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床之后,觉得床底下有什么——认为上了床之后,会觉得有什么——这说起来已经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从来没有去确认过。
不,该说它成了不值得特地去确认的事了吗?
或许我是懒惰。
总之这件事的优先程度太低了,我还有许多其他非做不可的事。
可是,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换衣服。
还没有洗澡,也没有洗脸,虽然有点累了,却是不能这样倒头就睡的状况。要是就这样睡着会感冒的,那个时候天气还很冶。也得卸妆才行,肉包也还没吃。
再说,
那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动作与我的动作造成的寝具移动和那道声音之间有着明显的落差。
我竖起耳朵。
不过这种时候大抵什么都听不见。因为听不见,把它当成心理作用不予理会,去吃肉包,才是该有的发展,这一点无庸置疑。
我不知道做出这类一般判断的待机时间平均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不过那个时候我相当疲倦,所以在进行下一个动作之前的休息状态一定比平常更久一些。
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所以腹部一个使劲,撑起上半身。
我可能发出了「啊~啊」这类的声音。
我不是会自言自语的人,可是开始独居以后,偶尔会发出类似叹息或吆喝的声音了。
就在我下床的瞬间。
我听见窣沙或是沙沙这类难以用文字形容的声响。那甚至不是声音,而是有什么东西动了的感觉,或者说气息。
然后我就弯下了身子。我前屈,把脸贴在地板,不经意地窥看了床底下。
——有东西。
这是我当时的感想。
不,也不算感想。
——果然有东西。
大概在短短几秒钟后,我在心中这么呢喃。也就是说,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想法是,「原来不是我多心。」
接下来,
——那是什么?
这么纳闷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我却不是这么想。
——那是谁?
我竟然是这样想。
因为那是个人。
不对,
是……像人的东西?该说是像人吗?
不,也就是说,我看到的,
是一张脸。
有一张脸,在床底下。
床底下很窄。顶多只有十几公分的隙缝,一般人不可能进得去。
就连瘦得跟皮包骨一样的人一定也进不去。就算身体进去了,头也进不去。都市传说中有杀人魔潜伏在床底下的故事,这要是外国的床铺或医院的病床或许有办法吧,但一般家庭的床底下,钻得进去的顶多只有动物或虫子吧。
所以,我才会猜大概是蟑螂或老鼠。
可是,那里有一张脸。
眼睛、鼻子和嘴巴一应俱全,是一张脸没错。
虽然应该也有身体——或者说的确有身体——但那个时候我先看到了脸,而这种情况,我想任谁都会紧盯住那张脸不放。身体是什么样、穿着什么衣服,那些事全都抛到脑后了。
那是张古怪的脸。
床底下的缝真的很窄,大概只有算是小脸的我的脸一半宽。然而那张脸却大得要命。大概有抱枕那么大。我没有抱枕,所以只是一种印象而已,不过那张脸比我的枕头还要大。
从物理条件看来,是进不去的吧。
狭窄的隙缝里有张大脸。
嗳,如果用一句「真是太不合理了」来打发过去,那也就这样了;但碰到它实际就在眼前,也没法说,「好,确认了,换下一个。」
我不小心凝视了它。
那张脸……大概是软的。
它压扁了,微妙地扭曲着。我会说那是张怪脸,就是这个缘故。
该说像是……年糕吗?不是黏糊糊的感觉,唔,皮肤就像人类的皮肤。
尺寸相当大,但眼鼻口接近一般的大小。
眼睛可能是因为很暗,看起来全是眼瞳,睫毛满长的。
没有眉毛。不,还是很稀疏?
鼻子歪着,右边的鼻孔大了一些。我想那是因为被压扁扭曲,所以扯歪了。
嘴唇的形状还满漂亮的。嘴巴安分地闭着,只看这一部分,完全是一般人的嘴。
耳朵看不出来。左耳被床铺、右耳被地板压住了。
我也不晓得头发是什么状况。
我看了多久?
以我的主观感受来看,大概是一个小时左右,但我想顶多只有一分钟长吧。
我是吓坏了吗?……还是?
