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峰挑起眉头反问她:“你有什么意见?”
苏锦继续揉自己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啥…李晓鸥呢?”
“他事情多,早回去报到了。”陆显峰不满地把她的手指从脸上拽了下来,“你不要岔开话题。”
苏锦的手垂下来,落在腿上又紧紧扭在了一起。
陆显峰突然间有点开窍,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说,苏苏,你该不是在不好意思吧?”
“当然不是!”苏锦回过身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可是转过头去的时候,陆显峰还是眼尖地看到她的脖子里窜上来一片潮红,连带着耳朵也飞快地红了起来。
陆显峰低头闷笑,“好,不是,当然不是。”
苏锦很想回过身再瞪他一眼,可是脸上有点发热。她怕是脸又红了,如果这个时候转过身去,岂不是正好让他全看到了?
“哎,苏苏。”陆显峰怕她恼羞成怒之下再追究起自己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的问题,于是很体贴地再次转移了话题,“你爸爸妈妈爱吃什么菜?”偷眼看她的反应,嗯,脸上的表情果然正常了许多。
“我妈妈爱吃辣。”苏锦开始掰着指头点菜名,“辣子鸡、水煮鱼、麻辣豆腐这些川菜就可以哄得她很高兴了。我爸爸爱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可乐鸡翅…”
陆显峰不客气地揭穿她,“后面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好不好?”
苏锦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我老爸也爱吃,不行吗?”
“行,行。”陆显峰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心想苏锦的老爸总不会像她这么胡搅蛮缠不讲理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苏锦开始客客气气地反问他:“你妈妈喜欢什么?”
陆显峰很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会做什么?”
“你…”苏锦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陆选手,请正常回答问题。”
陆显峰拿不准她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只好拿正常的语调回答她的提问:“我妈爱吃满汉全席。”
苏锦口吃,“…满…满…”
“满汉全席。”陆显峰心情愉快地替她把句子说完整。
“当我没问。”苏锦哀怨地把脑袋侧向另一边,“睡觉睡觉。我是病人,得多睡觉。”
陆显峰低头闷笑,眼看身边的小女人一副受了打击的表情,又觉得有点不忍心,“苏苏,我还有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你听不听?”
苏锦眼皮也不抬地答道:“不听。”
闭着眼,只觉得陆显峰的声音明显地诱惑了起来,“真的不听?这可是有关你的好朋友彭小言哦。”
苏锦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经不起诱惑,“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好了。”
陆显峰又笑,不过声音倒是一本正经的,“有个男人叫西蒙的,你还有没有印象?”
苏锦刷地睁开了眼睛,“在停车场把你吓得躲进我怀里那个?”
“苏苏!”陆显峰哭笑不得。
“是不是嘛?”
陆显峰无奈,“没错,就是他。”
苏锦想不起那个男人的五官,但是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
的可怕气息记忆犹新。她还记得那个人的声音,醇厚而性感。
“小言好像一直在和他约会。”苏锦想到这里就有点沮丧,“真是的,怎么我们都是一样的苦命,那么多好男人不喜欢,偏偏会喜欢坏男人呢?
之之是这样,我是,小言也是…”
陆显峰叹了口气,“苏苏!你说的是我吗?”
苏锦磨了磨牙,“你还不坏?要不是你,我这会儿还在家里睡懒觉呢。”
陆显峰摊开手,神情很是无奈,“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听?”
苏锦学着他的样子也叹了口气,“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说吧。”
“西蒙的父亲早年的时候被放高利贷的人缠上了,闹到几乎破产的地步。”陆显峰将她揽进怀里缓缓说道,“西蒙的教父托了相熟的人找到于洋的父亲,最终摆平了这件事。所以,西蒙欠了于家一个人情。”
苏锦不怎么诚心地附和,“嗯,嗯,很讲义气。”
陆显峰不禁莞尔,“小言和林强找到之之那里的时候,正巧遇到了于洋手下的两个助理在那里清除证据。之之的事就是他们做的。但是那个时候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他们不敢把事情闹得太大。于洋就想到了西蒙。”
“小言知道了?”
陆显峰点点头,“知道了,似乎也原谅那个男人了。',苏锦叹了口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苏锦很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欺骗过她的男人,但是转而一想,陆显峰不也在一直欺骗自己?无奈之余又觉得释然:也许西蒙也有一些不能跟外人说起的苦衷吧。
“算了,她的事我不管了。”苏锦靠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地摇摇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是女大不中留。”
陆显峰失笑,“你很老吗?”
