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锦云离了周珺琬的屋子,方一回到后面抱厦里自己的屋子,服侍她的小丫鬟坠儿便迎了上来,行礼后因见她脸色有些不大好,忙关切的问道:“可是文妈妈又给姑娘气受了?”
不待锦云答话,已忍不住忿忿道:“那文妈妈再是二奶奶的乳娘,终究不是二奶奶,连二奶奶尚不曾给姑娘气受,她凭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不行,我这就回了高嬷嬷,请高嬷嬷为姑娘主持公道去!”说完抬脚便要往外行去。
“你这说是风便是雨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未必真要等吃了大亏再改不成?”慌得锦云忙一把拉住,压低了声音嗔道:“高嬷嬷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巴巴的去回她,这不是成心找不自在呢?况文妈妈并未给我气受,我只是想着我这都做小伏低快一个月了,二奶奶还是不开口让我搬回她院里去,心里不踏实罢了!”
坠儿听说不是文妈妈给了自家主子气受,松了一口气,却很是不理解锦云为何一定要搬回周珺琬院里去,因问道:“姑娘为何定要搬回二奶奶院里去?搬回去之后,哪能像现下这般自在?要我说,姑娘现下最该做的,便是趁如今二少夫人没进门,二奶奶身子又不好,尽早设法怀上一男半女,早日生下个哥儿,将姨娘的名位挣到手的,不然待二少夫人进门后,谁知道又会是个什么光景?”
一席话,说得锦云苦笑起来,“连二奶奶正经的二房奶奶,又得太夫人看重,尚且保不住腹中的孩子,更何况我一个出身卑贱的通房丫头?况新二少夫人很快就要进门了,必定也是要带人来的,到时候二爷哪里还记得曾有个我?我又是跟二奶奶从周家来的,二少夫人必定不会要我,我不趁现在重得二奶奶欢心,重新搬回二奶奶院子,将来二少夫人要发作我时,只怕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原以为只要能当上二爷的通房,便能麻雀变凤凰,一辈子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却没想到,做通房的日子竟还及不上做丫鬟的日子,只可惜悔之晚矣!
掌灯时分,齐少游果真裹着一身淡淡的酒气,来了周珺琬的屋子。
他穿一袭玄色长袍,玉冠束发,目若点漆,顾盼生辉,行动间自有一股尊贵神态,实在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周珺琬领着众人屈膝见礼的同时,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总算明白过来原先的周珺琬为何会那般爱恋齐少游,为了他甚至甘愿委屈作妾了!
章十二 忘了
“给二爷请安!”周珺琬领着屋内众人给齐少游屈膝见礼,面上挂着既不过分冷淡,也不过分热络,恰如其分的笑容。看在齐少游眼里,却有片刻的怔忡。明明眼前的人除过稍稍瘦了一些之外,根本与以前别无二致,怎么他却没来由的觉得陌生了不少似的呢?
他不由细细打量起周珺琬来。
但见她穿着浅碧色的缠枝半袖夏衫,下系淡粉色月华裙,戴了赤金镶琥珀的簪子和发箍,并琥珀白玉的耳珰,整个人清新得有如一枝嫩荷。
还是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温婉笑容,可为什么他细看了之后,还是觉得陌生呢?难道是他的错觉?
齐少游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感觉,怔怔的看了周珺琬片刻之后,方觉失态,忙快步朝她走近,伸出手想扶她起来。
却被周珺琬一闪身,让了过去。
一句“自家人,不必多礼”便硬生生被卡在了齐少游的喉咙间,自作多情举起的右手也这么不尴不尬的停在了半空中,不由有些讪讪的。
看在一旁文妈妈眼里,忙赔笑说道:“回二爷,二奶奶自打…病了这一场后,往事竟忘了大半,虽则将养了这么些时日,恢复了几分,终究还没彻底恢复,一时间与二爷有几分生分,也是有的,还请二爷千万不要见怪!”
说完还不忘趁齐少游不注意时,一个劲儿的给周珺琬使眼色,示意她别这会子犯糊涂,将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也给推出去,白白便宜了锦云那个小贱人!
周珺琬好笑又心酸,好笑的是看文妈妈眼睛直抽抽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了呢;心酸的则是若是让文妈妈知道她家小姐已经死了,还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呢,说来文妈妈不过只是她的奶娘,与她根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却比她那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待她好太多了…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失望,因顺着她的话,温和却又不失疏离的笑向齐少游道:“妾身的确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不过据大夫说来,应当很快便能恢复,还请二爷勿怪!”