结果我撑起身体,默默地杵了一会儿,烦恼该如何是好。
才怪。
我陷入思考停顿的状态了。因为后来我不知为何去了洗手间刷牙,把自己弄清爽之后,吃了肉包。
顺序反了吧。
我连跟自己抬杠的余裕都没有。吃完整颗肉包后,我丢掉撕下来的底纸,仔细地叠好塑胶袋,把一起买回来的芥末酱放进冰箱,结果想到还没开封不用冰,可是又想到家里的阴凉处就只有冰箱了。所以,
我再一次走到床边,趴下来看底下。
巨大的歪脸。
「哇啊啊啊啊!」
我总算尖叫出声了。
尖叫的是我啊,朋友们。
可是我只能尖叫,无计可施。
我怕死了。怕是怕,可是怎么说,跟所谓的恐怖有点不一样;比方说,如果那是都市传说中手持柴刀的杀人魔,我也会像平常人那样害怕吧。或许我会被杀,而且对方是非法入侵者。换成野兽也一样可怕。我可能会被咬。虫的话,本来就教人思心。可是,
脸的话哦……
那会不会是人偶?
我这么想,但没有勇气伸手进去摸。
谁想摸那种东西?
我也想过拿个棍棒状的东西去戳戳看,可是事到临头,却找不到适合的。
拖把还是晒衣杆之类的?我家没有。尺之类的?也没有。
可是,
不,那绝对是人偶。
是人偶吧?
我这么想。我决定这么想。因为它是歪的嘛,而且又不会动。
又那么大。
不可能是人。
——总之先睡吧。
嗳,有过这种体验的人应该不多,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换做是别人,我想也会这么做的。
而且都三更半夜了。
又不能叫人,也不能去别的地方,那也只能睡了。
虽然也不是没有大惊失色跑出半夜大街的选项,也可以叫醒邻居把人家牵扯进来,可是我总觉得冲出家门满丢人的。再说我跟邻居也没那么熟,要是半夜把人家吵起来,搞坏了关系,那就麻烦了。
大脸应该是暂时的麻烦,但跟邻居打交道可是长久的事。
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我实在不愿意睡在大脸上头,所以那天我在沙发上就寝。
我一定是觉得等到早上,应该就会有法子解决。
一晚过去,原来是恶梦一场——我就是期待这种老套发展。
可是啊,现实这回事八成都不像故事那么顺利的,而且公式化的老掉牙发展在这种时候总是偏偏不肯找上门。
当然,我可以预感到了早上,淋浴、洗脸、泡咖啡——然后,总之有个我不想面对的现实等在那里,而我感觉这个预感可能成真,所以我只是在不断地拖延确定预感究竟会不会成真的作业罢了。
上班快来不及了,我怀着轻松的心情窥看床底下。
轻松的心情—这当然是假的,我只是这么假装罢了。
觉得非得怀着轻松的心情去看不可,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够沉重的了。
——糟糕透顶了。
像团压歪的棉花糖般的大脸到了早上,仍然堵在那个地方。
不光是堵在那里而已。
那东西,
还眨了两下眼睛。
那不是人偶或人工物,也不是错把动物看成人,也不是梦,那是,
那是人。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可是,
我……
我去了公司。
那个时期企画案进入最后阶段,我不能因为床下有张大脸就请假。
我不是对工作满怀热情,也不是责任心重,也并非工作狂;但也不是因为害怕请假挨刮,还是计较考绩会受影响。总而言之,最正确的说法是,我无可奈阿。
如果是水管破裂或瓦斯外泄这类麻烦,我应该会理直气壮地请假。
不管是水管还是瓦斯管破裂,反正请假都一样会被嘀咕。这么重要的时期要是请假,即使理由是不可抗力的天灾,也一样会影响到考绩吧。
可是,
不好意思,我家床底下有一张大脸……
我怎么可能在电话里这么说?
况且就算请假在家……
我又能怎么样?叫业者来驱除害虫吗?还是试着跟它说话?请它从床底下出来,跟它一起喝茶吗?
