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雌性?”其中一个绕着我游了两圈,十分惊讶地问他身后的伙伴,“你能看得出她是哪一族的吗?”
“不是月族。”另外一个很小心地碰了碰我的头发——自从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头发长长了许多。原本长不及耳的短发已经披散到了肩头,颜色也呈现出和鱼尾一致的葡萄紫,并且还在以令我惊讶的速度飞快地生长。
“上个月有一队迁徙的外族经过附近的海域,”先前的人鱼族战士十分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脸,神情略有些迷惑,“会是那时候落单的吗?”
“那时候看他们人数太多,夜歌不允许咱们动手。现在抓到一个落单的,夜歌应该不会说什么了。”碰过我头发的那一个流露出高兴的样子,“她看起来很强壮,正好可以和月族的那几个俘虏比较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我抬了抬手臂。我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似的东西,靠近拇指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红灯不停地闪动。
这个就是捆缚我的东西吗?难怪明弓说夜族人的老大是狂热的科学爱好者了,夜族人还真是不能小瞧啊。
我决定不再挣扎。
我想他们会把我和刚才所说的那些“月族的俘虏”关在一起。对我来说,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人情

我被两个夜族战士拽着不停的向下潜。
我一直认为靠近岸边的海域并不深,但是绕过小岛北端的岬角之后,平缓的海底骤然间塌陷下去,而靠近小岛一侧的礁石却呈现出几乎是直上直下的诡异角度。就好像有一把斧头从小岛的边缘整齐地劈了下去,造成了眼前这个奇特的海底地貌。
这里的海沟和礁石很像是经过加工的产物,方便制造者停船或者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天然形成的岛屿不应该会是这个样子。
光线越来越暗,黑黢黢的礁石下面露出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洞口。洞口只有半人多高,几乎被珊瑚礁和茂密的海藻完全遮挡住了。
两个夜族人一前一后将我拉进了岩洞。
穿过一段狭窄的岩峰,岩洞里的空间变大,光线也慢慢变得明亮起来。在我们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道窄窄的裂缝,柔和的光线穿过缝隙,将整个岩洞笼罩在一层似雾非雾的光晕里。裂缝的前方一直探入岛腹,内部的空间远比我想象的更大。
随着水流的涌动,我开始察觉到一些特别的东西:一些我无法分辨的味道以及噪声般在脑海里起伏的声波。两侧岩洞上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些大小不一的岩洞,洞口都封着粗重的栅栏。每一道栅栏后面都关着东西: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海洋生物以及…人鱼。
人鱼都长着巨大的蓝色尾鳍,很明显和牵着我的这两只不是同一个品种。不过,并没有我认识的面孔。他们都神情麻木地靠在礁石上,恹恹的。看到我们从栅栏外面经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仿佛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
牵着我的夜族拉开了其中的一扇栅栏将我推了进去。栅栏在身后合拢。两个夜族一前一后的从栅栏外游了过去,顺着渐渐升高的地势消失在了通道的尽头。
我晃了晃栅栏。这不是什么特别坚固的材料,但是安装的很牢固,没有特殊工具基本上不用打栅栏的主意了。反而是那道锁很普通,虽然链子很粗,但锁芯很普通。手里有根钢丝发卡的话,要不了三五秒我就能把它打开。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牢房的边边角角绕了一圈。岩洞的最高处也就四五米高,面积不到二十平,如果再关一个和我同样大小的俘虏,这牢房里就转不开身了。从栅栏的左右两侧什么也看不见,不过,隔着一条通道,对面牢房里那条露在礁石外面的蓝色尾巴我倒是看得很清楚。我觉得我应该跟先来的人犯打个招呼,顺便套套话什么的。
“嗨,”我想象着夜族人在我的脑子里对话的情景,用我完全不了解的方式冲着对面牢房里的月族发送信息,“嗨,月族人!”
蓝色的尾巴轻轻摆了摆。
“对面的,”我再接再厉,“对面的月族人,嗨,看这里。”
鱼尾的主人勉勉强强地转过身来,肩膀宽阔,胸部平坦,这是一个雄性,长着一张比狼牙更清秀的脸,目光懵懂地看着我。
我试着朝他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嗨,你来这里多久了?有没有见到其他的族人?”
人鱼晃着尾巴,像是被对面牢房里的新房客吸引住了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那并不是我期望看到的目光,没有清明的神色,有的只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动物对新奇的玩具感兴趣的神色。他甚至还从栏杆里伸出长着薄蹼的手朝着我的方向抓了一把。
这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听懂我说的话,是我的方式有问题吗?
“嗨,月族人,小离…”狼牙曾说小离是月族人留在玛特岛上的联络官。这一带的月族人应该都认识她。
“不要问他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回答我说:“他被抓了很久了,脑子出了问题,根本谁都不认识的。”
我吃了一惊,“你是谁?”
