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身形削瘦、面相凶恶的男子。
不晓得是因为穿着和服之故,还是房间灯光使然,男子的风貌就像个肺病病人,不健康极了。眉间的皱纹和垂落在额头上的几丝浏海,更加深了这种病态的印象。那与其说是眼神凌厉,更接近阴险。
——好可怕。
我这么感觉,这个人教人害怕。
老人的表情看似困窘,又像悲伤。
老人看到我,视线游移了一下,接着转向又黑又瘦的男子说:
「我想…果然还是神隐吧。」
「神隐!」
背后传来大叫。
是我不怎么想听到的熟悉声音——旅伴的声音。这个老师不管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只会对某类词汇敏感地反应。
「你、你刚才说神隐,对吧?发生神隐了吗!」
老师推开我,把大脸探进房间里。削瘦男子露骨地摆出令人害怕的表情。
「你是…同房的旅客吗?」
削瘦男子以沉稳至极的声音,对慌得离谱的肥胖男子说。
「那种事不重要!」
肥胖男子——老师这么答道。我觉得这问题很重要。
「我啊,在东京研究妖怪,叫多多良胜五郎。是很多的多多,加上优良的良。然后是获胜的胜和数字的五郎。」
说明字怎么写干嘛?
「神隐这种现象,与我的研究对象——妖怪现象有着密切关联。在民俗社会中对于失踪者的解释,就是这类怪异…」
「真有意思呢。」男子以极清晰的嗓音说。
老师的话顿时中断了。竟然能够打断暴冲的老师,这个人真不得了
「神隐这个词汇正如你所说,在民俗社会中的主要机能是对于神秘失踪事件的一种说明体系。可是并非所有的失踪事件都被称为神隐。共同体究竟将什么样的事例称为神隐,又有哪些事例不会被这么称呼,两者之间的区别究竟如何界定,这个问题非常耐人寻味。此外,被视为神隐的情况,认定的原因,也依地区和状况不同。拐带的神明是天狗还是别的?我认为这部分的总括性调查会非常有意义。不过刚才提到的神隐这个词汇,不是做为民俗语汇来使用,只是这位先生一时想不到可以代用的词汇,才选用了神隐这个词罢了。」
「啊…」
我不禁叹息。
——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这位先生只是想要表达这是一桩原因和理由都难以理解、状况和过程亦难以掌握的神秘失踪事件。因为找不到适当的词汇,便挑选了神隐来形容。很遗憾,并没有发生有人被天狗带走,或是被隐座头捉走这类事件。」
「隐、隐座头!」
老师的后脑勺在痉挛。
一定是陌生男子说出和妖怪有关的名词,让他兴奋起来了。
「隐、隐座头…」
老师重复。男子扬起单眉,略略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说这与隐座头并没有关系,多多良先生。」
「这、这样啊…难、难道你、你对妖怪、欸、沼…」
又在「沼」了。
妖怪爱好者有着独特的气味。就算对话中只出现一丁半点具有妖怪味道的单字,我们这种妖怪痴也会敏感地反应。这名男子虽然看似难以亲近,但他的话里充满了妖怪味。
「恕我冒昧…」
我上身前倾,像要窥望情况。
「我们是旧书贩卖业者。」男子答道。
「是、是旧书商吗?」
「没错。我的店在东京,这位先生则是在青森经营旧书店。其实这一带有个藏书家在大前年行踪不明,两年以上都没有现身,他的家人想要将他庞大的藏书处理掉,所以我们才会前来。」
「哦…」
「然而我听这位先生说明状况…啊,不,这不是该对旅行中的人说的事呐。」
男子迅速地站了起来。
「陆奥书房先生,我们就别在这儿谈了。看来还得说上许久,可能会吵到这两位,我们换个地点吧。我看看…要不要移到我住宿的旅馆去?那里的住宿费就由我负担吧。这里反正明天就要退房了吧。」
老人说:
「去你那儿是无妨,可是住宿费…」
「别客气,这次就算扣掉旅费也能赚上不少。这一趟真不算白跑了。而且也得谢谢你的介绍…」
老人说道「这样啊」,站了起来,扛起庞大的行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样才好。」
男子披上挂在墙上的黑色和服外套,接着望向我和老师:
「打扰了。」
「打、打扰的是我们…」
我忍不住低头行礼。老师愤然不已。为什么我得替他道歉才行?或者说,为什么这个人不低头?男子面对老师这无礼至极的态度,却似乎不放在心上,殷勤有礼地说:
「啊…看两位似乎长途旅行十分疲惫,进了旅舍,却被迫站在走廊上,真是抱歉。这儿从现在开始不再是通铺了,请两位不必客气,慢慢休息。」
「好。」
老师呆呆地说。人家都说成这样了,「好」是哪门子反应?
