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小的想喝水,三左笑着回答。
看来他真的是很安心,以为自己终于得以突破难关。已经有个同伙因回错话丢了小命,看来他似乎是漂亮地裸得了这场以性命做赌注的赌局。
是的。
是么?这么想喝?甲兵卫大人又问道:
那么,若是滚烫的水,可就不想喝了罢?
不,真是如此。
不想喝,三左一时也大意了,竟然老老实实地如此回答。
不想喝?真的不想喝?甲兵卫大人说着,并将盛着水的杓子朝三左面前一扔,命令旁人喂他喝下滚烫的水。
三左刹时被吓得脸色铁青。
没错,毕竟甲兵卫大人一早就说过,要给他们的,是他们最不想要的东西。
三名奉公众架住三左,另一名则将一只漏斗塞进了他的嘴里。三左死命将两眼睁得斗大,脸颊剧烈颤抖,使劲浑身气力抵抗。
这下他早已不像个曾取过许多条性命的凶狠盗贼,眼前的情势让他吓破了胆。老夫也被这骇人光景给吓得双膝直打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的。
还真是残酷呀。
热腾腾的滚水就这么被灌进了他的嘴里。连一声哀号也没听见。
不想喝?不想喝是么?甲兵卫大人接连问了好几回,但三左一张脸教人给紧紧撑着,即使想回答也是无从。
还想多喝一杯么?
第二杯就直接泼到了他的脸上。
这下三左晕了过去。不,应该是一命呜呼了罢。
只见他的身子痉挛了几回。
接着就一动也不动了。
见他一断气,甲兵卫大人立刻一脸扫兴地站了起来。
看来他对坏了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接着,他便走向还活着的贰吉。
是的。
贰吉他——已经完全「不行」了。
他的脑子应该是废了罢,他此时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总之,看得出他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超出他所能容忍的紧张与恐惧,就这么将他给逼疯了。
是的,问话他不回答,喊他也没有回应。
不,即便戳他的身子,也是没有半点儿反应。
他的双眼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了罢。
唉。
只见他嘴角垂着口涎,并微微点着头。
不,当然没放过他。
甲兵卫大人这下勃然大怒。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涨得通红。
为了什么理由?
噢。
这不就和岛民们没两样了么?
他如此骂道。
是的,一点儿也没错。
所谓绝对服从,和毫无反应其实没什么两样。
听到任何话都只晓得点头,岂不就和岛民们同样无趣了?
把他给弄醒,甲兵卫大人命令道。
唉。
世话众们快步离去,不出多久便运来一块硕大的铁板。起初,老夫还猜不透这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的,只看他们在柴火上头架起了支架,并将铁板朝架上一摆。不出多久……
鐡板便被烤得通红。
是的,正是如此。
唉,老夫还真不愿再忆起那光景。
是的,没错,正是如此。
贰吉他——被抬到了铁板上。
接下来——

 

【拾】

三名盗贼就这么成了三具教人不忍卒睹的死尸。当天就被葬在宝殿旁的一座墓地里。
甲兵卫亲手在工匠众所制作的古怪牌位上记下了三人的名字,并将之摆到福藏中的牌位群最前头。
接下来——这场酷刑烙印在原本就比谁都怕看见残酷景象的百介脑海里,成了长年挥之不去的地狱景象。
岛上的生活极为单调。
身为贵客,百介在岛上的行动可谓无拘无束,若是肚子饿了,也随时都能享用三餐。虽然饭菜多半是以稗米或谷子为主的杂粮饭,配上汤、根菜、以及一份海产,绝对称不上奢华,但已算得上是应有尽有。虽是乡下的粗茶淡饭,但也不至于不合口味。
只不过——添了百介一个,下层岛民们所能分配到的食粮想必也随之减少。
虽然如此,眼见岛民们如此亲切招待,百介亦不敢婉拒,但总是会感到心疼。只是人要活命,终究得填饱肚子,百介也只能把饭菜给吃下。
同时,感到郁闷非常。
这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百介找不到任何法子逃离这座岛屿。