虽则早已自下人口中大略得知了周珺琬失忆止事,但如今亲耳听到她说,齐少游一时间还是很难接受,片刻方迟疑的问道:“那我呢,你可还记得我?总不能连我也忘记了罢?”
他终于明白方才为何会没来由的觉得周珺琬陌生了,原来是她眼里再没了先前每每见到他时的那种毫不保留的爱恋、依赖和崇拜!
“略微能记得有一些,但认真细想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周珺琬面上怯怯的,心里却在冷笑,什么叫‘总不能连我也忘记了罢’?他当他是谁呢,天上的月亮?可惜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围着他转的众多小星星中的一个!
齐少游面色变了几变,终究不死心,紧紧盯着周珺琬的眼睛,又问道:“真个什么都不想起来?”
周珺琬淡淡抬眸,目光中仍不见半点爱恋,有的只是沮丧,“是啊,真个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竟真成了陌生人?
齐少游一时语塞,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还是周珺琬先笑道:“听小子说二爷半道上遇见了国子监的同窗,去吃了酒,只怕不曾好生吃饭。妾身命人备了几样二爷素日爱吃的点心,还沏了一壶二爷爱吃的明前龙井,二爷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来,将就用一些?”
说话间,不再看齐少游,而是几步行至摆满了各色细巧点心的桌前,亲手执起茶壶,斟起茶来。
齐少游看在眼里,方容色稍霁。她还记得他爱吃栗粉糕、鸡油卷、豆腐皮包子和红糯米莲子酥,还记得他爱喝庐山云雾,看来,骨子里还是惦记着他的嘛!
摆手命众人:“你们都下去罢,这里不要你们服侍了!”的同时,已踱至桌前坐下,端起桌上的薄胎瓷茶盅,优雅的送至嘴边品了起来。
待半盏茶下肚后,眼见周珺琬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茶盅,一副随时准备为他续茶的模样,就跟先时一模一样,心情便不由又好了几分,看来她骨子里是真还惦记着他,想来用不了几日,便能与他恢复先时的恩爱。
原来齐少游待周珺琬也并非全然无情,毕竟有五年多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且周珺琬又是那般的爱恋他,时时处处以他为先,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大男人的征服感和成就感,他又怎能不喜欢她?只是他更知道嫡庶不能乱,一切当以大局为重罢了,所以才会在母亲每每刁难她,甚至授意绿薇给她下药,让她落胎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给她请了大夫以外,什么都没做。
他想的是,她年轻还不算大,就算等到韩氏进门有了身孕后再让她有孕,也还来得及,到时候便既不会有庶子生在嫡子之前之事发生,她后半辈子也算有个倚靠了!
却不知道,人算向来都是敌不过天算的!
齐少游就着香茶吃了几块点心,吃饱喝足后,又试探性的问了周珺琬几件以前的事,见她一问三不知,的确是都不记得了,便有些意兴阑珊,不过转念一想,指不定“歇息”一晚后,她便渐渐记起来了呢?
整好他也有些累了,便打了个哈欠,道:“锦秀如今也越来越拿大了,都这会子了,还不说进来服侍你梳洗了早些个歇下,明儿一早可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呢,一来这原是咱们做小辈的本分,二来,也好叫母亲知道,你已经痊愈了,好叫她老人家也喜欢喜欢!”
齐夫人会不会为她痊愈而喜欢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跟他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
周珺琬心里不耐,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耐下性子,陪着笑脸向齐少游福了一福,故作羞赧的道:“实不相瞒二爷,妾身身子瞧着虽已大好了,但实则还…还暂时不能服侍二爷,二爷不如别处歇着去罢?”
章十三 拒绝
“你身子还没复原?可我怎么听锦云说,你已大好了?”见周珺琬竟拒绝自己,齐少游怔愣了片刻,方渐渐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已有些挂不住,心里就更是不悦至极,由来都只有他拒绝女人,还从未有女人拒绝他的!
