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地,闭口笑则起源于处于劣势时举白旗求饶的表情。当野兽被逼上绝境、无路可逃时,不是会垂下耳朵,缩起尾巴,呜呜地哀求对手饶命吗?那就是微笑的本义,表示『别杀我,我不会抵抗了』——」
——不会抵抗了。
表示恭顺的——笑。
「你怎么了?」男子问。
「没什么。」纯子回答。
「因此啊,西洋人的笑恰好完全继承了威吓与投降这两种类型。日本人的笑则更为复杂,更为进化。我国关于笑的词语有微笑、大笑、苦笑、哄笑、艳笑、爆笑等好几种呢——」
说完,男子又笑了。
「因此啊,我看反而他们更接近野兽吧。唉,虽然只是说笑,这种话也算是种歧视了,请忘了吧——」
是的,笑就是一种歧视,用来表现威胁或谄媚的行为。没有所谓慈悲的笑,也没有所谓幸福的笑。
父母用威吓来代替大笑。
阿姨用微笑来代替谄媚。
没有优越感或自卑心,就无以为笑。
只有在赋予高下之别,带着恶意对劣等者加以蔑视时,人们才能打从心底发出笑来。「杀了你」、「别杀我」,由原始斗争升华而来的就是笑。所以不笑的话——只会被笑。
讨厌被笑。
嘻嘻嘻。
嘻嘻嘻嘻。
纯子仿佛又听见巨女的笑声。
5
就这样,纯子决定结婚了。
既然心意已决,她必须学会笑。
所以她现在看着镜子,努力学笑。
滑稽。
太滑稽了。
一点尊严也没有。
但纯子依然努力装出笑脸。
可是歪曲的表情仍旧不会变成笑脸。
有如坏掉的文乐人偶※,表情滑稽。
或许化个妆会好一点,试着在脸上涂上脂粉与口红。以为会变得如小丑般愉快的脸,结果却是如小丑一般可悲。
(※文乐人偶:文乐为一种日本传统人偶戏,又称人形(人偶之意)净琉璃。由口白描述故事状况,操偶师操作人偶,配合三味线的伴奏演出。)
嘻嘻嘻嘻。
听说笑是天生的,如果这是事实,不会笑的人难道就不是人吗?的确,不论学生、老教师还是他,他们都能自然地笑出来。没人必须付出努力才能笑,他们就只是无意义地笑,无意义地歧视。纵使笑之中不具任何思想主张,他们还是会笑。
——为什么我就不会笑?
纯子凝视镜子。
嘻嘻嘻嘻。
——被笑了。
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窗外,围墙上方——
一个巨大的女人遮蔽了天空,正在嘲笑纯子。
——阿姨。
嘴唇鲜红,是阿姨。
纯子打开窗户。
嘻嘻嘻嘻。
不对不对,完全不对。
阿姨出声大笑。
她的巨大身体遮蔽了整个天空,低头看着滑稽又矮小的纯子,捧腹大笑。
啊,原来如此,真的很可笑呀——纯子看着她的模样,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笑了。
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好好笑,好好笑好好笑。
但是……
没看镜子的纯子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笑。
就这样看不见了。
山本纯子遭到暴徒袭击,带着笑容而死。
此乃昭和二十七年师走※将尽之事。
(※师走:传统为阴历十二月的别名,今阳历十二月亦称之。)
第柒夜 火间虫入道※
(※火间虫入道:火间虫念作「hemamushi」。入道即和尚,也用来形容光头。据说是懒惰者死后变成的妖怪,当人们挑灯夜战时,会突然吹熄灯火,或在写字时抓住笔,妨碍他人工作。)
#插图
