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片想必是没有,与次郎说道:
「即便真有这么些遗留自神代的骨片,也想必九成九是赝品。在下通常什么都信,但真有神明遗骨这种事,想信也是无从。不过,老隐士,又市先生的预言果真是言中了。到头来,公房卿在推动尊王攘夷上,可是居功甚伟呢。」
「可是如此?」
百介可不这么认为。
对政事,公房卿根本是毫无兴趣。
百介认为,不过是因这奇特的出身,使众人对其寄与超乎必要的厚望,到头来被迫居此位职罢了。
事实上——较之家格、立场均大同小异的东久世通禧卿的耀眼活跃,公房卿未曾有任何引人侧目的建树。文久三年的政变时,以东久世卿为首的七位公家曾遭罢黜并眨居长州,唯独由良公卿未蒙此难。
王政复古后,原遭罢黜的七卿迅速归返中央,开始着手施政。不过由良卿既未追随,亦未有任何耀眼表现,教人感觉不过是淡泊地尽一己之职守。维新后,便立刻自政界抽身。
弃现实而择想念,弃未来而择过去,弃此岸而择彼岸。
据说公房卿好云游,亦酷爱阅览书卷。如此个性,想必丝毫不适合从政。
百介感觉公房卿与自己似有几分雷同之处。
而在与次郎身上,百介也嗅到了同样的味道。
实情老夫并不清楚,百介说道。
「不清楚?」
「是的。毕竟有太多真相,外人无从得知。」
此言的确有理,与次郎说道:
「唉,只能说,此人命运实属奇特。公房卿虽有个超乎常理的出身,本人对此却是毫不知情。唯一知情者……」
「仅老夫、先生、以及……」
又市。
且慢,与次郎伸手制止了老隐士把话给说完。
「怎么了?」
「倒是,公房卿于二十年后再次造访蓼科山,当时遇上的八咫鸦与青鹭究竟是——?」
「噢。」
——在下名曰八咫鸦。
那——
正是又市。
即自百介眼前销声匿迹之御行又市。
自蓼科归返后,又市又设了个规模宏大的局,并于北林城山目睹御灯小右卫门之死,接着便自百介眼前消失了。
临行前,又市易名为八咫鸦。
又市自此音信途绝。百介亦不再云游,从此定居江户,规矩度日。
那正是又市先生呀。
话毕,旋即潸然泪下。
「是又市先生?但老隐士,都已过了二十年,何必又——?」
又市先生就是如此为人,百介说道:
「凡是自己曾经办的差事,都会一路办到彻底。又市先生就是这么个性子。想必二十年来,仍不忘时时关注公房卿之动向。稍早亦曾提及,助又市一臂之力者甚众。无身分者、山民、水民、皆愿助这小股潜——不,八咫鸦一臂之力。」
「亦即,公房卿长年受其监视?」
「这并非监视。」
没错,这岂是监视?
「毋宁说是——关切,或许较为妥当。」
「关切?」
「是的。与次郎先生,有时凭一张纸头、一番唇舌,便能完全改变某人一生。又市这小股潜经办的差事,多属此道。因此既须有所觉悟,亦须彻底尽责。有时一句无心之言,或未经思索的举动,便能轻易判人生死。而又市先生也深谙这道理。对此,老夫便一向是甚为轻率了。总而言之,既然设局形塑了公房卿之出身——」
「的确,若无老隐士与又市先生这般居中调度——公房卿的人生想必将截然不同。」
「没错。故对又市先生而言,自己既已插手,倘若此人步入不幸,这差事便等同于失败。在顾此便要失彼、教人束手无策的形势中,寻个法子做到两全其美,使一切获得完满解决——乃是小股潜这行的行规。」
「因此长年保持关切?」
想必,的确是长年关切。
「看来应是如此。倘若真相为南方众所知悉,不难想见一族恐有加害公房卿之虞。对此,实不得不有所防范。」
没错。又市最不乐见,不,甚至该说是最为恐惧的,便是自己经办的差事有了闪失而致人丧命。
「这纯属老夫个人推测,但又市先生应是听闻公房卿出游信州,旋即动身追赶其后。毕竟,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老隐士,信州——不是没有任何东西?」