周珺琬只看一眼齐少游,便能将他此刻的想法猜个**不离十,暗自不屑对方说是个多情人,实则不过只是个唯我独尊的主儿之余,面上却是越发羞赧,声音也越发小了,“回二爷,妾身此番…着实损了身子,虽说将养了这么些时日,瞧着好了许多,也不过只是外头瞧着好罢了,实则…恶露至今未清,二爷当妾身就舍得二爷不成?”
说着红了眼圈,“妾身待二爷的心,旁人不知道,二爷难道还能不知道?妾身只是怕委屈了二爷罢了,不然二爷当妾身就愿意将二爷推到别处歇息去?难受的还不是妾身自个儿…”
这本是在齐少游面前刻意讨好取巧,撒娇卖痴的一席话,还是文妈妈下午再四对她耳提面命的,说男人就吃这一套,让她不管如今心下愿不愿意,只为以后计,都必须得先将齐少游哄好了。可周珺琬说着说着,心头却是越来越酸痛,根本不需要伪装,泪水已是忍不住决了堤。
她知道这是属于真正周珺琬的感情,也不知她心里到底积压了多少对齐少游的爱恨委屈,以致她如今人都已逝去了,爱与恨却依然这般强烈!
此情此境看在齐少游眼里,心里的不悦总算散去了几分,他就说嘛,以周珺琬对他的恋慕,又怎么舍得将他拒之门外?原来是为他着想,怕委屈了他,这还差不多!
便缓和了脸色,又换上笑容,握了周珺琬的手,软声道:“你待我的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也别难过了,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咱们都还年轻,孩子…也还会再有的,你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顿了顿,才又道:“罢了,你既这般为我着想,我也不能拂了你的好意不是?今晚就歇在锦云房里罢,她是从你屋里出去的,更是你的陪嫁丫鬟,我抬举她,也算是给你作脸了!对了,我前儿个得了几颗珠子,通体雪白,倒是极难得的,明儿让人给你送来,你穿珠花戴!”
一副温柔体贴,处处为周珺琬着想的样子,却不知看在周珺琬眼里,却几欲作呕,只差一点点,便忍不住抽回了自己的手。眼前的人一看便知待她没有半分真心,不,应该说他待所有的女子都没有半分真心,不过是拿女子当玩意儿罢了,心情好时,便给个好脸子,逗弄一下,心情不好时,便立刻冷脸以对,受不得她们半点不顺着他不围着他,真不明白,真正的周珺琬到底恋上他哪一点?难道,就因为他的皮相吗?
还有脸说什么他抬举锦云,是在给她作脸,他难道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收了锦云,让她沦为了阖府的笑柄吗?说穿了,从头至尾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色心,真是已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比之崔之放尚且有过之而无及了,崔之放再怎么**熏心,也不会背着她收她的贴身丫鬟!
念头是一闪而过的,等周珺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时,才知道不知不觉间,自己竟下意识拿崔之放跟齐少游做起对比来,心里的不忿便一下子被悲哀所取代了。崔之放是不会**熏心的背着她收她的贴身丫鬟,他直接收她的亲生妹妹,还让她有了身孕!
几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嵌进肉里,周珺琬才克制住了直接口出恶言,让齐少游滚出去,别再在她屋里碍她眼的冲动。
她还要为自己报仇,还要为周珺琬报仇,小不忍则乱大谋,说什么也不能现下便与齐少游翻脸!
只是还是好恨,真的好恨啊!
见周珺琬忽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齐少游一惊,忙松了她的手,问道:“琬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过了病气给他才好!
周珺琬已醒过神来,忙强挤出一抹笑意,蹙眉点头道:“忽然间觉得心口有些疼,也不知是怎么了?二爷还是快去锦云屋里歇着罢,您说得对,她是妾身的陪嫁丫鬟,您抬举她,便是在给妾身作脸,省得留在妾身这里,不慎过了病气!”
齐少游闻言,点头道:“既然身子不舒服,那你也早些歇着罢,我就先走了,省得留在这里,反让你受累。你好生将养身子,想什么吃的,便告诉高嬷嬷,她自会安排妥帖的。若是明儿起来后心口还疼,就打发人请了韩大夫再来瞧瞧,身子要紧,也省得我挂心!”
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脚下却半点不停,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经走出了门外,就像是有谁在撵他似的。
看在周珺琬眼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齐少游一听说她不舒服,便立刻避开了,是怕她过了病气给他罢?他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由此可见一斑,可笑真正的周珺琬还为了他甘愿作妾,甚至因此而赔上了自己母子两条性命,真是有够可怜,也有够可悲!