我逃跑了。
我只是在延后面对它这件事。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什么,或者说我根本不能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专注在工作——不,我根本不可能专注,但我的态度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所以这等于证明了我平常根本就不怎么专心工作,总之我精神散漫地度过了一天。
我还故意留下来加没必要的班,跟同事一起去居酒屋吃晚餐,甚至喝了啤酒。然后回到住处,这次直接走到床边,连大衣也没脱就趴下来,
窥看。
没有脸。
可是,
有后脑勺。
它好像翻身了。
果然很软。
好像也有头发。
头发稀稀疏疏的,身体还是一样看不清楚。可是跟脸相较起来,感觉小了许多。
我……
穷途末路了。
它会动,所以是活的。虽然外形相当古怪,不过,唔,是人吧。
这种情况……
「喂……?」
在这个向它搭讪,觉得自己好滑稽的阶段,我就已经输了。
简单地说,我居然已经接受了这种状况。
害怕恐慌狂乱错乱尖叫逃避惊呆苦恼,这些常人碰到这类脱离常轨的状况时应该要采取的行动,以这句话为开端,我全都放弃了。
「你是谁?」
这是我的第二句话。
没有回答,那个不晓得是谁的柔软大脸人就像收银台旁边的大麻糟一样瘫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唔,虽说我接受了现状,但不用说,这并不是什么多愉快的状况,说恶心的确是思心,所以后来好一段时间,我都在沙发上起居。
我没有想过要去父亲的卧房睡。父亲的房间改装成铺杨杨米的和室,并没有床铺,不过有好几组被褥,当成客房使用。话虽如此,有朋友来玩时,我们多是在客厅聊天或做别的事,就这样窝到早上,没有朋友在那个房间睡过。在父亲房间睡过的,顶多只有伯父伯母。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间开始跟底下的人同居了——唔,它是活的,所以说同居并没有错吧。底下的人什么也不说,好像也不会从床底下出来。
是出不来吗?它看起来像是塞住了。
我没有向它搭讪,也没有试着摸它或戳它。
可是我一天会看它个一两次。
哎呀,还在。
不知不觉间不见了——并未发生如此美好的事。
我一如往常地上班,如往常地生活。除了床铺变成沙发以外,生活作息与习惯都跟往常一样,那完全成了我的日常。
可是,
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挫折了。
我全身酸痛到受不了。我家的沙发要拿来躺有点嫌短,拿来当枕头的靠肘部分也有点嫌高。我脖子僵了,睡到落枕。
我大概是在第六天,就跑回那张底下有着不晓得是谁的大脸的床上睡了。
暌违已久的床铺睡起来很舒适,可是,还是一样恶心。
因为底下有不认识的人。
可是……这样一来,我的日常完全恢复到发现底下的人之前的状态了。
在我发现以前,底下一定也有人,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一切和从前毫无差别。
底下的人偶尔会发出声响。
喀窣、卡沙、滋滋,等等。
像是呼吸声。
咳嗽声。
我从来没有习惯过。
不管经过多久,还是一样心底发毛。
过了约一个月左右,我有了一个想法。
——我想让别人看看它。
看到底下的人,其他的人究竟会怎么想?会怎么说?会有什么反应?
我对这很有兴趣。
不……更重要的是,我怀疑起能够对这种状况泰然处之的自己或许相当异常?
而我选上的牺牲者不是同事也不是朋友,而是便利屋业者。
「我想把床换个位置。」
我用的是这种理由。
我一个人抬不动,又没有人可以帮忙……
谎话连篇。
只要开口,我可以找到一堆人来帮忙。
如果用拖的,一个人也不是拖不动。
传单上写的「火速到府服务」所言不假,镇上的便利屋马上就赶来了。
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褐发男子,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其貌不扬大伯。
哦,是这张床啊?这靠小姐一个人没办法呢,好像是标准双人床,可是更接近双人加大尺寸呢——老伯这么说。要移到哪里?——年轻人间。
移到窗户旁边,我说,伸手指示。
摆在原处不会比较好吗?那边会西晒耶,而且还是北枕。
有一种鱼就叫北枕呢。
那无关紧要啦。
两个便利屋着手搬床。
「噢,这很重呢。」
他们不看底下吗?
