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樫村却摇着头回答:
“殿下在江户做过哪些事,在下真的是一无所知。虽一度听闻殿下与町奉行所有过摩擦,但据说也不过是误会一场……”
“误会?”
难道藩国真的从未施压?
“没有任何人知道藩主当时做了什么事。即使向自江户返回领内的藩士质询,也看不出彼等有任何隐瞒,想必就连派驻江户屋敷者亦是毫不知情罢。但——这也是情有可原。”
“为何是情有可原?”
樫村蹙眉回答道:
“派驻江户屋敷之藩士们,对殿下皆是多所畏惧,个个对其避之唯恐不及,故对殿下的真面目几乎是毫不知悉。景亘殿下其实——”
是个杀人凶手。
“樫村大人,藩主殿下当时……”
什么都别说,樫村制止了百介说道:
“或许其行径真的有失检点。虽然原本分隔两地,未能听闻任何风声,但在下为此也倍感心痛。只不过,其之所以为派驻江户的藩士们所畏惧,真正的理由实乃——景亘殿下似乎身怀某种慑人力量。”
“慑人力量?”
“只是由于藩主殿下从未提及,详情在下也不清楚。不过,当时就任藩主的义政公对这位弟君似乎也是疼爱有加。山冈大人,虽不知藩主殴下曾于江户做过些什么,但其未受任何制裁亦属事实,一切都‘自行悉数摆平’故此从未为家族或藩国添过任何麻烦。因此,实在找不出任何拒绝其继位的理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向奉行所乃至目附、大目附施压者,究竟是何许人?
“如此说来——”
“阿枫夫人对藩主殿下继位心有不满的理由,在下亦无从得知。但见阿枫夫人人品高洁,想必其中自有道理——遗憾的是,对推举景亘殿下继位的家臣而言,推论此举必定是以占卜结果为依归。不过,此事原本就是欲反对也无从。不论推不推举景亘殿下,义政公毕竟膝下无子,除非是收个养子,否则除了召回景亘殿下继位之外,的确别无他法。未料就在这当头……”
“城下就发生了惨案?”
年轻姑娘教人给开膛剖腹。
“没错。城下接连有年轻姑娘遭到惨杀。由于北林从未发生过这等事件,导致城下大为恐慌。这些惨案其实也是——”
“这些惨案……
百介认为其实也是虎之进——亦即弹正景亘所为。
几起事件均是在四神党移居北林之后不久就发生的,类似的凶案原本都在江户发生。若推论同为四神党所犯下的,理应无误。
但樫村的回答却教人大感意外。
“有风声指称——这些姑娘遇害的惨案,实乃阿枫夫人所为。”
“什么?这未免太……”
为何——会出现这风声?
“传言指称——阿枫夫人为助义政公延命,故从城下掳来年轻姑娘,活剥其生肝,煎成药供义政公服用——简直就是子虚乌有的诽谤中伤。”
如此说来,调书上的确载有遇害者肝脏遭凶手拔除一事。
即便如此……
“此谣言实在过分,难道忘了阿枫夫人可是当时藩主之堂堂正室?分明是毫无根据——竟有人散布此等荒诞无稽的恶意中伤。”
“想必是那怪异的祈祷被当成了根据。”
“噢——”
“谣传必是指称该祈祷源自某淫祠邪软,并诿称阿枫夫人祭拜的,乃远古三谷藩藩主所信奉之邪神。”
的确曾有此传言,樫村无力地垂下双肩,语带颤抖地说道:
“但众所皆知,事实绝非如此荒唐。遗憾的是,一些无谓巧合,助长了这谣言继续流布。”
“无谓巧合?”
