又低垂着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神色,就不免让人有些惶惑起来,到底会出了什么事呢?
周亚夫放下茶杯,缓缓抬头将一双沉寂的眸子投向了太夫人。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挖空心思地斟酌该如何措辞:“明知道夫人身在病中,周某还执意要见夫人,十分地冒昧。不过,有一件事不得不找太夫人来讨个主意。如果再拖下去,只怕对周殷两家的声誉都没有好处…”
听到“声誉”两个字,太夫人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殷周两家若是牵扯到有关声誉的问题,以当今圣眷来看,殷家无疑会处于劣势。
周亚夫长长一叹,缓缓说道:“夫人久居武南,对长安世家的情况不甚了解,也许不知道周某还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幼妹。”
太夫人微微有些诧异,她的确没有听说过周家还有未出阁的小姐。不过,世家千金养在深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话题忽然间涉及闺阁,太夫人虽然不明所以,却也本能地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舍妹之妍自幼病弱,所以一直在郊外的别院休养,前不久才接回长安。之妍生性顽皮,听说我要前往下江牧场,便偷偷瞒着家里人跟了出来。不料她尚未追到我,便病倒在了途中。”说到这里,周亚夫望向太夫人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感慨:“左右为难之际,恰巧遇到了子仲的车驾。子仲侠义心肠,携了舍妹一起前往下江。他们赶到下江的时候,我已经奉召返回长安。所以,子仲只能带着舍妹一起返回长安…”
太夫人哪里想得到殷仲的一趟出行还有这许多隐情,一时间惊得面如土色。
周亚夫的视线飞快地在路衡脸上扫过,路衡皱着眉头颇为苦恼的样子倒是做得十足。嘴唇轻轻一抿,周亚夫收回了视线,重新望向了太夫人:“子仲途中遇袭,连累舍妹也受了重伤。周某接到贵府家将的书信才知道她一直在府上养伤。以未嫁之身与子仲朝夕相处已是不该…”他停顿了一下,拧起眉头重重地叹气:“皇太后曾有意要将我这位妹妹指婚给梁王殿下。如今…周某也是万分为难,只能来找太夫人讨个公道。”
太夫人心中虽有不好的预感,然而这番话还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意料。身体不由得向后一歪,虚弱无力地软倒在丫鬟身上。只一个周家已经够她头痛,万万想不到又牵扯到了梁王。天下人谁不知道梁王刘武在皇太后的心目中只怕比当今圣上还要来得要紧,以殷仲的身份地位,如何能应对位高权重的一国之君?
也不知是惊还是怒,太夫人身体微微发颤。脑海中万千思绪纷至沓来,不由得都汇集在了一件事上:他们此番前来,莫非是要逼着她交出这个儿子来洗刷周小姐的声誉?还是要用这个儿子的性命来保全殷氏一门老小?
心思斗转之际,太夫人求救一般望向路衡。路衡连忙说道:“周小姐和子仲一起被送回来的时候都受了重伤,郎中嘱咐不可随意移动病人,以免牵拉伤口。之所以没有告诉夫人,实在是家将们都吓糊涂了。我也是遇到了周将军,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大小姐在府上养伤。”
太夫人只觉得额头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脑也不自觉地昏沉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办?”
怎么办?
周亚夫的势力、周家的势力、梁王的势力,还有他背后的皇太后和整个窦氏…而殷仲却只是赋闲之身,纵然有一身好武艺,纵然曾在霸上呼风唤雨,如今虎落平阳,除了引颈待戮还能怎样?
太夫人伸手按住额角,不由得喃喃念道:“这可如何是好?”
路衡和周亚夫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路衡干咳两声,吞吞吐吐地说:“在下一直在想,子仲生性侠义,携了周小姐同行也是一番好意——难道让他见死不救么?”
太夫人忙说:“是啊,那孩子就是菩萨心肠,遇到这样的事断断没有坐视的道理。”
见周亚夫沉吟不语,路衡又说道:“至于归途中遇袭,那实在是意料之外的变故,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如今周小姐在殷府养伤已是事实,哪怕将军亲手杀了子仲,也难保这消息不会被有心人传到皇太后和梁王殿下的耳朵里去。依我看倒不如…”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将探寻的视线投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坐直了身体,满脸都是惊慌期待的神色。一双风韵犹存的美目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着他会拿出什么好主意来。
路衡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宽心。随即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紧皱着眉头的周亚夫,缓缓说道:“依我看,不如索性将周小姐许给子仲,岂不是两全其美?”
太夫人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望向周亚夫。周亚夫却垂着头,沉默不语.
太夫人见他这样的态度,心里微微有些不悦:“我的仲儿,才貌人品难道不够好么?还是将军觉得堂堂荣安侯的身份辱没了贵府的千金?!”