唔,算了,只要抬起来,那里……
一定有个被压扁的人……
要是看到它,这两个人或许会吓到把床扔下来。万一把它压伤了怎么办?
「一、二、三!」
床搬起来了,可是底下只有灰尘。
还有失踪已久的原子笔跟折好的手帕。
「呜~这是什么特别的材质吗?有够重的。」
「哎哟哟……」
那当然重了。
底下的人抓着床底不放嘛。
我没有回答他们,望向床下。底下的人就像动物园里的树獭一样紧攀在床底下。
用它颇为小巧的手紧抓着。
我还看见疑似衣服的东西。
有花纹。
「这里就行了吗?」
已经要放下来了吗?
它会被压扁吧。
「一、二、三!」
床被放下来了。我想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许放下来的时候会觉得有点软软的感触吧。老伯推动床铺,让它靠紧墙缘。那样推,它会被扯歪的。
光是这样就花了我七千圆。
两人回去以后,我探头一看,底下的人脸歪得相当厉害。
左眼被扯得开开的,露出一点白眼。
底下的人张动了嘴巴两三下。
「不好意思哟。」它说。
看来它是女的。
「没关系啦,只要你不做坏事就好了。」
我这么回道。
不晓得是北枕不好还是窗边位置不对,后来我就开始睡不安稳了。我想是因为躺下时看到的景色改变了。我想这只是习惯问题,而实际上不到一个星期我就睡得着了。
问题是家具的位置。
房间的摆设应该要配合移动的床铺,也得跟着改变才行。这样下去太不自然,而且也不方便。
这是件麻烦事。
我想不到什么好的摆设方式。
不实际摆摆看,不晓得用起来到底顺不顺手。再说壁柜、电视机什么的要全部移动相当费事。它们搞不好比床还重。
我想叫上次的便利屋把全部的家具都搬过一递,收费价格也是一样。只是我并不是想要变更陈设才叫他们的,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它而已。
老实说,我想把床放回原位。
我忍耐下来了。
因为要是把床用拖的拖回去,它会被拉扯得更严重啊。
后来过了约一个月。
底下的人哭起来了。
呜呜咽咽,嘤嘤哭泣,吵得要死,让人在意得要命。
我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说,
也没跟它说话。
为什么呢?
我想我不在的时候它一定也一直哭。证据就是,我一回家就听见啜泣声。上床之后听得更是清楚。
不要,
隔着弹簧、隔着床垫、隔着防尘垫、隔着床单、隔着枕头,
哭个没完。
啊啊烦死了。
烦死了烦死了、我介意死了,吵得我根本睡不着。
「你哭什么啦?」
「你说点什么啊?」
「重点是,你是谁啊?」
「你到底是谁啦!」
我就像要赶走溜进去的猫似地蹲趴下来,高高翘起屁股,威吓似地吼道。
然后,
我把手,
把手伸进床底下了。
「你给我出来!」
我的指尖。
碰到了。
好软哦,果然。
我用力揪住它。
不。
它不想出来吧。
「噗噢噢!」
原来你是这种声音啊。
没有牙齿嘛。
我松开手指,缩回手,撑起身体,在房间角落抱膝而坐,
「你就永远待在那里吧。」
我悲伤地说。
没有回答。


4 成年

这里得事先声明,以下所陈述的内容,并非真人真事。
所谓真人真事,大概是指被视为「真正发生过」的「故事」吧。
可是即使这「故事」是叙述者或记录者的亲身体验,也无法保证那是「真正发生过的事」。传闻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即便采访求证,也难以确定真伪。
要将客观的事实原封不动地转换成语言,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所有的体验皆是经由主观的解释转化为资讯。如果不从「我见我闻」的资讯中剔除掉「我」,就没办法抽出客观的事实。然而相对地,抛开「我」的目击证词和体验,仍然是无法成立的。排除掉感想和解释、非主观的目击证词和体验,做为一个「故事」,无疑是平淡泛味至极的。
因此接下来描述的事,难以称为「真人真事」。
我的手边有一篇小学生写的作文。关于明显的错字、文法上的错误,我做了最低限度的修正。

娃娃的乐器 四年三班□□□□□

三月三日是女儿节①。女儿节的时候,要摆饰娃娃人偶。我喜欢五人乐队。因为他们拿的太鼓和笛子跟真的一模一样,却做得很迷你精致。每当摆饰娃娃时,只要到在摆上五人乐队的时候,我便会拜托大人说,「让我来放嘛。」奶奶跟妈妈都说男生摸娃娃不好,可是还是说,「真拿你没办法。」然后让我摆饰五人乐队。要是弄坏或搞丢就糟糕了,所以我拿的时候总是很小心翼翼。放好之后,就只能欣赏到收起来为止,所以我尽量慢慢地摆上去。我觉得制作出这么小巧的太鼓和笛子的工匠真是厉害。

空白的地方,用红笔写着以下的内容。
是级任导师写的。

工匠精雕细琢的手艺真是厉害呢。□□家里是不是有小妹妹呢?是全家一起欣赏着摆饰好的娃娃,庆祝女儿节吗?

