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天都有一到两个小时的休闲时间,你可以睡觉、运动或再读一遍同样的书,也可以收听「自由地球」广播,或者听我们带来、已经一听再听又听的音乐。我不晓得听过多少遍澳洲乐团「Redgum」唱的「上帝帮帮我,我才十九岁」。这首歌是我老爸的最爱,让我想起他在越南打仗的日子。我在太空中不断祈祷,盼望他以前在部队的训练能救活他和我老妈。自从政府迁居塔斯马尼亚岛之后,我就没他的消息了,家乡也没有音讯。我想要相信他们一切都好,但是没值勤的时候,我们看着地球上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很难感觉到任何希望。
据说冷战时期,美国间谍卫星可以读到苏联人民手上的真理报。我不晓得是真的假的,我不知道那个时代硬体科技的水准。但我可以告诉你,现代的卫星科技侧录到的讯号连肌肉撕裂和骨头折断都看得清楚,可以看到受害者哭喊求饶的嘴唇,看到他们咽气时眼睛的颜色。你可以看到在某个时间点,殷红的血转变为棕色,或棕色血渍在灰色的伦敦是什么样子,在鳕鱼角的白沙上是什么样子。
我们没有办法控制要收看哪个间谍卫星画面,卫星的目标是美国军方决定的。但我们看到好多地方的战事:重庆、杨克斯市;看到有一连印度步兵想救出困在德里安贝卡体育场的平民,结果他们自己也受困,撤退到甘地公园,指挥官下令排出一个正方的方阵队形,这是殖民时期英军所用的队形。果然奏效了,至少是奏效了一段很短的时间。卫星监视最令人难过的就是,你看得到却听不到。我们不知道印军已经弹尽援绝,只知道僵尸朝他们接近。我们看到一架直升机在上空盘旋,又看到指挥官在跟他的部属争执,我们不知道那个指挥官就是拉吉辛将军,甚至不知道拉吉辛将军是谁。战后很多评论家很毒,说拉吉辛在战事危急的时候逃跑了。其实不是这样,我们全看到了。他要决死一战,但他手下有个人真的用步枪托朝他脸上敲下去,打到他不省人事,然后把他拖上待命的直升机。好可怕,我们看着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
我们有自己的观察设备,例如民间的研究卫星或太空站上的设备,它们的解析度还不到军事卫星的一半,但那样的清晰度也够骇人了。我们首次看到排山倒海的僵尸漫步在中亚大及美国的大平原上,一波波相连着绵延数哩,规模如此盛大,就像从前美国水牛在草原上狂奔的日子。
我们看见日本的撤迁,规模实在让人惊叹!几百艘船舰,数千只舟艇,数不清有多少直升机来回穿梭于屋顶与舰队之间,数不清有多少架喷射客机往北飞完最后一趟航程,抵达堪察加半岛。
我们首先发现「尸穴」。「尸穴」就是僵尸挖的洞穴,想要把潜藏地底下的穴居小动物挖出来吃掉。一开始我们以为那只是个案,后来才注意到全世界都有尸穴,有时在相邻的地上就有好几个开口。在英国南方的田野(我猜那里一定有高密度的兔群)地面上布满了洞,深浅大小各异,洞口边缘有很多大块、深色的污渍,虽然无法拉近镜头,但我们很确定那就是血。对我而言,那是最惊悚的例子,展现了僵尸的生理驱动,它们完全没有思想意识,纯粹是生物本能。有次在那米比沙漠,我看到僵尸跟在某个东西后面,也许是一只金鼹鼠,那只鼹鼠在沙丘的斜坡上挖个深洞钻进去,僵尸跟着要追捕它的时候,沙子漏下来填满了鼠穴。僵尸不肯停,完全不理会,继续不停的挖。我一连五天就这样看着僵尸徒手掘鼠的模糊影像,不停的挖啊挖,接着突然某天早晨,它停手了,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定是闻不到鼹鼠的味道,这小家伙真幸运。
从那些影像强化的光学设备所捕捉到的任何画面,都不比肉眼直接感受到的冲击。从我们的视景窗看着地球上脆弱的生物圈遭受巨大的生态浩劫,你就会明白为何现代的环保运动会随美国的太空计划一起展开。有太多的火苗,我指的不光是建筑物或森林或是失控燃烧的钻油平台——蠢蛋沙乌地阿拉伯人就自己先这么干了,⑧还有营火,至少有十亿个小小的橘色亮点,遍布在原本由电灯照亮的地球。每一天、每一晚,整个星球看起来就像在燃烧,我们甚至算不出来灰烬的排放量,据猜测差不多等于美国与前苏联的低强度核子战落尘。别忘了,伊朗和巴基斯坦之间真的发生了核子战争。我观察记录这一切,强光与火焰刺得我的眼睛有好几天直冒金星,核子秋天已然来临,天空中灰色的帷幕一天厚似一天。