路衡也劝道:“事已至此,只怕梁王殿下的心中已对将军已经生了嫌隙。”一边说一边冲着太夫人使了个眼色。
太夫人连忙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将我妆台下面的那个匣子取来。”那丫鬟连忙去了。
太夫人心底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又长长一叹,面容哀恳地望着周亚夫说道:“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前世有缘。将军大人大量,成全了这两个孩子,也就是成全了殷周两家的故人之意。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否则百年之后我如何有脸去见亡夫和仲儿的母亲呢?”
这番话说得恳切,周亚夫不由得微微动容。
太夫人又说道:“这样东西是仲儿的生母生前从不离身之物,算是我殷府的订礼。将军先收下。仲儿的聘仪老身会选个吉日,派稳妥的人送去府上。”
周亚夫与她对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太夫人和路衡对视一眼,彼此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丫鬟捧着锦盒走了进来,太夫人轻轻摆手示意她将东西送到周亚夫面前的条案上,周亚夫伸手接过锦盒,微微叹道:“既然如此,周某便和舍妹在长安恭候夫人的消息。”
鲨皮裹鞘的短刀长度不及一尺,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磨得发亮的刀柄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着几块上好的碧绿宝石。轻轻拉动刀鞘,空气中立刻漾起一圈圈水波般的森寒之气。碧幽幽的刀锋三指宽窄,靠近刀柄的地方刻着两个小字“采绿”。
苏颜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两个秀雅的小字,心头百感交集。
“之子于狩,言韔其弓,之子于钓,言纶之绳。”周亚夫微微一笑,眼眸中却掠起一抹黯然:“如今阿颜既已是我的妹子,自然要跟着我回长安去。车马都已经预备着了,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话别吧。”目光扫过床榻上的殷仲,彼此都是一笑,周亚夫眼中的郁郁之色也不由得散开了几分:“人我可要带走了。”
殷仲微微颌首,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对视片刻,又望向了一旁含笑的路衡。路衡笑道:“这可与你无关,是苏丫头面子大。我原本是想认了做妹子的。没想到三哥抢了先。我只提醒你一句,太夫人虽然上了年岁,可是并没有老糊涂。说不定不等苏丫头嫁进门来,这套说辞就会穿帮。到了那时,就算有周家在后面给苏丫头撑腰,也难保太夫人不会拿她来出气。子仲,你若是不能护全她,让她受了委屈,我和三哥可饶不了你。”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最好也不过如此了。”周亚夫也微微叹道:“日后令堂若真要计较起来,子仲就多担待些吧。”
殷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才要开口道谢,路衡却摆手笑道:“等你们大喜之日,再好好谢我们这一对媒人吧。”说着哈哈一笑,挽住周亚夫的手臂退了出去。
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窗外周亚夫和路衡说笑的声音便听得格外清楚。苏颜不禁微微一笑,抬起头望住了殷仲。殷仲的面色仍然透着苍白,眼眸中却光华闪烁。他的手从棉被上滑了下来,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你的伤口还疼吗?”
苏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用另外的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我没事,你不要勉强说话了。我只想问你一句:周爷这样擅自做主,你有没有觉得为难?”
殷仲仿佛被呛到了似的,低低地咳嗽起来。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伤口,整张脸都紧紧皱成了一团。苏颜望着他煞白的脸色,一时间手足无措,心里却十分后悔。忍不住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低声求饶:“算我说错话了,你不许再吓我。我这就要去长安了,你不能让我走得这么不放心。”
令他抽成一团的咳嗽慢慢平息下来,殷仲低声说道:“没事。”
苏颜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的脸:“就算周爷没有帮这个忙,我也会回来找你的。那天在火里,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满心想的…都是你,”说到这里,眼圈不由得一红:“原本想着书童也罢,丫鬟也罢,无论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了。却没想到…”
殷仲费力地将她环在自己胸前,眼里也仿佛漫起了一丝隐约的水光:“是我不好。”
苏颜摇了摇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是我不好。我只想着自己,从来也没有为你考虑过。”
殷仲不禁一笑,有她这一句“就算周爷没有帮忙,我也会回来找你”,便觉得所有的纠结担忧都豁然开朗起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殷仲低声叹道:“还有件事,我不说出来,只怕你会介意。”微微犹豫了一下,垂眸笑道:“家里那两位陛下赏赐的美人,我已经让银枪安排她们离开殷府。”
这个话题有点她的出乎意料,苏颜红了脸避开他的视线。
殷仲不禁一笑:“她们背后虽然有人指使,然而就这么拖下去,也的确是耽误了她们的终身。至于她们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如今我也不想再追究了。也免得你嫁过来之后多生事端——只一个厉害的婆婆,就足够你应付了。”
苏颜垂着眼眸不敢与他对视,心里想的话却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这又何必?我只要陪着你,就很好了。”
殷仲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黑湛湛的一双眼眸此刻却温柔似水。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喃喃说道:“我殷仲的妻子,怎么可以受委屈?”