苏锦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闭着眼问他:“之之也是个卧底?”
“之之和我的情况不同。她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就被选送到保罗那里受训,就整个系统而言,她完全是个新面孔。”陆显峰看了看她发白的脸色,不愿意再继续说下去了。
苏锦把脸埋进他的前襟里,闷声闷气地问他:“如果她是个有经验的老警察,是不是不会冲动地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动感情?”
“这个就不好说了,”陆显峰揉了揉她的头发,“感情的事,外人怎么能说得清呢?何况这里面还夹着那么多的欺骗。”
苏锦立刻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你也欺骗我来着,赔!”
陆显峰歪过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眸慢慢地漾起了细微的笑意,宛如碎石投入了春水一般。笑纹渐渐扩大,一直扩散到眼底最深处,陆显峰终于笑出了声,“欺骗吗?”
苏锦伸出手指摸了摸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不知不觉也微笑了起来。
陆显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指尖,温柔地反问她:“那我把自己的下半辈子统统赔给你,好不好?”


——完——

【番外】

番外一 我是林之之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于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女人,尽管我并不喜欢她,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很漂亮。她的漂亮里有一种洋娃娃般的精致。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她这个人本身也很像是洋娃娃——总是以一种完美的姿态站在高高的层架上,漂亮,也寂寞。
她的寂寞就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落在衣襟上,那么明显,让我忍不住会对她心生怜悯。她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没有朋友,也不知该如何去交朋友,不管手里拿着多么昂贵的玩具,渴求的永远都是没有得到的那一个。
在我被她的手下用药品暗算之前,我一直觉得她任性得像个孩子。在这之后,我才发现她任性得像个疯子。
“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并不爱你的男人,值得你做这样疯狂的事?”
我不解。
于洋却显然将这句话理解成了我刻意的挖苦。她的唇角不怀好意地弯了起来,眼睛里也再度浮现出那种令人不安的暴戾,“你想知道原因?”
我没有出声,我只要知道我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因为身份曝光就已经足够了。
“就在不久之前,”于洋歪着头想了想,“大约一年前的样子吧,我喜欢的男人被另外一个女人抢走了。那个女人长得很普通,不漂亮、刻板,表面假正经,但是骨子里很风骚。孟老三曾经帮我绑架了她。”
说到这里,于洋沉默了下来。而我,也趁着她沉默的几分钟迅速回忆起那一次事故。那时候他受了手下人的怂恿,很想把毒品生意从孟汇唐手里抢过来,于是瞄准了K帮在国外的势力。记得那个时候我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第N次地搬出了梦城别墅,直到他中枪之后才又搬回来。至于他到底绑架了谁,模模糊糊地似乎听谁说起过,却没有想到还跟于洋有感情上的瓜葛。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就差一点点。”于洋歪过头,眼神略微有些恍惚,“我几乎就要干掉她了,就差了一点点。”
我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又何必埋怨别人?”
“感情?”于洋冷笑,“真要有这种东西,那个驸马又怎么会杀了自己的老婆?”
我猜她说的是秦香莲,不过于洋版的秦香莲…怎么想都觉得不伦不类。我继续摇头,“杀了我,然后和孟恒宇结婚,后半辈子守着空房子过貌合神离的生活,或者各自找情人,这就是你想要过的生活?”
于洋的眼神霍然一跳,随即不自在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林之之,你是我第二个这么讨厌的女人。”于洋垂下眼睑,姿态闲闲地看了看手指上鲜艳的丹蔻,“没办法,我既不想跟你共用一个男人,更不想败给你这样一个女人。”
这我一早就知道了,从她抓住我开始给我注射毒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一直在猜想她会不会在我的毒瘾已经完全无法戒除的时候放我回去?那时的我必然会在他的面前丑态百出。任凭是谁,也无法再爱得起来了吧?
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了,我不得不推翻了这个猜测。我忘记了潜藏在人心里的丑恶与暴戾,在某种情况下是会成倍地膨胀的。就好比有些虐杀成性的人,最初只是喜欢踢踢小动物,把自己心里阴暗的压力发泄在弱小的生命上,看到它们呜咽着逃走就会心生快感。这种快感对他们来说比毒品更加容易上瘾,于是虐待的行为渐渐升级,最终发展到只有当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时,才会获得满足的程度。
我觉察到于洋的心里就盘桓着这种可怕的病态。这个认知令我多少有点发慌,我甚至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判断?
