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忙,便直忙到午时过后,方渐渐消停下来。
姑嫂三人急匆匆吃喝了一点,就有婆子过来传话,说侯爷命大家过去祠堂,准备祭祖了。
三人忙又急匆匆赶至祠堂。
果见齐家祠堂已是五门洞开,众人俱已侯在外面,包括“抱养在身”的周太夫人,如今已可以不依赖轮椅,而能柱着双拐走路的齐少衍,有日子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齐少游,还有因被禁足,已好长时间悄无声息的冯姨娘等。
只不过,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即便身份辈分高如周太夫人,亦是不能进去的,是以待人聚齐后,齐亨只领了齐少衍和齐少衍进去,众女眷则由周太夫人领着,待会儿在外面行礼。
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吉时,齐亨主祭,齐少游依照惯例站到他右侧,准备副祭。
不想齐亨却忽然说道:“让少衍来!往年你身子不便,此事不得不由你二弟代劳,如今你既已能拄拐而行了,想来再过些日子,便能自如行走了亦未可知,以后该你做的事,便不能再让你二弟代劳了!”
齐少游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身体也是不自禁的晃动了一下,片刻方强挤出一抹笑意,道:“父亲说得是,这原便是大哥的职责,是儿子僭越了!”
门外众人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都在暗想,难道侯爷这是打算立大爷为世子了?也难怪侯爷会宁立大爷一个腿脚不便之人,也不愿再立二爷,毕竟侯府嫡支的香火不能断在二爷手里!
不过众人也就白想想而已,在他们看来,齐少衍与齐少游乃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不管谁当世子,都是一样的。惟有知道个中隐情的周太夫人与周珺琬大受震动,破荒不约而同暗想道,只怕府里的风向不日就要变了!
而周珺琬又于震动之外,为齐少衍生出几分高兴来,齐亨这样当众为他这个嫡长子造势长脸,是不是意味着,他离他的目标又更近一步了?
齐亨先是念了祭文,献了祭酒,又亲自摆上三牲贡品,上了香,待这一切都完毕了,方领着阖府之人跪下,拜祭起齐家的祖先来。周珺琬站在齐涵芝姊妹四个后面众姨娘前面,随着司仪的唱礼声行礼,起身,再行礼,再起身,冷不防就听得一声惊呼:“不得了了,梁松了——”
她忙抬眼看去,果然就见祠堂当中的楠木房梁竟开始往下不停的掉灰,一边掉灰一边还“咯吱”作响,竟是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众人都是唬得不轻,一面尖叫,一面四下里逃散。
谁曾想那房梁“咯吱”了好一阵后,却没有如众人所害怕的那样掉下来,只是掉下来一物,其上赫然写着“齐门连氏夫人之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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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四三
西宁侯府的年夜饭吃得异常沉默,主子们都一直低着头在吃自己盘子里的菜,丫鬟们布菜的声音则轻得不能再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惟恐一个不慎,便做了那出头鸟被炮灰掉。爱蝤鴵裻
满屋子静得只能听见烛火“噼噼剥剥”的声音,还有偶尔高一点的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合着远处不时传来的鞭炮烟火声,与其说这家人是在过年,还不如说是死了人!
‘齐门连夫人’是谁?
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存着这样一个疑问,可又都知道不能问,都知道这事儿一旦问了,就是罪,天大的罪,指不定到时候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有人心里如明镜般清明,可是却更不敢问,怕一问了,就是万劫不复!
