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混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词句可以用来形容:组织、秩序与控制的全面性崩溃。我们才打了四场战役:鲁克、罗夫诺、诺佛格勒、齐托米亚。天杀的齐托米亚,弟兄们都累歪了,你了解的。每天见到的事情、要执行的任务、老是在撤退、打后卫战、逃命,累死我们了。我们天天听到的都是某个城又沦陷了,哪条路又封了,某个部队又全军覆没了。
基辅应该是安全的,它位在火线大后方,原本应该是我们新的「安全区」中心位置,防御良好,后勤补保完整,又很安静。那么,当我们到达基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我的部队收到的新命令是要叫我休息跟整补吗?不是。是要叫我们修理连上的车辆、整编弟兄的人数、治疗伤患吗?当然不是。为什么事情从来没有照着「应该这样」的方式发生呢?情况是永远不按牌理出牌的。
「安全区」又换地方了,这一次转到了克里米亚半岛,政府已经搬到……逃到了萨瓦斯托波市。国内的秩序已经瓦解,基辅正在全面撤离,军方目前的任务就是负责基辅的全面撤退,而所谓的「军方」也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我们这一连受命要监管帕多纳桥的脱逃路线。它是全世界第一座完全以电力控制的嵌接式开合桥,许多外国人都把它的成就与艾菲尔铁塔相提并论。基辅这个城市本来已经规划出一个主要的复原计划,这个计划可以让基辅回复到昔日的光荣情景。然而,这个计划正如我国的很多梦想一样,水远没有实现。甚至在这场僵尸危机之前,那座桥已然成为塞车的梦魇了。现在桥上挤满了撤退的人潮。我们部队原本打算关闭这座桥,封锁道路交通,但上级承诺要给我们的路障到哪儿去了?要用来防止人家硬闯的水泥跟钢板也没个影儿。到处都是汽车,小小的俄国制汽车、几辆宾士,还有一部巨大的GAZ卡车就挡在路中,只是它早已侧翻了。我们想把这辆卡车栘开,找来一条铁鍊绕住车轴,靠一辆装甲车用力拉,根本拉不动。我们能怎么办?
我们是装甲排,你也知道,我们擅长的是坦克,不是维持秩序的宪兵。我们连半个宪兵都没看到,上面本来通知说宪兵会来,结果我们连他们的影子都没看到,连他们的声音都没听到。也没看到有别的部队去负责防守别的桥。事实上,把这些人称之为「部队」,根本是个笑话,他们只是一群穿上制服的暴民,有店员跟厨师。他们只是碰巧跟军队沾上了边,现在却变成负责控制交通的人。
我没想到会担任这样的任务。训练不足,又缺乏装备……,上级答应给我们的镇暴设施到哪儿去了?盾牌、盔甲还有强力水柱呢?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处理」所有撤离的居民,你也了解「处理」的意思,就是要看他们有没有受到尸疫感染。不过那些该死的缉尸犬跑哪儿去了?不靠狗狗的鼻子,怎可能找出感染来?难不成要用目视的方式检查每一个难民?果真是要这样!上级就是命令我们用目视去检查每个难民。(摇了摇头。)难道上级真以为那些饱受惊吓、惊魂未定的不幸难民,死亡都逼到背后了,而安全就在咫尺之外(至少难民以为安全就近在咫尺了),他们真的会规规矩炬的排好队,让我们脱光他们的衣服检查身上每一吋皮肤?难不成上级真的认为,当我们检查难民的妻子、母亲跟女儿们时,她们家的男丁们会老实的站在一旁?你能想像吗?更难想像的是,我们也竟然真的这样做了。否则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做法?如果我们想要继续活下去的话,当然应该要筛检出受到尸疫感染的患者。道理很简单,如果难民当中有人受到感染,那么整个撤退行动就没意义了。
(他摇了摇头,苦笑了几声。)真是场大灾难!有的人拒绝受检,其他人试图逃跑或跳进河里,还爆发了严重肢体冲突,我们好多个弟兄被揍得很惨,还有三个人被刺伤。有一位吓坏了的老爷爷竟然掏出生锈的老托卡列夫「TT」手枪,朝着我们一位弟兄开枪就打。那位弟兄,唉,我确信他在落水前就已经死了。
我并不在现场,你知道,我在忙着用无线电请求支援!援军就要到了,上级不断重复说,不要放弃,不要绝望,援军就要到了。
聂伯河对岸的基辅失火了,漆黑的烟柱从市中心升起,我们在下风处,恶臭呛鼻难当,有木头、橡胶和焦尸的臭味,我们不晓得距离他们有多远,也许一公里,也许更近一点。在山丘上,大火吞噬了修道院,真他妈的悲剧。以修道院的高墙和制高战略位置,我们原本可以守得住的,任何一个官校新生都知道怎么样把它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在地下室储存弹药物资、封死门户、在塔上分派狙击手。他们原本可以把那边的那道桥守得……守多久?守到操他妈的永远之久!