死亡的阴影头一次离我这么近。
可是还来不及感伤自己的遭遇,身体里再度泛起了熟悉的焦躁。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住进了可怕的兽,并且在同一个时间里苏醒了过来,开始越来越疯狂地抓挠着我的神经。
全身都开始发痒,越抓越痒,越痒越是难耐,恨不能将全身的血肉都一条一条地撕扯下来,最可怕的是每一下的抓挠都被无限放大,在身体的深处形成了特定的渴求。那是肉体所无法抵挡的的渴求,仿佛沙漠里的濒死之人怀着全部的热望渴求着最后的一滴水,却求之不得。
真正的生不如死。
于洋几时离开的我不知道,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黑夜了。
我不知道下一次的毒瘾发作会在什么时候。不过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得一刻的清闲就得一刻的清闲吧,毕竟我的时间不多了。
狭窄的牢笼里自然不会有灯这种东西,唯一的光源就只有从手臂粗细的气孔里漏进来的淡淡月光。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看见夜空的位置。
那是城市里少见的美丽夜晚。墨蓝色的天空仿佛被人用绒布擦过似的,显得格外干净。连星星都好像变大了,一闪一闪的,像他的眼睛。
夜晚总是静谧的,总是让人容易伤感的,原来我这样粗线条的人亦不能免俗。
我再一次想起了于洋。
看到我这个样子她应该很满意了吧。不知道这样的满意是不是足够强烈,能让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多出来几分真心的微笑?如果她是真的喜欢着他,像我对他怀有的感情一样,我会让出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位置的,毕竟能让他过得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她不相信。
真可惜,她竟然不相信。
我想我应该算得上父母的好孩子,弟妹的好姐姐吧。尽管他们不会承认,但是这两个身份所应该尽到的责任,我都尽到了。我还是苏苏和小言最好的朋友,我还是一个好同事。
但我不是一个好下属,也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的正正,他还太小,不会有记忆,他不会记得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地爱他。
伸手抹去脸颊上的一点濡湿,惊觉这眼泪竟是自己生平难得的一次放纵。我只知道世间的事只要咬牙去挺,便能挺得过去,从不知道爱到极处,竟然会有眼泪。
我的儿子,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馈赠了。
可惜你永不会知道。
女人,尤其是像我这样一边成长一边渴求家庭温暖的女人,内心永远都住着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旦被爱,便刻骨铭心。
这是我唯一的命门。
他察觉到我怀着某种目的靠近他,却仍然霸道地将我留在他的身边。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在我生病的时候他整夜抱着我的情形。那样温暖的一个怀抱,命中注定是我逃不过去的劫。
还好他没有涉毒,让我不用再纠结于自已是否背叛了原则的问题。即便不是最好的下属,我该做的,也都做到了。
这半生一路走来,唯一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竟然是他。如此短暂而又枯燥的生命,竟然也有人肯为我画上最亮丽的彩虹。
孟恒宇,这让我如何谢你?
