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场难忘的奇遇罢。
不过,这不仅是场奇遇。
公房卿踏入这片荒地四处观望。理所当然,当时的场所与情景,在记忆中已不复鲜明。但无论如何,还是该仔细确认一番。
或许,这不过是误判罢?
与次郎心想。毕竟看来相似的地方多不胜数,除非有什么特征,否则生在哪儿的草木,看来都是一个样儿。
公房卿于这片黄昏下的湿地上徘徊。
接下来。
映入眼帘的东西,看得他刹时浑身僵硬。不仅一步也走不得,仿佛是教鬼给压住了似的,连呼吸也给符停了。
在渐趋昏暗的荒地另一头,竟有一片蓝光。
看来既非火焰,也不是某种反射。只见这火光有如戏里的樟脑火般,发出蓝白色的火光。
和当时一个样儿。
出于直觉,公房卿如此心想。
指的当然是儿时见到的女人、以及鹭鸟所发的光。
从这片光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发着蓝白色的光芒。
另一个则是从头到脚一片漆黑。
漆黑的人影静悄悄地走向动弹不得的公房卿,低头深深鞠了个躬,接着便报上了名来。
——在下乃熊野权现之仆佣,名曰八咫鸦。
此时,湿地已为浓浓黑夜所笼罩。
而这八咫鸦,更是漆黑得有如浑身涂上了墨。
八咫鸦又说道:
——这位即是远自太古便定居此处之青鹭。
——吾乃奉侍诹访大神之南方鹭。
发着光的,是个女人身影。
而且,正是当年那女人。
自此时起,公房卿对自己的记忆便无半点儿存疑。
公房卿亦向剑之进表示,即使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此女当时的面容,对他来说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当时四下已是一片黑暗,名为八咫鸦的男子虽是一片漆黑,此女却绽放着蓝白光芒。
容貌也被映照得一清二楚。
至于被问及此女生得是什么模样,公房卿仅表示不知该如何以言语形容,但就是能清晰忆起。
——与大人阔别多年。
八咫鸦说道:
——今见公房大人长成如此健壮
——在下甚感欣慰。
——只不过……
大人实不宜前来此地,八咫鸦向公房卿说道:
——此处有其他神明驻居。
——大人既已于安居他界。
——便万万不该踏足此地。
铃。
话毕,八咫鸦便摇了一声铃。
听见铃响,原本加诸于自己身躯的束缚顿时解开,公房卿便不省人事地朝地上一倒。唯于晕厥前的一瞬间——
公房卿再次看见了那羽朝夜空飞去的发光青鹭。
只见其于辽阔的夜空中渐行渐远。
清醒时,公房卿发现自己竟然倒卧于杖突山麓一名为舟渡石之巨岩旁。
遭逢此事后,公房卿便终止旅程,打道回府。
听完剑之进这番陈述,老人先是沉默了半晌。
端坐老人身旁的小夜,也同样是闭口不语。
「敢问此事——」
究竟该如何解释?剑之进诚惶诚恐地询问道。
老人闭着双眼,抬起头来说道:
「此人以八咫鸦自称?」
「是的——请问其中可有什么玄机?」
不不,老人虽如此回答,但嗓音中却透露出些许动摇。
「这是何时的事儿?」
「噢,距今已有二十数年,算来应是安政年间的事儿了。在下虽不甚明暸,但当时公房卿的岁数似乎已有二十二、三。若是三、四岁的娃儿,或许还可能是看走了眼儿,到这岁数,想必应不至于误判才是。」
「的确不至于误判。」
「果真是如此?但……」
这八咫鸦的确存在,老人说道。
「的确存在——敢问老隐士此言何意?」
剑之进探出身子问道。就在此时。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与次郎又听见一阵咒骂,最后才听出那熟悉的嘶哑嗓音。咒骂中起初只夹杂着几声咆哮,最后却变成了粗话连篇的怒骂。
「这不是揔兵卫的嗓音么?」
错不了,此时传来的,正是那莽汉的怒骂声。剑之进说完正欲起身,但还没来得及站稳,这下又听见了正马的哀号声。