“你旁边的。”男人的声音显得宽厚而低沉,“新来的?是月族?”
我迟疑了一下,我算月族么?
“你知道小离在哪里?”
“不知道。”男人答道:“自从被关进这里,我就没再见过她。”
“月族都被关在这里?”我忍不住朝着他的位置靠了过去,“你有没有见过其他的同族?小离?狼牙?还有…”
“顺着通道往里走,里面还有一个大一点的岩洞,很多同族都被关在那里。我听说岛的对面还有一个牢房。”男人停顿了一下,反问我,“你刚才说狼牙,他也被抓来了?”
“嗯。”我心里不安,“这里到底有多少同族?”
隔壁的男人停顿了一下,“我见过七个。”
七个里还不算狼牙和小离。
我得想法子出去看一看这里都关了多少月族,如果没有明弓和狼牙,我还得去刚才这人说的岛的对面去。我有点儿头疼要怎样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这个牢房出去,再顺利地溜进那个牢房?
我仔细拿起链锁看了看,只是很普通的锁——没记错的话,玛特岛上的居民与人类的社会接触并不多。
我小心地打开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坠,保存在里面的明弓那片鱼鳞因为接触了海水的缘故,色泽显得格外饱满。我轻轻摸了摸它光滑的表面,把它翻过去,取出了被它压在下面的那枚钢针。
这个银质的项链坠里除了这根钢针之外还有一把特制的刀片。因为要下海的缘故,微型定位器和药片一类的零碎东西都被我取出来了。这些小玩意带在我身上很久了,真正用到它们的机会却并不多。幸运的是,刚才抓住我的那两个夜族人注意力都被我的发色和鱼尾的颜色所吸引,并没有对这个不起眼的首饰多加注意。
钢针慢慢地探进链锁的锁孔里,试探了几下之后轻轻一挑,锁芯哒的一声跳开了。我解开链锁,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栅栏。
对面牢房里的月族抓着栏杆,用一种迷惑不解的神色看着我。我顾不上理会他,朝着我的隔壁游了过去,那里果然关着一个拖着蓝色鱼尾的月族,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明弓和狼牙都大一些,神色憔悴,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却显得十分有神。他的尾巴上带着明显的伤口,还有几处脱了鳞。
我本来是打算找他问清楚里面的牢房,但是看到他身上的伤,忽然觉得没有办法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虽然不认识这些月族,但是狼牙和明弓都认识。尤其是明弓,他现在已经脱离了夜族,如果能够和月族建立起友善的关系,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我可以打开这个锁。”我轻轻敲了敲栅栏,示意这个男人看着我,“这里的人鱼放出来之后你能带着他们离开吗?”
男人的双眼微微一亮,“当然。”
我点点头,飞快地挑开了栅栏上的链锁。男人一脸惊奇地看着我的动作,不等栅栏完全打开就急不可耐的从缝隙里挤了出来,“这里一共关着四个同族。这几间牢房是供给外围的实验室使用的,所以平时也没有什么看守。”
“外围实验室?”这个名词有什么特殊用意吗?
“刚捕捉来还未投入实验的,以及受了伤利用价值不大的俘虏都关在这里。”男人耐心地解释,“那些已经投入试验的俘虏会被严密看管起来,在里面。”他指了指通道的深处。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一些牢房空着,还有一些牢房里关着形状奇怪的生物。在靠近里侧的牢房里果然还关着两个月族俘虏,一男一女,看起来都非常的年轻。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小离和狼牙被抓的情况。我把牢房对面那条貌似神志不清的人鱼也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陪着他们游出了洞口。
“你不跟我们走吗?”男人问我。
“我还要找人呢。”
“你为什么会救我们?”男人有些迟疑地甩了甩尾巴,视线飞快地扫过我的尾巴,“你并不是我们的同族。”
“因为…明弓。”我希望他们能把这个人情记在明弓的头上,有朝一日狭路相逢的时候,如果能够因为这个人情而放他一马,就再好也不过了,“我并不认识你们,但是明弓希望他的同族能安全离开这里。”
男人若有所思,“你现在是去…”
“去找明弓和狼牙。”我冲他点了点头,“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我叫沉星,我会回来的”男人点点头,带着几个同族飞快地离开了。
我转过身,开始朝着岩洞深处进发。
岩洞里空空荡荡的,和我刚才进来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期望着能在这里能够遇到熟悉的面孔。而现在,生物感官的本能告诉我,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都没有和我同样的生物了。空旷给这个岩洞营造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石壁仿佛都变成了有生命的东西,一致用沉默的目光注视着我这个入侵者。
在远离尘世的海底,没有人烟的地方,我拖着一个原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身体,像一条真正的鱼那样无声无息地在料峭的岩壁之间穿行,周围是空空荡荡的岩洞,没有同类的身影,也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让我感觉安心的声音。
也许再过几个小时或者几分钟,作用在我身上的米娅七号就会失效,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是没能找到明弓,就只能孤零零地溺死在海底,直到身体都化为朽骨,也不会有人知道陈遥到底去了哪里。我的家人不会知道,队友们不会知道,明弓也不会知道…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会让我变得脆弱。可是这一刻的我偏偏无法摆脱这种伤感又焦虑的情绪,以及…
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从岩洞的前方隐隐传来一些奇异的波动,像是某种声波,又像是庞然大物经过时激起的水波。没过多久,这种波动就变得愈加明显起来,我在岩洞的上方发现了第一个监视镜头。