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说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
可是,对不起。

番外二 鄂衙内

我到警局报到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有个外号叫做“鄂衙内”,想来好事之徒已将这批分来的新警员个个摸了个底儿清。
不是没有无奈委屈,可是日复一日,再多的无奈委屈也消磨光了,我渐渐对这个称呼无所谓起来。
衙内就衙内吧。
警察的工作并不如我预期中的那般有趣。太多的规矩、制度、要求,就连扣子有没有系好也是一桩大问题…我开始觉得压抑。
跟旧时的那帮公子哥儿们聚会的时候,一个喝高了的发小突然冒出来一句,“这年头,傻B才当警察。”
众人齐齐一惊,一起抬头看我,我只能苦笑。傻B就傻B吧,既然在他们眼里我身上已经贴上了这么招摇的标签,是不是当我的面喊出来实在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和他们,原本就是一样的出身,一样的成长环境,十多年一起长大的交情,刻意撇清给谁看呢?想想刚进警局的做法,自己都觉得矫情。
可是心情却开始变得压抑,我一直觉得自己跟他们这些二世祖们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异的,如今才发现,我们压根就是一个树桩上发出来的烂菜芽子。
屁差异都没有。
在警局里别人当我是鄂衙内,在朋友眼里我是一个傻B。
我这日子混的……认识苏锦的时候,我正颓废着。在警局混得不如意,可是未来的出路又不知在哪里,整个人的感觉都是空心的一样,虚得很。
苏锦一看就跟我们这群人不是一路的。她的眼睛太干净,也太清醒。
她认识我就是奔着老老实实过日子去的。我认识的女人喜欢的都是“鄂公子”或者“鄂衙内”,唯有她,喜欢的是小警察鄂林。
这让我觉得新鲜,想处朋友那就处吧,反正我身边也不多她一个女人。
若即若离地相处,我不想太接近,生怕自己将来会不好脱身,可是这样傻傻地喜欢自己的女孩子,真让她离开我又有点不舍得。
我管的是缉毒,但是我的资历太浅,大案子根本轮不到我去操心。我一天到晚做得最多的竟然是便装混进酒吧夜总会去搜K粉、摇头丸。
最初还有些成就感,但是时间长了就觉得麻木,于是我开始跟着那帮二世祖们零零碎碎地做点生意。出来进去接触的人一多,我不知不觉就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比如白老六。
白老六明面上的身份是地产业的正经商人,但是本地人都知道这人是黑道发家。面子再光鲜,底子也不干净。当他放话出来要我跪到他门前负荆请罪的时候,我都有点傻了,怎么稀里糊涂就惹了这尊大神呢?
还是哥们儿给想的办法,不知怎么拐弯抹角的套关系请到了孟恒飞,不过出面的是他的老子孟汇唐。孟汇唐是T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顿酒下来,白老六就开始拍着我的肩膀叫“世侄”,好像我是孟汇唐的干儿子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说,麻烦总算是了了。
我的轻松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月。孟汇唐的手下,包括他儿子都开始三天两头地跟我套交情。起初我还能一团和气地跟他们混在一起花天酒地’
但是当他们问的问题越来越深入的时候,我感到害怕了。我也终于明白孟汇唐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面调解一帮小混混的纠纷。
虽然明白了,却也被套住了。他拿着我父亲的仕途来威胁我,这比扬言要宰了我更能刺中我的软肋。一想起鄂家盘根错节的亲戚们我就头痛得夜夜失眠。父亲真要倒了,他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他做官多年,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多少人埋伏在暗处,等着他垮下来的时候多砸两块石头,我连想都不敢想。
周末我妈照例在家里支了麻将桌,我顺手给几个有钱又有闲的阔太太们泡了一壶花果茶,就引来了她们的一致夸奖。商业局老局长的夫人还说起陈副市长有个未嫁的女儿,想给我们家牵个线。
我妈照例看我的反应。而我,几乎想也没想地就点了头。有了陈副市长给他们做靠山,我的损失不过是今后出门花天酒地的时候得想到要给陈家留面子罢了。
这笔交易,值。,所有的人都在说: 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被隔离审查的时候,我却守着纸笔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绞尽脑汁我也想不出来我的第一步到底错在了哪里。与孟氏做交易,得罪白老六,跟哥们儿一起倒腾买卖,还是…进警局?或者再往前推,我压根就不该报考警校?
脑子太乱。不知道我告诉陆显峰的那几个地名到底有没有用?苏锦到底救出来了没有呢?
我一直以为我的损失不过是今后出门花天酒地的时候,要想到给陈家留面子。可是许久许久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人一旦与你擦肩而过,便生生世世再也没有了交集。
想要和我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活到了快三十岁也不过才遇到了一个苏锦,结果还被我弄丢了。
一直到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才开始感到难过。我妈说我从小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难道我的本质真的是这么差劲的一个人?