如此一来,齐家众人在守岁时,自然也是异常沉默,与其说是在辞旧迎新,在翘首以盼新的一年,倒不如说是在苦熬时间。
以致四更天齐亨宣布大家都可以散了时,所有人都暗暗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次日,西宁侯府表面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二致,一切都看似井井有条,但私下里却有有关齐连氏的传言蔓延开来。
有说她是齐亨以前爱妾的,因要娶宁夫人这个名门贵女入门,齐亨不能不忍痛割爱,赐死了她,但又自觉对不起她,因此将她的牌位悄悄儿藏与齐家祠堂里,还给以其夫人的名分,好让其世代享受齐家后世子孙的香火供奉;
有说她是齐亨表妹的,在宁夫人进门之前,两人已是青梅竹马,彼此倾心,奈何她却红颜薄命,早早便香消玉殒了,齐亨不忍她成为没有后世香火供奉的孤魂野鬼,遂悄悄儿将她的牌位供奉在了齐家祠堂里;
还有说她是齐亨原配正室的,只不过不容于婆母周太夫人,因此被休离了齐家,然后不知去向,府里大爷便是她生的,齐亨为保住嫡长子的前程,不得已将他记到了如今夫人的名下,只看他与二爷长得只有一二分相似的容貌,和素日里夫人待他只有面子情儿,并不像二爷那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便可知一二。
更甚者还有说她本就是齐亨的原配正室,却因宁夫人看中了齐亨,所以密谋害死了她以便自己嫁进齐家的,不然宁夫人如今何以会“病”成那样,还口口声声叫着‘连素馨’这个名字,自己亲生的儿子如今又成了那样?可见这都是报应!
这些传言先还只是在下人之间流传,渐渐便传到了主子们的耳朵里,别人犹可,齐少游先就气得砸了自己的书房。
本来他的隐疾在齐亨多方为他请医问药之下,眼见就要有所起色了的,谁知道齐亨先是在祠堂当众夺了他副祭的权利,换了齐少衍上,这岂非在明摆着告诉阖府上下,他这个嫡次子将无缘于世子之位了?之后又出了这样的事,起了这样的传言,让他这个本就在名分上不占优势的嫡次子,更是进一步沦为了继室所生的嫡次子,他还有什么底气去跟齐少衍这个名正言顺的原配嫡长子争?
可这样的事他又根本没法去制止,也不能去查传言的源头,然后严惩那些嚼舌根的人,不然便是心里有鬼,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只能把气都撒在了齐涵芳和周珺琬身上,斥责她们连区区内宅都管不好,要她们究竟有何用?
周珺琬表面顺从的低着头,唯唯诺诺的任他责骂,实则心里早已是冷笑不已,自己没本事,黔驴技穷了,便只知道拿内眷和胞妹出气,算什么男人?也就难怪得要一败涂地了!
相较于周珺琬的“逆来顺受”,齐涵芳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她至今犹不知道齐少衍与宁夫人母子之间的那段陈年公案,虽也隐隐觉得大哥与二哥之间有古怪,却也仅以为是齐少游不忿齐少衍如今腿渐渐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能恢复成正常人,会对本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造成威胁,所以横看竖看大哥不顺眼而已,并不知道齐少游心里的真正熬煎,因此反倒认为是齐少游肚量小,容不得人。
她本已对齐少游颇为微词了,谁知道齐少游倒还先斥责起她来,心里原有的一分不满,登时变作了五分,当即便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我和二嫂子再没用,总也比那起子鸡肠小肚,半点容不得人之人强!”又说,“让我和二嫂子管家的人是父亲,便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了,也自有父亲教导,与二哥什么相干?二哥要斥责我们,且等这侯府真变成了你的那一日再说罢!”
“你、你、你…”直把齐少游气了个倒仰,偏又不能告诉她他们母子与齐少衍之间的瓜葛,只得恨恨的拂袖而去了。
过了两日,就在那些传言传得越发有鼻子有眼之时,忽然有圣旨到了。
却是因北戎突然来犯,来势汹汹,竟一连攻克大燕三个城池,如今已对大燕北边的门户雁鸣关造成了巨大威胁,当今皇上与内阁商议后,决定让曾在雁鸣关做过几年总兵,对那里地势颇为了解的齐亨挂帅出征,即日便整兵出发。
这下众下人顾不得再议论连夫人了,都开始担心起西宁侯府说穿了就是他们自己的安危来。侯爷是武将出身不假,早年也的确打了不少胜仗,不然也挣不下这侯爷的爵位和滔天的富贵,可那毕竟是早年了,如今侯爷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又十来年没打过仗了,谁知道此番上了战场会是什么光景?万一战败了,岂非阖府都要被连累?还有,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侯爷此番不幸战死沙场了,他们又要怎么办?如今世子还没立,他们便是要站队,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儿站,万一站错了,自家岂非一辈子都完了?
