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这种小事情我自然一口答应。
明弓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摊开,“这个是领取的凭证。收好。”
那是一片龙眼般大小的鱼鳞,蓝幽幽的颜色在晨晖中流转着绮丽的光泽,贝壳似的。摸起来有种玉石般的质感,坚硬又光滑。鳞片上刻着一张箭搭上弦的满弓,笔法简单却极其传神。看来这应该是明弓自己的标志了。
“东西拿到之后你先替我收好,我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去取。”
“没问题。”
“那就这样吧。”明弓笑着冲我摆了摆手,“再见了,陈遥。”
这不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但是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还是第一次。不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已经一头扎进了水里,片刻之后,又在不远处的地方倏地跃出了水面。巨大的尾鳍修长而优美,幽蓝的颜色在清晨第一抹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平静的海面因为这个突然现身的神秘生物而突然间变得生动了起来,有种童话般似真似幻的迷离。
美得不真实。
对于不久之后还会见面的可能性,我忽然间有些期待了起来。
明弓交待的那个地点是商业街一家门脸不大的甜品店。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上班时间,店里客人不多。柜台后面的小伙子看了看那片鱼鳞,二话不说就交给我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鱼鳞人家没收,说不敢。我有点儿拿不准这东西对明弓到底有多重要,只好把它小心翼翼地收进了项链坠子里随身带着。
我这个银质的项链坠子有打火机一半大小,里面放着一些在别人看来也许没有意义,但是对于我来说却可以救命的东西:一根针、一把特制的刀片、一个微型定位器还有几片形状和用途都不相同的药片。不出任务的时候,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饰品是没人会管的。这种时候身上一般都没有武器,带一些小东西有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说起武器,我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我那把被他带走的阿拉斯加捕鲸叉我又忘了要回来了。计划好的事情总是在见面的时候忘得干干净净,这种纰漏在遇到明弓之前还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也不知是因为我的神经变粗了,还是因为每一次见面都关乎生死,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讨要失物。
我发现只要是和捷康搭上边的,都没什么好事儿。不过,每次我拐弯抹角跟孟岩打听情况,他都会板着脸教训我不许把私人感情带入工作。他会这么说倒也不算是冤枉我,要不是因为聂行的事儿,我才懒得打听捷康的案子到底是转地方了还是仍旧被上面捂着。
“你就是闲的。”孟岩点着指头教训我,“去,跟曾虎说,全体打包,明天一早去冰玉沟特训两个礼拜!”
“又是冰玉沟…”我泄气。
冰玉沟这个名字虽然好听,但是顶着如此迷人名字的原始丛林在我们心目中却和噩梦没什么两样。猛兽不能打,受国家保护;不能随便点火,珍稀树种也受国家保护;掉脖子里的小虫子什么的也不能随便捏死,保不准就是什么珍稀品种,受国家保护的…
整个就是野人训练营。而且跟曾虎说这个事纯属找死,他最烦的就是冰玉沟。不光是训练内容刁钻,条条框框也太多。用他的话说,就是太憋屈。但孟老大既然发了话,再憋屈也得去。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在想:两周而已,明弓该不会这么巧在这期间来找我要东西吧?
集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手机充电。
我的电话不多,除了家里人、队友和几个留在地方的军校同学,平时也没什么人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因此在边远山沟里猫了两个礼拜,手机上也只有两个家里打来的电话,估计是想问问我是不是集训结束了。
我记得我跟明弓说过我的手机号码。可是两周过去了,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打过,这是表示我手里的东西他并不急着拿回去?还是说他现在抽不开身?替别人保管什么东西的感觉并不太好,尤其这东西貌似还很重要的时候。我开始觉得,那天要是追问出一个可以主动联系他的方式就好了。
我不喜欢这么被动的感觉。
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曾虎的号码,不过接起来的时候却是另外一个队友许琳的声音,“遥遥,我们想去看看聂行,你去不?”
许琳是基地的内勤人员,我们出任务或者集训的时候她最清闲。偏偏这人又是个闲不住的性格,这两个礼拜我们都不在,她估计也闷坏了。
“聂行怎么样?”我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打开衣柜想找件便装,“这些天有什么变化没?”
“遥遥,”许琳压低了声音,“我悄悄跟你说啊,我怀疑聂行有点儿…有点儿…”
“什么?”
许琳迟疑了一下,“有点儿神经不太正常。”
“什么意思?”我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我那天去看他,护士说总听他自言自语的,半夜也是。”许琳犹犹豫豫的反问我,“你说要不要给他申请一下这方面的检查?”