我想我听到某些声音,从河对岸传来的……那种声音,你知道的,当它们聚集、当它们逼近……甚至可以盖过咆哮、咒骂声、喇叭声、远处狙击手的枪声,你知道的,那种声音。
(他想模仿它们的呻吟声,但陷入一阵止不住的咳嗽,他用手帕捂着口鼻,那上头有些血丝。)
就是那个声音让我停止了无线电通讯。我了望基辅这城市,有个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屋顶上的某个东西,而且正在快速逼近。
一群喷射机以大约树顶的高度掠过我们的头顶,一共有四架,苏剀二十五型「蛙足」式攻击机,高度低到用眼睛就能辨识。搞什么鬼啊,我心想,他们要负责防卫接近桥面的道路吗?还是要轰炸桥后方的区域?这招在罗夫诺用过,很有效,至少头几分钟很有效。飞机盘旋了一阵子,仿佛在确认目标,接着一个大转弯,直接朝我们飞来!王八羔子,我心想,他们要炸毁这座桥!他们放弃了撤离计划,现在要杀死这里的每个人!
「离开桥面!」我开始吼着:「所有人净空!」恐慌立刻遍布群众,你可以看到骚动就像海浪或是电流,人们开始狂叫,挤身向前又向后,彼此冲撞。有几十个人和衣跳入水中,结果厚重的衣物跟鞋子让他们失去了游泳能力。
我推开人群,要他们快逃。我看到投弹了,想着也许我可以在最后一秒潜入水里躲过这波爆炸。结果我看到炸弹上面挂着的降落伞打开,这下我就懂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犹如脱兔般发足狂奔,「关顶门!」我大叫:「关顶门!」我跳上最近的一辆坦克,将顶门甩上,并且命令驾驶手检查所有的密封是否完整!这辆是老式的T72型,我们下确定它的过压①系统是否还管用,好几年都没测试过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待在钢铁制的棺材里,哭着渴求跟祈祷。砲手正在啜泣,驾驶手吓成痴呆了,该车的车长是一个年轻的士官,才刚满二十岁,趴在地板上紧紧握住脖子上挂的十字架项鍊。我把手按在他头上,一边紧盯着潜望镜,一边向他保证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你要明白RVX毒气的作用方式。它一开始像下雨:细微、油状的雨滴会沾附在物体上,会渗入孔隙、眼睛、肺部。按照剂量,它的效果可以达到立即致死。我可以看到难民的四肢开始颤抖,当RVX成分进入到中枢神经系统时,他们的手臂便软垂在身旁,他们揉着眼睛,勉强想开口说话,走动,呼吸。还好我闻不到他们内衣的味道,因为他们的膀胱与直肠顿时就失禁了。
上级干嘛要这样做?我搞不懂,难道指挥部下知道化学武器无法对僵尸产生作用?难道齐托米亚打了一仗之后,他们还是什么都没学到?