当然,侯爷也并不见得就一定会战败,大燕兵强马壮,打胜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北戎那些蛮子又生性彪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事先总得将最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不是?
下人们人心惶惶,主子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几个姨娘和几个庶女,一旦齐亨此番再回不来,她们就得在宁夫人母子手下讨生活,谁知道宁夫人到时候会怎么收拾她们?
周珺琬也是担心不已,却不是担心齐亨能否回来,而是想着世子之位一日不立,于齐少衍便一日不利,果真齐亨此番回不来了,就算齐少衍是嫡长子,宁夫人的娘家人却是深知他底细的,一旦他们从旁作梗,鹿死谁手可就说不准了!
但不管众人如何担心如何忐忑,出征的日子一到,齐亨还是率领三军,踏上了北伐的征程。
他一走,西宁侯府立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当中,所有人行动进出都小心翼翼的,惟恐惹火烧身。
这样一来,作为管家人之一的周珺琬反倒轻松了许多,也有时间从容布置对崔之放的惩罚了。
相较于沈家人,崔之放读的书多,又有功名在身,且见多识广,要像对付沈家人那样随随便便设个破绽百出的局便将其网进去,绝非易事,是以周珺琬在深思熟虑后,设了一个更精巧的局…
这一日,崔之放正坐在崔家花圃的那片凤仙花地里发呆,——这是他近期一段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日里不来这里坐上几个时辰,他便会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别更说看书做学问了,事实上,他早已在心里放弃了今年的秋闱,就算让他高中了又如何,没了那个人与他一起分享,他就是坐拥整个天下,也半点不会觉得开心!
只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后悔药,他如今就算悔青肠子,一切也再回不到过去!
就有花圃的管事送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来,道是一个闲汉才送来的,指明要送到他手上,却又说不清楚是谁让送来的。管事一脸的紧张,说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让崔之放千万经心些。
崔之放却不由有些意兴阑珊,暗想是谁送来的又何妨,此事大有蹊跷又何妨,反正他如今活得行尸走肉一般,还有什么事是他接受不能的呢?
他懒洋洋的打开信,却在扫了一眼那信后,猛地站了起来,急声问管事道:“那送信的闲汉呢?这会子人在哪里?”问完却不待管事答话,已拔腿朝门外跑去。
余下管事不明所以,只得忙忙跟了上去,待撵到大门口时,却见崔之放早没了方才的精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无精打采,甚至还有几分失魂落魄。
“大爷,您这是怎么了…”管事因小心翼翼的问道。
崔之放却只是摇了摇头,复又进了门,失魂落魄的朝那片凤仙花地走去。
管事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摇头,大爷若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先大奶奶那样好的人,生前大爷却不知珍惜,如今待失去了,再来后悔,又还有什么用?尤其还是为了沈家人那样的败类才失去大***,可就真是千不值万不值了,那沈家人算什么东西?说穿了就没一个好东西,贪婪自私,无知恶毒,连人都称不上,不然也做不出卖儿卖女卖老婆之事了,大爷如今真是连哭都找不地儿哭去!
暗自唏嘘不已的管事却不知道,崔之放手里如今就正握着他家先大奶奶,也就是如今周珺琬的亲笔信,约他三日后只身前往见面。
崔之放是读书人,自然知道一个人要惟妙惟肖的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迹虽不难,但要做到细节处都一模一样,还是可能性不大的,因此他在见了周珺琬的亲笔信后,一点也不曾怀疑过那是出自沈凉的手笔,其他人就算要模仿,也不可能连细节之处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他只是奇怪,沈凉明明就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会于今日送一封亲笔信到他这里约他见面?会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可如果只是恶作剧,这字迹又该怎么说,谁能模仿得那么像?整件事简直太奇怪了!
然奇怪之余,崔之放又禁不住有几分庆幸,难道沈凉竟没有死?可那日她被烧焦的…,他是亲眼所见,半点也做不得假的…难道,是老天怜悯他,所以又给了他一个补救的机会?不管怎么说,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这一趟他都去定了!