「是的,财宝是没有,但可有些人。」
「可是指南方众?」
「没错。当时,南方众或许正滞留于公房卿旅途中之某处。任谁都不乐见公房卿与其有所接触。噢,山民通常不与百姓交流,但公房卿这趟旅途可是有点儿……」
有点儿敏感?与次郎问道。
当然敏感。
个中道理百介清楚,原以为与次郎也猜得着。
「到头来,公房卿果然还是入了山。虽未遇上南方众,但还是寻着了当年事发之处。」
「原来如此。倘若于该处忆及了什么而开始探查——可就不妙了。」
「没错。一旦动手探查,绝对查得出些什么。如此一来,真相恐将大白,现实将随之沦为谎言,当年一场骗局便形同虚设。若无法彻底隐瞒真相,小股潜的妙计便不过是个平凡谎言。欲将谎言化为现实,唯有一路欺瞒到底一途。」
总之。
人生在世,本是伤悲。
故此,又市决意——
「因此,便决意再次设一场神鹭的局?」
「没错。如此一来,公房卿便不至于再有任何质疑。事实上打从那回后,公房卿便不再四处云游了。」
一如自己,百介心想。
「当时,仍是又市先生扮神鸦,阿银小姐扮神鹭?」
「这老夫就无从得知了。」
话毕,百介垂下了视线。
又市当时尚在人世,至少也活到了二十数年前。而直到当时,又市仍一如往昔——
难不成……
又市也曾在暗中……
看来,这小股潜是一点儿也没变。
若是如此,或许直至今日——
又市仍在暗中关切着自己?
百介抬起头来,眼神茫然地举目仰望。
小夜小姐,接着又唤了一声。
「第二回的神鹭,或许正是你娘扮的呢。」
的确有此可能,小夜低声回答。
与次郎没再追问下去,仅以柔和的语调应和道:
原来如此。
风神
(插图)
乘风四处飘游,
遇人,
使口吐黄风,
遭此风吹拂者
必患伤寒。
——绘本百物语/桃山人夜话卷第伍·第参拾玖
【壹】
昔日。
曾有种名曰百物语的游戏。
也不知是什么人开始的,总之好论鬼神者、好事之徒常以此作乐。
既是游戏,应是好玩有趣、教人愉快。但这游戏似乎不仅是愉快而已。
同时,还有些骇人。
这百物语,乃是由与会者在一夜之间说完一百则骇人、奇妙鬼怪故事的怪谈会。
不过,也不仅是一场怪谈会。
相传,在话完第一百则鬼怪故事后,将起某种异象。故此,这百物语,其实是个为制造异象而行的骇人咒术。
至于是何种异象。
原因,
及理由——
均无从探究。
既为异象,必是超乎人知。凡人无从干预,亦无从理解。
总之,行百物语之目的,便是以人自身之力制造异象。
古人尝言,谈鬼见鬼。
以人自身之力制造异象。
召徕灾厄。
唤醒妖物。
即为行百物语之目的。
只不过。
这异象究竟为何、召徕的究竟是何种妖物,始终无人知晓。
有人云,将有鬼怪现身。
亦有人云,将有亡魂到来。
更有人云,将有灾厄降临,恐将夺人性命。
即便是与会者之亲友,亦难逃此诅咒波及。
但论及真相,始终无人能知。
人云,既是游戏,或许无人真正说到最后一则。亦有人云,即便说到最后一则,也多因心生恐惧而中途打住。更有人云,说完最后一则后,与会者悉数命丧黄泉。不过这些个说法,也仅止于言传臆测。
总之,真相从未有人知晓。
随时代物换星移,世人开始认为,此类言传纯属无稽。
百物语自此不复流行。
某日。
几位贤人智者群聚,聊得天南地北,聊着聊着,渐渐触及了鬼怪话题。言谈议论间,忽有一人提议,何不探探昔日曾流行一时的百物语传说是否属实。
借此瞧瞧是否真能制造异象,若真有,又是什么样的异象。
这倒是个试胆良机,众人便相约择日再聚,依传说法式行百物语。
这法式并不困难。
众人于一月色昏暗之黑夜齐聚一堂。
于一盏青纸灯笼内插入百支灯蕊,点燃幽幽灯火。
待灯火将房内染成一片阴蓝,在座者便开始轮流叙述奇闻怪谈。
有的奇妙,有的可怖。
一则话毕。
便拔除一支灯蕊。
一则话毕。
复拔除一支灯蕊。
房内本就青光笼罩,随灯蕊减少,益显昏暗。