正马这下的嗓音,听来还颇为凄惨。
「不、不好了,矢作、笹村,你们俩若是在屋内,赶紧出来罢。」
请两位在此静候——话毕,剑之进便弯低身子拉开了纸门,火速冲出门外。与次郎则是朝老人与小夜各望了一眼,紧接着便追了上去。
只见一身洋装的正马倒坐玄关前。
「喂,你在这儿做什么?出了什么事儿?」
「哪、哪还有什么事儿?我上笹村租屋处,发现里头没人,心想可能是到这儿来了,便雇了人力车赶来,却看到你正朝这儿走。当时便打算跟在后头,看看你在打什么主意。想不到你竟如此狡猾,打、打算瞒着我抢先一步。」
「我问的可不是这件事儿!」
剑之进一把掴起正马的衣襟说道。
「稍、稍安勿躁,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也在跟踪你们俩哩。发现了这几个家伙,我紧张得赶紧折回去,把涩谷这家伙给找来。」
「有人跟踪我们俩?」
剑之进松开了手,正马随即摔到在地。
「喂,别随便把我朝地上扔好么?没错,有人在跟踪你这毫无警觉的一等巡查。待我载着涩谷赶回来时,已不见你的踪影,便到这儿来瞧瞧。原本以为小夜小姐或许在家,未料朝矮树丛内一探……」
便望见这两个家伙躲在圜内窃听你们在屋内的议论。这时,突然有个如雷的大嗓门把话给接了下去。
只见身缠襷衣(注:着日式服装时,为挂起长袖而斜系两肩,于背后交叉的布带)、头系头巾、一脸宛若山贼的凶相的揔兵卫,正扭着两名看似文弱书生的男子的脖子,大剌剌地站在巷子里头。
这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场面。
「瞧这两个傻子,竟然有胆袭击我揔兵卫,等下辈子再说罢。」
此话一点儿也不假。只要稍稍认识揔兵卫的,想必都要作如是想。常人若不是疯了,理应无胆攻击他这怪物。看来,两人还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呀。
话毕,这莽汉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景象还真像是报上或锦绘中的插图呀,与次郎心想。就逮的两名男子不住哀号。其中一个额头上肿了个斗大的包,另一个则是鼻血淌个不止,看来两个都被狠狠痛揍了一顿。
那身穿洋装的家伙怎么了?正马揉着腰问道。
「噢?那家伙一看到我这张脸,就一溜烟地像只兔子般遁逃了。你难道没盯着他?」
「谁想盯着那野蛮的家伙?」
「哼,瞧你孬得像什么似的。难道坐视恶汉逃逸,是西洋文化之常情?未免也太没用了罢。倒是这两个家伙,不仅无勇无谋,想不到还如此不经打。」
正马还没来得及反骏,眉毛吊得丈高的剑之进便朝揔兵卫走去,掴起其中一个书生的下巴。教他给挑上的,是淌着鼻血的那个。
「混帐东西,胆敢跟踪我,目的何在?」
这书生一看到剑之进的神情,脸色旋即转为一片惨白。
虽然自与次郎的位置无法瞧见,但不难推测这平日一脸安详的巡查大人,此时的神情想必是十分吓人。
书生未回答只字片语,仅任凭鼻血一路朝下巴淌。
「混帐东西,我可是个一等巡查,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看来你还真是个大胆狂徒呀。且慢,跟踪官差原本就是大不敬,更何况潜入他人庭园、窥探屋中景况,更是法理难容。看来,该当场将你绳之以法,方为上策。」
话毕,剑之进便放开此男的下巴,掏出了捕绳。
揔兵卫也于此时松手。谁知那额头上肿了个包的男人竟然逮住这空隙,朝揔兵卫身躯使劲一撞,淌鼻血的则是一把将剑之进给撞开,没命地狂奔起来。
「给我站住!」
剑之进正欲追上去,却让揔兵卫一把拉住。
「且慢,且慢。」
「放、放手!难道要坐视他们俩逃逸?」
放走他们俩有什么关系?揔兵卫说道:
「什、什么?就这么放走他们俩?揔兵卫,你难道是疯了?」
稍安勿躁,揔兵卫说道。这下两人的反应竟与平日完全相反,剑之进一脸迷惑地问道:
「揔兵卫,这情况教人哪能不激动?不是连你自己都遭他们俩给打了?」
「虽是他们俩先动的手,但动粗的可是我。剑之进,这等小喽啰,逮回去也没什么用处。既然是我动的粗,这两人对我的攻击便不能算数。此外,即便他们俩真曾跟踪过你,也没任何证据可兹证明。倘若真要治罪,也只能就两人潜入庭园窥探一项,这哪会是什么大罪?又不是偷窥年轻姑娘入浴,在屋内的可是个又枯又瘦的老爷子呀。」
小夜小姐不也在屋内?正马说道。
「但可没在入浴或如厕时遭这两人偷窥罢?再者,他们俩不过是小喽啰,反正也不可能知悉多少内情。再怎么逼供,也套不出什么话儿来。」
「话、话虽如此,但揔兵卫……」
话虽如此……剑之进转头望向与次郎,欲言又止地再度嘀咕道。
「总之,此事不值得在意。这些家伙的身分,我大抵猜得出。」
话毕,这莽汉解下了头巾。
「喂,你若是信口开河,小心我斩了你。」
「我哪是信口开河了?若我记得没错,那两人应是孝悌塾的塾生。」
「孝悌塾?可就是你日前提及的……」
那孝悌塾?正马一脸惊讶地问道。
「没错,正是那家塾。」
「涩谷,你怎认得出?」
「当然认得出。我曾见过教我给逮着的那两个家伙,逃跑了的那张脸孔也记得清清楚楚。若有需要,随时都能将他们给逮回来。」
孝悌塾?剑之进高声惊呼:
「这——不正是公房卿之公子所开设的私塾么?」
名曰孝悌塾者,仅此一处,揔兵卫说道:
「的确为由良卿之子所开设的私塾。这些家伙曾来我道场劝诱门生,长相我当然是记得清清楚楚。道场如今门可罗雀,就是教这些家伙给害的。」
看来揔兵卫的门生果然是教这家私塾给抢了去。
「不过,这孝悌塾的塾生为何要跟踪剑之进,并潜入九十九庵窥探?」
「这还用说?想必是为了瞧瞧你这与塾主之父亲大人有关的妖怪巡查大人,究竟在探查些什么罢。」
话毕,揔兵卫一派豪迈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陆】

三日后的夜里,与次郎再度造访九十九庵。
除了有事得向老隐士报告,同时也亟欲厘清某些质疑。教那莽汉大闹一场后,公房卿一案已被搅和得含糊不清了。
与次郎在玄关打声招呼,小夜随即现身,表示老人家正在等候其到来。
一如往常,老人正蜷缩着身子窝在小屋内。为两人奉上茶后,小夜便恭恭敬敬地坐到了老人身旁。
与次郎略显不知所措。
一时想不到该从何把话说起,最后才鼓起勇气打开话匣子。但还没来得及脱口,老人便抢先一步询问情况如何了。
「情况如何?敢问老隐士是指……?」
「当然是指上回那几位暴徒一事。」
「噢,原来是指那件事儿。咱们那使剑的所言不假,那几人果然是孝悌塾之塾生。」
「果然如揔兵卫先生所言?」
「是的。这回果真教他给说中了。逃逸者乃一名曰山形之士族,与塾长由良公笃氏原为同门,两人原本一同师事于某位儒者门下,算是公笃氏之学弟。如今成为公笃氏之弟子,于塾内担任番头。」
总之,那几个人即为公房卿之子的门下弟子?那么?此举之动机究竟为何?一白翁问道。
「这揔兵卫也质问清楚了。」
「质问?难不成揔兵卫先生是……?」
「是的。老隐士想必要认为,由于门生为私塾所夺,揔兵卫心怀积怨,故对其施以一番拷问——实则不然。噢,或许这使剑的天生一脸凶相,只要是与人面对面质问,看来大都像是逼问。据说当时揔兵卫仅向塾生们表示,自己将同东京警视局本署关说,保证绝不问其罪,借此要求塾生们供出真相。」
这简直是昔日地回(注:今意指往来于城乡之间销售货品维生的商人。江户时代特指被剥夺户籍的无宿人,多以四处兜售香具或经营博奕营生。因其浪迹天涯的性质,常为负责维持治安之奉行所等机关吸收为线民或杂役。亦作地迴)擅长采取的手段,与次郎心想。
揔兵卫虽认为自己一味示好,但看在塾生眼里,这质问法恐怕是更为凶险罢。
「塾生此举,乃出于对其师由良之忠诚。其实,公笃氏之祖父,即公房卿之父胤房卿,于临终时曾有一番遗言。」
「遗言?」