这就好像看着一个外太空的星球,或是上一次大灭绝时的地球。最后传统的光学仪器在灰幕的遮盖下完全失效,唯一还有作用的是热能或雷达感应器,地球的自然风貌全消失在一幅由原色构成的画面上。我们透过Terra卫星上搭载的感测仪,也就是那个叫做「先进星载热发散与辐射仪」(ASTER)的仪器,看到三峡大坝溃堤了。
大约十兆吨的水,夹带着碎片、淤泥、岩石、树木、车子、屋舍以及房舍般大小的大坝混凝土块!一条活生生、褐色白色夹杂的巨龙,就这么奔流到东海。当我想到沿途的居民……僵尸就守在门外,居民把家里加强防御,结果却困在建物里,逃不过海啸般狂泻直下的大洪水。没人知道那天晚上死了多少人,直到今天,尸体还被陆续发现。
(他握紧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另一只手压下止痛剂的「自行给药」按钮。)
中国的领导阶层想找个说法……你有没有读过中国总理的演讲稿全文?我们盗接了他们「鑫诺二号」通信广播卫星播送的画面,直接观赏整场演讲,他说大坝溃堤是「无法预见的悲剧」。真的吗?真的无法预见?难道把大坝建在断层带上是无法预见的吗?历史证据显示,巨大贮水坝所增加的重量确实会造成地震,⑨而且三峡大坝完工前几个月就已经侦测到坝底的裂缝。这些都是无法预见的吗?
他竟敢说溃堤是「不可避免的意外」,混帐东西!他们的解放军人数多到可以在每个大城市打仗,却不愿意拨出几个交通警察来处理即将发生的大灾祸。他们把地震预报站的监测人力和紧急泄洪口管制所的驻在人员全撤了,结果造成难以想像的重大影响。后来还敢栘花接木,重新编故事,说他们已经尽一切所能来保护大坝,说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在大坝溃堤之前下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大坝。早在大灾难发生前一年多,我个人就一直持续观察三峡大坝,直到它崩溃,我看见为了大坝献出生命的解放军,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真的以为人民雪亮的眼睛会相信这些鬼话?他们真以为不会爆发全面性的反抗吗?
中国爆发革命后两个星期,我们接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自中国太空站「杨利伟号」的讯号。「杨利伟号」是轨道上唯一另一个载人的设备,但不能跟我们这样精巧的杰作相比,它急就章的成品,用神州火箭的太空舱搭配长征火箭的燃料槽,活像个巨大、老式的美国「太空实验室」。
我们先前已经想要联系「杨利伟号」好几个月了,连上面还有没有人都弄不清楚,只收到以典型港式英文预录的讯息,叫我们「保持距离」,以免遭到「致命性武力」的攻击。真是有够蠢了!我们原本可以一起合作,互通物资和技术,如果我们不谈政治,而像个他妈的人类一样互助合作,天晓得说不定会搞出个大成就。
我们后来认为他们的太空站上根本没人,所谓「致命性武力」的警告也是骗人的。没想到我们的火腿无线电⑩收到他们传来的讯号,让我们大感意外。那是个疲惫而恐惧的声音,是个活人,只不过几秒钟就断讯了。这正是我需要的,我立即登上「凡尔纳三号」,驶往「杨利伟号」太空站。
「杨利伟号」才刚映入眼帘,我就知道它的轨道已经严重偏栘。飞近之后,我找到了偏离轨道的原因:他们逃生舱的舱盖已经飞脱,但逃生舱仍然接合在气密闸门上,使得整个太空站在几秒钟内就完全泄压。为了小心起见,我要求接合许可,但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我直接登上去了。这座太空站显然大到可以供七到八个组员,但躺卧的空间与睡眠个人装备却只有两套。我找到「杨利伟号」上面的紧急物资:至少够五年的食物、水和制氧的「氧烛」。但我不明白的是,太空站里面没有科学的设备,也没有情报搜集的用具,仿佛中国政府只是把两个太空人送到太空来,没别的目的,就只为了要他们在这里蹲着。在里面闲晃十五分钟后,我发现了一批用来自毁的炸药。这个太空站有点儿像是巨大的轨道攻击载具,如果那些炸药被引爆的话,这座四百公吨太空站的碎片不但会破坏或摧毁其他绕行轨道的卫星,还会阻挡未来好几年间的卫星发射。这不是焦土,这是「焦空」政策:「我们得不到的话,别人也休想拥有。」