我早就知道打发走了苏锦我会舍不得,可是亲眼看见她和别人在一起,我还是说不出的嫉妒。我真的在嫉妒。
我知道这个人的出现,对苏锦来说就像一面镜子,会把我所有的缺点都清清楚楚地折射在她的面前,不留一点情面。他会让苏锦变得清醒,然后彻底地离开我。
所以我讨厌他。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想过要放她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再也不要去纠缠她了。可是林之之的案子又把我们都搅进了这口龌龊的大锅里。她身不由己地一路追查,我也身不由己地一路阻止她追查。
我和她再一次错肩而过,连前进的方向都背道而驰。
我的未来会怎样我已经不太关心了。事实上这件事闹出来之后父亲虽然有些压力,但毕竟再没有人去打他的主意了。
这笔交易,我还是觉得值。
这是我从小到大为他们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番外三 相亲记

  鲜榨的柚子汁刚刚送上桌,电话就响了。陆显峰冲着对面的年轻女士抱歉地笑了笑,举着电话走到咖啡馆的门外。刚刚按下了接通键,陆显峰就听见了电话另一端磨牙的声音,“陆显峰,你妈妈好年轻啊。口红的颜色比我川的郜鲜艳,还画烟熏妆,还穿吊带裙——这都已经入秋了也不知道加件外套。”
陆显峰瞥了一眼座位上那位衣着时髦的年轻女郎,低声笑道:“你看见了?”
“这么大的玻璃窗,我隔着两条街都看见了。”苏锦继续磨牙。何况这女人是我的仇家,你得替我报仇。”
陆显峰望向街道对面的商贸大厦,那里的底层开着几家时装店,但是因为店里开着空调的缘故,门都是关着的。他看不出苏锦到底躲在哪一家。
“苏苏,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也在旁边,”陆显峰想了想,决意放软了声音向她讨饶。能把眼前的这一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是最理想了.否则女人发起飙来也是很可怕的,“我妈在电话里说的是去见她,我确实不知道她会骗我来相亲嘛。”
“我又不是警察,我哪儿知道你们在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苏锦的声音还是气鼓鼓的,“反正你是科班出身的正宗骗子。”
这“正宗骗子”指的是他当卧底的那档子事儿,说起来这也是陆显峰自己的一块心病。孟恒宇虽然没有涉案,而且事实上他也确实替孟恒宇除掉了家族里最大的一个威胁。但是不管怎么说,欺骗了就是欺骗了,不管这背后支撑他的是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最后一次见面,是孟恒宇约了他在凯悦吃饭。两个人还像以前一样,一边喝酒一边聊一些商场上的八卦新闻,说于氏在亚洲地区的生意,说于洋被他送进精神病院之后的情形。
对于他的身份,孟恒宇也确实没有多说什么,临走的时候甚至还握着他的手请他有时间去梦城别墅做客。可是,孟恒宇这样淡然的态度,让陆显峰一想起来,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有的时候陆显峰也会想起飞机上苏锦提出的问题。他想,自已是老警察,但他也一样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动了感情。当然这是另外一种性质的感情。几年的朝夕相处,生生死死织就的联系,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的。
陆显峰抚额长叹,“苏苏,你得讲理。”
电话的另一端,苏锦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你进去把那杯果汁倒进她的吊带裙里,我就原谅你。”
“苏苏!”陆显峰开始头痛。
被他这么一喊,电话的另一端立刻没了声音。陆显峰想到她扁着嘴的委屈样儿,又觉得心疼,不知不觉声音又软了下来,“苏苏,就算我妈骗了我,那也是为我好,这你得理解。还有,人家女孩子又有什么错?你真愿意我这样去作弄她?”
苏锦还是不出声。
陆显峰一个转身,不经意间在咖啡馆另一头的柱子后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眼睛转了两转,立刻冒出来一个好主意,“苏苏,我刚发现我妈也在这里,就在西侧柱子后面的那个座位上。你不是说你要自己搞定她吗?你放马过来吧。”
苏锦的声音立刻上扬了若干分贝,“你吓我的吧,真的假的?”
陆显峰淡定地点头,“是真的。她穿米色的长袖衬衫,头发有点卷,手边还有一个LV的包包,很好认。”
“…你还是继续相亲吧。”苏锦干咳了两声,很狗腿地笑了,“我就不打扰了。”
“苏苏!”陆显峰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个爱说大话的胆小鬼。,,“反了你了!”苏锦又跳了起来,“你擦亮眼睛看着!限时五分钟,我要足搞不定咱婆婆,我苏字倒着写!”
“是你婆婆,不是咱婆婆。”陆显峰笑着纠正她,“我可以给你点优惠,从你坐下来开始计时,如何?”
陆显峰挂了电话,特意换到了女孩左侧那个可以看见好戏上演的位子上。穿着吊带裙的年轻女郎不明就里,还温言劝他,“你这个位置有一点点晒。”
陆显峰忙说:“没事,很暖和。”
是很暖和,空调吹着前半身,阳光晒着后半身。陆显峰心想:就为了看一场戏,我容易吗?