一阵停顿。
里头的人出不去。
老师的大肚子和大背包挡住路了。
我推开老师,进入室内,再把老师的巨躯拖进里面。接着我缩起脑袋望向先来的客人们。
「不好意思啊。」老人小声说,出了走廊。我目送着老人背上的巨大行囊,不知不觉间黑色男子已经去到走廊了。真像个幽灵。
我还在茫然自失的时候,男子扶住纸门说:
「最近世道不太平静,请两位路上千万小心…」
纸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我望着那沾满污渍的肮脏纸门…
「你在干嘛啊?快点坐下啊,看得人毛毛躁躁的。」
是骂声。回头一看,老师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休息了。真不知道是迟钝还是迅速。
「他们自个儿离开了,这不是很好吗?有人在会拘束嘛。」
老师说,从挂在脖子的袋子里取出相机。
就我来说,两个人独处感觉更尴尬,但老师和刚才那个奇妙的男子交谈后,似乎把我们先前险恶的气氛给忘光了。
——嗳,算了。
我坐下来除下旅装,解开绑在肚子上的钱兜带。这钱兜带里装了两人份的全部旅费,非常重要。
「刚才那人,」我把钱兜带搁到行李上,「…是什么人呢?」
「人家不就说是旧书商了吗?」
「不,是这样没错,可是他异样地…」
我没办法切确地表达。
就算说「有妖味」,老师也不晓得究竟听不听得懂。
「他好像很熟悉民俗学方面的事呢。」老师说得很简单。唔,这样说也太直接了吧。
「老师是不是想和他再多聊聊?」
「可是他看起来有点恐怖,很难亲近的样子。」
老师边清洁相机边说,「叽叽叽」地怪笑。他的感想真是不清不楚。
「不过…他说了神隐什么的吧?」
「不平静呐。」
「这一带说到神隐,果然还是天狗吗?」
「我觉得一提到山岳宗教就想到山伏、天狗,也太不经思考了。所以想请教一下他这方面的事,可是他们也不是当地人嘛。那么问了也是白问。」
「既然他们会住旅馆,当然不是当地人啦。」
我总觉得…这真是好没意义的对话。
结果我们沉默下去了。也没必要勉强交谈。而且肚子也饿了。我们没吃晚饭。这沉闷的时间持续了三十分钟有吧。
纸门突然打开了。
入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头上绑着天竺木绵的修行者头巾,一身白色装束。
男子缩起脖子微微低头,说了声:
「晚安。真是抱歉,听说这儿是通铺…」
「哦…」
那个老爷子,才刚走了一个人,好像又接了个通铺客人。男子迅速解下头巾,露出底下的秃头,深深向我们行礼。
「我可以进去吗?」
「啊,那当然、呃…」
我不知为何直起身子,说着「请进请进。」连自己都觉得这德行也太谄媚了。
至于老师,他什么也没说,大摇大摆地坐着。他可能没有恶意,但我总觉得这样给人感觉不太好。
新来的客人说着「不好意思」,走到房间角落,将手中的行囊摆到墙边后,跪坐着转过身子,自我介绍说,「我叫浅野六次。」向我们低头行礼。
我也端正坐姿,说:
「我姓沼上。啊,这个是…」
老师微微缩起下巴,「我叫多多良。」
浅野说着,「今晚还请多多担待。」再一次低头行礼。我嘴里说着,「我们才是。」心里觉得有点吃不消。不是受不了对方毕恭毕敬的招呼,而是受不了自己像个小丑般巴结奉承。唔,毫无反应的老师也是让我有点受不了啦。浅野一脸和善地问我们,「两位是一道旅行吗?」真讨厌的问题。我不想老实回答。我暧昧地回话:
「唔,差不多。」
「我是做生意的。」
「我们是游山玩水。」我说,但老师同时回答「是研究调查」。两人的话叠在一块儿,没办法听清楚吧,不出所料,浅野「这样啊。」地做出微妙的反应。
我遮掩过去说:
「不,我们是在参观名胜古迹。」
「旅游啊?真是教人羡慕。」
「是趟贫穷旅行,没什么好说的。顶多只是泡泡温泉,看看神社佛阁罢了…」
虽然也不是撒谎,但我模糊语尾带过。
「温泉很棒呢。」浅野说,「我现在住在越后,但原本是这附近出生的。是汤殿出生的人,所以喜欢泡汤呐。」
「汤殿…汤殿山这个名字,果然和温泉有关系吗?」
