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一个婆娘上前狠狠与了王夫人一掌,当场便把得她一个趔趄,几乎不曾跌倒在地。旋即上前一把拉了她起来,反手又是一掌,王夫人的一张老脸便霎时红到了耳根子。
彼时贾母方相信了富察福晋绝非只吓她们一下儿,而是动了真怒了,方慌了神儿,因赶紧儿一脸哀求的向黛玉道:“玉儿,哦不,格格,还请您大人有大谅,饶过奴才们这一回罢,明儿奴才再不敢造次了。”
对贾母态度攸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黛玉心里只觉着可笑可悲又可怜,她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她们两个在这世上论起来本该最亲最近的人,竟会变成今儿个这样儿的局面!彼此过着彼此安定、不辞互不干扰的生活儿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的来招惹她,结果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然看着白发苍苍的贾母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还不住说着糟践自己的话儿,黛玉心里终究狠不下心来,因轻拉了一下富察福晋的手。
富察福晋会意,因冷笑一声儿,向贾母道:“罢了,既是格格开恩,今儿个本福晋亦不打你了。”说着见贾母松了一口气儿,她又慢悠悠接道,“但只一点,不打你可以,却要找一个人来代替你,接受原本该你受的惩罚才是,不然本福晋难以出去心里那一口本福晋宝贝女儿被欺负的气儿!”原本她就未想过要打贾母的,毕竟她还是黛玉生母的母亲,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贾母听说要找一个人来代替自己接受惩罚,才刚又攸地高悬起的心,霎时又松了下来,因回头拿眼一一扫邢夫人尤氏凤姐儿并三春宝钗的脸,末了方一脸为难的向宝钗道:“宝丫头,实话儿说与你,自你来咱们家作客后,我这心里一直觉着咱们家的女孩们儿合起来,亦及不上你一丝半毫儿,心里竟比疼你三个妹妹合起来还要疼你,因此说不得要你为我来分担一些儿烦忧了,不然待家去后,你三个妹妹又要说我偏心眼儿了。”
这样儿没脸之事,还是不要让三春沾上一点子的好,不然明儿可不好找好婆家了;至于邢夫人与尤氏,好歹皆是有封诰的诰命夫人,尤其尤氏还是贾氏一族如今的族长夫人;而凤姐儿又是她心里偏爱的小辈儿,算来算去,亦只剩得一个宝钗可用了!
一席话儿噎得宝钗瞠目结舌,偏还不知以何话儿来反驳,又想着平日里贾母一直不待见自己,倘今儿个能当众为她解围,明儿她必定对自己判若两人,说不得硬撑着上前,向富察福晋福了一福,道:“回福晋,奴婢愿意代老太太受罚,只求福晋不要再为难老太太了。”
富察福晋一听,冷笑了一声儿,并未说话儿,只冲那几个婆娘点了点头,便快速上来两个,对着宝钗的脸左右开弓的扇了起来,当下满殿只闻得见手掌扇在脸上“啪啪”的声音,并她姑侄两个的惨叫饶声儿。
最后还是黛玉看不下去,轻声儿求富察福晋那几个婆娘停了手,方将王夫人姑侄两个解救了出来,此时她们的脸,已红肿得与那新杀下来的鲜猪头一般无二了,偏还要强忍着疼痛,去向富察福晋与黛玉母女下跪施恩,端的是面子里子皆失尽了!
当下贾府众人一声儿不敢再吭,又不甘在眼下还未见到元春,向她诉说自己的委屈之前便离去,说不得强忍着满心的恨意,退至了一旁一个不起眼儿的小角落,不在话下。
前文因说到富察府与钮怙禄府俱收到了理亲王府打发人送来的满月宴贴子,墨颖因打发了去问沁灵,得知她家亦收到了,遂决议到那日三人皆同了自己的额娘一道儿去赴宴。
至那日一早,三人便各自在家穿了旗装、梳了旗头,又妆点打扮妥了,方同了各自的额娘,坐车往理亲王府所在的京城北郊郑各庄驶去。
原来这理亲王弘皙乃先帝嫡长子,亦即废太子胤礽之嫡长子,当年胤礽被二度废掉并被终身圈禁在毓庆宫时,弘皙已是近二十岁的青年,又生得高大英武,颇有才干,大得圣祖爷康熙帝的宠爱,因留遗诏与当今雍正帝,一定要善待弘皙,并要封其为亲王。
然雍正帝毕竟是一位多疑的皇帝,原本要让他将弘皙这样一个自诩为“先皇嫡长孙”,朝中亦有不少人持有同样想法儿的危险人物留在这世上,他心里已是有了一根刺儿,偏碍于先皇遗诏,还不能向他开刀,说不得想出了一个法子,亦即将他眨斥到京城北郊的郑各庄,让他到那里去作了一名虽瞧着位份尊贵,朝廷的赏赐亦十分丰厚的闲散亲王。
因此方有了今儿个京城众王府诰命、贵族大臣们齐齐坐了车,前往北郊郑各庄这一出儿。
富察福晋与黛玉的马车甫一行至京城的北门,便听得有人在外面儿说:“给福晋格格请安,我们福晋格格已经到了,正等着您二位呢。”
同车随侍的富察福晋的两个贴身大丫头素绫与洁绫忙掀起车帘儿的一角看出去,却见是钮怙禄家的下人,便知是墨颖母女早已侯在那里了,因赶紧缩回车里,回过了黛玉母女,方向外面儿道:“福晋格格问沁灵格格可到了没到?若到了便上路罢,这里到底不方便说话儿,过会子到了再说不迟。”
