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正是二十二年前被你折磨至死的女人的名字吗?这家店在更名杵乃字屋之前,不是叫松野屋吗?那里的独女,不是叫里江吗?在那里做了三年,升至大番头,娶了店主女儿的不正是东家你吗?事成之后对她百般折磨,连同旧东家一起扫地出门的,不也是你吗?”
“里——里江!”
“那里江,不是很久之前就死了吗?东家夺走阿峰小姐的第二天,不就已经割喉自杀了吗?你都忘记啦。”林藏道。
里、里江。那、那张脸,那张脸是里江的脸。
“化身为鬼的气魄,你确实是有啊,东家。从纪州流亡至此,落魄流离的你,被松野屋收留,从头开始学习经商,这才意识到自身的经商才能。靠着那才能,你不断高升,最终做了人家的女婿。成为继承人之后,你就更加拼命啦,竭尽所能……发挥着那化身为鬼的气魄。你沉浸在经商的快感中无法自拔吧?于是,主子反成了绊脚石。仅凭一副好心肠在商界打拼的旧东家,成了生意场上的绊脚石。尽管他说了要撒手不管,让你接手,可你还是按捺不住了。”
是的。那个老糊涂,没用的东西,畏首畏尾,整天净痴人说梦,头脑里根本没想着生意,那个——松野屋的善助。
“于是,你把他赶了出去。里江小姐也被百般折磨后扫地出门。该走的本该是你才对。可是,松野屋已经到了没你不行的地步,不是吗?”
“是,是啊。就连那些下人,问他们要跟着谁,也都说要跟着我。那是当然了!那个胆小鬼跟我比,谁更有能力,跟着谁才更有利,那不是傻子都明白的事吗!”从他手里把店夺走的,正是我。“可、可是,那个、那个女人……”
“把老婆和旧东家赶走,鸠占鹊巢,你又和其他商家联手将生意做得更大,结果还是贪得无厌,连人家的店也强夺了。你简直就是为所欲为。可是,你却没有孩子。于是,你便从里江小姐手上夺走了阿峰小姐。失去了一切的里江小姐,就割喉自尽了,不是吗?”
正好没了后顾之忧——你当时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里江小姐不是早已经死了吗?”不知为何,此时的林藏看上去是如此高大。“正是你亲手杀死的。你竟然敢忘记!”把所有的一切都遗忘,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吗?这样你就无欲无求了吗?这样真的好吗?“你一个人幸福,那并没什么不好。那是你的实力。可是刚右卫门,有些事可以忘,有些事却忘不得。”林藏道。
刚右卫门无力地跪了下去,抬头看到林藏身后的一轮圆月。“这、这次的事……林、林藏,那……”
尾张才没有叫城岛屋的商家呢。林藏道。
“没、没有?”
“就算城岛屋真的存在……”林藏猛地抬起右手,指着背后的月亮,“也应该在黄泉之国吧。”
“什……什么?”
“你又忘记啦。城岛屋,不就是你十年前亲手毁掉的泉州船商吗?”
“亲……”亲手毁掉。
“被你强占后,城岛屋一家妻离子散。所有相关人士,无一存活。从那里夺来的船,现在不还在你手中吗?”