岛上没有半条船。即便找得到,也无法乘船离开。由于强劲海流沿岛屿周遭注入海湾,故自海湾是毫无可能出海,毕竟无法逆流操舟。此外,除了海湾内侧,整座岛屿亦无海滩,几乎都是断崖绝壁。即便能自断崖放下一艘船,亦是不可能划得出去——只能任凭环岛海流给冲回海湾内。而且自左右两侧注入海湾的海流,还在湾口处形成漩涡,看来和曾在阿波见过的鸣门漩涡同样汹涌,想必是十分强劲,绝非小船所能招架。
唯一能走的,只有那条小径。
不分昼夜,百介都会走进宝殿内的庭圜,自柑桔林簇拥的石阶上眺望海中小径。
的确可见看似道路的隆起,想必水深不至于超过自己的身高。记得自己登陆时,水深大概仅及自己的腰际。
不过……
即使水深仅及腰际,倘若小径没浮出海面,若是行于其上,只怕也要教海流给冲走。
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百介想得到的,仅有三种选择。
一是以贵客的身分,在此无为度日,直到老死。
二是向甲兵卫输诚成为岛民,选择某个阶层加入,抛开情感、放弃嬉笑、默默劳动只求糊口。
三是纵身入海,再次被冲上海滩,成为甲兵卫的财产——
然后再像那伙盗贼般遭人百般凌辱折腾,最后像个垃圾般被处刑杀害。
这情势当然要教人郁闷不已。
由于无法下定决心,百介仅能郁闷地在岛上四处徘徊,见到贫民们毫无笑容地过着贫困的生活,更是教百介益发郁闷。
至于甲兵卫。
这阵子的脾气似乎也不太好。
总是抱怨岛民们无趣,随时随地刻意挑人毛病。遭甲兵卫斥责者,悉数活不过翌日。
除了奉甲兵卫之命当场自裁者之外,其他死者——亦即激怒甲兵卫者,似乎都由奉公众行刑杀害。
只为了保全甲兵卫的权威。
只了维护岛内的秩序。
这就是支配这座岛屿的诫律。
百介根本无从质疑。毕竟此乃本岛法规,亦为本岛之伦理。
受甲兵卫斥责、诘问者,翌朝都会于海滩上的惠比寿祠内曝尸示众。但岛内根本没有任何惹甲兵卫生气的理由。岛民们对甲兵卫悉数是绝对服从,因此甲兵卫每次发怒,都可说是刻意找碴,诸如斥责某人走路姿势不对,或是一张脸教人看不顺眼——但即便仅是如此芝麻蒜皮的理由,被挑上的都是死路一条,而且从未有人试图违抗。
而每一具尸体脸上,都是一脸灿烂笑容。
岛上唯有死时方能嬉笑——
吟藏所言果然不假。这些人大概是在被杀害前,奉命摆出笑脸的罢,可说是边笑边死的。
死时颜如惠比寿
凡人至此均不复还,均不复还——
原来这首歌句句都是事实。
戎岛上的居民,死时悉数是一张惠比寿般的神情。
约一个月过后。
甲兵卫开始变得更为残暴。
甚至下令以铁板烤杀岛民。
即使此时的百介已开始习惯岛上种种不合条理的古怪诫律,听闻此事时仍大感震惊。为何要烤杀无罪的子民?难道他把这种事当成乐子?
不过。
听到这道命令时,吟藏依然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声「遵命」,他的毫无表情,又一次教百介感到毛骨悚然。不论在什么样的常识下生活,人毕竟还是有血有泪,按理吟藏也应是如此。
遗憾的是,百介丝毫感觉不到半点人情。
当晚——所有岛民群聚鲷原,被迫观看这出残虐至极的古怪戏码。首先,将自生产性最低的福扬众中选出一名牺牲者。
环视过井然排列的岛民后,甲兵卫指着一名男子说道:
「你。」
此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定了生死。但这名男子并未挣扎,亦未试图逃离,更没有跪地求饶,而是心甘情愿地走上前来,有气无力地鞠了个躬。
铁板已被架到了熊熊烈火上。
在烈焰烘烤下,铁板开始冒起腾腾热气。
男子动也不动地站在铁板前方。
坐在甲兵卫身旁的百介再也耐不住煎熬,不忍地垂下了头。世上怎会发生这种事?百介一心只想逃离,甚至不惜纵身投海。
「叫这家伙的父母妻小出来。」
甲兵卫向吟藏命道。
不出多久,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和一对瘦弱的母子便被揪了出来,坐向甲兵卫前方。
「行了。你,坐到铁板上。」
是,男子低声回道——
旋即朝发烫的铁板上一坐——
也没听见半声哀号。
「如何?烫不烫?够烫么?」
是,只听见男子如此回答。百介紧紧闭上了双眼。
要观看这种场面,真不如死了算了。
「够烫了么?那就给本公躺上去。你是想躺,还是不想?可记得那名盗贼完全不愿躺上去?还号啕大哭地直挣扎。不想是罢?噢,难道你并不会不想?为何不违抗本公?」
为何不违抗本公?甲兵卫怒斥道。
只听到阵阵骇人的烧灼声,男子是一句话也没回。同时——一股刺鼻的焦味直朝百介的鼻头扑来。
场面直催人作呕。
此时,还听到甲兵卫以卑劣的语调说道:
「喂,你儿子就要被烤死了。」
好好瞧瞧吧,越烤越焦黑哩——一个人怎说得出这种话?
