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我胸口充满了烈怒,就像太阳将黑夜赶走一样,一股力量跟勇气驱尽了我的羞辱。我突然明白,神明一直有特别眷顾我。那只熊下是被派来杀我,而是来警告我的。我当时下明白未来如何,但我知道我要继续活下去,直到我终于明白人生大道理的那一天为止。
接下来几个月,我继续活着。我在心里将日高山脉国家公园的范围划分为一系列的几百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面都有一些可以保护我的东西,例如一棵树或是高大平滑的岩石。有些地方不会有被攻击的危险,可以让我高枕无忧。我只有在白天睡觉,晚上才进行栘动、觅食和狩猎。我不晓得那些僵尸是否跟人类一样需要靠视力,不过我尽量不要让它们有机可乘就是了。④
我虽然是瞎子,但却因此变得高度警醒,时时警戒。明眼人认为走路是一件日常小事,但却常被自己「看得见的东西」绊倒。问题不在眼睛,而是心,本来只要稍微用一点心就可以了,但明眼人一辈子都在依赖视神经,所以没用心。我们盲人就不一样了,我在日常生活中原本就必须常常小心潜在的危险,保持专注警戒,小心脚步。现在再加上僵尸的威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走路的时候,并不是一口气走很远,而是经常停下来,注意听一下,闻一下空气里传来的味道,甚至将耳朵贴在地上。这种走法保护了我的安全,我从来没有被吓过,也从未疏于防范。
可是你无法看见远处的攻击者。对你来说,长距离的侦测会是个问题吗?
我用昼伏夜出的方式活动,弥补了视力上的缺憾。要说几哩外的僵尸会威胁到我,还不如说我有能力消灭它。其实我不必随时绷紧着警戒,只要等僵尸进入我的「感官防卫圈」,也就是我的听力、嗅觉、指尖与脚板等感应的最大范围,才进入警戒状况。情况好的时候,也就是天气状况良好,而且「疾风」⑤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的话,我的「感官防卫圈」半径可以长达五百公尺。天气状况和其他条件比较差的时候,半径缩小为不到三十步,也许只有十五步。后者的情形非常罕见,只有当我做出一些触怒神明的事情时才会发生(不过我也不晓得我到底做了什么)。当然,那些僵尸也帮了我很大的忙,它们每次发动攻击前,都很有礼貌的用呻吟声来提醒我。
僵尸侦测到猎物的那一刻,会立即开始呻吟狂吠,因此我不但可以知道有僵尸来了,还能知道僵尸的方向、距离和它们确切的攻击招式。每次从风中听到它们传遍山丘和原野的呻吟声,大约再过半小时就会有僵尸现身。此时我会先沉静心情,准备应付即将出现的攻击。我会先解下背包,伸展一下四肢暖身,或者找块平地打坐冥想。我永远能计算出它们何时会贴近到我可以出招消灭它们的地方。出招杀它们之前,我一定会先花点时间向它们鞠躬致谢,因为它们真的很有礼貌,每次都发出呻吟声来提醒我。我真为这些可怜又没脑的孽畜感到难过,它们跋山涉水,慢慢地、坚持地来到这儿,只换来一颗开花的脑袋或是断折的颈项,结束了它们的旅程。
你总是一出招就能取命吗?
一定是这样的。
(他用手比了根想像的棒酒箸。)
前进突刺,稳定不可摇晃。一开始我都瞄准脖子下方,后来,随着时间跟经验,我的技术更加精进,要攻击这儿……
(他将手置于额头与鼻子间的凹缩处,比划了一个水平的招式。)
跟砍头比起来,要打这里比较困难,因为这里会碰到又厚又硬的骨头。但是从这里正好可以直捣脑腔,如果只砍头的话,砍掉之后还要把头砸烂,比较费事。
万一遇到好多只僵尸呢?會是个难题吧?
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它们数量一多,我被团团围住,有几场早期的战斗……嗯,打得不漂亮,我必须承认,因为情绪影响我出招,我成了混乱的台风,而非一道精确的闪电。有次在「十胜岳」⑥附近发生的一场混战中,我在四十一分钟内干掉了四十一只僵尸,但后来整整花了两个星期,才把衣服上所喷到的僵尸体液清洗干净。后来我发明了更多具有高度创意的战法,让神明加入我一起战斗。我曾经把一群僵尸引到高大的岩石底部,再跃上岩石,居高临下敲碎它们的颅骨。我甚至会找一块岩石,岩石的造型能让它们跟我一路爬上去,不是一狗票同时爬,你晓得的,而是鱼贯式一只跟着一只爬,这样我就可以把它们打落到下方锯齿状的岩基上。我每次都会感谢每颗石头、每个绝壁、每个瀑布里面的神明,它们协助我把僵尸从一千多公尺的高度推下去。不过我尽量不让僵尸朝下摔个一千多公尺,因为这样事后要爬很久,才能去处理它们的尸体。
你还回去找它们的尸身?