苏颜的脸又是一红。正要开口,便听窗外路衡的声音喊道:“马车来了。”
殷仲的手臂不由得一紧。感觉到了他的不舍,苏颜忍不住微微一笑:“你要好好养伤。我在长安等你的聘仪,你可不许赖账。”
殷仲虽不舍,却也不得不放开了她。他自然知道周亚夫这样的安排,最是稳妥不过,只是分别的日子会很难过。
苏颜站在床边,恋恋不舍地垂头凝望着他,才要转身时又犹犹豫豫地站住了。殷仲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正要伸手去拉她,没想到她俯下身来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吻,满面通红地掉头跑了出去。连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温软的触感犹在唇上,殷仲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整个人都痴了。
芙蓉带着太夫人送来的礼物赶到离园门外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书房的台阶下停着一辆乌蓬马车。一个浅色的人影匆匆走出书房,扶着台阶下青衣小鬟的手臂登上马车。
那是一个纤瘦的身影,虽然穿着男装,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婀娜的体态来。想必就是周府那位养伤的小姐了。虽然离得远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但是不知怎么,芙蓉心中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芙蓉不由得十分纳闷,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人呢?

第四十四章

夜色深沉。从顾血衣藏身的地方望出去,大半个荣安侯府都已沉浸在了黑暗之中。
挂在廊檐下的红灯笼还没有熄灭,几点夺目的红色在幽暗的夜色里闪闪烁烁,让人看了反而觉得冷清。内院的家眷们似乎都已经休息了,庭院内外就只有巡夜的家将们沿着甬道来回巡视。防守最为森严的除了内院,另外一处便是殷仲所居住的离园了。
在他藏身的屋檐之下,一队巡夜的家将步履整齐地走了过去。兵器擦过铠甲的声音冷森森地波动在静谧的夜色里。
离园的附近,除了巡夜的家将之外似乎还潜伏着若干身怀武艺的暗哨。虽然看不到,但他们散发出来的戒备的气息还是触动了顾血衣那异于常人的敏锐直觉。顾血衣默默地注视着巡夜的家将们消失在甬道的转弯处,心里不禁浮起了一个微带不屑的想法:殷仲这小子是被草甸上的那场伏击吓破了胆子吧?
内院和离园的其他房间在他细致的搜索之下仍然一无所得,他的目标不得不锁定在了离园的书斋——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了。
血衣门的人就埋伏在荣安侯府的外面,只要他一个小小的信号立刻就能杀进来搅乱这里所有的防守。顾血衣想到这里的时候,心头不自禁地掠过了一刹那的动摇。如果她真的在里面,他该怎么办?是顺从她的意愿让她就这么留下来?还是不顾她的反对直接把她带走,哪怕她会恨他?顾血衣不易觉察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要留到以后再想。眼前最为重要的事,就是先找到她,然后把她带走。
以他的身手,从这里带走一个人的确不是什么难事——殷仲所布置的防守在他看来根本就可笑得如同小孩子扮家家的玩意儿…
可是,如若冲进去之后他并没有她的踪影,那他又该如何呢?
顾血衣费力地驱散了这令人窒息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将呼吸调整到了最轻微的状态。他仿佛融化在了夜色里,如同一缕轻烟一般极小心地绕开了潜伏在暗处的暗哨,无声无息地靠近了书斋的窗口。
从呼吸声就可以判断出书斋里有两个人。顾血衣的呼吸有一刹那的停滞,随即涌上心头的,便是强烈的失落——那是两个男人的声音,正在低低地商议着什么。
心底里的失望刹那间化做了一团苦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顾血衣的心猛然揪起,又重重地抛下。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失落,强烈得令他完全无法抵挡——她竟然真的不在这里。
他还没有来得及将这满口的苦涩强咽回去。窗口倏地一暗,一支袖镖已透窗而出,朝着他的藏身之处飞掠而来。袖镖破空之声惊动了潜藏在暗处的侍卫,一声低低的呼哨在静谧的夜色里突兀地响起。
轻微的爆裂声响过之后,庭院里瞬间被浓浓的烟雾所包围。就在这一团呛人的烟雾之中,不速之客鬼魅般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银枪将窗户推开一些,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叹了一声:“这人的轻功,只怕连我也要甘拜下风。还好只是来打探消息,若是动手的话…”言下之意,只怕自己的一方占不到什么便宜。
冷风扑进卧房里,令人精神为之一爽。殷仲嗅到了窗外飘进来的淡淡烟雾,若有所思地反问他:“打探什么消息?我的伤势?”他一开口便牵动了胸口的伤,黑暗中两道浓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你看会是哪边的人?”
银枪摇摇头,回过身来微微一笑:“关心兔子的伤势——不是狼就是狐狸。若是狼,只怕会筹划该如何斩草除根;若是狐狸的话…那就有趣了。他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