众人打从心底对此传说嗤之以鼻,无一信此游戏将起异象。不论说了几则,也绝无可能发生任何怪事。世间本无鬼神,更甭论光是谈鬼论妖,便可能引发异象——众人虽明白这道理,但人人心中仍是疑虑尚存。
怪谈若非虚构,便是远古往事。即便真曾发生,或乃叙述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均仅为此人之经历。听来或许骇人,但毕竟事不关己。一切端看叙述者如何描述。话术即诈术,哪管再可怖,虚构故事毕竟非真。
不过。
倘若真起异象,可就不再是事不关己。故此,每个与会者不仅心怀几分疑虑,同时亦心怀几分畏惧。
最后。
黑夜将尽,房内变得更形昏暗,幽幽明月,仅存一丝光明。
最后一人终于话完第一百则故事。
刹时。
突有一阵轻风吹起。
还没来得及拔除,最后一支灯蕊便教这阵轻风给吹熄。
如此而已。众人静候片刻,依然不见任何异象。与会者先是一阵泄气,接着痛骂声此起彼落,纷纷抱怨此说果真是荒诞迷信、信此说者真是愚蠢至极、如此期待竟扑了个空、或为心怀疑虑感到汗颜——
不过。
房内本是密不透风,这阵风究竟自何处吹来?最后一支灯蕊,为何碰巧于说完百则怪谈时熄灭——?
众人认为不过是轻风一阵,既不可怖,亦不扰人,哪算得上什么异象。起这阵风,纯粹出于偶然。
无人察觉其中实有蹊跷。
这阵风,乃是风神所吹。
自此,神鬼悉数离去。
从此不复降临人世。故此,如今不论叙述多少怪谈——
均无从召徕任何鬼神。
【贰】
延享初年,厩桥之御城内有青年武士轮值守夜。一夜天降大雨,诸士群聚一处,聊起怪谈。内有一名曰中原忠太夫者,为人胆大果敢,与在座先辈论及世上究竟有无鬼神,久久不得结论,便提议不如趁今夜阴雨,以所谓百物语测度是否将有妖怪现身。闻此提议,年轻气盛之诸士纷纷同意。众人便以青纸覆灯口,置于五房外之大书院内,旁立一镜。灯内依传说规矩插有灯蕊百支,话毕一则,拔除灯蕊一支,先取镜观己颜,便可退下。因不可点灯,其间五房一片漆黑。众人便依此法进退——
且慢,剑之进打岔道:
「与次郎,这是份什么样的文献?」
「什么样的?此言何意?」
文献不也是林林总总?这位巡查捻着添了几分威严的胡子说道:
「可知这份究竟是虚构的故事,还是随笔什么的?」
不就是怪谈?与次郎回答。
这下再怎么追究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管他是谁叙述的、谁听了记下的、何时于什么样的情况下写成的——只要冠上一个怪字,这记述也就不值采信了。
与次郎心想,哪管是正史还是野史,加上个怪字,必定是出于某种理由。姑且不论这是个什么样的理由,或许是事情本身怪异——不怪异怎么成?也或许是为顾及作者或读者的体面什么的,才刻意冠上了这么个字眼儿。要不哪管是巨木迸裂还是坟冢鸣动,其实均可视其不足为奇。为了不教人遗忘此事而冠上个怪字,在任何情况下想必都有个大义名分。但营造这大义名分的背景,是会随着时代改变的。
因此,一桩怪事儿为何被描述成怪谈,常教人难解。
如此一来,事情就真的显得怪了。
故此,此类记述悉数被归类为怪谈。
教揔兵卫一笑置之、教正马嗤之以鼻、教剑之进烦恼不已的——怪谈。
「虽说是怪谈……」
这下,剑之进果然又蹙起了眉头,鼓起了鼻翼。
怪谈就是怪谈,与次郎正言厉色地说道:
「这记述是否值得采信、正确无误——也就无须过问了。怪谈就是怪谈,是某人所杜撰的怪异、离奇故事,总之,不过是供人消遣的闲书。论详情我虽不清楚,但从《怪谈老杖》这书名看来,这应是册如假包换的怪谈,一册搜集诸国奇闻异事的书卷。」
「这老杖——是什么意思?」