「是啊。奥之院有个叫做御宝前的巨石御神体,像这样约有五间※大小。听说那颗巨石会流汗似地冒出热水来,所以才叫做汤殿呢。」
〔※间为长度单位,一间约1.818公尺。〕
「奥之院…」老师用鼻子喷出气来,「那、那是仙人瀑布吗!」
「是的。」浅野答道,「出羽御山的御神体就是那块石子。」
「石子!」
老师的腹部震动。
「温泉!」
「你那是什么反应?」
「这什么话,沼上,仙人泽有石头也有温泉呢!石头和温泉,不是完全符合你的兴趣吗?多棒啊。决定要去,真是做对了。」
的确,说要去的是老师,但变得差点不能去,也是老师害的。
「两位要参拜御山吗?」浅野吃惊地说。
「嗯,我想三山全部都去可能太勉强…不过只有汤殿山一定要去,或者说,奥之院的…」
「两位要去到御宝前吗?」浅野再次吃惊地说。
「不、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
「怎样?路太险吗?」老师采出身体。
「说险也是险,不过唔,这一带的男人一到十五岁,每个人都得上山。」
「每个人?有这样的习俗吗?」
「我是不懂什么窸窣,不过以前只要成人元服,全都要上山。现在大家也会上去参拜吧。庄内那里也是。在庄内那里啊,甚至还说没拜过羽黑的人不可以嫁娶呢。」
「那,男女老幼全都上过山了!」
「我是不懂什么难你老油,可是庄内那里,女孩子也会上山。这一带是只有男人啦。也有些地方规定女孩子只可以去到志津。汤殿山跟月山是女人禁制嘛。」
「女…」老师本来想说什么,又打消了念头。
「一到十五,家里的屋顶就会摆上叫梵天的,像这样的御币束※。那是为了祭拜祖先呐。然后一星期前就沐浴戒斋,不吃腥,忌辣味,然后参拜镇守神什么的,再进行水垢离※…」
〔※一种祭神用品,为一木棒上绑白色纸条。〕
〔※为了向神佛祈愿,以冷水沐浴净身,以去除身上的污秽。〕
「水垢离…得这么严格地沐浴斋戒才能上山吗?」
「那儿是净土啊。」浅野说,「家人上山参拜的时候,待在家里的人也必须斋戒。就连钱都不可以带上山呢。」
「钱!」
「参拜的人连香油钱都要洗干净,要用盐清呐。此外的钱都被视为不净,不能带上山。」
「这、这与芭蕉同行的弟子曾良写下的文章,自此携入奥之金银钱不持归,落者不得取云云吻合呐。」
「是啊,」浅野仰起身子,「因为钱不可以带上山,所以我也听说钱会直接扔在途中。说什么参道的路边掉了一堆道者扔掉的钱。」
「掉了一堆钱!」老师再次探出身子,「掉了一堆钱耶,沼上!」
「知道啦。话说回来,浅野先生,你说的道者,是指修行的人,修验者吗?」
「不是,是参拜的人。哦,我也是道者。这是道者装束。」
「那…」
老师说到这里,望向我,说了声「沼」。
我不理他,问道:
「如果不在一星期前就沐浴斋戒,并穿上那样一身打扮…呃,就不能上山吗?」
那样就没办法了。
「虽然也不是不行啦…」浅野答道,思忖了半晌,「可是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办的嘛。不能说去就去,毕竟是参拜嘛。」
是参拜没错。
我望向老师,「不行啦。」
「上不了山嘛。」
「没那回事。借个装束,斋戒一下就行了。」
「什么斋戒…」
「两位真的打算上山登拜吗?」浅野确定似地问。
「这怎样了吗?」老师学浅野的乡下腔说。
「你学人家干嘛…难道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这个嘛,若是祈愿,请人家代参怎么样?彼岸啊正月等等的,很多人上山参拜,但也有没办法上山的情况,所以这一带的村子就成立了叫做讲的制度,由村子代表上山参拜…只要拜托他们,他们可以代客祈愿。」
「代为祈愿啊…那…」
我斜眼瞧去,老师不停地左右摇晃脸颊上的肉。他是在说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我们又不是要去祈愿。若是不亲身走一趟,亲眼瞧一瞧,就没有意义了。」
「那当然啦。所以…」
「我们斋戒吧,沼上。」
「唔唔…」
怎么瓣才好?