第一具开始活动的尸体是个女僵尸,比其他僵尸早了一秒或几秒,一只痉挛的手摸索着一个男人的背部,看起来本来他是要挡在她前面。当它颤颤巍巍直起膝盖站起来的时候,那个男的滑落到地上。它的脸上斑布蛛网般黑色的血脉,我想它看到我了,或是看到我们的坦克。它的下巴脱落,手臂上抬。我看到其余的僵尸也开始复活了,大概每四十或五十个罹难者当中,就有一个僵尸,它们是当初被咬到,并且掩饰着伤处而继续逃难的人。
这会儿我明白了。没错,上级真的有从齐托米雅亚那一仗学到功课,而且把冷战时期储备的大批军火拿出来善加利用。你要如何有效区别「已经受到感染者」和「没受到感染者」?你要怎么确定难民不会把僵尸疫情带到封锁区之外?用化武弄死他们!这就是其中一项做法。
僵尸现在全面复苏,重新站起来,步履蹒珊朝桥这头的我们晃来。我要砲手就位,他张口结舌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我在他背上重重踹了一脚,吼着要他给我瞄好目标!又花了几秒钟,他总算将准星落在第一个女僵尸身上按下扳机。同轴机枪发射的时候我捂住了耳朵,其他的坦克也跟着开火。
二十分钟后就结束了。我知道我该等命令到了再动作,至少先回报我们的现状和射击的效果。我看到又有六架攻击机破空而过,五架飞往另一座桥,最后那架朝市中心飞去。我下令本连撤退,掉头向西南继续前进。我们周围有许多尸体,这些难民,在空袭发生前才刚刚过了桥。坦克辗过他们的尸体时,尸体就爆开。
你去过卫国战争纪念馆吗?它是基辅最令人感动的建筑物之一,前庭置满了军械:坦克、枪,各种类别和尺寸,从革命时期到当代。博物馆入口处有两辆面对面的坦克,身上画着彩绘,小孩子们可以爬上去玩耍。那儿还有一个铁十字,足足有一公尺那么大,是由死掉的纳粹党员上搜集来几百个铁十字勋章铸造成的。还有一幅从地板一路延伸到天花板高的壁画,描绘了一场大战的场景:我军战士全都集结在一起,以沸腾的血肉大军击溃德军,将他们扫荡赶出我们的上地。这么多的国防象征,但就属雕像「祖国母亲」最为壮丽。她是市内最高的建筑,超过六十公尺纯不锈钢制的杰作。她也是我在基辅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她高举的盾与剑,象征着不朽的胜利。当我们逃离的时候,她冷静、明亮的眼眸正俯视着我们。
①爆炸时产生震波,而震波冲击在物体上的压力,就叫做「过压」(overPKssure)。
砂湖省立荒野公园,曼尼托巴省,加拿大
洁西卡·亨缀克司指着接近北极那一大块不毛之地,原本大自然的美景已经被残骸碎片取代了:弃置的车辆、破片,还有部分仍冻结在灰色的冰雪之中的人类尸体。这位加拿大人,原本的家乡是在威斯康辛州的瓦基夏,她加入了这个区域的荒野重建计划,连同另外几百位志愿者,自从僵尸大战正式结束后每年夏天都会过来。虽然荒野重建计划号称已有实质的进步,但没人敢说什么时候能完成。
我不怪他们,我指的是政府,那些原本应该要保护我们的人。客观而言,我想我能理解,他们也没法让每个人都跟着部队西行躲到落几山脉后面,因为没有那么多的粮食给我们,他们也不可能从大批难民中筛检出受到感染的患者。还有,他们怎么可能奢望能够挡下一直追在我们后面的僵尸群?我能理解他们在往北迁徒的途中,希望最好不要有难民跟着,不然他们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像乌克兰一样,用重兵把人民挡在落几山前,或者拿毒气毒死我们?假如我们往北走的话,至少还有机会:一旦气温下降把僵尸冻住,我们就可能撑下去。全世界其他地方也是这样,人类都在往北逃,希望苟延残喘直到冬天降临。不会,我不怪他们想甩脱我们,这点我能谅解;不过他们太草营人命了,他们大可提供一些活命的关键资讯,这么一来许多的生命也不至于白白牺牲……这一点我永远无法原谅。
当时是八月,杨克斯市战役过后两个礼拜,离中央政府开始向西边撤退才不过一二天。我们家附近没有太多的僵尸疫情爆发,我只看过一例,有一群六只僵尸吞吃了一个游民,但警察很快就把它们制伏了。这件事就发生在离我们家三个路口之外,我父亲也因此做出往北迁的决定。
我们在客厅里,我父亲正学着怎么替新买的步枪装子弹,而我妈则把所有的窗户给钉死了。电视上每一个频道都在报僵尸新闻,不是现场实况就是杨克斯市的片段资料。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无法相信这些媒体有多外行,一堆空穴来风、跟着人家后面做新闻的报导,里面的事实少得可怜。所有军事「专家」的分析听起来都互相矛盾,所有的说法都想要比前一则更「震撼」或「深刻」。一切都是一场混乱,没有人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唯一的共识就是所有的国民应该「往北方走」,因为僵尸会结冻,严寒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所听到的就只有这样,没有人指引我们该往北方的哪里走、随身该带些什么、如何才能存活;就靠那句人人嘴上挂的、该死的口号,或者是电视画面不断出现的跑马讯息「往北方去,往北方去,往北方去」。