把它们给埋了。我不能把僵尸的尸身留在大自然里玷污河川,这样未免太……太超过了。
每个被你打死的僵尸,你都找回来了吗?
每一个。十胜岳之役结束后,我一共花了三天才找齐。通常我把头跟身子分开,头烧掉。但十胜岳战后,我将屁身全部丢进火山口,让山祇⑦的怒气涤清它们的恶臭。我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何这么做,只觉得应该断开邪恶之源。
就在自我放逐的第二年冬天,我终于得到答案了。那天晚上,我住在一棵高大的树枝上,过了这一晚就要降雪了,一旦雪降下来,我就会回去前一年冬天所住的洞穴里。我正舒服的休息,等待黎明的暖意哄我入眠,这时却听到脚步声,是那种快速又充满活力的脚步,所以不可能是僵尸。那天晚上,风神决定助我一臂之力,风神带来人类才有的气息。其实僵尸的身上没什么味道,当然,有一抹隐微的腐尸味,也许尸变的时间越长就越臭,或者如果僵尸吃掉的人肉太多,爆出了内脏而在它们的衣服下腐败,则味道也会重一点。此外,我会说僵尸还有一股「无臭之臭」,它们不流汗,没有尿液或粪便,胃部或口腔也不像活人一样,含有造成口臭的细菌。以上种种特点,都和树下这只快速朝我跑来的二足动物气味不同。他的呼吸、身体和衣着都臭死了,表示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清洗。
天色仍黑,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我,我发现他所循的路径会一直引到我睡觉的树下。我慢慢蹲低了身子,不发一声。我不确定他是否有敌意,不晓得他是否发疯了,也不知道他是否刚被僵尸咬过。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就在这时,近藤辰巳加入我们的对话。)
近藤:我还没察觉,他就已经扑到我身上。我的剑被撞飞了,我两只脚虚脱地瘫垮在身下。
朝永:我跪拙住他两块肩胛骨中间,使用的力道还不足以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但已经够让他骨瘦如柴、营养不良的身体喘不过气来。
近藤:他把我压在地上,背部朝天,整张脸埋进上里,他那把像铲子的铲叶紧抵我的后颈。
朝永:我叫他趴着别动,敢乱动就杀了他。
近藤:我想开口,一面咳嗽一面喘着气说我没有恶意,我甚至不知道他人在这里,我只是路经此地,想要继续前进。
朝永:我问他要去哪里。
近藤:我告诉他说我要去根室,那里是北海道主要的撤迁港,那里也许还有交通工具,或者渔船,或者……某种能载我到堪察加半岛的交通工具。
朝永:我听不懂,于是要他说清楚。
近藤:我把所知的全都跟他讲了:僵尸灾变、日本国撤迁计划。当我告诉他日本已经完全被放弃、日本已经亡国时,我哭了。
朝永:突然间我明白了。我明白神明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视力,为什么要送我到北海道与大自然、土地相处,为什么要派那只熊来警告我。
近藤:他开始大笑,放我爬起来,还帮我撢掉身上的泥土。
朝永:我告诉他日本国没有被放弃,因为我们这些被神旨拣选的人正在照顾日本,我们没放弃。
近藤:一开始我不懂……
朝永:于是我解释给他听。日本就像一座花园,不应该任由它枯萎或死亡,我们会照顾这个花嘲,维护它,彻底歼灭那些踩躏和亵渎花园的僵尸。等到花园的子民重新回到它怀抱时,我们会重建它的美丽与纯洁。
近藤:我认为他疯了,于是直接告诉他说他疯了。就凭我们两人,怎么对抗几百万的「吓俘」?