文中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描述。
大部分的人都会读过就这么忘了吧。
接下来是一篇高中生写的文章。文章出自一本油墨印刷、钉书针装订的粗糙小册子,封面写着校名及年度,以及标题《文艺俱乐部作品集VOL.1》。似乎不是社团活动,而是课堂制作的成果集。文中的字母代号完全依照原文。

神秘的盒子 二年C班 〇〇〇
我以前念的学校,是这个县最靠近山边的S国中。S国中很少有人升到2{局中。如果从S国中进公立高中,应该会读H高中,但旦局中校风不佳,所以几乎大部分的人都会报考私立高中。我因为国三的时候家里改建,所以进了这所M高中。整个年级里面,只有我一个是S国中毕业的。
S国中也因为距离镇上有些远,学生几乎都是从S小学毕业的。
我有一个从国小就很要好的朋友A。
我跟A在五六年级的时候同班,国中的时候虽然不再同班了,但可能是因为合得来,几乎每天都玩在一起。我们大部分都是去公园或后山玩,进国中以后,大部分都是在我家玩,从来没有在A的家玩过。
就我记得,我只去过A的家一次。
那是国三的时候,季节大概是六月左右。放学途中突然下起雨来,我们为了避雨,去了A的家。A的家是一栋二层楼的灰泥老房子,以前我也路过几次,但从来没有进去过。我记得A说他家里有个卧病不起的奶奶,所以不能在他家玩。
那天A的家里没有人。他说,「我奶奶住院了,我妈要照顾我奶奶,一直陪在医院里。」
因为是第一次去,我有点紧张,但进屋一看,那是一栋很普通的人家。A的房间在二楼,摆了很多模型玩具和人偶。我知道A喜欢画画还有做模型,所以并不吃惊,我惊讶的反倒是A的房间小得离谱。光是柜子跟桌子就占满了整个房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想只有三张榻榻米大吧。
那个时候我们家暂时搬到公寓住,即使如此,我的房间还是比A的房间要大上太多了。我心想:这样子的确没法玩呐。A说,「晚上我都睡在一楼的佛堂。」又说,「家里没人,去楼下玩也行,可是也不太自在吧。」
一楼除了客厅、厨房和佛堂以外,还有A的父母亲的卧室及奶奶的房间。自从奶奶卧病不起后,除了吃饭以外,A好像都不会下去一楼。
「嗳,这也难怪吧。」那个时候我这么想。有病人在休息,总不好在旁边玩闹。就算病人不在了,因为长年以来都这么做,也成了习惯吧。A请我坐椅子,「有点窄,不过你坐这儿吧。我去拿可乐上来」,下楼去了。
A一直没有回来。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不太对劲。A的家也不是多小,一楼有那么多房间,二楼不可能只有一间三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不,二楼还有其他房间的。A应该是独生子,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然而他却被分配到这么小的一个房间,总让人觉得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