监视镜头安装在靠近岩洞顶部的位置,镜头朝下,正对着通道的中央。这个监视镜头的安装没有多么高的技术含量,位置的隐蔽程度也不够高,但是对于那些不了解人类社会的海族来说已经很够用了。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去动它。如果我紧贴着洞顶游过去的话,监视镜头是发现不了我的。从它的朝向来推测,它的作用应该是为了监视有可能逃走的囚犯。
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之外,我发现了第二个监视镜头。差不多相同的高度,相同的朝向,像一只叵测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脚下空旷的岩洞。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波动越来越明显,终于,一个高大的金属笼子出现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笼子里关着四五个月族人,有的奄奄一息地躺在笼子的底部,还有的围着笼子一圈一圈地兜着圈子。笼子后面隔着几块岩石的地方,安放着另外的一个金属笼子,顺着这个笼子望过去,我看到了一个比外面那些岩洞更大的牢房。
长着黑色鱼尾的夜族人和几个穿着潜水服的人类正在牢房里来来回回地忙碌,他们身边是一个挨一个的金属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二至三名月族,而且这些月族看起来都很没精神。这里的囚犯明显要比前面岩洞里的更加重要,笼子虽然还是粗重的链子锁,但是从锁具的外形来看,这明显不再是一挑就能挑开的粗糙锁具了。
我的后背紧贴着洞顶慢慢地朝里移动,生怕自己搅起的水波引起下面人的注意,我只能尽可能小心的向前游动。经过笼子上方的时候,我的视线和平躺在笼子底部的一个女孩子撞了个正着,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别出声。
女孩子用双手捂住嘴,眼睛却叽里咕噜地围着我转。她的年龄看起来要比小离更小一些,身体非常的瘦,纤细的腰肢仿佛一把就能掐断似的。我觉得她看起来很像难民,但又觉得夜族人不会存心要饿死自己的俘虏…
我的心一点一点揪了起来,越往里走越是紧张。
一股莫名的波动撞了过来,脑海中嗡的一声响,就好像收音机调频的时候没调好,发出的刺人耳膜的高频声波。我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捂耳朵,手抬起来了又反应过来这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这是直接作用在大脑里的波。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无处可躲的烦躁。下一秒又变成了一种断断续续的呜咽,像一个人,心里藏着悲伤,却无法痛快淋漓地哭出来。在我的下方,不论是笼子里的月族还是穿行在牢房里的夜族,都在这声音的刺激之下变得躁动起来。
声音慢慢低沉下来,变成了一种吟唱似的调子。而我也终于发现了刚才和我对视的瘦弱女孩正远远地望着我,神色哀伤,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人鱼的歌声。
可惜我什么也听不懂。我微微有些烦恼地摆了摆尾巴,有点儿拿不准这个孩子的心思到底是想做什么,制造点儿混乱帮我的忙?还是…
陆陆续续有其他人的声音加入了她的吟唱,细弱的声音变得浑厚低沉,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味道。
穿着潜水服的人游过去在金属笼子上重重拍了拍,像是在警告那个女孩。不过,并没有人理会这种警告。穿着潜水服的人明显有些恼怒,他拉开胸前的一个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金属笼子。唱歌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合唱般的声音中骤然多出了一声不和谐的高音。穿着潜水服的人用一根电棍似的东西朝着女孩挥了过去,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根电棍明明离女孩的身体还有一段距离,可女孩却猛地弯下腰,紧紧缩成了一团,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其他牢笼里的囚犯们躁动更甚,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之中,我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一个熟悉的面孔。
狼牙。
狼牙正趴在栅栏上,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留意那女孩的情况。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修长的尾鳍卷了上来,顺着暗流的涌动一下一下地轻轻起伏,带着几道显眼的外伤。
心脏部位倏地紧缩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嘴唇。
虽然只是一个侧面,然而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紧贴着洞顶转过身去,将身后不远处的监视器扭转了一个角度,让它朝向洞顶。这个牢房里一共安装了四部监视器,也许在我没有发现的角落里还有,但是时间紧急,我能做的只是暂时让这四部监视器不起作用,为接下来的行动赢得一点时间。
我避开两个夜族人,绕到了那个女孩子的牢笼上方。那个穿着潜水服的人已经收起了手里的棍子,正要从笼子里退出来。我猛地俯冲下去,一把扭住了他的脖子。我的本意是想捏住他的后颈,让他昏过去就好,没想到情急之下忘记了身体上某些新添的功能。长指甲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隔就穿透了他的潜水服,一直刺进了他的脖子里。这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痉挛一般扭动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弄死他…