不到十分钟,苏锦出现在了咖啡馆的门口。她身上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旗袍式立领小上衣,深蓝浅蓝的花纹配着白色的七分裤,居然也透出几分小家碧玉般的俏气。尤其是她的头发,居然束成了…最最老式的麻花辫。
陆显峰一口红茶险些喷出来,赶紧接过吊带裙女郎递过来的纸巾埋首咳嗽,不敢再看了。要是让她发现自己在笑她的着装,这丫头又该发飙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苏锦的视线在咖啡馆里扫了一圈,然后就朝着他的老妈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在她对面落座。
老妈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不过…看起来并不反感。陆显峰想,大概苏锦这副样子很符合老妈那个年代的人对于童养媳的要求吧?尤其是坐下来之后光是看上半身的效果。
苏锦要了一杯柠檬水,开始跟老妈说话。
陆显峰瞥了一眼手机,嗯,一分钟已经过去了。
苏锦开始说话,样子蛮乖巧的。陆妈妈的表情也温和了下来,目光里甚至还透出了一点点关切,然后苏锦开始拿着纸巾不停地擦眼睛。
这是耍什么花样,动之以情?陆显峰警觉了起来,瞥一眼手机,又过去了一分钟。
苏锦持续地擦眼睛,很伤心的样子。陆妈妈用一种类似于看流浪猫的眼神看着她,还打破了不和陌生人说话的传统,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起话来。
苏锦又换了一张纸巾。陆妈妈表情怜悯地把她的杯子推到了面前。然后,苏锦喝水被呛到,咳嗽的时候陆妈妈探身过去替她拍后背。
陆显峰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瞥一眼手机,又过去了一分钟。
苏锦握住陆妈妈的手道谢,然后羞涩地低下头。没错,是羞涩地低下头,因为每一次苏锦假装害羞的时候,他胳膊上的毛都会直起来。陆显峰无言地瞥一眼自己胳膊上的证据。再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苏锦朝他们这边指了指,又拿纸巾捂住了脸,陆妈妈则一脸受了打击的表情,开始躲躲闪闪地往他这边瞥,眼神很是不安。
这丫头该不会假扮秦香莲去向老妈博同情吧?越想越有可能,陆显峰有点坐不住了,看看手机,又过去了一分钟。
陆显峰有点担心地看了看自己老妈。还好,陆妈妈已经缓过神来了,正低着头跟苏锦说什么,苏锦点头;陆妈妈再问,苏锦再点头。
陆显峰纳闷:这又是哪一出?眼神刚想往手机上瞥,就见自己老妈站起身朝自己这一桌走了过来,一手提着包包,一手拉着苏锦,脸上的表情竟然有点不悦。陆显峰连忙站了起来,有点担心地迎了上去,“妈,出什么事了?”
陆妈妈很冷淡地看了看那位不知所措的年轻女郎,然后转头望向自己的儿子,淡淡地吩咐,“我有客人,先回去了。你今天回家吃晚饭吗?”
陆显峰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苏锦,后者正躲在陆妈妈背后冲他扮鬼脸。
陆显峰连忙点头,“回家。用我买什么吗?”
“不用。”陆妈妈的神气依然淡淡的,“不管对什么人,礼貌总还是要的。你先送这位小姐回去,然后再回家好了。”
陆显峰连忙点头,“好。”再看一眼苏锦,苏锦得意扬扬地示意他看自己那只被陆妈妈握住的手。
望着五分钟之前还全然陌生的两个女人手拉手地走出了咖啡馆,陆显峰不觉有些啼笑皆非。他真没想到苏锦搞怪的本领居然这么高明。不过,这两个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异性似乎有联起手来的苗头…陆显峰又开始头痛了。
把那位懵懂懂懂就被淘汰出局的女孩子送回了家,陆显峰不放心地给苏锦打电话,毕竟知己知彼才有可能打胜仗。
“苏苏?”陆显峰拿出自认为最诱惑的声音,甜甜蜜蜜地问她,“你在哪里?”
“婆婆家。’
陆显峰的脑门抽了抽,“你怎么会在我妈家?”
苏锦惊讶地反问他:“婆婆带我回来的啊,你不是看到了?,,陆显峰的脑门又抽了抽,“你到底跟我妈说什么了?”