“去了再说吧,”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也有点而发愁,如果聂行的病情真的严重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嗯,那你快点儿下来吧。”许琳叹了口气,“我们都在楼下了。”
我走到窗口,果然看见花坛旁边围着几个人,许琳大概是打电话的缘故,特意绕到了冬青树的另一侧,看见我探头出来,还特意朝我摆了摆手。见他们几个都还穿着训练服,我也懒得搞特殊了,关了柜门就转身下楼。集训回来的人照例会有几天的假期,虽然回趟岛城是紧张了点儿,但要去军区疗养院看看聂行还是足够了。
一路上许琳都被曾虎、陈志远他们几个围着不停地打趣。基地本来也没几个女兵,这丫头性格又活泼,队里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人。我找不到跟她讨论聂行病情的机会,只好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自己琢磨。还好曾虎从孟岩那里顺了辆车出来,没在路上耽误时间。我们到达疗养院的时候还没有开晚饭。
聂行的病房门是虚掩着的,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小护士正弯着腰给聂行拔滴注针头,看到我们几个进来,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聂行睡着了,剃得光秃秃的脑袋朝着窗口的方向歪了过去,睡衣的领口敞开着,脖子上暗色的花纹似乎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大概是为了打针方便,他的袖子也卷了上去,原本结实的手臂现在看起来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虽说每次出任务之前都做好出意外的心理准备,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队友变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心里还是火烧火燎般的难受。
几个人自动自发地分散开来,找医生的找医生,打开水的打开水,洗水果的洗水果,我站在病床前面愣了会儿神,还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其实聂行的病情许琳在路上已经讲得很清楚了,病房里有热水,而且聂行也不爱吃水果。大家非要这样给自己找点儿事干,其实只是无法面对躺在病床上形容憔悴的聂行吧。
我轻轻碰了碰聂行的手腕,因为长时间卧床的缘故,肌肉已经有些萎缩,骨节都从皮肤下面支棱出来了。病房里的被单和毛巾被都是蓝白色的条纹图案,衬着他苍白的肤色,格外的没有生气。我抓过毛巾被刚想把他手腕挡起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指尖上晃了过去。
是一抹很亮的色彩。
我放下手里的毛巾被,抓起他的手腕来细细打量。就在中指指尖的位置确实沾着什么东西,背着光时是一团浅浅的灰色,迎着光又变成了柔和的粉色。粘腻油润的质地,就像是…女人的口红。
我觉得头皮一麻。有什么东西在我意识到之前就飞快地划过了脑海。
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这东西,确实是口红没有错,淡淡的橘子香气,似曾相识。我想我已经猜到这是谁留下的痕迹了。因为这个颜色就在不久之前我才刚刚见过。当时那身材高挑的女孩子穿着月白色的晚装,灰粉色的唇色衬着她的妆容,精致中别有一番超凡脱俗的空灵秀致。尽管在那不久之后她的形象就彻底颠覆了美女这两个字,但是那么别致的唇彩不可能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让我觉得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聂行!
捷康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

牛角尖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孟岩的声音照例波澜不惊,平的像一碗水,“陈遥?”
“是我。”我靠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上半身几乎都探了出去。我估计再使点儿劲都能扎进窗外那棵梧桐树的树冠里去了。这样的角度可以最大范围地看到这栋楼的外墙,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攀爬的痕迹。
“打个商量,我能请个假不?”
孟岩一愣,“多长时间的假?”
“保守估计,”我琢磨了一会儿,“明天一早能归队。”
孟岩反问我,“你在军区疗养院?”
“嗯。”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隐瞒的。曾虎去借车的时候肯定也说了我们的去向。
电话的另一边,孟岩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马上归队。聂行的事儿你别插手。”
心头倏地一痛,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似的。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脏砰砰地撞击着胸腔,每一声都是满满的不甘。
“陈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我理解。”孟岩的声音变得和缓了一些,“我也不好受,那也是我的兄弟,我的下属。你说一个行动队,几十口子人,哪一个不是过了命的交情?但是在考虑这些之前,你不能忘了自己是个军人,江湖义气那一套对咱们不适用。还是那句老话: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如果一个人跟孟岩呆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一个月,就能明白他这番温情剖白总结起来就只有五个字:你得听命令。
“是。队长。”我揉了揉眼睛,觉得眼角有点儿涩。其实他说的我都明白,我早就知道对有些事来说,理解和接受永远都是两回事。可这个事儿,就在我眼前摆着,让我放开手…怎么放?