噢,其实,也不全然是遗言,与次郎更正道:
「胤房卿自维新前便卧病在床,后于明治二年辞世。临终时期,几乎都处于梦呓状态。故此,其言或许算不上是遗言——」
吾人终获至宝——
亦获至福——
吾之至宝,汝等务必珍视之,临终前,公家不断重复说着这番话。
「胤房卿当时已是意识朦胧,就连看见家人长相也认不出,往事今事均混杂一气,故无人认真看待此言。但当时年方十六之公笃氏却记得清清楚楚,并长年对此耿耿于怀。」
「对此耿耿于怀?」
「是的。儒家对父兄之言,较常人更为尊崇。据说由良家对此之要求,也较武家更为严格。胤房卿虽已退隐,但毕竟是家长公房卿之父,公笃氏也是自幼便对自己身为长子,终将继承家嗣深有自觉,故即便是祖父临终前一番呓语,也丝毫不敢轻忽——」
至宝。
公笃氏曾向其父询问此事,但公房卿亦表不知情。公笃氏判断祖父应是未曾向父亲提及此事,便就此展开调查。
但到头来,什么也没查着。
此事竟未有任何记录留存。
不过……
「胤房卿辞世后,公房卿便以此为契机,从此不再过问政事,并与众弟平均分配本就不多的遗产,待家产打理妥当,便自京都迁入府内。当然,日子是较从前清苦。但公房卿似乎生性清心寡欲,丝毫不以俭朴度日为苦。或许正因其为人如此,众弟均不吝经援供养。毕竟遗产虽少,公房卿仍有平均配分之恩。一家兄弟于维新前平分家产,改朝换代后纷纷自行创业,个个也是事业有成——」
「公房卿可有自行创业?」
「噢。华族本不谙商道,经商失败的例子可谓多不胜数。相传近畿一带的土地开垦事业损失至为惨重,便是一例。据传公房卿对此亦有听闻,故未起经商之念。对此,其子公笃氏亦深表赞同,只因其深信重德淡利、择名誉而弃实益,方为正道。但虽支持其父不涉商途,公笃氏仍对某事心怀不满。」
「敢问——是对何事不满?」
「其实,公笃氏曾遭人嘲讽。」
「是遭何人嘲讽?」
「即公房卿之么弟,官衔公胤,名曰山形。公胤氏创立一商社,据说获利甚丰。但此人平日言辞,似乎颇为刻薄。」
言辞颇为刻薄?老人问道。
「个人认为,其言应无恶意。毕竟从不吝于经援兄长,还曾于公房卿之五子三岁时将之纳为养子,看来兄弟间应无任何不睦。但不知何故,与公笃先生就是合不来。」
「是如何个嘲讽法?」
「噢,据说此人当时曾对公笃氏表示,到头来,本家之兄反而得靠分家后之弟资助生活。就在下听来,此言的确不无道理,言下之意,想必是暗喻正因如此,你更该勤奋干活,挣钱糊口。但公笃氏似乎不作此解。正是冲着这番话,方才开设了孝悌塾。」
「看来是不愿仅为糊口,亦不愿受欲望驱策而卑屈干活,故决意以学问立命?」
的确是如此,与次郎答道;
「可惜,此心愿实难顺遂。」
「敢问是何故?」
「开办私塾挣不了多少银两。愈是清高傲骨,愈是无利可图。揔兵卫的道场毫不清高,故只消聚集附近孩童一同挥几个棍儿,便可稍稍赚取横财。还能上警视局本署,毛遂自荐地指导剑术。若是不成,亦可找个路口挥刀卖艺,也算得上是个挣得了几个子儿的技艺。但教授儒学的孝悌塾,不过是个供人学习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圣人君子之道的场所。」
的确,儒学者多是两袖清风,老人说道。
「没错。开办私塾亦需资金。虽然生意兴隆,但却总得靠借贷方能周转。若不仰赖亲人资助,随时可能断炊。但既已开始营运,再加上广获好评,总不能就潦草结束。」
「得顾及体面?」
「想必是如此。」
还真是麻烦呀,小夜感叹道。
「故此,公笃先生便开始打起那财宝的主意。不过,但那名曰山形之番头表示,并非为一饱私欲独占侵吞,而是欲以这笔财富偿还亲人借贷,并免费招收门生。总之公笃先生打的,其实是这种如意算盘——」
「话虽如此,但可知那财宝藏于何处?」
小夜一脸诧异地问道:
「当然不知。不过,这下却……」
「可是忆起了公房卿那奇妙的回忆——?」
老人以至为悲伤的口吻说道,接着便转头望向小夜。