苏锦得意扬扬地笑了,“我不告诉你。”
“我带蓝莓蛋糕回家。”
“那…好吧。”苏锦象征性地跟自己斗争了几秒钟就败下阵来,。我说了好多废话。”
陆显峰点头,“嗯,这我猜到了。”
苏锦对他的挖苦不以为意,“不过这些废话概括起来可以总结成五句话,你要不要听?”
陆显峰无奈,“可不可以不要卖关子了?”
“好吧好吧。”苏锦大大方方地掀开了自己的底牌,“第一句:我路过这里,想起了伤心往事。”
“哦?”陆显峰诧异。难怪老妈当时的表情那么奇怪,好像看流浪猫似的…“第二句:我的伤心往事就是爱猫被人开车撞死了。”
陆显峰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了,“你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爱猫?”
“曾经的嘛。”苏锦叹了口气,“我那段时间每天会带点吃的东西去喂流浪猫,我管它叫小咪,后来被人开车撞死了。”她停顿了一下,有气无力地说,“第三句就是:那位撞死我爱猫的女士当时也坐在咖啡馆里。”
陆显峰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跟我相亲的那个女孩子?”
“嗯。”苏锦的声音有点委屈,“小咪的确是她开车撞死的,不过不是在这条街上。我记得她的样子。”
陆显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忽然明白了一开始为什么苏锦要说“替自己报仇”那么奇怪的话了。自己的老妈爱猫成癖,难怪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会立刻改变了对那个女孩子的态度。
苏锦继续揭开谜底,不过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没精打采的了,“第四句:我一直想给小咪报仇,但是想到小咪那么善良,一定不愿意我做坏事,所以我又打消了报仇的念头。”苏锦停顿了一下,又说,“第五句就有点赶巧了,我跟婆婆说小咪是一只虎皮纹的土猫。结果婆婆说,她正好就养着这么一只虎皮纹的土猫,要带我去看看。”
苏锦只听陆显峰说起过陆妈妈养猫,确实不知道她养的是这样的一只猫。不得不说,这一点巧合还真是让苏锦占尽了便宜。
苏锦在电话那端忽然扬声答应了一声,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哎,婆婆说她有个儿子是当警察的,要介绍给我认识——不会是你吧?”
陆显峰的脑门又开始抽,“我没有兄弟。”
“真好玩。”苏锦在电话的另一头乐不可支,“等下你见了我一定要沉住气哦,可别让婆婆看出来啦。”
陆显峰笑了,温柔地应她,“好。”
挂了电话,陆显峰情不白禁地开始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在自己家里的第一次见面,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妈也许会拉着苏锦的手在门口迎他,那只名叫宝福的老肥猫也会懒洋洋地跟出来吧?或许还会撒娇似的蹭蹭苏锦的小腿。苏锦还穿着那身可笑的衣服。 一想起这个,陆显峰就想笑。但是不管怎么打扮,她都是他的傻女孩苏苏,有一点懒,有一点胆小,没人宠的时候落寞得像成熟沧桑的老妇人,有人宠的时候又有点无法无天的顽皮…这是他想要保护的人,同时也是在他绝望时替他拉开窗幔,让他看见皎皎月光的人。有些事她谦卑地一路退让,有些事她却固执地死守着自己的原则寸步不让。连她那种堂吉诃德式的固执,都让他一想起来便心口发烫。
这样的一个人,偶尔配合一下她心血来潮的小把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反正人家都会感到开心。
陆显峰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
他想:推开门的时候看到她走在母亲的身边,他应该适度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吧?他会凝望着她的眼睛——那双没有秘密的清透如婴孩一般的眼睛,然后彬彬有礼地握住她的手。
要不要微笑一下呢?
苏锦总是说他笑起来的时候妖孽横生,可他知道她是喜欢看自己微笑的。如果自己一直盯着她笑,她的眼神就会变得迷离,像起了水雾一样 。
脸颊也会变成娇艳的红色,像熟透的苹果,无比诱人。
那就微笑一下吧,他想,这并不难。
然后,他要用自己最诚恳的声音向她问好,就仿佛他们真的是初次相识一样,“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陆显峰,我是警察。”
他想: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很乐于把这个自我介绍补充完整。
“警官证还有专业机构签发的鉴定证书,是真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