是我毁掉的。
“你看,你要和那亡者的店结缘,还让我从中撮合,这些话,可是方才从你嘴里真真切切地说出来的。那我就替你撮合吧。”林藏说,“我就将你带给那个世界的亡者。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希望你能跟那些亡魂好好干一场。要是被亡者吞噬了……”
“慢、慢着!等等。”刚右卫门伸手挡在面前。从指缝间,他看到了圆月。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可是反复确认了很多遍。我问你那样真的好吗,是不是有什么没想到的……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
林藏手指月亮,指着那执掌着死亡的寂静球体。“你有太多机会回忆起过去的事。至少城岛屋、松野屋这些名字可以想起来吧。所谓城岛屋的手段,不就是你曾经做过的事吗?不管是强夺,还是摧毁,只要你愿意想,再多的事都可以回想起来。可是,你却连半点印象都没有。就连见到里江小姐,看到那张脸,你还是没有想起来。”
里江……
“刚右卫门,你听好了。并没有人要你赎罪。事到如今什么都晚了。死者不能复生,时光亦无法倒退。你已没有赎罪的机会了。只是……”
回想起来。“因你而哭泣的人们,被你毁灭的人们,以及死去的人们,他们在控诉,不希望自己被遗忘。‘你如今的幸福,建筑在我们的尸体之上,你那柔软的蒲团下是曾败倒在你脚下、哭泣着迈向死亡的我们那堆积如山的尸骸,不要忘记我们。’亡者们正哭泣着控诉。”林藏吟唱般说着,“若你能记起,这次的亲事恐怕也早就拒绝了。让你拒绝,并不是要你忏悔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你最重要的女儿,那本应是你最宝贝的女儿,她或许要承受你曾经施加在里江小姐身上的那些痛苦啊!如若你能明白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必然不愿让这种事再发生。可是,结果证明,你眼里并没有阿峰小姐。你,杵乃字屋的刚右卫门,你的脑袋里只装得下你自己,是吧?”
“我、我……”
“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月光,幽静的死亡之光,令人眩目。
“刚右卫门,你的眼睛,果真是瞎了。告诉你吧,出现在你面前的里江,那其实,是阿峰小姐。”
“真……真的?那是……不、不可能。自己的女儿出现在面前不可能……”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认不出来。”
“可你,就是没认出来。”
“是、是真的吗?那、那不是里江吗?”不,那张脸!“是里江!”
“是很像。毕竟是母女嘛,像是理所当然。日复一日,都二十多年了,你看着阿峰的那张脸活到现在,可又如何呢?你不是一次都没有想起里江小姐吗?这样的话,和没看见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活到今天,从来都没有真正看过朝夕相处的女儿的脸。你对阿峰小姐一无所知。阿峰小姐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了。她知道母亲是受了父亲粗暴的虐待被赶出家门,刎颈自尽。”
“阿、阿峰她……你说阿峰她知道?”
“不光是她,仪助也一样。他正是毁在你手里的泉州城岛屋唯一的生还者——城岛屋家里的次子。”
“你、你说什么?那么,这、这全是他为了复仇而一手策划的吗?”
不!林藏以严厉的语气回答。“你可不要误会。你如果觉得这世上净是像你这样,被攻击了就反击、被吞食了就反咬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可、可他、他的身份……”他不是一直隐瞒着身世吗?
“那是当然了。若让你知道,你还会雇他吗?不过一直以来,其实仪助在心底里多少还有些相信你是在知道了一切的前提下收留他的。看来他是自作多情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并没有那样的心胸啊。”林藏说,“你被蒙蔽了双眼,除了买卖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仪助根本一点都不恨你,相反还很尊敬你。父母的店被打垮那是时运,只能怪他们没有掌控命运的才能——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他将过去的一切都付诸流水,毫无私心地侍奉你。那才真是了不起的男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下去了。”
“忍?”
“既无关生意,也不是私人恩怨。是阿峰小姐。”
“阿峰……跟她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仪助,他最见不得阿峰烦恼苦闷。”
“什、什么?”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就一点没有察觉吗?那两个人是互相爱慕的啊。”
“阿、阿峰和仪助……”原来是这样,所以仪助才……
“所以才说你瞎了。你有着好女婿和好女儿,真的十分幸福。可那又如何呢?你只要和仪助推心置腹地谈上哪怕一次,只要稍微去询问一下阿峰小姐的心思,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林藏又指了指月亮,刚右卫门顺着他指尖的方向抬头望去。“这月亮,刚右卫门,既不是兔,亦不是蛙,是会因看的人不同而改变的明镜。”
“镜……”
“是能映照出自己模样的镜子啊。你从不关注身边的人,一直盯着自己。你眼里除了自己的模样之外再无其他,所以才被蒙蔽了双眼,看不见世上的一切。”
“自、自己的模样……”
“不是吗?阿峰一直挂念着你,仪助也是一样。他们都相信,最后的最后,你一定会作为一个人,选择正确的道路。只要你拒绝再提亲事,他们便保持沉默,母亲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让一切保持原样,让父亲隐退,仪助接班,一家人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阿峰小姐是这样想的。可是你呢?听不进劝,也不问她的意愿,没有迟疑,更没有顾虑。镜子里映照的全是你自己的脸,你也只看得见那些。”
“我、我……”
“你就是桂男。”
“我……”映照在镜子里了吗?