「第一卷的第一则故事叫做杖灵,序文提及书名就是依这则故事起的。根据序文,这册书卷是自丰后一名曰逍遥轩太郎者,其生前撰写的文章中,挑出奇闻异事的记述编纂而成的。此类记述之真伪,当然是无从查证。据传,本书作者为一名曰平秩东作的戏作者,乃太田南亩之友,于其殁后由南亩所出版。这平秩既非大名,亦非僧侣,生前是个从事烟草生意的百姓。」
瞧你说得滔滔不绝的,揔兵卫说道:
「和往常的你根本是判若两人呀。」
「没这回事儿,不过是事先将你们可能要询问的事儿说个明白罢了。要不碰上你们这几个一听到鬼神就斥之为迷信的大师父,和坚称怪力乱神不符合科学道理的洋学究,哪招架得住?更何况咱们这位巡查大人,近日连作者的出身都要斤斤计较。」
见与次郎望向自己,剑之进一脸仿佛吞下生蛋的古怪神情说道:
「本、本官同你们聊这些个事儿——绝非出于好奇,乃是为了打压犯罪、以求社稷祥和。故此……」
好了好了,正马打断他这番辩解说道:
「谁想听这种事后诸葛?矢作,咱们不是打你当上巡查前,就常这么聚在一块儿谈这些个事儿吗?借着和咱们私下闲聊,教你碰巧解决了几桩案子,戏语成真竟也换来功成名就。看来是尝过几回甜头,这下又打算再如法炮制一番?」
只懂得守株待兔,是成不了事儿的,一身洋装的假洋鬼子视线中带着冷冷的揶揄,语带不屑地说道。这番话倒是抓到了剑之进的痛处,让他是敢怒却不敢言。
揔兵卫原本只是被这巡查大人的一脸尴尬逗得开心不已,这下也开口说道:
「或许树下是没兔子,但可有幽灵哪。瞧你连点武艺也耍不来,却能立下几回大功。别忘了瓦版给你的赞誉,该分一半给咱们才是。总之……」
揔兵卫将一张山贼似的脸孔凑向剑之进说道:
「这回你不是来办案的,不过是纯粹找咱们聊聊怪谈罢了。与次郎,是不是?」
没错。
这回大伙儿聊的是怪谈,而且是百物语。
剑之进向与次郎等人提出的新难题,是百物语正确的进行法式。我还没把话说完哩,这当官差的一脸困窘地抗议道:
「上回我之所以如此在意史料出处,乃是出于对当事人身分的考量。」
托你的福,我还被当成个局外人哩,正马说道。
「这我不是同你道过歉了?其实也并非打算将你排除在外,不过是为了顾及当事人的观感,也担心若有什么闪失,恐有连累你父亲之虞。毕竟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总不宜让任何一方感到不快。」
「即便有什么闪失,也不会有任何连累。家父早已退隐,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就别再絮叨了,剑之进哭丧着脸说道。
「因此,即便这回的事件也与华族有关,还不是把你也邀来了?你就行行好饶了我罢。你瞧,方才与次郎朗诵这则史料时,我可是一个碴也没找过。毕竟与次郎都为我张罗了,也不好辜负他这番好意。」
这还是得看平时罢,揔兵卫说道:
「每回与次郎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史料,不总是教你们几个给挑剔得体无完肤?这口气与次郎哪咽得下?」
与次郎,你说是不是?这莽汉高声说道。
闻言,与次郎并没同意,神情反而显得有点儿胆怯。
揔兵卫这番话听似褒奖,实则揶揄。剑之进的确是爱抱怨,但较之这老爱挑与次郎毛病的使剑莽汉,还算是温和的。
每说个什么,这家伙总要驳斥一番。较之另外两人,不擅争辩的与次郎或许较不起眼,但受的揶揄可不比其他人少。
「再说,剑之进,这怪谈什么的,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东西么?听你总是满口百物语、百物语的,现在这不就是这东西?」
正马,你说是不是?揔兵卫转个头继续说道:
「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你们俩似乎常提到这百物语不是?什么诸国、近世、还有什么太平、评判的。这些可都是书名?」