「如何?不想看么?噢,并不会不想?难道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烤焦么?如何?回答呀,快给本公回答!」
甲兵卫怒斥道。
没有任何人回答。想必这一家人全都把脑袋别了过去罢。
当然不会不想。
太无趣了!甲兵卫提高嗓音怒骂道,接着便站起身来补上一句:你们也给本公死!旋即快步走上轿子,打道回府。
百介再也按捺不住。
这下也站了起来,高声吼道:
「各——各位还是人么?这未免也太没有天良了。大家怎能眼睁睁地任凭这种事发生——?」
奉公众立刻站起身来,架住百介的两腕。
「凡是人,悲伤时就该哭!开怀时就该笑!遇上不想做的、或不该做的事儿就该回绝。为何还要——?」
百介硬是被架离了现场。
「为何各位还……?」
突然间。
百介看见牺牲者的家属回过头来,竟然悉数是面无表情。
刹时,百介感到万念俱灰。
而且——铁板上被烤得通红的焦尸——
竟然是一脸笑容。
「呜哇哇哇哇丨」
百介甩脱奉公众的控制,快步奔驰而去。
内心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伤痛。
百介漫无目的地往前跑,对生命已是厌倦至极,因为在此地什么道理也说不通。
而且,什么人也救不了。
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心怀获救的期望。
放弃了求生的期望者,是绝无可能得救的。
百介在沙滩上跑着。
到处都饰有惠比寿的雕像。
惠比寿。惠比寿。惠比寿。
——这算哪门子福神?
——还在笑个什么劲?
百介在沙滩上疾驰,跑上了坡道,跑进了戎屋敷的庭园,来到了蛭子泉。可憎哪,可憎,一切都显得何其可憎,自己哪能在这座岛上活下去?
一切都显得何其可憎。
这下——
百介起了投海的念头。
他拨开柑桔林,爬上了石阶。
抬起头,睁开双眼——
只见雾已消散,一轮硕大满月照亮了天际。
——满月。
那天——百介来到岛上那天,也是满月。
徐徐将视线往下移。
百介看到了入道崎,同时……
还看到一道直线在海面上浮现。
——是那条小径。
就在此时。
铃,传来一声铃声。

 

【拾壹】

教人惊讶地,此时自下头步上石阶的——竟然是御行又市先生。
是的,老夫当然是大吃一惊。
甚至不住纳闷这究竟是梦是真。
由于过度震惊,老夫停下了脚步。
是的,若是又市先生晚了一刻才现身,想必老夫早已葬身大海了罢。
毕竟当时心志已动摇到这种地步。
又市先生应是来拯救小弟的罢。眼见小弟这个傻朋友又犯了好奇的老毛病,担忧会不会又遭什么不测,因此不辞千里赶来相救——呵呵,老夫虽想这么说,但又市先生前来的真正原因其实和这颇有出入。
是的,这小股潜并非此等会为人情所动的角色。
据说他是受人所托前来办事儿的。是的,委托他的,就是那告诉老夫戎岛故事的小贩。其实这个小贩当初之所以造访入道崎,决非为了游山玩水。
是的,正是如此。
那小贩受某人所托,需要找一个人,因此才会踏足这穷乡僻壤,甚至来到入道崎这鲜为人知的小地方。
男鹿北方一家回船问屋(注:回船为从事日本国内沿岸运输之商船,回船问屋则为斡旋货物船运之业者,又作回漕问屋、回漕店)曾有艘船遇难,淹死了许多船客,亦有多人行踪不明。
是的,这回船问屋的少东,当天也不巧也在这艘船上,随沉船失踪了。根据九死一生的船夫所述,那少东在船沉没前便搭上小舟逃离,应不至于遇难才是。
是的,正是如此。
闻言,当地渔夫怀疑会不会是为那怪异的雾所吸引,随那奇妙的海潮漂走了。因此,不愿死心的回船问屋老板便委托这与其熟识的小贩代为寻人。
那小贩就这么找着了那座岛。