“既然你是桂男,那便要受罚,让你去砍那永远也砍不完的大树的枝桠。对了。仪助和阿峰二人已离开了大坂。”林藏道。
“离开……”
“他们抛弃了这个家。这还用说吗?谁能原谅一个试图让自己跟亡魂成亲的父亲?”
“阿峰……”刚右卫门站起身子,双手抓着向月台的扶手,朝下方望去。街道。民宅。自己的家呢?“
阿、阿峰!”
“你终于愿意朝下看了。不过,已经迟了。”
“迟了?”
“当然。经过昨夜六道亡者的那一番试探,他们已经放弃了你。你失去了最重要的女儿和最得力的臂膀。”
“阿、阿峰……仪助……”
这可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林藏说道。“你不是下定决心了吗?怎么样,你不是心满意足吗?不是光货仓就有六个吗?家宅也是大得不像话,你不是幸福到极致了吗?我不会取你性命,也不夺你钱财。可是,你已经是亡魂了。从今以后,你将成为金钱的亡魂,永远做着那肮脏的买卖,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刚右卫门缓缓抬头,看着月亮。那浑浊的月轮蠕动着。桂男在召唤,那桂男,原来就是我自己。
“金毗罗大神已离你而去。”林藏转过身去,随后又稍稍回头,留下最后一句,“所以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总是看月亮啊。”

【后记】
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怎么样啦?阿龙问道。
还能怎么样?林藏回答。“就那样呗。”
“就那样算了?”
什么叫算了?林藏问。
不是还没报仇雪恨吗?阿龙说。
“怎么才算报仇雪恨?不是只有痛打一顿或是取人性命才算报仇雪恨。”
“那是没错,不过至少得弄他个倾家荡产什么的吧。”
我接的不是复仇的活儿。林藏说。“一文字狸给的任务,只是查明刚右卫门的本性而已。我可没收到惩戒刚右卫门的吩咐,如果是那样反倒简单了。”
杀人是很简单的事,夺取财产、名誉、信任之类的也不是很难。交给林藏的并不是那样的工作。真是个麻烦活儿啊,林藏抱怨着。“反正,我已将他送上霭船,带到至高无返之处了。这样就够了吧。”
“怎么就够了?”
“那个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感到幸福了。赚再多钱,建再多仓库,吃遍佳肴,坐拥美色,他也到死都再尝不到哪怕一丝幸福的滋味。他的一生都将伴随着遗憾。”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么?
霭船真是可怕呀。阿龙道。
“谁让它专门摆渡那些生不如死之人呢。我也不想啊。”林藏道。
林藏并不只经营账屋。他又名霭船林藏,是个略带邪气之人。霭船是比叡山的七大传说之一,是掌控死人的亡者之船。相传,漂浮在琵琶湖面上的那只船,时而藏身雾霭,时而驾驭云霞,转眼间就飞上了比叡山顶。让人乘上以巧舌如簧之技编织而成的谎言之船,在不经意间将人带至另一个世界——这个名号,是将林藏的行事方法,比喻成比叡山的传说。
林藏从印制绘草纸的一文字屋仁藏处接到了这次设圈套欺诈的任务。
那迷途亡者——献残屋的柳次也是一文字屋的手下。柳次最擅长的,是制造如同死者复活般的假象,上演亡者再生的把戏。他通过各种乔装手段,让已死之人重现在活人面前,同样是个略带邪气、行径恶劣之人。这一次,林藏仍旧靠他“唤醒”了死者。
“不过阿龙啊,条件那么过分的亲事,正常人应该都会拒绝吧。我原本以为这次最后都不需要我出场,单靠六道那迷途亡者的把戏就可以顺利谢幕呢,没想到……真是罪孽深重啊。那人果然还是被蒙蔽了双眼。”
“他女儿应该很伤心吧?”