人生勤有益而嬉无功。
勤则无匮。
庸庸碌碌,懒散一生而死者,
其灵化作火间虫夜入道,
舔灯油熄火,妨人夜作。
今转音,称「ヘマムシ」。
「ひ」与「へ」,五音相通也。
——《今昔百鬼拾遗》/中之卷·雾
1
有虫。
听见沙沙作响的虫爬声。
这虫好讨厌,湿黏黏的,
还黑不溜丢的。
大概是蟑螂吧。
想必没错。
而且,还长了一张老头子脸。
岩川真司被虫寒寒率奉的爬行声吵醒。
他在一间完全黑暗的客厅里,在只有四叠半※大小的狭窄客厅正中间。
(※四叠半:叠指一张榻榻米大小,即日本房间规模的计算单位,相当于二分之一坪。榻榻米的长与宽比例为二比一,铺法通常为每边直一横一,正中间放置半张大小的榻榻米,恰好形成一个正方形房间。四叠半大小的房间为日式格局的最小单位,可说是贫穷人家典型的房间规模。)
不知这里是何处,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气温不冷也不热。
只觉得天花板异常地高。
房间异常地宽敞。
分明只有四叠半的狭窄空间,墙壁看来却很遥远,伸手难及;一伸手,手臂却像麦芽糖似地伸长,指尖离自己愈来愈远。
闻到发霉的味道,还有尘埃的味道。
听见声音,哭泣的声音与愤怒的声音,安慰的声音,怒吼声、啜泣声、大口喘气声、心脏跳动声、皮肤发颤声……啊,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也混入了沙沙的杂音。
是虫。
有虫。
虫——在岩川的脑髓里蠢动。
令人作呕,从来没经历过如此不愉快的感受。塞了过多东西的脑袋里,在如此狭窄、充满髓液血肉的地方竟有蟑螂,实在难以置信。
听见少年的声音。
——是他。
是那个恶魔,那个把岩川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孩子,现在应该就在身边。
岩川爬起身。
天花板陡然降低,仿佛随时会顶到,好低的天花板啊。
啊啊,虫好吵。
吵死了,什么也听不见。
岩川摇摇头,世界咕噜咕噜地天旋地转起来。
原来如此,是世界在摇动,自己一动也没动。岩川觉得就是如此。但是——
父亲是个可怜的人。
母亲是个不幸的人。
老婆还活着吗?
岳父死了吗?
好想再见儿子一面。
唉,好想再画图啊。
岩川手握画笔。
但是画笔的笔杆好粗,笔尖锐利得像刀片,简直像菜刀一般。岩川想,这只画笔没办法画出细腻的图吧,但是还是得画。
岩川拿着菜刀在榻榻米上涂鸦,刻上「火间虫」※的字样。
(※火间虫:原文作「ヘマムシ」,念作「hemamushi」,是一种用文字拼凑成老头子模样的涂鸦,「ヘ」为头顶,「マ」为眼睛,「厶」为鼻子,「シ」为嘴巴与下巴。有人认为鸟山石燕将这个传统涂鸦游戏妖怪化了。)
慢着,住手——
虫,像老头子的虫在脑中说了:
别做这种事情——没有意义——
住口,少罗唆,别想阻挠我,我受够了。
我必须杀了那孩子。
岩川手握菜刀。
那个少年悄悄潜入岩川的脑髓缝隙,夺走了岩川的一切。工作、家庭,以及岩川自己,都被那个家伙破坏了。被那个恶魔少年给——
那家伙究竟是——
2
与那个恶魔般的少年在何时相遇的?
记得在逆光之中。
少年站在逆光之中。
背上闪耀着光之粒子,恶魔站立于大地之上。或许因为如此,岩川对他的印象只剩下黑影般的轮廓与笑起来洁白闪亮的牙齿。
您很不幸吗?——记得他对自己说了这句话。不对,应该是——您没受到上天眷顾吗?
应该也不对。
您有什么伤心事吗?——
他说的应该是这句吧?