当下计议已定,崔之放一扫方才没有追上那闲汉,问出到底是谁让他送信来给他的沮丧和失魂落魄,开始期待起三日后的那场会面来。
三日转瞬即逝,眨眼便到了会面的日子。
崔之放一大早便起了身,悉心穿戴,草草用过一点早饭后,便按那日信上所说的地址,找到了信上约他见面的地方。
那是一座二进的小院子,地上铺满了青石,两侧各栽了一棵大榕树,树下的花坛里则植满了凤仙花,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雅雅,让崔之放几乎是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有种回到了以前他和沈凉两个人家中的感觉。
他越发觉得沈凉定是还没死,定是还活着了,他暗暗在心里起誓,如果她能原谅他,他后半辈子毕竟会竭尽全力好生爱她,补偿她,再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院子里并没有一个人,崔之放接连叫了几声:“有人吗?”都无人应答,他犹豫了片刻,到底按捺不住激动和急切,推开了正屋的房门。
就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对他坐着,正专心致志的做着针线活儿,那背影不是沈凉的,却又是哪个的?
狂喜瞬间充满了崔之放的胸腔,他禁不住饱含感情的叫了一声:“阿凉——”举步便欲朝沈凉走去。
然还未及举步,却只觉眼前一阵发黑,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呜呜呜呜,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命来,还我女儿命来——”
崔之放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吵醒的,一睁开眼,便见身旁一个老妇正捶胸大哭着,四周则围满了人,都在指指点点:“这人看起来这么斯文,谁知道却这般心狠,逼奸不成,竟将人家好好的女儿给杀了——”
他的心攸地沉到了谷底,尤其是在他瞧见自己手上竟赫然握着一柄犹正滴血的刀时。
“让开,都让开,别挡着爷们办案——”而彼时,官差也已赶来了现场。
章一四四
因着前线有战事,谁也说不准大燕此番是会胜还是会败,是以饶是还未出正月,本该是各家各户忙着请客吃年酒、纵情享乐的时候,整个京城却反常的十分安静。爱蝤鴵裻各家各户便是请客,也只是请一些有通家之好的人家,小范围的热闹一下也就罢了,素日里无事便都待在家中,等闲不出门,毕竟当今皇上心情不好,谁家也不敢在这时候闹出点什么事儿来,做了那出头的椽子。
也因此,崔之放逼奸民女不成,恼羞成怒之下竟将其杀害了之事,便很快在京城传扬开来,成为了这一阵子京城众人茶余饭后磨牙的热门话题。
舆论普遍偏向于受害者那一方,尤其是在听说了凶手崔之放乃是一个举人,家里颇有家产,且如今正鳏居之后,众人就更是纷纷唾骂起他来。
都说以他这样的条件,果真中意那名被害的女子,就该大大方方使了媒人上门去提亲才是,想来只要他诚意足,女方不至于会拒绝,到时候岂非皆大欢喜?谁知道他偏放着正途不走,非要去走那邪门歪道,如今可好,不但害了那被害女子及其一家,还害了自己!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一边倒的偏向那受害者,也有人提出质疑,质疑的角度跟偏向于受害者的角度一样,也是认为以崔之放那么好的条件,果真中意那名女子了,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不能使来,何至于要行那逼迫杀人之事?须知这可是死罪,便是再无知的人都该知道,更何况崔之放一个有功名在身之人?可见其中必有蹊跷!
崔之放的几个同年便是以此为由,联合上书与县太爷,请求其彻查此事,务必不能放过了一个坏人,却也务必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的。
然而崔之放却似是领会不到同年们的好意似的,第一次过堂便承认了自己杀人之事,但却坚持自己没有逼奸那女子,——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便是承认逼奸,也比承认杀人好啊,逼奸总还得留得一条性命在,杀人可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消息传来,不用说崔之放那些同年都气得跳脚,他们本来正筹谋着要为他上下打点一番,好叫他就算失去功名,总也能保住性命和家产,以后好歹还能做一个富家翁呢,毕竟他是有功名在身的堂堂举人,那被杀的女子却只是一介平民,堂堂举人的命,总比区区平民的命来得高贵得多,谁曾想他们在前面为他忙乱作一团,他却在后方拖起他们的后腿来,可真真是气死他们了!