“嗯。”
“她乔装成了自己的母亲?早知如此我应该代替她去的。”阿龙说。阿龙会变身。从小女子到老婆婆,她可以完美地扮成任何一个女人。跟柳次联手,玩亡灵复活的把戏是手到擒来。
“为什么?这样不是挺好嘛。”
那个女子主动要求扮演母亲的亡魂。因为是母女,自然相像。柳次为她乔装应该也很轻松吧。
不,像不像先不说,那可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跟父亲正面相对肯定会被认出来,阿峰当初应该是这样想的。林藏的眼神变得锐利。
当然,如果刚右卫门发觉,戏也就演不下去了,这场闹剧也就应声落幕。可是就算近在眼前,他还是没察觉。即便被蒙蔽了双眼,也该有个限度。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唉,总之,皆大欢喜是没做到。就这样了结啦。”
才没了结呢。阿龙道。“私奔的两个人怎么样了?”
“你怎么如此爱管闲事?这种事情我哪里知道。摆渡完成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林藏说着站起身,
开始在店门口插起樒草。
“怎么,你不是说要关店离开这里吗?”
“我好像有些喜欢上这里了,决定再留些时日。反正距离下次行动也还有些时日。”大坂很对自己的胃口。
哦,阿龙漫不经心地应着。“那两个人,究竟去哪儿了呢?”
这事林藏也不知道。知道了也没用。
“你还挺关心。唉,既然是六道安排的,或许是某个离奇的去处吧。不过不必担心,那仪助是个踏实可靠的人,做了十年下人也攒了些钱,生活上暂时不会有问题。”
他那点私房钱,还没被你要走啊?阿龙笑道。
“我怎么会拿他的钱?就算拿,也是上头的人拿,你我都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说什么傻话呢。”
“你说得好听,还不是从刚右卫门那里拿了钱?还说是什么顾问费。”
“那个钱总不能不收吧。六道还不是一直往那里卖碗卖盆。那笔收入是另算的。唉,我还后悔没有多拿些呢。”
“也不知道你究竟得了多少。”阿龙跳到了地上。“那我回去跟老大报告啦。”她刚走到屋檐下,雨就哗地落了下来。真讨厌,她说着又折了回来。“都淋湿了。今天不该下雨啊,昨晚的月亮不是很圆嘛……”阿龙道。
心里的月亮可是阴得厉害啊。林藏自言自语着,苦笑了起来。

遗言幽灵 乞水幽灵
未有遗言
又饥渴而死之人
必迷途徘徊而乞水
哀号悲泣
可怜至极

【一】
眼皮在朦胧中颤动,却总也睁不开。是睡意吗?并不是,只是无法醒来。太鼓般的声音在大脑深处咚咚敲响。那不是声音,是震颤。可这震颤更近乎疼痛。是头痛吗?心里似乎有些不安和迷惘,可似乎又很心安,还略带愧疚和得意。
情感纷繁而难以整理。不是难以整理,是无法分离。一切都那么混沌,喜怒哀乐交织在一起,让人想干脆放任不管,听之任之,如此一来反倒觉得安宁了,真是不可思议。
可是,这头痛令人焦躁。讨厌,真不舒服,痛。这样的思绪——不是思绪,是痛苦,首先从混沌中分离而出,渐渐地,左眼皮睁开了一半。
眼前有如七彩云霞般眩目。绿色、红色、金色、白色——是装饰。是祭台吗?朦胧的影像在眼里化开。虽看不真切,但可以确定那是供奉时的装饰。
自己死了吗?