我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摸出钥匙,飞快地打开了相邻的几个笼子。做这一切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隔着几个笼子之外的地方,两个夜族人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正一前一后朝着这边游了过来。
“这几个夜族人我们处理。”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急切地说:“前面还有一道门,夜族人都在那里…”
我把钥匙扔给他,“打开笼子,让大家都出来帮忙,我去锁门。”
我抓起两条链子锁,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游了过去。先前那个唱歌的女孩已经缓和了脸色,看到我的动作也抓起一条链子锁跟了上来。
那是一扇很窄的栅栏门,里面是一条明显经过了修葺的通道。通道在不远处拐了个弯,不知通向何处。
我三下两下绕好了链锁,回身看时,那个拿着钥匙的男人正在打开狼牙和明弓的那扇牢门。狼牙抓着栅栏门激动不安地摇晃着,身后的明弓也坐了起来,一脸疲惫地看着外面的一团混乱。
我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迟疑的功夫,笼门已经打开了,狼牙一脸兴奋地扑了出来,一把抱住给他开门的男人用力摇晃了两下,又一脸兴奋地冲了回去,从地上扶起了明弓。
明弓的眉尖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
这是…受伤了吗?
我冲动地窜了过去,从狼牙手里抢过了那条胳膊,这才发现原来前臂上一大片鱼鳞都翻了起来,□□的皮肤像是遭遇了强酸的腐蚀,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
我小心地碰了碰伤口,“这是…怎么弄的?”
明弓微微抖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躲开。
我抬起头,视线不可避免的与他相撞,明弓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弓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发丝拂过他苍白的指尖,浓郁的紫色,明艳得近乎妖异,像一片有毒的花瓣。
我一直觉得有满腹的话要对他说,可是这一刻,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但是面对明弓的时候,我的做法会不会让他觉得之前的牺牲都白费了?
明弓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头发。
很温柔的动作。
我迟疑地抬起头看着他,明弓似乎想要冲着我展开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可是在那个笑容成型之前,他眼里的不可置信已经慢慢地转变成了一种更为深刻的疼痛。
明弓猝然闭上了眼睛,腮边的肌肉不自然地绷紧,又缓缓松开。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在这之前,我还没有想过他看见我这幅样子会有什么反应…事实上,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从明弓紧闭的眼睛上移开视线,望向他的身后,狼牙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样不可置信的神色,活像见了鬼。在这样的注视之下,我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我的样子真的…很可怕吗?
学着我的样子给栅栏门上锁的瘦弱女孩折返回来,围着我们游了两圈,微带兴奋的神色问我,“现在呢?逃出去吗?”
我和明弓之间诡异的气氛被这句话搅散了,明弓飞快地扫了一眼牢房里混乱的场面,冲着那个瘦弱的女孩点了点头,“先出去。”
女孩在我们头顶轻快地转了个圈子,朝着洞外游了过去。我突然想起通道中安装的那些监视器,连忙追了上去,抢在她前面将所有的监视器镜头扭向洞顶。就算被他们知道我们正在逃走,我也不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
明弓从后面追了上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脑子里闪过那个穿潜水服的人抽搐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明弓的手指反而握得更紧了。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莫名其妙地掠过一丝…委屈。
“天啊,天啊,”后知后觉的狼牙追了上来,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天啊,我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看到这种事情…”
明弓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狼牙识趣地住嘴,不过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还是不停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同类

我们一共有十二个人,多一半都是伤员,剩下的一半则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的神色。如果夜族人追上来,我甚至想象不出要怎么抵挡。把明弓和狼牙都包括在内,也就只有我一个勉强算得上是壮丁。
明弓像是看出了我的忧虑,轻轻的紧了紧我的手。
我还是不敢看他。
刚碰面的时候,他脸上那种既惊讶又痛苦的表情让我心里有点儿不好受。我不愿去深想他对于我的变化到底会有些什么样的反应,会觉得惊讶,还是…失望?
我越过前面的几个人,游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明弓一直拉着我,我甩了两下没甩掉他,也就任由他拉着。
洞口附近没有丝毫异动,我试着让这些人听从我的建议,由我和明弓在前面开路,狼牙带着几个看起来比较强壮的男人守在最后,将那个瘦弱的姑娘和比较虚弱的成员护在中间。明弓曾说过他的族人都是骁勇善战的战士,从他们对命令的领会程度和相互之间的配合来看,明弓的说法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