别说对话,光是季节——
那是在春天还是秋天,
是暑,
是寒,
岩川都不记得了。
印象中沿着川面吹来、打在脸颊的风很冷,可那又似乎是因为岩川满身汗水。
皮肤的感觉不可靠。
岩川又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
那是——
是夕阳。
对了,是黄昏时分。
那个少年背对夕阳,凝视岩川。但是——在那个小恶魔背后闪烁摇晃着的,是——芒草吗?还是油菜花呢?岩川终究无法回忆起来。
绵绵不绝的记忆于仍未僵化固定时,还能不断地回想重现,想从软绵绵的棉花糖般的记忆堆中找出蛛丝马迹并不困难。但是,想俯瞰记忆整体却难以办到。
只能从跳跃的片段中找出线索。
例如当下的心情、细微的声响与气味,回忆永远只是片段,端靠想像力将这些片段拼凑创造成模糊的整体形象,但现在的岩川严重缺乏想像力。
纵使如此,岩川还是由错综的记忆中抽丝剥茧,拼命回想。虽然早就无关紧要,但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照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恐怕连暧昧不明的记忆也会跟着完全风化。
可是——
当绵绵不绝的记忆僵化固定的瞬间,便不再重现,无法保持完整。无论怎么拼命回想,不管怎么收集拼凑记忆深处的画面、皮肤的感觉、声音、气味,都无法拼成完整的形状,永远是模模糊糊,暧昧不明的。
但岩川还是努力地回想着。
确认记忆是岩川确认自我的仪式。
总之——
总之,那个时候少年站在河岸旁的空地,满面笑容地看着他。
河岸——
对了,是河岸——岩川与少年相遇的地方是河岸。在河岸做什么?
湿润的触感,土与草的气息。
夕阳,夕阳映照川面。
岩川那时正看着河川。他坐在堤防上,就只是心无所思地——
为什么?——
自己在河岸干什么?——岩川觉得不可思议。
岩川刚转调到目黑署时,已经确定晋升警部补。虽是辖区警署,刑事课的职务依然十分繁重,特别是岩川身为中间管理职,照理说没那种空闲时间。
那天应该是早班吧。工作刚结束,在回家的途中,为了转换心情到河岸欣赏风景——
不,并非如此——
岩川当时是偷溜出去的。
没错,不管跟踪也好,调查也罢,总之岩川随便找了个理由,在夕阳尚未西落前早早溜出警署。他翘班了。
这么说来——那一阵子好像天天都是如此。不,总是如此。
来到目黑署后,有好一阵子岩川总会溜出警署,到河岸或公园徘徊游荡,消磨时间。他讨厌待在警署,更讨厌回到家里。
为什么——
为什么讨厌?
明明是自己做的事,现在的岩川却无法理解当时的心情。工作的确很无趣,觉得没有意义,也感受不到成就感。
但是——
还是不懂。
那时……
那个少年最初对岩川说的话——虽然岩川已经不太记得了——似乎是怜悯、安慰的话。
岩川那时的表情应该相当悲怆。除非是受伤或跌倒在地,否则再怎么不怕生的孩子总不至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亲密攀谈吧。
您碰上了什么痛苦的事吗?——
他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岩川愈想愈觉得自己那时的表情应该非常痛苦,令人不忍卒睹。
可是——
究竟那时候在烦恼什么呢——岩川苦思不得其解。
抛下工作与家庭不管,懊恼到连毫无关联的路人,而且还是个小孩子都前来关心——到底是为什么?记忆中似乎并没有碰上如此悲惨的境遇。但是——
这么说来,好像有段时期觉得生活痛苦不堪。
岩川的身体仍然记得曾叹过数不清的气。
觉得很讨厌,很讨厌。
可是究竟是什么令他那么讨厌?
唉,记忆依然模糊不明——
可是即便如此,当时仍旧比现在好上太多了吧。
反正早就结束了,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一日一觉得无所谓,脑中立刻被更无谓的记忆所盘据。
不行——
意识开始蒙胧。
瘾头似乎发作了。
在还没想起之前就睡着的话,会失去记忆的。
下次醒来或许岩川就不再是岩川了。
讨厌这样,但是——
但是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腹中的老头子说。
3
少年亲密地向他搭讪。
是梦。
听到语带怜悯的问候,(梦中的)岩川迟钝地回过头。长满堤防的杂草在余晖中随风摇摆。
好亮。因为太刺眼了,(梦中的)岩川眯上了眼。射入瞳孔的光量减少,说话者的轮廓浮现。
眼前站着一个黑色、瘦小的影子。
影子对他微笑。
「觉得■■吗?」
似乎在说什么。
影子露出洁白的牙齿。
听不清楚。
「您很怕■■吧?」
不对,并非听不清楚,而是听得见但意思不通。不,岩川应该也懂他话中含意,但(做梦的)岩川没办法辨识这句话。证据就是面对少年的问题(梦中的)岩川有所回应。岩川在不知不觉间回应起听不清楚的问题。
——没这回事,绝对没这回事,我只是有点疲累,工作太忙了。
为什么要对不认识的孩子说明?