「就这样吧,」老爸说:「我们今晚出发,离开这里,往北方去。」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坚决肯定,还清脆地拍了一下步枪的枪柄。其实他这辈子从没碰过枪,是个道道地地的雅士——文雅人士。矮个儿,头秃了,胖胖的脸颊只要一笑就红通通的,是冷笑话高手,不懂得怎样插科打诨。他总能鼓励别人,一个赞美或微笑,或者背着老妈偷偷调高我的零用钱额度,他是家里负责扮白脸的。家里的大小事他都让妈来决定。
这会儿轮到老妈想反对,想尽办法说服我爸。她说我们家这里已经会下雪了,我们所需的都已充足,可以储存各样补给物资,继续强化家里房屋的守备。而且,只要等到第一场霜降下,就可冻住僵尸,为什么要长途跋涉,前往一个连是方是圆都不知道的不毛之地呢?老爸听不进去,他认为我们留下来的话,可能在霜降之前就死了,连下周都还没到就可能已遭不测!他现在是一整个大恐慌上身。他告诉我们,这趟旅途只是像一趟加长版的大露营,我们可以沿途享用鹿肉汉堡跟野生的莓果,他会教我怎么钓鱼,还问说要替我在路上抓到的宠物兔子取什么名字。其实他一辈子都住在瓦基夏,连露营都没露过。
(她给我看一样冰冻的地面上散落的一堆东西,是一些压碎的DVD。)
这些就是当时人们随身携带的东西:吹风机、游戏棋盘、十来台的笔电,我倒不认为他们是傻到会想要带这些物品路上用,当然,也许有些傻子会这么想吧。我认为大部分的人只是害怕没有这些物品的话,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也担心如果自己六个月后返家时,会发现家里已经被人掠夺一空。我们当时都相信,我们携带的东西,都是路上会用到的必需品,像御寒衣物、野炊的厨具、药柜里的物品,还有我们带得走的罐头食物,看上去简直就可以吃个好几年。结果我们在途中就吃掉一半的食品,们我们不担心,这趟旅程就像探险,往北大长征。
你前面听到那些大塞车、暴力故事等状况,我们并没有遇到。我们第一波就出发了,唯一赶在我们前面的是加拿大人,而且他们大部分早就跑得老远。不过路上还是有很多车,比我以往看过的还多,只是车速还算蛮快的,而且只有在接近小镇或公园时,才会有塞车的情形。
公园?
公园,也就是露营的营地,很多人自以为已经走得够远了,就找个地方扎营待下来。老爸本来很瞧不起这些人,认为他们短视又愚昧,他说我们还是太接近人口中心,而存活的唯一方法就是尽可能往北,走得越远越好。老妈老是在说太早扎营停下来,并不是那些人的错,他们大多数只不过是车子没油了。「他们的汽油用完了,该怪谁呢?」老爸就会接着问。在我们的休旅车顶上有一堆的备用油罐,从尸变大恐慌起第一天老爸就开始储存汽油。我们驶过路旁一大堆塞爆了的加油站,大多数都已经摆出巨大的看板,上面写着「本站停止供油」。老爸加速通过这些地方。他加速冲过去有好几个原因:有些熄火的车子需要帮忙打个火重新发动,或者有些人想搭便车。某些路段的路旁会有好多人跟着车潮向前定,看起来就像是你认为难民该有的样子,隔一阵子就会有辆车停下来想让一、两个人上车,结果突然间一大批人蜂拥而上。「看看他们把自己搞到什么地步?」那是老爸的评语。
我们还真的让一位妇人搭便车,她独自拖着个登机箱定在雨中,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会害人的样子。这大概就是老爸跟老妈决定要停车载她的原因。她的名字叫派蒂,原来家住温尼伯。她没说是怎么会只身在外定,我们也没问。她千恩万谢的要把她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父母,但妈不肯收,还答应会载着她一路跟我们到终点。她开始哭了,不住的谢我们。我颇以父母的善行义举为荣,直到她开始打喷嚏,并且拿出手帕擤鼻涕。她从上车到现在,左手就一直插在口袋里,我们看得出来她的手裹在布里,而且布上面还有一个深色的污斑,看起来像血渍。她也发现我们看到了,于是立刻紧张起来,要我们别担心,那是她不小心割伤的伤口。老爸看了看老妈,两人变得非常安静,他们没看我,也没说任何话。当晚当我在睡梦中听到车后门关上的声音,于是醒过来,但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因为我们经常会停下来上个厕所什么的,爸妈总是会摇醒我叫我去厕所。但这次我不知道有哪儿不对劲了,等到我们的车子又上了路,我才发现派蒂不见了。我问爸妈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她要下车。我从后车窗望出去,我想我还看得到她,那个微小的身影一分一秒在缩小,她看起来好像在追我们的车,但我太累又迷迷糊糊的,所以也不能确定。也许我只是不想知道罢了,在往北开的路上,我经常刻意去遗忘某些记忆。
例如哪些记忆?