「我们哪做得来?我们可是旅人耶。」
「就算在旅途中,也可以斋戒啊。又没规定说旅人一定得是腥腥臭臭的。既然是斋戒,就是少吃东西,没有大吃大喝的斋戒嘛,反而是不能奢侈了呢,那么就不会花上多少钱啦。反而省更多呢。」老师劲头十足地说,「剩下来只要保持清洁就行了嘛。」
「虽然你这么说,但住宿费怎么办啊?斋戒期间要住在哪里?就连这么便宜的地方,住上一星期的话,荷包也会大伤的。」
「伤是会伤啦。」
「你少说得那么轻松。这种情况,是只有钱不断减步耶。斋戒不就像闭关吗?这段期间哪儿都去不了耶。」
我指着钱兜带说。
「你看看,这是我们花了半年才存到的宝贝呢,有效利用它吧。接下来我们还预定去许多地方呢。难道那些全都要放弃吗?要放弃那些地方,待在这儿洁身沐浴吗?」
「不是闭关啦,是斋戒。这段期间,以登拜口附近为据点,绕遍附近所有的神社佛阁就好啦。不…也不用跑得那么勤吧。」
「两位没钱住宿吗?」浅野问。
「不,现在是有。」我再次出示钱兜带。「嗳,我们是两人一起旅行,身上带的钱只要不奢侈,可以撑上一个月。不过从这几天花用的状况来看,实在没办法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一星期到十天。考虑到今后的预定,我才会说最好还是快点前进。」
「哦。」浅野张着嘴,点了几次头,「嗳,这一带每个地方参拜者都很多,其中也有一些地方可以免费让人住宿。」
「免费!」老师从鼻孔喷出气来。
「那些地方不收钱。是寺院嘛。要是没地方住,是有几处地方可以投靠。」
「可以住在寺院里吗?是宿坊※吗?」
〔※可让参拜客留住的寺院。〕
「噢,寺院的宿坊的话,多少得花点钱。嗯…也是要看地方,嗳,该说是寺院还是别的吗?总之是有那样的地方。」
「去了就可以让我们住的地方,是吗?」
「嗯,不少地方都被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被赶出当地的无赖之徒赖着不走,可能不能说是什么好地方,但本来是为了方便修行者而开设的,我想也不是太糟糕。去的话,会给饭吃,借被子睡。」
「太好了。」老师说,「真是太棒了。我们就去那里白住斋戎,然后上山吧。旅费有限,但时间无限,束缚我们的只有金钱。对吧,沼上?」
「无论如何…都要上山吗?」
「难道不上山吗?」
「不,呃…」
怎么样呢?这样就上得了山吗?