太空站里的系统都还完好,没有失火,没有结构性的破坏,我不了解为何逃生舱的舱盖会飞脱。接着我发现唯一的一具太空人的尸体,他穿着逃生用的压力服,面罩已经被子弹击碎了,但手仍紧紧握着逃生舱盖的开盖掣杆。我猜想,开枪的人可能已经被弹出去太空了。我的想像是,中国国内发生的革命,也传染到太空上了,我想像开启逃生舱盖的人就是那个对我们发送讯号、试图警告我们的人,他的同伴一定是拥护政府派的人,也许死忠派先生受命要引爆弃站炸药,而翟先生(死掉的那个太空人,他个人物品上显示出这个名字)想把他的同伴弹射出太空站,结果在过程中自己头上中了一枪。这是我编出来的想法,倒是个不错的故事。对于这件事,我就用这个故事来代表了。
你能够延长在太空中滞留的时间,就是因为使用了「杨利伟号」上面的补给品吗?
(他朝我竖起大拇指。)我们把「杨利伟号」拆光,当成耗材和备料,连一根小螺丝都不浪费。我们也想过要把两座太空站合而为一,但没有适当的工具和人力。我们也可以利用中国的逃生舱重返地球,它有隔热罩以及足够搭载三人的空间,真是很吸引人的点子。但中国太空站的轨道正在急遽倾斜,我们当下就必须决定是要逃回地球,还是重新运补国际太空站。我们的选择,你已经知道了。我们最后放弃了中国逃生舱。但我们先将我们的朋友翟先生的遗体放平,将他的身体绑在床上让他安息,并把他的个人物品带回国际太空站。「杨利伟号」进入地球的大气层烧毁之际,我们又说了些悼念翟先生的话。就我们所知,他比较可能是支持政府的死忠派,而不是革命叛军,但无论如何,由于他的行动才使我们得以在太空中存活下来,我们在轨道上又多待了三年。如果没有中国太空站的消耗品,根本不可能撑下来。
我仍然觉得,僵尸大战当中最大的讽刺就是,接替我们的太空人,竟然是搭乘一艘私人拥有的载具「宇航器三号」抵达的。在战前,「宇航器三号」是设计来进行轨道旅行,船上的驾驶戴着牛仔帽,露出灿烂又自信的美式笑容,问我们说(他努力装出德州腔):「有人叫外送吗?」(他大笑,然后身体缩了一下,又按下止痛药「自行给药」按键。)
常有人问我,我们是否后悔当时留在太空站上。我不能替我的同伴回答,他们两人临终前都说,如果可以重来,他们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我当然同意这种说法。返回地球后我必须长期物理治疗,重新认识我身上的骨头,并且回想当初上帝赐我一双腿是要干嘛……我并下后侮暴露在这么大量的宇宙射线下:我曾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进行舱外活动,也曾在缺乏适当遮护的国际太空站内长期生活。对这一切(他指指医院病房和连在他身上的各样仪器),我不后悔。我们做了选择,而我认为我们的选择带来了改变。对于身为矿工之子的我来说,算是不错的啦。
(访谈结束后第三天,泰瑞·纳克斯安然辞世。)
①太空站中用来重返大气层的「救生艇」。
②为了省水,国际太空站不再使用电解法来产生氧气。
③依照战前的设计规格,国际太空站回收水的最大产能,为用水量的百分之九十五。
④凡尔纳是法国科幻小说家,也是《环游世界八十日》作者。ATV全名为「自动化运输载具」(Automated Transfer Vehicle)。
⑤可抛弃式的自动化运输载具后来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就是利用它的火箭推进器,来维持太空站停留在正确的轨道上。
⑥Autonomous Space Transfer and Robotic Orbiter,自主太空运输与自动卫星。
⑦PSA,Personal Satellite Assistance,个人卫星助理。
⑧直到今天,没人知道为什么沙乌地阿拉伯的王室家族要下令点燃他们王国的油田。
⑨自从一九九五年非洲赖索托的克兹水坝(Katse Dam)完工以来,已经证实了它的贮水量导致多起地震干扰活动。
⑩国际太空站配备有民用的火腿无线电,起初的设计构想是让站上的科学家可以和地球上的小学生通话。
安库斯,大奇洛埃岛,智利