例如其他的「便车客」,那些不会跑的便车客。我们见到的并不多,当时我们算是第一波难民潮。我们见到大概最多六个吧,在路中间晃荡,当我们驶近的时候它们就高举双手,老爸会从它们身旁绕过,而老妈则要我把头低下去。我从没近距离看过它们,我把头贴在座椅上,眼睛紧闭。我不想看到它们,我只是不断的想鹿肉汉堡跟野莓,就好像是前往应许之地,我知道一旦我们开得够北了,所有的情况都会变好的。
有一阵子的确是如此,我们在湖滨找了个很棒的营地,附近没多少人,但人数又刚刚好够我们觉得「安全」,你知道的,如果有僵尸出现的话大家可以合力抵抗。每个人都好友善,这里有一股很安全的感觉,一开始好像在开派对,每天晚上都有大型的野炊,大家把各自猎到或钓到的(通常是钓到的居多)野味拿出来分享。有人会将炸药投入湖里,一声巨爆后所有的鱼都浮到水面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声音,爆炸声,或者电锯锯树的声音,要不然就是汽车音响和一些从家里带来的乐器演奏的声音。在晚上,我们全都围着营火唱歌,到处都是这些由树干点起的盛大营火堆。
那个时候我们还有树。等到第二波、第三波难民潮出现,大家就得去捡落叶跟残株当柴火,接着最后是任何能找到、能燃烧的东西。塑胶跟橡胶燃烧的味道非常可怕,你的嘴巴跟头发里老是有那个味道。难民大量涌来之后,鱼也捞光了,林子里也没有猎物了,大家只好寄望说冬季严寒能够把僵尸给冻结。
不过就算僵尸给冻结了,你们要靠什么来度过冬天?
好问题,我也不认为大部分的人有想得那么远,也许他们盘算着「当局」会派人来援救,或者他们可以收拾行囊打道回府。我很确定很多人根本没有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是一味的庆幸自己在当下安全了,有信心其他问题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马上就会回家了,」很多人这么说:「圣诞节之前,这一切就会结束。」
(她又示意我看雪地里的另一样东西,是一个海绵宝宝图案的睡袋,尺寸很小,但是上面还有棕色的污渍。)
你认为这个睡袋有什么用?难道我们是在有暖气的卧室里开一个过夜派对吗?好吧,也许他们买不到适当的睡袋(很多露营专卖店里面的货早就被买断或者抢走),不过令你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群难民里头,有些人竟然可以无知到这种境界。有很多人是从南方阳光带那几州来的,有些甚至远自南墨西哥前来此地。你会看到有人穿着靴子进睡袋,不晓得这样会阻碍他们的血液循环;你会看到有人喝酒取暖,不了解这么一来会释放出更多身体的热量,反而使得体温下降:你会看到有人穿着又大又重的外套,但里头只穿一件T恤。他们只要做一点肢体活动就觉得热,然后就脱掉外套。此时他们的身体都是汗,棉质的布料把湿气吸住。等到凉风一起……许多人在九月份就开始生病,伤风跟流感,又传给我们其他人。
一开始大家都还算友善,彼此合作,向其他家庭交换或购买需要的东西。那时候钱还管用,大家都觉得银行将会重新运作。老爸、老妈要出去寻找食物的时候,他们会把我交给邻居照顾。我有一个小型的紧急收音机,那种用手摇个几圈就能产生电力的收音机,所以我们每晚还能收听新闻。新闻里都是关于大撤退的报导,部队弃人民于不顾,我们边听边对照着美国的公路地图,指出报导中的城市跟乡镇。我会坐在老爸的腿上,「看吧,」他说:「他们就是没有及时逃出来,他们不像我们聪明。」他会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有短暂的一阵子我认为他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