自己——意识开始萌芽,贯藏终于成为了贯藏。就在这时,一直漠然的混沌思绪却化身为恐惧,凝固了。
我究竟是怎么了?试图抬头,脖子和肩膀却像灌满了铅一般沉重而迟钝,纹丝不动。胳膊无法抬起,连指尖都是麻木的,简直就像没有胳膊一般。紧绷的触觉开始复苏,力量都集中到喉咙。呜呜,连声音都发不出。疼痛更剧烈了。咚、咚。这是?血液流动的声音。活着,我还活着。呜呜,这声音、这声音如此浑浊,可总算发出了呻吟。
“哎呀!”是女人的声音。“不得了啦!”那个声音继续道,“少、少爷回过气来啦!”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拉门被拉开的响声。眼睛睁开了。
是佛龛。我睡在设了佛龛的房间里。
东家,东家?有人在喊。
将脖子拧向另一侧,那里有男女二人,面孔陌生。
“啊!真的!你看——”
“这真是可喜可贺,哎呀,这下子小津屋可算安泰啦!”
“那么大笔钱花得值。六道先生的祈祷灵验啦!这是好事,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呜呜——”还是无法流畅地开口说话。是口渴,是舌头麻痹了,还是因为头脑还不清醒?
“喂,阿龙!发什么呆,赶紧拿水来,水!哎,把用来晾茶的壶拿来,再准备些米汤。东家,是我呀,认得出来吗?”男人紧盯着我。
没有印象。“你——你是谁。”我缓缓地说道。声音沙哑,甚至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什么是谁,我是文作啊。您开什么玩笑……”这时,自称文作的瘦小男人不说话了。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年轻。只见他转过脸看着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人,以微弱的声音问道:“阿林,这……”
“番头,这情况确实出人意料。东家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啊?矮小的男人发出沮丧的一声。“失忆了?”
“六道先生不是说过嘛。头部受到重击,而且又昏迷这么长时间,就算能唤回来,醒了之后或许也会伴有健忘或者其他症状。这些要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不是吗?”说这番话的男人还年轻,面庞有种说不出的俊美。
这可麻烦啦,小个子男人文作说道。“东、东家,这是真的吗?别开玩笑啊。该不会什么都忘记了吧?忘记……了吗?”
“没。”没忘记。怎么可能忘记。想要坐起身,可背部一阵剧痛。
刚一喊痛,文作便慌忙将手伸了过来。“别,别勉强。”
“没、没勉强。扶我起来。”我说道。背部僵硬,腰也痛,忍不住咳了两声。每咳一次,头就像要裂开般痛。我狠狠按了按太阳穴,然后缓缓环视四周。一眨眼就流眼泪,泪水又渗在眼里,视线变得更加模糊。“我,我的家。怎么可能忘记。”
“那么……”
“我,就是我。”我说道。
“东家,这儿是小津屋。”
“知道。从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怎么可能忘记!我是那贪心又顽固的老头子——小津屋贯兵卫的小儿子贯藏。我在问你,你是谁?”
小个子男人快要哭出来了。“小的是番头文作呀。”
“胡、胡说!番头是喜助。”
文作转头看着坐在他旁边的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东家,在下林藏,平时经营账屋,如今因缘际会,在此帮忙打点一些生意。”
“如今……你说的因缘际会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
“三个月?没印象啊。三个月前……”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时候?
“东家不认识我也是理所当然。我也是第一次听东家说话。”
“是、是吗?我是不认识你。”
“林藏搭救了昏倒在地的东家,护送回了这里。这也是缘分。”
“昏倒?我吗?”
在堂岛,林藏说。“当时应该是太累了吧?年纪轻轻就摊上那么些麻烦,店里又这么辛苦。”
“辛苦?你说的麻烦又是什么?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文作和林藏对视了一眼。“东家,您的记忆是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