智利首都已经迁回圣地牙哥。大奇洛埃岛这个地方,虽然一度是难民基地,目前依旧是智利的经济和文化中心。恩涅斯托·欧昆住在岛上的乐凯半岛一幢海滩屋里,他的职务是商船船长,因此他一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海上。
历史书称这个事件为「火奴鲁鲁会议」,但事实上应该叫做「萨拉托加会议」,因为我们这些与会人在会议期间,只有看到航空母舰萨拉托加号。我们在萨拉托加号里面狭窄的小隔间以及又湿又闷的走道上整整待了十四天。这艘退役的航空母舰变成了搭载难民的平底驳船,又变成了漂浮在水上的联合国总部。
这次事件也许不该称为会议,说起来还比较像是对我们与会者的突袭。我们本来以为是要来交流对抗僵尸的战术与科技,每个人都迫不及待想看到英国发展出来的高速公路防御方法,也很想现场参观「空甲柔刚术」①的动作展示。议程中也包含发展国际贸易的全新交易方法。而我赴会的任务,是要协调国际社会,把我国残存的海军融入全球防卫舰队里面。从我抵达萨拉托加号起,我就不太清楚到底要期待什么,我也认为与会者当中无人能预测到后来发生的事。
会议的第一天,与会者集合起来进行议程简介。我又热又累,只希望上帝保佑我们可以直接开始会议,不要有冗长的演讲。接着美国大使站起来,从此整个世界的运转突然中止。
他说,人类该反击了,从我们建造的防御工事后面走出来吧!开始夺回被僵尸蹂躏的领土。一开始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单独的攻击行动:夺回更多无人岛,或者,也许啦,重新开启苏伊士或巴拿马运河区域。我的想法没维持多久,接下来美国大使清楚表示,他的意思不是一连串小型、战术上的攻击,美国打算投入长久的反攻行动,天天勇往直前,直到,如他所说,「每块血迹都被擦拭、涤清,而且若有必要的话,从地球表面给炸毁」。或许他以为随便学几招邱吉尔演讲术,就能引起人类的同仇敌忾,结果不但没有,而且房间里的人立刻争辩了起来。
有一边的人在问,真他妈见鬼,我们现在可以安全静待僵尸敌人渐渐腐败,干嘛枉送人命去打仗,平白多受一次痛苦?之前不是已经发生过了吗?最早的尸变案例不是正显示正在进一步出现腐败解体了吗?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不是它们,干嘛不让大自然为我们完成这一切?
另一边则反驳,并非所有的僵尸都在腐化。那些后来才被咬成僵尸,目前正当健壮期的僵尸就没有在腐坏。万一僵尸疫情卷土重来怎么办?有些僵尸冻在极区里,又该等多久它们才会腐坏?几十年吗?几世纪吗?来自寒冷国家的难民还有机会重返家园吗?
场面变得很难看,很多以前被称为「第一世界」的工业化国家,都是位在比较寒冷的地区。一位来自战前所谓「发展中」国家的代表以相当火爆的口气说,这就是工业化国家掠夺、压迫「南方受害国家」所招来的天谴,他说让「白人霸权」去烦恼他们自己的问题就好,而僵尸的出现可以让世界其他地区「不受帝国主义的干涉」而发展,说不定僵尸带给这世界的不仅是灾祸,它们或许还替未来的世界带来了正义。我的同胞们本来就没有特别喜爱北方的工业美国,而且在皮诺契极权政府的挑拨下,国人更将对美国的恨恶内化到了个人的层次。但是有时候个人情绪还是得受到客观事实的节制,当僵尸大战爆发前,全球经济最活跃的地区是中国跟印度时,哪里还有「白人霸权」可言?当战争爆发后,全球最活跃的经济现象发生在古巴,此时亦无「白人霸权」的可能性。当这么多的人在喜马拉雅山区或者在我们智利的安地斯山脉辛苦生活着,你怎么还能把那些寒带地区国家的问题,笼统称之为「北方问题」?不,讲这种话的人,还有那些赞同这种话的人,他们所谈的不是未来世界的正义,他们只想为历史复仇。
(叹气。)毕竟我们人类还在受苦,我们不能自怨自艾,也不能老是惦记着历史的仇恨。
当我听到另一个美国人的声音传出时,我正站在俄国代表身旁,想劝服她别老是站在椅子上。这次是美国总统在讲话,他没提高嗓门,也没试图要大家安静听他的,他只是以沉稳、坚定的口吻,将他的论点平铺直叙。我想,世上大概没有其他领袖能有这种能耐。他甚至感谢各国与会代表们的一宝贵意见一,而且承认纯从军事的观点来看,目前没有理由去冒险。我们已经把僵尸逼进僵局,而且未来的世代一定能收复尸地,让世界重新恢复生机。是的,我们的防御策略已经拯救了人类。但别忘了,我们的人道精神呢?