朝永:我把剑交还给他,这把剑的触感很好,重量和匀称度都让我觉得熟悉。我告诉他,我们也许要面对五千万只怪物,但那些怪物将要面对的是更多的神明。

①该会是由醉心武士道的作家三岛由纪夫所创设,性质上接近民间武力。
②此为日本裕仁天皇在昭告国民投降时所说的一句话。
③一种爱奴人在祈祷时所使用的木棒。稍后当我问到这个名称与实物之间的差异时,朝永先生表示,这个手杖的名称是他的老师太田先生取的。我们后人已经不知道为何太田要取这个名称:可能是想要让这个园艺工具带有一股神秘的灵气连结,也有可能是太田先生完全搞不清楚他自己的文化(许多爱奴人都不太清楚自己的母文化)。
④到今日,人类还是弄不清楚究竟僵尸是否需要仰赖视力来判断方位、找寻猎物。
⑤也就是风神。
⑥日本北海道的一处活火山,标高逾两千公尺,也是着名的景点。
⑦掌管山岳与火山的神灵。

西恩富戈斯,古巴

沙俄札·贾西亚·艾瓦雷兹建议我到他办公室碰面。「视野很漂亮喔,」他打包票:「你绝不会失望。」办公室位在马尔皮卡储贷大楼的六十九楼,这栋大楼是整个古巴第二高的建筑物,只略逊于哈瓦那市的荷西·马蒂纪念塔。①艾瓦雷兹先生边间的办公室俯瞰耀眼的市中心和熙来攘往的港口。对于马尔皮卡储贷大楼这栋能源自主的建筑物来说,此刻真是「奇幻时光」,光电玻璃呈现出耀眼落日最细微的紫红色余晖。艾瓦雷兹先生说的没错,我一点也没失望。
古巴打赢了这场僵尸大战。这样讲,或许有点太嚣张了,因为很多国家在僵尸大战当中受害甚深。可是,把二十年前的我们和今日相比,就知道差别了。
在僵尸大战爆发前,我们活在孤立状态中,比冷战时期的经济状况更差。我父亲那一代多少可以倚靠苏联和东欧共同体的傀儡国家给我们一点经济援助。共产阵营垮台之后,我们就陷入了「永远匮乏」。配给食物、配给油料……我能想到最类似的情境,就是英国在二战期间被德国猛烈空袭的情形。我们就像当时的英国,敌人的威胁永远存在。
美国的封锁虽然不像在冷战时期那么严厉,但他们依旧设法惩罚「任何想和我们进行公开、自由贸易的国家」,切断我们的经济血脉。美国对我们的经济制裁虽然成功,但也造成另一个更耀眼的成就,就是让卡斯楚利用北方的美国迫害者做藉口,继续实施集权统治。「你们看到自己的生活有多隆了,」卡斯楚说:「都是经济封锁害得你们这么惨,都是那些美国佬害你的,要是没有我的话,他们早都上门打到我们的海岸了。」卡斯楚这家伙真聪明,他是马基维利最挚爱的传人吧。他知道,当敌人兵临城下时,我们不可能换掉他,所以我们只好继续忍受艰苦与压迫,忍受着他冗长的训话和刺耳的声音。这是我成长时的古巴,我唯一能想像到的古巴,一直就是这副德行,直到僵尸出现。
开始的案例规模很小,都是直接感染,大部分是中国的难民,还有一部份欧洲的商人。我们和美国之间的交通依然破封锁,所以古巴躲过了第一波的大量难民潮冲击。我们的社会是高压统治,有如城堡要塞,因此政府能采取步骤,防制僵尸疫情扩散。所有的国际运输都中止了,正规与民防的部队全部动员。古巴本来就有很多医生,所以我们的领导人在首宗疫情出现后的几周内,就已了解感染的本质。
当大恐慌来临时,世界终于从僵尸临门的梦魇中醒来,而古巴早已准备好要决一死战。
简单的地理事实让我们避开了大规模陆上感染的风险。我们的入侵者来自海洋,特别是船只上的船民,他们不仅带来感染(世界上有好多国家都是被船民带来的僵尸疫情所感染),当中还有人自认为西班牙无敌舰队,想要跑来我们这里征服、统治。
看看在冰岛发生的例子吧。僵尸大战前,冰岛是天堂,既安全又稳固,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要设置常备军。当美军撤守时,冰岛人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他们哪里守得住来自欧洲及俄国的难民潮?原本美好的北极圈避风港,在一夕间成为腥风血雨的苦寒之地,直到今天仍然是世上僵尸最多的地区。这种惨况,也可能发生在古巴,真的很容易就发生在古巴。好在有加勒比海各群岛国家的兄弟,他们替我们展现了优良典范。
那些男人和女人,安圭拉群岛和千里达共和国里面的英雄男女,都有资格骄傲地被封为这场僵尸大战的真英雄。他们首先扑灭了群岛祖国爆发的多起僵尸灾变,连口气也没喘,就接连驱逐了海上的僵尸,挡下无止境的入侵尸潮。有他们浴血抵抗,我们才得以幸免。他们的成就,也迫使想侵略我们的人重新思考:如果安圭拉等地的人民只靠着小口径武器跟开山刀,就能不屈不挠地防御家园,那么古巴在海岸线上配备了主战车、雷达引导的反舰飞弹等所有武器,又会发挥何等巨大的战力?