“陈遥,陈遥,”许琳站在聂行的病房门口冲我招手,“你干嘛呢?小聂晚饭都吃完了。你再不过来可没空说话了啊。”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揉了揉脸,努力挤出一个不那么沮丧的表情。
聂行果然醒了,背后垫着一个靠垫笑眯眯地看着曾虎陈志远几个人围着自己逗闷子。病房里没有镜子,我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瘦成什么样了。不过比起上次来,他的精神显然好多了, 至少不会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看见我进来,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铺,脸上笑容不自觉地加深了,“过来坐,专门给你留的座位。”
几个人哄笑起来,聂行自己也笑了,“笑啥,笑啥,我到行动队第一个带我出任务的就是陈遥,这可是铁铁的搭档啊。”
“任务大把的,”我也笑,“就等你赶紧好了归队呢。”
聂行的头向后一靠,脸上笑容未散,眼神中却流露出略显惆怅的神情来。
我拍了拍他的手,拍完了才想起这就是沾着口红的那只手。不过,指尖上的那一抹口红已经不见了。聂行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后不那么自然地往后缩了缩。
“有事你得说。”看到他这个反应,我心里忽然就焦躁起来,“有些事我们没法子直接插手,只能你先提出来然后我们从旁边使使劲…”
聂行有点儿被我吓着了似的,愣了一下才说:“没事儿,真没事儿。”
我从被子下面拽出他手,恶狠狠的在指尖上点了点,“都找到这儿来了还叫没事?如果不是我认得出这是什么人留下的痕迹,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到底?”
聂行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你怎么会知道?”
“这你别管。”我心里翻腾得厉害,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都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你这是打算当孤胆英雄呐?真不要命了?”
“陈遥,你冷静点儿。”聂行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只手重重按在我的肩膀上,“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觉得脑袋都大了。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这么快就让人给查出来了,我心里陡然间涌起一股杀意。当初在海里的时候,如果我不是急着上岸,如果那把刀换个角度捅下去,深一些,再深一些…是不是我的兄弟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危险了?
“这人不好对付。”我顺着刚才的思路往下说:“拳脚不错,而且心狠手辣…”
“不是你想的那样,”聂行按住我的胳膊,神色有点儿急,“她来这里不是为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到底什么样我最清楚。”我左右看了看,陈志远、许琳几个人已经互相使着眼色往门口走了,走在最后的曾虎还一脸深沉地把门给关上了。看他们的神色明显的误会了什么,不过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当初在捷康我就和她动过手,我甚至见过她本体的样子。”我想起趴在海滩上那个挥舞着触角的奇怪生物,头皮一阵发麻,“聂行,这人不好对付。她背后还有捷康…”
“陈遥!”聂行打断了我的话,“她来不是打算干掉我的,也不是要把我抓回去…”
我蓦然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张了张口,嗓子眼里却干得发不出声音来。
聂行侧过头望着窗外,眼神中透出几分迷蒙的神色,“陈遥,回去吧。我的事儿你别担心了,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她…”
聂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靠在床头上沉默地望着窗外。太阳已经沉到了急诊大楼的后面,空气里还残留着阳光炙热的余韵,夜晚的清凉却已经姗姗来临。
我松开聂行的手臂,一时间心乱如麻。他说的话将这整件事导向了一个我从来没有预想过的方向。我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可是就算再不懂我也明白,于公于私,这件事都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轻声问他,“你真的…心里清楚?”
聂行侧过头冲着我笑了笑,“信不过我?”
我摇头。我脑海中遮天蔽日的一片烽火狼烟绝对不是因为信不过三个字这么简单。在看过了密室里的□□之后,谁还会相信王后的篮子里只装着苹果呢?我又不是躲在森林小屋里的白雪公主。
拍了拍我的肩膀,聂行脸上的笑容慢慢加深,“那就继续相信我。”
霞光模糊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可是他眼里闪烁的笑意我却看的清清楚楚。于是,我突然间说不出话来。
昏昏沉沉地回到宿舍,几个人还了车就一窝蜂跑去食堂吃宵夜。我没什么胃口,自己抄近路先回了宿舍。
行动队的住宿标准在基地是最高的。一水儿的两人间,还自带一个小卫生间。除了孟岩,队里就我一个住的是单间。基地女兵人数少,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跟通讯班的人拼着住的。不过那时候行动队三天两头的搞夜间集训,谁受得了我大半夜的出出进进?所以没过多久,我的宿舍就变成了单人间。
洗了澡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远处的操场上人影憧憧,不知是哪个分队的人还在搞夜训。
我懒得下楼去食堂,就从抽屉里摸出一袋夹心饼干,就着杯热水当宵夜。刚吃了一半就听手机叮咚一声,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我回岛城了,见个面吧。”
我失眠了。
在收到短信的这个晚上,我生平头一次望着窗外的点点繁星睡不着觉。
快入夏了,即便山里的温度要比市区偏低,夜里关着窗仍然会觉得闷,可是开着窗的话我又觉得吵。我已经习惯了在结束一天的训练之后,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走进这个房间,然后强打精神冲个淋浴,有时甚至不等头发吹干就睡了过去。在这里住了两年,我从来都不知道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山里的夜晚仍然如此的嘈杂。空气里漂浮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虫子们嗡嗡嘤嘤的叫声、不知名的小动物穿过草丛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远一些的地方,松涛如潮,夹杂着夜鸟略显凄厉的鸣叫。