(做梦的)岩川不懂理由何在,但是(梦中的)岩川似乎不觉得奇怪。孩子笑得更灿烂了,在(梦中的)岩川身旁坐下。
孩子说:
「但是我看您每天都在这里叹气呢,您是警部补吧?」
——嗯,你真清楚。我以前跟你说过吗?
是啊——少年说。
不可能,那天是第一次见面——(做梦的)岩川非常确定,但不知为何(梦中的)岩川却对少年没有任何怀疑。
但这并不奇怪。这是重现过去的梦境,与少年对话的是(梦中的)过去的岩川,而抱着疑惑的则是(做梦的)现在的岩川。
「您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少年的表情天真无邪。
——不顺心?嗯,很不顺心啊。算了,也不是从现在才这样的。
是的,很不顺心。岩川的人生处处受到碰壁。
——我啊,原本想成为一个画家呢。
干嘛对陌生孩子述怀?
——虽说能不能当成还是个未知数,说不定我根本没有才华。
岩川一直想当个画家。
他喜欢画图,想好好地学画,但是却被阻挠了。
阻挠他的是——父亲。
岩川的父亲是白手起家的贸易商,在商业上获得极大的成功,但却英年早逝。(梦中的)(以及做梦的)岩川回想父亲的事情。
对脸部印象很模糊。
父亲在记忆中是一团影子,没有色彩,也没有凹凸。
(梦中的)岩川想,或许因为经常不在家,记忆也已陈旧,回忆里的父亲看起来老旧褪色。
(做梦的)岩川想,因为记忆太久远,父亲失去了色彩,在阳光摧残下发黄、变色了。啊,这是父亲的遗照。原来回想起来的不是父亲的容颜,而是供奉在佛坛上的遗照,难怪是黑白的哪。
岩川讨厌父亲。若问原因,主要是他总是不在家里,也可能是他太有威严,但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了解岩川的心情。
父亲总是在工作,鲜少在家;可是明明不在家里,却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岩川在他如磁场般的威势下不得动弹,一直活在恐惧之中。「你要变得了不起,要变得厉害,要变得更强大。」有如照片般表面光滑的父亲不开口也不出声地说。
但是他总是不在——(做梦的)岩川想。
是的,父亲毕竟与岩川的生活没有直接关联。
所以岩川基本上还是按照自己所想地生活,但(梦中的)岩川仍然认为父亲对他造成了阻碍。直到父亲死去为止,岩川一直受到阻挠。
父亲在我二十岁前早早就逝世了——(梦中的)岩川说。
——他的晚年十分凄惨。他白手起家,凭着一己之力登上富贵荣华的阶梯,却在我十五岁那年失去了全部财产。
——此时我才发现原来父亲也有失败的时刻。他遭人背叛,被他的亲信背叛。这个父亲最信任的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公司卖掉,卷款潜逃了。
——后来调查才知道,原来他从很早以前就盗用公款。父亲过度受到打击,变成了废人。
——你问我觉得如何?
很悲伤啊——(做梦的)岩川回答。但是从(梦中的)岩川脱口而出的却是——那是他自作自受。
「您受到了妨碍?」
少年问。
岩川摇头。
——不,实际上我觉得父亲妨碍我是在他完全崩溃、成了家庭的负担之后。除了仅存的的自尊,成了空壳子的父亲不嫌嘴酸地反覆说——别信任他人,他人都是小偷,当个好好先生是活不下去的,要学聪明一点……
要变狡猾、变卑鄙。
明明岩川这么努力。
这不是妨碍是什么?