“首先,遇害姑娘的人数,与本地传说中杀害城主之百姓人数相同。再者,据传阿枫夫人的故乡有名日七人御前之杀人妖怪出没——这似乎是阿枫夫人入嫁本藩时,随行之小松代藩士所提及的怪谈,原本与阿枫夫人毫无关系,但却让家臣领民起了无谓联想。”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传说是会随人产生变化的。记录虽不变,记忆却可变。仅栖息于记忆中的妖怪,有时也可能随怀此记忆者迁徙,而在他处获得新生。
原本这只是个玩笑,樫村说道:
“起初大家仅是把这当个玩笑。虽然真有姑娘遇害,的确引起不小恐慌,但这么一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小藩,若不找个解释来搪塞,大家岂能安心?正由于未能逮到真凶,才会有人——捏造出一个恶人,好求个心安。”
都、都得怪咱们不好——
从前都戏称她御前夫人——
如今才会招来这等天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从前对其崇敬有加,敬称其为御前夫人的领民们,这下悉数变了个样,称其为嗜食生肝的厉鬼御前、统领七人御前的御前夫人等等。当然,无人敢在其面前如此称呼,而是仅在街头巷尾流传。后来——义政公便逝世了。”
这亦为四神党所犯下的恶行。死神弹正景亘毒杀了卧病在床的亲哥哥。
从那伙人的言谈听来,樫村理应也知道真相。
樫村眯起双眼继续说道:
“纵使已是如此,阿枫夫人对反对景亘殿下继任藩主一事,依然是一步也不愿退让。阿枫夫人的立场,也因此每况愈下。”
意指她已无法全身而退?
“阿枫夫人就这么在城内遭到孤立。在下也曾想方设法,尽力劝说,毕竟已无他法可循,但阿枫夫人对此就是坚决不愿退让。”
看来她的确贤明,看透了那死神的本性。
“但面对幕府与其他诸藩,毕竟得顾及国体,因此不出多久,大家还是决定正式推举景亘殿下继任藩主。而依然坚决反对的阿枫夫人,就这么被诬指为企图谋反——”
樫村停顿了半晌,也不知是向什么鞠了个躬,接着才又继续说道:
“就此被打入了地牢幽禁。”
“地牢?城内有地牢?”
“本藩之城曾有个骇人传说。山冈大人,城内确有据传曾幽禁过三谷藩藩王的土牢。阿枫夫人就这么被禁锢其中,在神智错乱后,方从天守投身自尽。”
“神智错乱?”
“是的,的确是神智错乱,犹记当时夫人遗骸是一丝不挂。”
“一丝不挂地——自天守……?”
“唉,还真是惨绝人寰——”
樫村以皱纹满布的手掩面说道:
“在下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哪配当什么城代家老?本藩现下之所以濒临覆灭,都得怪在下的无为无策。因此即使夫人真的化为冤魂肆虐,也是大家罪有应得。未能保护阿枫夫人的在下、同样未尽保护之责的众家臣、乃至瞎起哄的领民们——全是由于心怀愧疚,心中才会如此惶恐。毕竟全藩上下,原都是将夫人逼上绝路的凶手。”
由于心怀愧疚,心中才会如此惶恐?
“不过,家老大人……”
樫村缓缓放下掩面的手。
“何事?”
“倘若阿枫夫人的死因并非自尽——将会如何?”
“岂、岂有这可能?大人可有任何根据?”
“昨夜曾听闻徒士组头大人与藩主妾室白菊提及——阿枫夫人实乃……”
死于该伙人之手。
“镝木、白菊两人……?”,
“之后藩主殿下亦曾表示——倘若怀恨而死的人会化为鬼魂回来寻仇,那么第一个该找的不就是余?”
“如……如此说来,阿枫夫人难道也是……这、这怎么可能?”
樫村双手拄在被褥上,语带呜咽地问道:
景亘殿下他……还说了些什么?”
“藩主殿下还表示,因果报应这种牢骚话,不过是傻子为自己的愚昧开脱的说辞。世上哪可能有什么冤魂作祟——并嘲讽死人哪还能做什么,若要取其性命,尽管放马过来。”
“这实在是太不敬了。”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樫村不住摇头,并喃喃自语地感叹道:
“冤魂复仇这种事,是真可能发生的。”
“而阿枫夫人——果真现身了?”
御前夫人的亡魂首度现身,据说就是在这位家老的寝室。
亦即出现在这栋宅邸内。
樫村颔首回答:
“在下不仅亲眼看见了阿枫夫人,也亲耳听见了阿枫夫人的声音。不过在下之所以坚称真有冤魂现身一事,绝非基于此一亲身体验。”
“那么——是因何故?”