僵尸不但夺走了我们的土地跟心爱的人,还把我们身为万物之灵的自信给吓光了,我们成了惊慌、卑顺的物种,差点濒临灭绝,只要明天可以比今天少吃点苦就开心不已。难道这就是我们要传给子孙的榜样吗?难道我们要留给子孙的,是自从我们类人猿的祖先缩在枝头上一路演化至今,人类从未见过的焦虑与怯懦?我们的子孙会重建出哪门子的世界呢?他们能重建得了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无力掌握未来,又怎能持续进步呢?万一在未来出现另一波僵尸的话,我们的子孙敢起身抗战吗?还是说我们的子孙只会懦弱地投降、崩溃,接受他们相信自己无可避免的灭绝命运?光为了这个理由,我们就必须拯救世界,向自己证明我们能做得到,并且用「做得到」来当成这场战争最伟大的纪念碑。我们必须走上这条重返人性的迢迢艰辛路,否则就等于从地球上的主宰地位退居成为百无聊赖的灵长类。摆在我们眼前的抉择,现在就必须决定。
真是典型的北美观点。屁股还卡在烂泥坑里就想要摘星,我想如果这是一部美国电影场景的话,你将会看到有些白痴站起来,开始慢慢鼓掌,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鼓掌,然后有些人流下感动的眼泪……等等矫情的洒狗血桥段。但是当时在现场,这番话讲完后大家都静了下来,每个人一动也下动。主席宣布休会,请各与会代表好好想想他的提案,然后在傍晚续行会议,准备总投票。
身为海军武官,我无权参加投票。当大使决定我们所挚爱的祖国智利的命运时,我除了享受太平洋的落日,什么也不能做。我坐在飞行甲板上,硬挤在风车跟太阳能电池之间,跟法国和南非的武官们一起杀时间,尽量不谈工作,搜索枯肠找些共通的话题,尽量不要谈到这场战争。我们想「酒」应该是个不错的主题,幸运的是,我们每个人(或者家人)都曾经住在葡萄园旁边,或者在酒厂工作:南美的阿空卡瓜山谷、南非的斯泰伦博斯产区以及法国波尔多。这是我们的共通话题,但谈来谈去,
还是会聊回这场战争。
阿空卡瓜山谷已经被摧毁了,因为我们国家笨到用汽油弹去烧僵尸。斯泰伦博斯产区现在种的是基础作物,因为民众几近饿死,葡萄自然成为奢侈品。波尔多沦陷了,僵尸的铁蹄几乎践踏了法国每一寸土壤。艾米尔·列那中校是个神精病乐观派,他猜想,说下定僵尸的尸骸会为法国泥土注入养分喔,等到波尔多光复后,未来的葡萄风味说不定会更好。当日头开始下沉,列那中校从他随身的小袋里拿出一瓶一九六四年的拉图堡红酒,我们都看呆了。一九六四年的酒,这可是战前极为罕见、珍贵的年份,那一季的葡萄园大丰收,拉图堡决定要提前在八月下旬采收,而不是照传统等到九月初采收。结果等到九月间发生了一场暴雨,大水把其他葡萄园都给冲垮了,只有拉图堡已经完成采收,从此拉图堡的地位提升到犹如圣杯般的崇高。列那中校手上的酒也许是硕果仅存的最后一瓶了,我们将与世界的完美象征永别,这瓶酒是他身上仅存的唯一私人物品,躲过了大撤退的混乱而保存至今。他随处带着它,想要留着等到……看来是要等到永远了,照目前的情形看,人类很可能再也没有葡萄园可以酿酒了。但现在,美国佬总统发表了演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