这本来是我熟悉无比的地方,这一夜,却忽然陌生了起来。
我翻了个身,不知道自己在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该想起他竖着衣领神色淡漠的样子,还是应该想起他跃出海面时洒脱自在的样子。在海上的那一夜,我已经见过了这个人最真实的样子,可是此时此刻,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形象却让我觉得格外混乱——我不知道该把它们看成是同一个人身上两个不同的侧面,还是应该看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觉得我莫名其妙地钻进了一个牛角尖。
折腾到后半夜仍然了无睡意,我干脆套了件训练服一路跑下楼绕着训练场开始跑圈。
夜风习习,比白天略低的温度让呼吸之间感觉格外的清爽。和灰烟尘土一起沉淀下去的还有白日的喧嚣。我有些理解为什么人们总是会觉得白天的空气不够新鲜了。
这样的夜晚,凉爽、安静,原本浮躁的心都像洗过一遍似的,不知不觉变得通透起来。对于生活中出现了一伙非人类的事实,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美女

和明弓约好的地方在滨海广场的西街,跟滨海广场相比,这里要稍微偏僻一些,来海边消遣的游客一般不会摸到这里来。不过,这一带的特色店铺颇成气候,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到这里来淘一些稀奇古怪的服装饰品。
西街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广场,广场周围大都是做餐饮生意的店铺,天气好的时候,店家会把桌椅摆到门外的广场上来。逛街逛累了的人都喜欢坐在这里点一些特色饮料、冰淇淋什么的,顺便看看海景。以前休假的时候,我陪着表妹来过这里,还记得有家甜品店双皮奶做的特别好吃。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明弓约的地方就是那家我不记得名字的甜品店就好了。
天气很好,走在明媚的阳光下,不知不觉心情就雀跃了起来,整夜失眠的颓靡也一点点消散不见了。我一直觉得这是一年之中最美好的季节,气候已然转暖,雨水肆虐的季节却尚未来临,无论走到哪里,空气里都混合了淡淡的花香,暖融融的。
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感觉了,以至于当我看到那个坐在凉伞下面优哉游哉看着报纸的男人时,心里还在不着边际地想他应该把手边那盘点缀着黑巧克力的冰淇淋换成一杯薄荷茶,那种凉悠悠的颜色更有初夏的感觉…
“这边。”穿着浅色衬衫的男人冲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同时把手里的报纸团吧团吧塞到了座位下面。
居然还是份《财经报道》。
怎么看这都跟海洋世界完全没有关系。我在他对面坐下来的时候还在想,非人类的思维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要什么?”明弓的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文件袋,眯着眼睛问我,“柠檬茶怎么样,据说是这家店的特色饮品。”
“呃,好。”其实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双皮奶,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明弓冲着不远处的服务员打了个响指,“柠檬茶。”
“你是刚回来?”我把档案袋顺着桌面推到他面前,“东西我取回来好久了。”
“你看过了吗?”明弓没有看那个文件袋,低着头舀起一勺冰淇淋,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抿了抿。
“当然没有!”我有点生气,他把我当什么人了?
明弓笑了起来,嘴里还含着那把不锈钢的小勺子,眼睛却弯了起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的顽皮少年。不过这个生动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他垂下眼睑不怎么在意地解释说:“我想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让你去取这个东西,就是为了让你看啊。”
“让我看?”我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谨慎地反问他,“为什么?”
明弓挑了挑眉,“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很仔细地盯着他的脸,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他说这话的用意。不过他只是抿着嘴品味那腻死人的巧克力冰淇淋,对我不怎么友善的瞪视完全不在意。我犹豫了几秒钟,又把那个文件袋拽回了自己面前。
文件袋里装着几份装订好的文件,最上面的那份详细的表格一眼看去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眼熟。我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谢丹女士的学术报告。几分钟之后,这种感觉再一次得到证实:这确实是我曾经看过的那些文件当中的一份。
压在这份文件的下面的是几张微微泛黄的纸张,看起来颇有年头,粗粗看去内容格式都和前面一份相差不多。
这是什么意思?
明弓的冰淇淋已经吃掉了一半,看到我抬头看他也只是不在意地用小勺子拨拉着盘子里的碎巧克力,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柠檬茶送了上来,淡黄的颜色,杯口还飘着几片漂亮的香叶,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悦目。味道也不错,甜度和酸度的比例恰到好处。
我放下杯子,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手里的文件上。
两份文件上手写的部分字迹不同,旧文件上的笔迹更苍劲有力,在表格的最后一行,我看到了一个十分细小的日期标注:一九七九年八月。我心里微微一动,再一次将两份文件翻到首页细细比较,越看越觉得蹊跷。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这应该是同样的,或者说类似的试验,问题是两个实验之间的时间跨度为什么会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