「那当然不成啦。」浅野说。
「为什么?」老师歪起眉毛。
「很危险嘛。」浅野答道。
「危险?」
「哦,当地人姑且不论,只有两位太危险了。出羽的山非常险峻,原本就是个难行之处,天气又变化莫测。冬天当然没办法,现在这时期也是,一吹起风来,连树木都会被连根刮起呢,就连熟悉山里的人也很危险。万一被刮进谷底就完了。圣山一狂暴起来,会要了门外汉的命的。」
「你看。」我瞪着老师,「不行的啦,不行。」
「不行吗?」
「不行。老师还说什么山从哪里爬都成。要是从哪里爬都成,就不会有什么登山口啦。山伏修行的山,哪是大外行随随便便就上得了的?」
「不不不,」浅野一只手举到脸前,膜拜似地左右摇晃,「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不是哪样?」
「就是说,」浅野以风趣的口吻说道,「要上山参拜的话,肮脏的身子当然不成。这只能住在登拜口的寺院宿坊之类的地方,净身斋戎了。可是不是当地寺社信徒的人,也用不着仿傚这样的当地习俗。还有,山上的确是危险,但连十五岁的孩童都有法子登了,所以也不是没办法上山。登拜口附近有几座行人寺,那里有人负责向导。」
「有、有人可以为我们向导吗!」老师激动地说。
「寺院会帮我们介绍山岳观光向导之类的人吗?」
「不不不。」浅野再次挥手,「没那么时髦的玩意儿。那里有的是行人。」
「行人?」
「哦,那也叫御行。喏,嗳,该怎么说?是在寺院修行,可是不是和尚的人。」
「半俗半僧,是吗?」
「是这样说的吗?」浅野嗳昧地回话,「对我们这种道者来说,是为我们在山上带路的修行者,但他们不是正式的和尚。登拜口的寺院有住持,这是正式的和尚。但行人和这些人不同。可是行人在山上修行,修行之后会开寺院,也会为人加持祈祷。这附近的檀那场,也有许多那样的行人寺。」
「哦…」我察觉了,「你刚才提到的可以免费住宿的地方…」
浅野方才说的「该说是寺院还是别的吗?」是不是就是指那种半俗半僧的修行者开的寺院?
「就是那类行人寺吗?」
「唔,是啊。」浅野说着,搔了搔秃头,「行人寺也有很多种,现在也没什么区别了,很多地方跟一般寺院没什么两样,也有些地方是不给人住的。我知道的地方叫紫云院,离檀那场和登拜口都有段距离,孤零零的。不过那儿的庵主非常好心,不管是身无分文的人还是乞丐,都一视同仁地收留。」
「就算不是去修行或参拜,也愿意收留吗?」
「没那回事。哦,行人寺本来是行人修行的据点,所以有些地方也会为人加持或占卜,也有的地方还祭祀着即身佛。」
「即、即身佛!」
「你知道即身佛?」浅野意外地问。
「当然知道了。」老师又兴奋起来。
「所谓即身佛啊,也叫一世行人,是历经严格的修行的行人才能变成的。」
「不是…僧人吗?」
「要说是和尚也算和尚啦。」
是半俗半僧。
「他们长期闭关在奥之院修行,然后成佛嘛,比和尚更了不起。」
因为是佛嘛——浅野笑道。
「那些行人当中,也有一些会为人在山上带路。」
「那些行人…会带人上山?」
「当然要带路费。」浅野说。
「带路费啊…」
老师说,接着把嘴巴挤成「沼」的形状看我。
「沼…」
「知道了啦。你想神气地说什么明明去得了,是吧?呃,浅野先生,雇用行人——说雇用好像很奇怪呢。请行人带路的话,带路费会很贵吗?」
「不,是随喜。行人带路也不是为了赚钱。那是修行嘛。或许是有行情价,但我是当地人,离开故乡后,又一直是独个儿参拜,不晓得现在的行情。」
「给多少都行啦。」老师说,「只要上了汤殿山,接下来就只剩回程啦。现在上山是第一要务,其他的就放弃吧,沼上。只要留下回程的火车钱就行啦。」
刚才还在说最上跟庄内也要去的到底是哪只胖狸猫?说得这么简单。
「那样不好吧,都来到这里了。」
这儿可是出羽。
我们来到出羽了。
是憧憬的东北旅行。
「你要这么说的话,」老师认真起来,「都来到这里了,哪有不上汤殿山的道理?怕什么,事到临头…」
老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村」了一声,「嘻嘻嘻」地笑。
是在说村木的村。
他在指望村木老人。
「不能指望人家啦。」我说,「上次不是学了乖,已经说好了吗?只知道依赖别人,会变成废人的。村木老人虽然是识人不明,但只要向他哀求,应该是会送钱来…」
「是啊,就是这样啊,作左卫门先生说不管多少钱都愿意资助我们。所谓不管多少钱都愿意资助,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意思。那位隐居老爷甚至还说愿意为了我的研究抛尽私财呢。那么浪费掉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出门之前我本来也下定决心不要再依靠作左卫门先生…可是回头想想,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