遂都先后丢开手,不再理会此事了,毕竟当事人都不着急甚至还拖后腿,他们这些局外人又还能怎么样?
于是在例行的第二次过堂后,崔之放杀人之事便算是正式定了案,判了革去功名,秋后问斩,并赔偿被害者家属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对于崔家的家产来说,虽不至于只算九牛一毛,却也远远伤不了崔家的根本,崔家的房子并花圃在旁人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偏崔之放没有妻房子嗣,又没有父母长辈,这偌大的家产在旁人看来,便算是没主儿的了。
如此一来,崔家一些远房族人便纷纷打起这份家产的主意来,斯文点的还知道用委婉点的方法,只在去监狱探望崔之放时,拐弯抹角的说他总不能死后连个摔灵驾丧的人都没有,说愿意将自家的儿子过继给他,好叫他以后年节下也能有个供奉香火的人;
那些粗鲁又贪婪的,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是崔之放的家产也想要,自家的儿子也舍不得过继出去,竟直言说横竖崔之放都是要死的人了,这偌大的家产与其便宜了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人,倒还不如便宜了自家人,左右大家都是姓崔的,身上流着一个老祖宗的血,这样待他死后,逢年过节的,他们定会记得给他供奉香火。
对这些昔年给了自己母子不知道多少气受的所谓“族人”,崔之放历来厌恶至极,也因此在自家发达以后,他从不曾提携过他们,哪怕他们就是立时死在他面前了,他也不会多看其一眼,更何况如今要让他将沈凉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业交到他们手上?
当着他们的面儿,他虽什么都没说,待他们走后,却立刻托狱卒请了一位要好的同年来,请求其为自己变卖家产,安置家里的下人,再用余下的银子,在当地为沈凉修一座祠堂,好叫后世的人都知道她,让她享受后世代代的香火供奉。
总之就是一文钱也不打算留给崔氏族人,就是要让他们看得见却吃不着,只能干生气!
那位同年也是约莫知道一些崔家事的,听罢崔之放的请求后,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方低声说了一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崔之放闻言后,久久无语,是呀,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可能再倒回到过去!
周珺琬时时都有使陆炳关注着崔之放的动向,事实上,崔之放此番遭此横祸,也正是她设计的,自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崔之放直接认罪以致被判秋后问斩,并托同年变卖家产为沈凉修祠堂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她原本以为大仇得报自己该高兴的,她也曾多次在脑海中想象勾勒过这个画面。可当这件事由她想象的变成事实,当她的大仇真正得报时,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该怎么办了!
文妈妈虽对周珺琬做的这些事都知之甚详,却也不能完全理解她这一刻的心情,只是见她神色不好,因迟疑的问她:“那姑娘还要去监狱…见那姓崔的吗?”
照如今看来,那姓崔的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恶,也许当初的事,他也真是一时糊涂,不然他不会变卖尽家产,只为为亡妻修祠堂,好叫她享受后世的香火供奉,可错了就是错了,事后说再多做再多也终究是错了,再挽回补救不了,只能承受自己应当承受的后果和代价!
“去!当然要去!”周珺琬见问,毫不迟疑道:“就算要死,我也要让他做个明白鬼!”如果不去见崔之放这一面,如果不当面让他知道她还没死,他如今之所以会落到这样的下场,都是拜她所赐,那她做的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因如今宁夫人“卧病”,周太夫人也因齐亨出征在外百事不管,成日里只耗在自己的小佛堂里为齐亨祈福,是以周珺琬想要出门,还是很容易的,只需使人去与齐涵芝齐涵芳,并王大贵家的说一声即可,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去庙里为齐少游祈福求签,以期他能早日康复。
是以周珺琬很顺利便带着文妈妈出了西宁侯府的门。
只不过让主仆二人都没想到的是,她们的马车才一拐出西宁侯府所在的那条街道,便被骑着马的齐少衍给拦住了,也不问她们要去哪里,只说今日周珺琬去哪里,他便去哪里,让她们自便,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