不用说,小安地列斯群岛的居民并不是为了古巴人民的利益而战,但他们的牺牲却为我们争取到了协议条件的空间。任何想要入境古巴寻求保护的美国人,第一句听到的欢迎辞就是北美的父母惯用的谚语:「只要还住在我的屋檐下,就得遵守我的规定。」
并非所有难民都是美国佬。有些是来自拉丁美洲本土、非洲、西欧和西班牙。还有许多的西班牙人和加拿大人是为了商业或旅游的缘故来到古巴,我在战前就认识一些,人很好,有礼貌,跟我小时候遇到的东德人差好多。东德人会把糖果洒向天空,然后嘲笑我们像老鼠一样满地拣食。
不过,我们国家的船民主要来自美国。每天有越来越多的难民靠岸,搭着大船或私人游艇,甚至自制的筏。我们脸上忍不住露出讽刺的微笑。美国难民好多喔,一共有五百万,几乎等于我们原本人口的一半。各国船民都必须参与政府主导的「隔离安置计划」。
「隔离安置计划」的安置中心当然不是战俘营,没那么夸张啦。难民在安置中心所受到的待遇,比以前的政治犯(很多是老师、作家)要好太多太多了。我有个朋友曾被诬指是同性恋,在狱中真的遭受了好惨的对待。就算是待在条件最差的安置中心,也比政治犯好上太多了。
下过,安置中心的生活当然也不轻松。无论难民在战前的职业或地位是什么,都会被送到农场去做工、种菜,一天十二到十四个小时,农场原本都是我们国营的甘蔗园。至少气候对他们还不赖,温度开始下降了,天空的云变多了,大自然对难民展现了仁慈。但警卫就没那么好心了,他们每次甩人巴掌或踹人之后,都会对被打的人撂下一句:「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再抱怨就把你丢去喂僵尸。」
每个农场都有一个关于「僵尸坑」的恐怖谣言:警卫会把惹麻烦的难民丢进僵尸坑里。「全情会」(全国情报理事会)甚至曾经在难民群里面安排人当暗桩,散布谣言说他亲眼看过有人不乖,于是被头下脚上丢到僵尸坑里面。其实这么做的用意,只是让难民们乖一点,你知道嘛,「僵尸坑」的故事绝对是假的。尽管……有些关于「迈阿密白人」的故事传出来。一开始,我们对于这一群住在美国的美籍古巴人当然是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大部分都住在迈阿密),我自己就有几位亲戚住在迈阿密的戴通拿。很多住在美国的美籍古巴人在僵尸灾变中家财尽失,只剩一条小命,逃回来古巴躲僵尸,一开始亲人相聚的时候所流下的热泪,真是多到可以灌满加勒比海。这些美籍古巴人都是当年革命后跑到美国过好日子的,他们以前在旧政权下飞黄腾达,在美国整天动脑筋想要打倒古巴,摧毁我们努力建造的成果。如果是这些人……我并不是说有任何证据显示,这种人因为喝了太多百家得牌的好酒,又有反动倒退的思想,所以被丢去喂僵尸……但假如他们真的因此被人谋害,倒还可以在地狱里继续谄媚他们的领袖巴蒂斯塔②。
(一抹浅浅、满意的微笑横过他的嘴唇。)
当然,我们不可能真用这种方式惩罚美国人。谣言与恫吓是一回事,但是实际上的行动……要是一不小心把谁逼得太超过了,搞不好就会引发革命暴动。五百万美国佬全都起来闹革命?太可怕了!光是维持安置中心就耗了我们太多兵力,安置中心就是美国人成功侵入古巴的证明呀。
简单来说,我们根本没有人力去看守五百万名难民,又要防卫将近四万公里长的海岸线,这种内外夹攻的仗,我们打不起。所以我们决定解散安置中心,允许百分之十的美国难民依照特别的假释计划,离开安置中心出去工作。这些美国难民将从事古巴人不愿做的工作:按日计酬的零工、洗碗工、清道夫。由于美国难民的工资少得可怜,因此他们的工时采用一种记点机制,只要累积足够的点数,就可以为其他被拘留的美国同胞赎身。
这个主意实在太聪明了,是某个古巴裔的佛罗里达人想出来的。结果所有的安置中心在六个月之内就清空了。一开始政府还想追踪他们的去处,但很快就发现根本不可能。在一年之内他们全都完全融入古巴社会,新的名词出现了:「北古佬」。他们已进入我们社会的每一个环节。