「正是如此。截至此时,公房卿均未曾向其子透露此事,长年将之藏于心中。儒学者常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或许是年事已高,抑或是卸下要职,导致其心智耗弱……」
「人若是上了年纪——」
一白翁抬起皱纹满布的脸,语带感叹地说道:
「昨日的数目就变多了。明日一到,今日也就成了昨日。后天一到,明日也会成为昨日。待大后天一到,今日、明日也就变得毫无分别。同理,人只要活个几十年,昔日的一切也就变得毫无分别。往昔的回忆与昨日的记忆,随时可能混为一谈。故此,较为鲜明、较为诱人的记忆,也较易使人忆起,浮沉于脑海中的,便悉数是此类回忆。也唯有在此类回忆中,方能找出自己曾存活于世的证据。」
这心境,与次郎似乎稍稍能理解。
虽能理解,但仍是无从体会。
想必是如此,与次郎以温和的口吻附和道。
「总之,某日公房卿于画报上读到去年的火球事件,上头载有咱们这位妖怪巡查大人,滔滔不绝地大谈自老隐士这儿听来的古今怪火奇闻,就连鸟火之说,也现学现卖地说了出来。阅后——公房卿难以按捺心中那潜藏已久的疑惑,便一度向其子提及此事。但公笃氏毕竟是个坚贞的儒学者,当然不可能相信此类怪事儿,仅回以三言两语搪塞过去。由于迟迟理不出个头绪,公房卿只得托人造访咱们这位上了报、对妖怪造诣深厚的一等巡查矢作剑之进商谈——」
当时与剑之进连络者,似乎便是山形。但山形并未亲自与剑之进面会,不过是受疏于世事的公房卿之托,安排面会之相关事宜罢了。
安排妥当后,山形突然感觉其中似有蹊跷。堂堂华族,竟私下与警视局本署之一等巡查面会,究竟是为了谈些什么?难不成就是那财宝之事?
「因此,便起了跟踪的念头?」
「是的。再加上事后,剑之进又多方调查由良家之历史,教此人更是起疑——」
不仅是由良家的历史,剑之进就连前代家主胤房卿之经历、与公房卿之身世都给查了,岂可能不教人起疑?更遑论剑之进还曾多方询问此事与信州有何关连。
「毕竟表面上,信浓与由良家毫无关系。此番调查,当然启人疑窦,故此,山形便决定跟踪剑之进。眼见咱们这位矢作巡查大人对有人尾随浑然不察,分明一无所获,却还匆匆忙忙赶赴此处,想必是查获了什么线索,因此便耳贴纸门,屏气凝神地逐句窃听吾等言谈,但由于过于专注,便为火眼金睛的正马所察,又为咱们那粗野剑客所捕。」
此举颇为无礼,话没说完,与次郎又连忙更正道:
「噢,虽然无礼,但个中并无恶意,动机纯然是为助其师公笃氏摆脱困境。至于这是仁是忠,小弟才疏学浅,就无从分辨了。」
原来如此,老人颔首问道:
「那么,公笃先生是否已知悉此事?」
「是的。山形表示,已告知其师财宝藏于何处。自信州上田溯千曲川岸而下,至松原一带,自一巨石山巅入一山——应为寥科山或天狗岳,财宝即藏于山中某一湿地。」
「噢。不过,山形先生是否曾告知其师,是自何处打听来的?」
「似乎是谎称无意间自公房卿与剑之进之言谈中听来的。」
「儒者也会撒谎?」
「是的。重信义乃儒者之本分。倘若跟踪、窃听一事为师所察,重者恐有遭破门之虞。更遑论其所质疑之对象,竟是师兄兼恩师公笃氏之父。山形怀疑公笃氏之父或许知悉藏宝处之线索,不过是佯装毫不知情。」
「此人是认为,公房卿就连对其子都刻意隐瞒?」
「欲欺敌,必先欺己——山形似乎认为公房卿打的是这等主意。之所以将家产平均配分予其弟,并非出于清心寡欲,不过是为安抚亲人之伪装,并私下盘算日后再起出财宝独占之。为此,必得佯装对财宝毫不知情,当然也不可为其子所知悉。」
「原来如此。但听闻此事,公笃氏有何反应?该不会是褒奖山形做得好罢?」
「听闻此事后,公笃氏大为震怒。」
「大为震怒?」
「是的,不过这番举措可谓出于一片好意,想必公笃氏应不至于严厉申斥。但山形先生仍甚感惶恐。故此,不住哭求揔兵卫切勿将实情告知其师。对山形先生而言,遭破门似乎较遭官差逮捕更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