“不分城内家臣、城下领民,个个对此事均深感内疚。而凡心怀愧疚者,想必皆可能看见此类幻象。若仅有一、两人瞧见,则或许纯属虚幻,但若所有人皆得见其形、闻其声,并因此对其畏惧不已——必可证明其绝非幻象,到头来也真可能发生超乎世人所能理解之灾厄。这就是报应。大人说是不是?”
“不过就小的所见,藩主殿下似乎未怀一丝愧疚。如此看来,不就如其所言,世上并无冤魂作祟一事?”
“这……”
“樫村大人。”
百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恕小的无礼直言。藩内所有臣民,或许果真为背负将阿枫夫人逼上绝路的罪孽,个个深感愧疚。不过——”
不过……
“——最应为此事心怀愧疚的,岂不是藩主弹正景亘旦大人?最为阿枫夫人所痛恨者,理应为藩主大人与其侧近。倘若亡魂现身一事属实,阿枫夫人岂不是找错了报复对象?岂有领民、藩士、以及榴村大人得成为藩主大人的替死鬼,代其受罪之理?”
“此言或许不无道理。但倘若藩主有难,其家臣、领民——本来就有共同承担劫难,以为救主之义务。”
“这不过是武家精神,不应强迫平民百姓共同承受。再者——”
再者……
“假使夺了义政公性命的是现任藩主与其侧近,不,甚至诛杀年轻姑娘并嫁祸予阿枫夫人、进而杀害夫人亦为现任藩主所为,情况可就有所不同了。诸位忠臣理应效忠者,应为藩主义政大人,难道从未怀疑弹正景亘大人即为觊觎藩王宝座,进而谋害明君的奸贼?”
“绝非如此!”
樫村低头高声喊道:
“藩主殿下,亦即景亘大人,从未觊觎藩主宝座。”
“但他毕竟将义政公给——”
“此、此类作为之动机,绝非肇因于对藩主宝座有所觊觎。山冈大人,一切……一切均是在下的错。”
樫村羞愧得当场趴下了身子。
看来他似乎忘了武士应有的矜持。
——这是怎么一回事?
樫村长叹一声解释道:
“藩主大人曾向在下表明,其对前任藩主厌恶至极。”
“厌恶至极?”
“是的。只因义政公为人温厚聪颖,即使阳寿将尽,依然心平气和,力图匡正饱受财务窘况所迫之藩政——在在教景亘公难以忍受。”
“这是何故?如此听来,前任藩主岂不是位英明贤君?”
“没错。说来义政公的确是位明君。不过,景亘公于日后曾言——濒死之人,岂有不号哭之理——”
“什么……?”
“景亘公表示,即便贵为大名或是将军,濒死前必然要为死亡的恐怖高声号哭,凡为人者均应如此。但义政公天生体弱多病,于成长岁月中随时与死亡比邻,对此想必是早有觉悟。只是,景亘公对此就是无法理解。”
“因此方会下毒?”
“对阿枫夫人亦如是。夫人对义政公可谓鞠躬尽瘁,绝不仅止是表面工夫。即使在义政公殁后,其心意似乎仍是丝毫不改。这教藩主殿下——”
难道这也教他看不顺眼?
“因此,藩主殿下的作为——绝非出于对藩主宝座之觊觎。”
“但这也没因此就有资格取人性命的道理罢?光是看、看不顺眼就杀人,岂不是说不过去?”
“话是如此,不过……”
“再者,樫村大人。藩主殿下之所以对亡魂毫无畏惧,是否可能因坊间传为妖魔所犯下的惨案,实为藩主殿下所为?或许残杀领民之真凶,正是……”
“荒……”
荒唐,不可放肆——
樫村双肩不住颤抖着,接着又以自言自语的口吻喃喃说道:
“方才不也说过,这一切均是在下樫村兵卫的错?”
“家老大人有哪儿错了?”