表面上,设置安置中心是为了防止「感染」扩散。但这个感染并不是指僵尸疫情。
一开始,你看不出这种「感染」,尤其是我们还在疲于应付僵尸的围攻。「感染」发生在紧闭的门内:关起了门还要压低声音说话。在接下来几年间所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革命,倒不如称为进步。这里出现了一次经济改革,那里出现了一家合法的私人报社。古巴人民变得更勇于思考、勇于发言。慢慢的、静静的,这些种于开始生根,我很确定如果卡斯楚早知道的话,一定会抡起铁拳把古巴各地萌生的自由嫩芽槌个稀烂。也许他真会这么做,但那个时候世界各地的潮流发展,早已偏向我们的自由思潮。各国政府决定要对僵尸展开全面大反击,这场圣战从此永远改变了人类的命运。
突然间我们成为世界各地「胜利的军火库」,③我们是粮仓,是制造中心,是训练基地和跳板。我们成为南美和北美的空运枢纽,也是可容纳一万艘船舰的干坞。④我们有钱,多到爆的钱,钱多到整个古巴在一夕之间就创造出中产阶级,钱多到一夕之间就出现了繁荣的资本主义经济,需要「北古佬」(美国难民)细密的技巧与实务经验来持续维持这个资本主义的兴旺。
我们古巴人和美国难民之间发展出非常紧密、不能分割的联系。我们帮助美国人复国,他们也帮我们建立了一个新国家。他们向我们展现出民主的真义……「自由」不是空洞、抽象的概念,而是真实的、可以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自由并不只是「为了拥有而拥有」,自由的意思是,你想拥有一样东西,但是得不到,于是你开始为自由而奋战。我们从美国难民「北古佬」那儿学到的功课就是这个。他们都有这种远大的梦想,也愿意为了自由实现梦想而牺牲生命。不然为什么连号称强人的首领都会这么怕他们?
卡斯楚清楚知道这股自由狂潮会把他从统治宝座上拉下来,这点我倒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他
竟然有办法利用这股自由潮流。
(他指着墙上一张老迈的卡斯楚在中央公园演说的照片,笑了。)
你能相信吗?这个狗娘养的卵葩!他不但亲自拥抱这个国家的新民主浪潮,竟然还敢邀功!真是天才!他在位的最后一个政绩,就是亲自主持古巴史上首度的自由普选,用全民投票的方式结束了他的统治。因此,现在我们是用一座雕像来感念他,而没有把他拉到墙边枪毙。当然,我们新成立的拉丁强国并不是一切都很美好,国内有几百个政党,利益团体比海滨的沙粒还多,我们几乎每天上演罢工、暴动和示威抗议。你懂了吧?为什么切·格瓦拉在革命之后要立刻隐退,原因就在这里。因为炸火车搞革命简单,但是要治国,要确保火车准点进站,这就难了。从前邱吉尔先生爱说的那句是什么?「民主对于政府来说是最糟的形式,但对其他人都好。」(他笑了。)

①译按,原文可能有误。荷西·马蒂纪念塔的高度只有一百公尺多一点,但文中此处提到的六十九层楼高度,应该早就已经超过一百公尺。
②编按,Fulgencio Batista y Zaldivar(一九〇一~一九七三),自一九三〇年代起统治古巴二十余年的独裁者,后来被卡斯楚领导的革命运动推翻,出奔外国,最后客死西班牙。
③编按,这句话是谐仿自美国总统罗斯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所说的话。他当时呼吁全国支持对抗欧、亚的集权主义,并说底特律附近的汽车工厂纷纷改装成为军火制造厂,因此底特律附近已经成为「伟大的民主军火库」(great arsenal of democr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