“…二奶奶,您怎么能让二爷就这么走了呢?”周珺琬正自冷笑,文妈妈火烧火燎一般走了进来,“是不是您一言不慎,惹二爷生气了?您就该无论如何都将二爷留住了的,现在可好,白便宜锦云那个小贱人了!”
若是换作以往,周珺琬就算心下再不痛快,对上文妈妈时,也少不得会耐下几分性子,解答她的一切疑问,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敷衍,谁真心对她好,她还是知道的。
可这会子她却委实没那个心情,亦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因只淡淡说了一句:“我身子不舒服,不想委屈二爷,所以请他去了锦云那里。好了,我累了,想睡了,妈妈也早些下去歇着罢!”
说完不待文妈妈有所反应,已走进了内室去。
余下文妈妈本还想跟进去再劝劝她的,想着她自作了齐少游二房以来所受的各种委屈,到底没有跟进去,只是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章十四 请安
第二日一大早,周珺琬便起身了,待在外间榻上值夜的锦秀闻声进来瞧时,她已穿好衣衫,坐到镜奁前,在慢慢的梳着自己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了。锦秀不由有些惶恐,忙屈膝行了个礼,道:“二奶奶多早晚起身的?都怪奴婢睡觉太死,竟未听见二奶奶起身的声响,还请二奶奶恕罪!”二爷昨个儿夜里去了锦云屋里,就算是二奶奶请二爷去的,二奶奶心里也必定痛快不了,偏她竟忘记这一茬,还只当二奶奶会在与往日一样的时辰起来了!
周珺琬却半点看不出心情不好的样子,抬手命锦秀起来后,笑道:“我正打算叫你呢,可巧儿你就进来了。且让人打了热水来,快服侍我梳洗罢,待会儿还要去给夫人请安呢,可不能迟了!”
锦秀闻言,怔了一下,方有些结巴的道:“去给夫、夫人请安?二奶奶不是从不专一去给夫人请安,至多只在太夫人屋里见了夫人时,给夫人请个安也就完了的吗?”
她从不专一去给宁夫人请安,至多只在周太夫人屋里见了时请个安也就完了?
这下轮到周珺琬蹙眉发怔了。
她总算明白宁夫人为何会那般厌恶于她了。
别说她还只是齐少游的二房,根本算不得宁夫人真正的儿媳妇,且又不是宁夫人情愿娶进门的,就算她是宁夫人的亲生女儿,也不能这般不懂事,连晨昏定省这样为人子女本就该做的最基本的事儿都懒得做,直接把现成的把柄递到旁人手里罢?
更何况中间又还夹着一个周太夫人,周太夫人又与宁夫人向来面和心不合,她却眼里心里都只有周太夫人,没有宁夫人,瞧在宁夫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副仗着周太夫人之势,便不把她乃至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形象,宁夫人能喜欢起她来,才真是活见鬼了!
眼见周珺琬听了自己的话后,便一脸的阴晴不定,锦秀只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不由又惶恐起来,小心翼翼道:“二奶奶如今是不记得从前了。其实一开始时,二奶奶也当着太夫人的面儿,说过每日早晚要过去服侍夫人的,夫人却说二奶奶早晚服侍好太夫人,便是对她最大的孝顺了…”
当着周太夫人的面儿说早晚要过去给宁夫人请安,宁夫人一说不去,便真不去?周珺琬这回是连眉头都懒得再蹙一下了,第一次对真正的周珺琬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来。
周珺琬啊周珺琬,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处境?就算有周太夫人撑腰,周太夫人又能再为你撑几年,又能待你有几分真心?又没有娘家人,名分上又差了一截儿,夫君还是个多情花心,喜新厌旧的。说句不好听的,她落到最后母子俱亡的地步,宁夫人固然要占很大一部分原因,但她自己也绝对是“功不可没”!
只是现下周珺琬却没有太多的时间捶胸顿足,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怜恨真正的周珺琬了,时辰已然不早,她若再耽搁一会儿,去请安就真是要迟了。她既已决定从今日起开始改变自己在府里的现状,以为将来计,那就必须要开一个好头!