处处妨碍他的努力。
不对……并非如此。
阻挠者并不是父亲。
父亲只会不停发牢骚,直接阻挠岩川的反而是母亲。
没错,其实母亲才是妨碍者。母亲总是处处阻挠他,画图的时候她在旁边说个不停,阐述梦想时被她中途打断;在他开心的时候泼冷水的、反对结婚的,都是母亲。找工作会失败,也是母亲不断罗唆叨念的缘故——
是母亲,都是母亲害的。
记忆中的母亲从一开始就相当苍老,是个满头白发,憔悴的老太婆。这应该是她临终时的样子吧,(做梦的)岩川想。因为她处处阻挠我——(梦中的)岩川说。
有时难得碰上高兴的事,也会遭她的白眼——(梦中的)岩川说。
「很爱拿您跟您父亲比较吗?」
少年问。
——嗯,经常如此。
——我不管做什么事都很拼命。但我天生不得要领,资质又输人。人不是总有一、两项所谓的天赋之才吗?我跟那种东西一向无缘。
——所以我很努力,但是并非努力就能有结果;有时就算努力,却只会引来坏结果,这也无可奈何。不论如何,很多情况下要获得结果就得花时间努力,可是在结果出现之前……
受人阻挠。
不断罗唆。
你做这种事情有什么益处?做这种无谓的努力能干什么?在得不到半毛钱的事上投注心血,你是笨蛋吗?我说这些是为了你好,要是等你失败了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人生可不能重来啊——
——母亲总是泼我冷水,难道这不算阻挠吗?
没错,我失去了干劲了——(梦中的)岩川想。其实打一开始就没干劲吧?——(做梦的)岩川想。
岩川绝不是一个很灵巧的人,甚至算很笨拙,或者改说死认真也无妨。
他其实了解,只是认真埋头苦干,有时也会适得其反。
然而,岩川仍然只想愚昧但正直地活下去,他认为愚人有愚人的生活方式。可是不管他做什么——
面容苍老的母亲总对他说:「没有结果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有如遗照的父亲则说:「要变卑鄙、变狡猾。」
这些话语实在打击了他的士气,令高昂的情绪萎糜。于是,岩川失败了。
我的人生如此不顺遂都是你们害的,一直以来我都没发现,我真是太老实了。
岩川漫无目标的人生之所以一直遭到挫折与扭曲,一直蒙受屈辱与不停地忍耐,都是双亲害的——
这么认为的是(梦中的)岩川呢?
还是(做梦的)岩川呢?
毫无疑问地,不论(梦中的)岩川还是(做梦的)岩川都是岩川自己。
「是的——您总算注意到重点了。」
少年说:
「您只是想老老实实地生活,什么也没做却受到挫折,有所损失,吃亏上当,所以你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没错吧?您的确如此认为吧?」
或许——真是如此吧。
「即使您想立功却被阻挠,被从中夺走,可是换你阻挠别人强取功劳时,又遭人白眼。」
少年说完,注视着岩川的眼睛。
「——难道不是吗?」
的确如此。
老老实实累积愚昧的行为也不会有收获,再怎么老实,愚昧的行径终究只是愚昧的行径。缺乏深度的事物再怎么累积还是浅薄。因此将所有甜美的果实采走的永远是那些聪明的家伙、有才能的家伙、长袖善舞的家伙与好攀关系的家伙,就这层意义说来,母亲的苦劝与父亲的忠告绝非毫无意义。
但是——
行事狡猾就好吗?却又不是如此。同僚轻蔑狡猾的岩川,明明所作所为都一样,却没人尊敬他。
不对——岩川并不是为了人尊敬才这么做的……但他也想受人尊敬。他想被人捧上天,这是事实。
但是——比起这点——
他真正想追求的——
其实岩川自己也不明白,只不过——
「您很不甘心吧?」
少年说。
「明明大家都一样狡猾,同样做坏事,他们受人赞扬,而您——却不同。」
——只有我——不同?
「是的,只有您不同——难道不是吗?您一做坏事就受到周遭一致的批评,一耍诈就引来侮蔑的目光——虽说只有您如此认为——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
岩川不知不觉间成了刑警——明明从来没想过要当刑警——
父亲留下比山高的悔恨与比海深的妄想死去,而岩川则莫名其妙地当上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