没错,剑之进回答道:
「这些全是书名。除了《百物语评判》稍稍特殊点儿,其他几本的内容可谓大同小异。由此看来,百物语一类的著作,在往昔似乎曾流行过一段时期。」
听到剑之进这番话,正马讶异地摩挲着下巴说道:
「既然这些东西你全都读过,如今为何还须打听?真是教人不解呀。」
有理有理,揔兵卫颔首附和道。
「看来你们是不知道,这些个冠有百物语三字的著作,是依百物语的体裁编纂成的,不过是搜集一百则故事凑成的书卷罢了。」
「不全然是一百则。」
与次郎纠正道:
「凑足一百则的,仅有《诸国百物语》一部。其他书卷均不满百则。这个「百」字——」
不过是形容为数众多罢了?正马说道:
「这下我明白了。此百非一百、两百的百,而是酒乃百药之长的百,古谚中常以百形容为数众多。由此看来,只要是集多则怪谈编纂而成的书卷,悉数称为百物语。」
「不仅限于怪谈。」
与次郎认为正马这番话大抵算是正确,但剑之进似乎总要挑挑这假洋鬼子的语病。
「亦不乏名为百物语,但内容与怪谈无关之著作。例如艳笑谭、或福德谭便属于此类。」
「是有这类例子——」
与次郎罕见地插话道:
「但我倒认为这些例子,均是以怪谈为起源的。先是有百物语这类陈述怪谈的聚会,接着有了模仿其形式的书卷,集复数怪谈编纂而成的百物语书卷蔚为流行后,方才有人为揶揄此现象,而取百物语书卷之体裁著书。」
或许真是如此,剑之进说道,但语气似乎带点儿不服气。
「这回剑之进想弄清楚的,就是这源头——即百物语怪谈会的正式法式。为此,哪管读再多百物语书卷,想必也是毫无助益。故此……」
也不过是个试胆游戏罢,揔兵卫说道:
「哪还有什么法式?」
「想必应有才是。」
不知何故,正马这下竟不同意揔兵卫的看法。
「不分古今东西,这类东西想必都得依某种正式的法子执行。若没订个规矩,让大家恣意发挥,只怕该有趣的东西也将变得无趣,该可怖的东西也将变得不可怖了。不过这道理,像你这等莽汉,或许无法理解就是了。」
的确是无法理解,揔兵卫面带不悦地回道。
「这我当然能体谅。不过矢作、笹村,你们俩老是有爱谈仅有自己懂的事儿的坏习惯,别总是将我们俩拒之千里好不好?这下的意思可是,百物语书卷是模仿百物语写成的,故并非关于百物语本身的记述?」
不,也有些百物语书卷是以百物语相关的怪谈编纂而成的。剑之进说道,但还没把话给说完,就教与次郎伸手制止了。再这么解释下去,只怕情况要变得更为复杂。
「剑之进,别自己把话题给扯远了。正马所言的确不假,即便仅是套用百物语的形式,书卷所载的毕竟还是怪谈不是?」
「与次郎,这可是代表书中一切均为杜撰?」
「要说杜撰——其实大都宣称此事属实,只不过这已是惯用常套,也难以判明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总之,其中既有取自佛典汉籍者、亦有辗转听来的故事,但却个个均宣称所载属实。」
「亦即,完全不足采信?」
「既然每则陈述均不乏人指摘,代表是否属实的确堪疑。总之,此类故事多为吓人而撰,即使非空穴来风,亦已略经变更粉饰,甚至掺入些许警世劝善之说。」
如此说来,方才朗诵的那则,应该也是如此?正马漫不经心地问道:
「即便标题上没有百物语三字,方才那——老爷杖什么的,毕竟也是则怪谈呀。」
是老杖,剑之进纠正道。
「标题叫什么都成,笹村想说的是,这毕竟也是则怪谈。既然是杜撰的故事,可就没什么价值了。」
「怎会没价值?」
与次郎反驳道。
「难道有么?」
「不论其中所述是什么样的情节,但文中记载的法式应是不变的。稍早剑之进亦曾提及,载有与百物语怪谈会相关之百物语书卷为数众多,只是内容多半大同小异。我所介绍的,不过是记载最为详细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