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情绪都先压下,周珺琬先命锦秀打了热水来自己盥洗过,又命半夏给自己梳了头,戴了几样素淡却又不失雅致的钗簪,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便领着锦秀,走出她已住了一个多月,却头一次踏出其大门的院子。
西宁侯府堂堂一品侯府,当朝新贵,其府邸有多富丽奢华,自不必说。
但周珺琬却无遐细看,满眼满心里都是待会儿见了宁夫人时,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锦秀因知道她如今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遂跟在她身后不时小声的指引提点几句。
主仆二人且说且行,倒也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宁夫人所居的宜兰院。却在门口迎面碰上了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的三名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子,看其装束,当是侯府的小姐们无疑。
周珺琬正暗自发愁该对这三名说是自己小姑子也说得过去,说是自己主子也说得过去的小姐们执何礼,她身后的锦秀已先屈膝福了下去,“奴婢给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请安!”
三人中看身量当是年纪最小,也最漂亮的那个则已笑嘻嘻的上前挽住了周珺琬的手臂,亲热的道:“二嫂子,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前阵子得知你病了,我便想上门瞧你,陪你说话儿的,偏姨娘怕我过了病气,不让我去,说是待二嫂子好了,有多少话儿说不得?因此我便没去,你不会怪我罢?”
又偏着头天真无邪的问,“二嫂子这会子是因何来宜兰院?敢是夫人寻你有事不成?”因偏着头,耳朵上的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也随之在颊边颤悠悠的晃着,衬着髻间的南珠花箍,实在漂亮可爱得紧。
年纪最小,生得最好,戴的首饰虽简单,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火石电光中,周珺琬已确定女子便是侯府的四小姐齐涵芊无疑了,因忙笑道:“我已大好了,多谢四妹妹关心。”
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又笑着屈膝给另两名小姐见礼:“大妹妹、二妹妹这阵子身上可好?”
只是面上虽笑容不变,心里却早已是叫苦不迭。
原来这齐涵芊并非宁夫人所生,而是齐亨的爱妾冯姨娘所生。冯姨娘乃当年宁夫人有孕时,为周太夫人做主给齐亨纳进门的良妾,因生得貌美,行事又温柔稳重,向来颇得齐亨宠爱,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是歇在她屋里;又因生有侯府的三少爷齐少灏四姑娘齐涵芊,且服侍周太夫人很是周到,颇得周太夫人看重,是以在府里地位很不一般。
若只是这样,也还罢了,偏齐亨迟迟未立世子,齐少灏书又念得颇好,极得先生看重,也极得齐亨喜爱,如此一来,冯姨娘在府里便隐隐有了与宁夫人分庭抗争之势。
心思百转千回间,周珺琬简直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僻静角落,狠狠扇自己,不,应该说是狠狠扇真正的周珺琬两记耳光了。
且先撇开周太夫人不说,只说宁夫人与冯姨娘,就算那冯姨娘再得侯爷宠爱,妾是什么?说穿了也不过一奴婢尔,可看齐涵芊待她那个亲热劲儿,只怕就是傻子,也能瞧出她与冯姨娘母女交情匪浅!
白放着该去奉承讨好的正主儿不去奉承讨好,偏要去与正主儿的眼中钉肉中刺交好,换作周珺琬是宁夫人,只怕也难以做到不恨毒了她,宁夫人当初会授意绿薇给她的安胎药下药,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章十五 宁夫人
见周珺琬主动给自己二人行礼问好,身着淡粉色绣彩蝶半袖衫的齐大小姐齐涵芝,和身着藕荷色绣银线荷花纹边衣衫的齐三小姐齐涵萍忙都屈膝还礼:“多谢二嫂子关心,妹妹们都还好!”
待起身后,齐涵芝又关切的补充了一句:“倒是二嫂子瞧着气色虽好,人却清减了不少,敢是身子尚未完全复原?”
只这一句话,周珺琬便已确认了二人的身份。齐涵芝虽是侯府长女,却因系庶出,生母又早逝,即使打小儿便养在宁夫人院里,依然鲜见骄矜之气,反而待阖府上下都十分和气,以致阖府上至周太夫人,下至众下人,待其口碑都不错;不比三小姐齐涵萍虽也是庶出,但因其生母祝姨娘还健在,且齐亨待其虽比不上待冯姨娘那般宠爱,一个月里也总有两三日是歇在她屋里的,故齐涵萍待人接物便不若齐涵芝那般圆滑周到,大多数时候都是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即刻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