而且连宝殿也看见了。
倘若少东漂到了那座岛上,人或许有可能还活着——听闻小贩禀报的回船问屋老板想必是如此推论罢。毕竟主人再怎么说也不肯死心。
因此——
一筹莫展的小贩于旅途中结识了这小股潜,便委托其代为寻人。
是的。
又市先生曾告知小贩,自己的友人德次郎先生与戎岛略有渊源。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
总而言之,对这小贩而言,真可谓天无绝人之路。
同样教人惊讶的,是又市先生后头,竟然还跟着算盘德次郎先生。
阿银小姐曾告知,德次郎先生乃由入道崎洞窟内之戎社的看守人所扶养长大——但略事深究,老夫发现真相更是教人惊讶。
德次郎先生竟然是戎岛出身。
是的,正是如此。
万万没想到,德次郎先生竟然就是循老夫登陆的小径逃出戎岛的唯一一个岛民。
是的,正是如此。
由于必须通过戎宝殿之后庭,方能经由石阶前往小径,故除了戎家岛主、奉公众、与世话众之外,岛上无人知悉海中有这么条小径。
而岛民中未曾有人入殿,更遑论踏足内庭。
当然,这秘密完全不为人所知。
也不知德次郎先生是生性不驯还是怎么的,打十岁时起便对岛上的生活多所质疑。
据说其原为工匠众之子。
只是,据说其生父额头上亦有戎字烙印,想必是漂至岛上后归化该岛的木工还是什么的罢。是的,看来漂流至此者并非悉数遭到杀害。吟藏曾言有一技之长者,于岛上颇受珍视。
某日。
年幼时的德次郎先生肚子饿了,便趁夜偷偷潜入宝殿——由于自古至今未曾有人潜入该地,因此宝殿周遭似乎未有任何警戒。
但是,宝殿内庭十分宽广。
即使摸进去了,德次郎先生依然不知该往何处觅食。
因此,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走出内庭。
此时,德次郎先生望见大海、望见对岸、也看见了石阶和那条小径。犹记德次郎先生当时曾言,这已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
因此,年幼的德次郎先生便走到老夫意图投海的地点,是的,意图自此处逃离该岛。毕竟他是首度望见对岸。
德次郎先生亦坦承,当时在自己眼中,对岸看来犹如一片净土。
是呀,说来讽刺,对岸竟然也将岛屿视为净土。
德次郎先生便步下石阶踏入海中。是的,勇气的确教人嘉许。
有勇无谋?噢,或许也可说是有勇无谋罢。
一心以为对岸有许多东西可吃,德次郎先生死命地跑。但当时的他毕竟只是个孩童,而路不仅有两里之遥,还是步步难行。就和老夫当时所遭遇的情况一样,才跑了一半,海水就开始将小径给淹没。
此时,入道崎已是近在眼前,因此他死命游完了剩余的路程。
没错,想必要是游得慢了些,他就要教海流给吞没了。
他就这么千钧一发地逃出了神域。
接下来——
也不知德次郎先生是顺利游完全程,抑或是途中便告体力不支。幸运的是,他并未让那凶险的海流给吞噬,而是被冲上了入道崎的悬崖下头,并为神社的看守人所寻获。
是的,正是如此。
先生果然英明。
这条小径,唯有在每月的满月之夜才会浮出海面——而且唯有在太阴升上天际到落下之间的时间内,人才走得过去。
噢。
不过,从前似乎不是如此。
吟藏曾言小径乃随岛屿上升,方才没入海中。因此在古时,大概是两、三百年前罢,这条小径曾是恒时高于海面的。但后来徐徐下沉,最后于百年前完全没入海中——自此之后,唯有逢满月之夜,方能勉强走过。没错,百年前的访客亦是每月仅能登陆一次。
德次郎要比老夫早四十年走过这条小径,或许在当年,这段路要比老夫走过时好走得多罢。
后来。
德次郎先生告诉老夫,将其扶养成人的看守人曾提及一与戎岛相关之远古传说。