“有的。”
樫村平身回答:
“凡本藩所遭逢之灾厄,以及藩主殿下所犯下之暴行,在下樫村兵卫均难辞其咎。藩主殿下夜夜残杀无辜确为事实,但将之归类为妖魔诅咒所致亦绝不为过。不,若说这些惨祸本身即为妖魔诅咒,亦不为过。”
“樫村大人,忠臣事君亦应有个限度。大人无须承揽分毫罪责。”
“山冈大人有所不知。藩主殿下之所以变成这般模样,的确全都是在下的错。”
这下樫村终于回复了武士应有的尊严,端正坐姿面向百介说道:
“如此下去,本藩终将覆灭。人心退废、治安败坏,藩政早已是破绽百出。相信大人亦曾听闻,已有非人所能理解之灾厄发生——”
那几个乞丐的确曾提及鸟居坍塌、川鱼尽死等情事。
“没错。本藩有一流贯领地中央之阎浮提川,先日河中鱼只竟悉数……死亡。先前亦有落雷击中北林家菩提寺,导致北林家代代先人墓地惨遭破坏殆尽。”
“墓地遭破坏殆尽?”
“再者,镇守领内之金屋子神社,亦有鸟居坍塌之情事。一切灾厄,均为阿枫夫人显灵所致。这下领民们悉数为之震慑,纷纷开始求神拜佛,并臆测必将有更为骇人之灾厄来袭。不过依在下之拙见——这实为阿枫夫人赋予大家的最后机会。”
“最后机会?”
“御前夫人——亦即阿枫夫人显灵后,原本恣意为恶的领民由于对阿枫夫人心生畏惧,竞也个个变得恭笃虔敬。原本漠然的不安先是转为明确的恐惧,再化为敬畏,到头来竟也教神佛重返领民心中。百姓一心求神明加持、佛祖慈悲,原本笼罩城下的暴戾之气终于得以消散,暴动与劫掠亦悉数止息。”
“噢——”
——原来这才是真正目的。
又市所采取的第一步行动,目的原来是抑制领民的暴行与城下的混乱。
诚如樫村所言,敬畏之念的确有收束民心之效。不过这光凭恐怖,可是无法办到的。教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毕竟不等同于出于崇敬之心的平服。
七人御前终究是他国妖物,上溯百年之古老怨念亦不过为陈年往事,凭着类看不见的东西,绝收不到任何效果。哪管有多凶暴、多骇人,若不见妖魔形体,只会徒增人心之混乱与不安。
欲使众人自心怀畏惧转为虔敬自诫,必须清楚描绘出恐惧对象,并明确展现其慑人威力。为此,又市赋予了这妖魔名字与轮廓。之所以让无人不知、无人不惧的阿枫公主亡魂——亦即御前夫人在此时显灵,正是为了达成此一目的。
而且,阿枫夫人所为,并非仅止于报复——樫村说道:
“夫人实乃忧虑本藩现状才特地显灵,为众人指点迷津的。”
“指点迷津?”
犹记平八曾提及该亡魂指名继位藩主一事。
“没错,此言果真不假。在下先前亦曾找出阿枫夫人英灵所指名之继任者,并办妥继任所需之一切手续。”
“噢?”
难不成江户屋敷内真有此人?
“可有任何标记?”
“的确有。据说奉派前去求证之使者亲眼瞧见,该名藩士背后果真有灵光照射,并有阿弥陀如来于众藩士眼前显灵,伸手指向该名继任者一事。多人见证此事,看来果真有神佛加持。”
“此、此事可当真?”
“完全属实。看来果真是天降祥瑞。因此吾等立刻达成协议,敬邀此人正式成为北林家养子,并赶紧以藩属主景亘患病为由,向幕府禀报将由此人继任藩主一事。当然,此人实为区区一介藩士毕竟无法据实以报,故表面上仍须伪称此人为义政公之私生子。”
“不过,对藩主殿下该如何交代?”
“此事——藩主殿下当然尚不知情。向幕府禀报纯粹出于在下一己之独断。不,除了山冈大人之外,此事仅有少数重臣知情。”
“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藩主殿下哪可能同意?