该看守人表示,那应是近三百年前的事儿了。
当时,海中小径完全浮于海上,岛屿本身亦不似今日般隆起,故两岸往来尚属频繁。
那一带为秋田藩佐竹大人之领地。
但三百前究竟从属何处,老夫就不清楚了——
只知道自古时起,该处就是一座贫瘠的岛屿。既无米可上缴、亦无渔获可食,民生景况至为悲惨。
某日,有一行脚各地之六十六部(注:古时抄写六十六部法华经,并周游日本六十六国灵场,于每一处捐赠一部经书之僧侣。此风习自室町时代开始流行,简称六部。此类僧侣多着白衣手甲(袖套)、脚绊(绑腿)、草鞋,头戴六部笠,背负一座供奉阿弥陀佛像之佛龛,并以此打扮巡回诸国。此外,作朝圣者打扮乞讨米钱之乞食,亦称为六部)来到该岛。是的,正是那种肩背佛龛、手持法华经云游诸国之朝圣者。
六部抵达岛上后,岛屿便为暴风雨所袭,同一时候尚有地震、海啸肆虐,岛上的情况是一片狼藉。当时,这个六部攀上岛上最高处——应该就是那座石阶的顶端罢,立地虔诚诵经,助岛屿安然度过此劫。
看来这六部似乎是法力高强,大概是祈祷应验,暴风雨竟然戛然而止。岛民对六部感激至极,便赠予家屋,并献上一女助其成婚。
自此,六部便定居岛上,归化为住民。为了替岛民压惊,于岛上各处设惠比寿像,并广张结界为岛屿辟凶。
不仅如此,还焚护摩、诵经文,以求岛民能聚财致富。
从那时起,漂流于海上之财富便开始源源不绝涌向戎岛。
噢,唉,这毕竟只是个传说,如今民智大开,想必这种说法已是不足采信。或许这海流原本便存在于岛屿周遭,众人以为六部所镇之天变地异,或许亦是肇因于此海流。
是的,看来应是如此。
后来,戎岛因地势逐步隆起,小径逐步下沉,再加上热泉涌出,雾气笼罩,而化为奇妙的传说净土,想必亦是天然变异所造成。
不过,三百年前的古人当然不作如是想。
是的。拜六部之赐,岛上民生终于开始富足起来。捞获宝物可换为银两,有了银两,便能自他处购买年贡上缴。岛民们原本过的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这下靠漂流物终于得以翻身。
后来,孩子也生了,六部完全被岛民们视为自己的一分子。
是的,正是如此。世事本无常,人生哪可能永远如此顺利?
没错。
领主大人开始起疑了。
一座原本贫穷至极的岛,竟然迅速致富,当然要问清楚财源究竟为何。
但岛民们个个是守口如瓶。
噢?是的,也可能是在六部的吩咐下缄口的。
是的。对六部这位大恩人,岛民们当然是忠心耿耿。
不过……
与其如此推论,老夫毋宁认为岛民们是出于利欲薰心。
若是据实吐露财源,必将为领主所榨取。如此一来,只怕大伙儿悉数要被打回原形。若将漂流至岛上的财富拱手让给领主,富裕的日子必将一去不复返。
是的。
正是如此。
岛民们再度央求六部——
求其以咒术杀害领主。当时,六部想必亦是左右为难,毕竟自己也有责任,但苦恼了一阵,六部还是开始了诅咒祈仪。
但是,这计划为领主所察觉。
怒不可遏的领主派遣一名官吏入岛,向岛长下了一道严酷的命令。
若不即刻交出六部的首级——岛民们将被视为同罪,于三日内处以极刑。
六部这恩人的首级,以及岛民们的性命,究竟孰者重要?
对岛民而言,这可真是两难。
不过,即便是个恩人,即便其法力再强大,六部毕竟是个外人。
是的。
没错,的确是忘恩负义。
的确是如此。不过为了大局,这下也是顾得头顾不得脚。岛民们毕竟不是武士,而是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贫民。即便懂得做人得讲情讲义,这下也无余力顾及一个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