一个以超越神佛者自居的人,绝无可能向阿弥陀如来的意向低头。
殿下当然不可能同意,樫村回答道。
“樫村大人您难不成正意图切腹,以明对此事负责之志?”
“正有此意。”
“万、万万不可,恕小的直言……”
家老大人这想法未免过于天真。切腹自裁绝无可能软那死神乖乖低头,只会掀起又一波腥风血雨的斗争。
“大人即使切腹明志,藩主殿下也绝无可能接受此一安排,甚至可能祸秧其他家臣……”
“山冈大人。”
樫村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只要在下一死,藩主殿下——亦即景亘大人,也应能就此收手。方才已数度提及,一切过错,在下均难辞其咎,真正教藩主殿下怀恨在心者,仅有在下樫村兵卫一人。无论如今危害本藩之灾厄为何,均肇因于在下昔日的所作所为。因此,阿枫夫人方才选择于在下眼前显灵。”
樫村挺直背脊继续说道:
“山冈大人于在下下定决心切腹明志的当头出现,看来冥冥中确有因缘。不知山冈大人——是否愿意听听在下这老糊涂的一番傻话?”
“大人请直说无妨。”
语毕,百介也端正了坐姿。
“这已是陈年往事了。在下曾于年幼的景亘大人眼前——手刃其母。”
“什么?”
“此乃奉当时藩主义虎公本人之命。”
“前任藩主为何下达此令?家老大人方才不是曾提及,义虎公对景亘大人疼爱备至?”
“这事即肇因于此。义虎公对嫡子义政大人百般疏远,仅将景亘大人——不,虎之进大人当成唯一子嗣疼惜。理所当然,城内亦因此衍生出诸多冲突。当时前任藩主之正室犹健在,因此虎之进大人之母亦曾遭残酷迫害,众人皆指其不顾一己身分之卑贱,竟怀了藩主殿下之骨肉,并质疑其图谋侵占北林家之权位。”
为何家族、武士必得拘泥于此类执着?
百介抿紧双唇心想道。
“然而,其母绝无任何不良居心。正因无此邪念,于是便被迫遁逃。”
“遁逃?”
“想必是认为自己母子俩已成北林家之祸种。”
樫村眉头深锁,闭上了双眼继续说道:
“某夜,虎之进大人之母带着虎之进大人自城内逃离,意图亡命他国。义虎公得知此事,自是怒不可遏,因此召来在下如此交代……”
将两人给逮回来——
若胆敢反抗,则可迳直斩杀其母——
但务必确保余儿平安归来——
“欲逃离本藩,仅有一条路可行。区区一介弱女子手携稚子,欲穿越险峻岔路必是至为艰难。近天明时分,这对母子终究在折口岳山腰的夜泣岩屋一带为在下给追上了;不知山冈大人是否曾听闻该处?”
此处百介当然知道。
就是昨晚事发之地。
“当时天色将明,但岩石竟发出咻咻声响,听来的确宛如阵阵啜泣。在下眼见虎之进大人正于岩阴下休憩,其母则随侍其侧温柔看顾。在下一现身,虎之进大人即清醒过来,欢天喜地的直呼兵卫、兵卫。”
“樫村大人——”
一滴泪水,自樫村紧闭的双眼淌下。
“犹记藩主大人——亦即虎之进大人,当时笑得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张开一双小手对在下表示——今将偕母远行,兵卫也一起来罢。其母则紧抱着欲走向在下的藩主殿下不住哀求,放了咱们母子俩罢。若您还是个人,就放了咱们罢。”
接着樫村便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
“在下便……”
遵照主君之命——
“手刃了该女——”
“樫村大人——”
只见一道泪水自樫村的脸颊滑落。
“樫村大人所背负的辛酸——”
实在超乎常人所能想像。尤其是百介这等人,更是无从理解。
毕竟百介非武家之人。对武士而言——恪遵主君所下达之命令,当然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不过,这道理只会教百介感到不可思议。
但樫村却摇头说道:
“当时在下想必是教死神给附了身。在以武士之身尽一己之义务前,竟然忘了身为一个人应有的人性。”
语毕,这年迈的忠臣捶了膝盖几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