说着就听得人说吴扎库家的马车亦到了,三对儿母女的马车方被家人们簇拥着,继续往北郊去了。
又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听得人在外面儿说:“回福晋格格,已经到了。”
早有几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贵妇,领着一众丫头婆子迎了出来,想是理亲王弟媳之类的。
被簇拥着行至理亲王府的内殿,就见里面早已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了。
瞧得富察福晋、钮怙禄福晋与吴扎库福晋三对儿母女进来,理亲王福晋忙与正说着话儿客人打过招呼后,亲自含笑迎了过来,众人忙欠身见礼。
慌得理亲王福晋忙虚扶了一把,笑道:“三位福晋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还请里面儿坐。”一面吩咐丫头上好茶来。原来此番理亲王府虽在京城大派了贴子,众被邀请之人却闻得不过是一名侧福晋生了孩子后,诸如怡亲王府、礼亲王府等显赫有权势的王府福晋们都不曾列席,不过只打发家人送了厚礼来罢了。
因此满殿贺喜之人虽多,却皆是一些儿不甚显赫或没有实权的王府诰命们,相应的富察福晋三对儿母女,自然成了在场比较尊贵的人物儿了。
理亲王福晋亲自带了众人至一旁坐了,又寒暄了一阵儿,瞧着人上了好茶来后,方忙忙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余下富察福晋几人在此,很快便成为了众人争相来巴结奉承的对象儿。
强忍着不悦,含笑应付了众人一会子,终于在不耐烦之前打发掉了她们,三对母女皆舒了一口长气儿,墨颖沁灵更是小声儿嘟哝道:“早知道这么闹心,很该不来的。”
一语未了,忽然又见一群人满脸堆笑的行了过来。这下儿不止墨颖沁灵,连黛玉亦有些儿受不住了,因撇过了脸去只管与她两个说话儿,以示自己的不耐烦。
“林妹妹一向身上好?大家伙儿都很记挂你呢。”
不想正说着,忽然便听得一声儿略显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黛玉因回头一看,却见来者竟是自贾母邢王二夫人以下,包括尤氏凤姐儿三春并宝钗在内的一干人等,而才刚那出声儿之人不是别个,却正是一身簇新杏黄衣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宝钗!
原来今儿个理亲王府满月酒的主角儿不是别个,正是贾府的大姑娘,如今理亲王的侧福晋元春,她因一个月前平安诞下了一个儿子,而大得膝下子嗣单薄的理亲王的宠爱,新近更是升了她作侧福晋,还特意命其嫡福晋要好生与元春母子操办一个盛大的满月酒。
作为娘家人的贾府众人自然跟着“鸡犬升天”了,不独得了理亲王府的许多赏赐,还被特别恩准于满月之日出席满月宴。当下贾府内自是好一通忙活儿,尤其梨香院内薛姨妈宝钗母女,更是又要忙着作新衣衫,打新首饰,又要忙着去巴结贾母王夫人等,又是忙着再四叮嘱薛蟠,明儿出席宴席时,一定要多留心打探一下儿三贝子府的消息,还有那些话儿该说的,那些话儿是不该说的,端的是忙到了十分去。
好容易同了贾府众人到得理亲王府,宝钗当下便觉着自个儿的眼睛不够用了,理亲王府的富丽堂皇、体面尊贵,让她的心几乎都在艳羡得生疼了。然艳羡过后,她的心里则更多的是失落与感伤,因想新旧倘弘时不出眼下那一档子事儿,只怕这会子她亦已生活在同样儿富贵奢华的三贝子府里了!
待自怜自伤完,宝钗方发现自己已随着贾母王夫人等人,于不知不觉中到得了王府的内殿,触目所及的,则皆是些个穿戴着象征自己主子身份的旗袍儿把子头的贵妇小姐们,而坐在中央最显眼位子上的,竟是同样儿一身旗人打扮,瞧着比先又更美了几分,更高贵了几分的黛玉。
她的心霎时有如被一只尖利的手在抓扯着,抓得她是火辣辣的痛,“凭什么我与她生得差不多,才学亦差不多,偏偏命道却差那么多?上天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一面又强忍着安慰自己,“她不过是仗着出身比我好,运气儿比我好罢了,若我有了这两样儿,管保瞧着比她还要好。”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一些儿,面上亦能作得出笑脸来了。
适逢贾母已率先朝着黛玉坐着的方向去了,众人忙亦只得跟上,宝钗自然不能例外。然她心里却想着据平日里三春等人的描述,黛玉并非那刁钻刻薄之人,倘自己这会子上前去与她称姐道妹,想来即便她心里不悦,面儿上亦当不会表现出来的,到时落到旁人眼里,只怕便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因此她忙紧跟在了贾母身后,上前便先温婉亲热的来了这么一句。
话说黛玉在瞧得贾母等人后,便知今日的满月宴必是与元春有关了,不由暗自后悔今儿个不该来的,却不想忽然又听得宝钗来了这么一句,心里越发烦闷得紧,因正眼儿未瞧她,亦未瞧贾母笑人一眼,只撇过头去顾自与墨颖沁灵二人断续低声说起来。一旁富察福晋见黛玉不理她们,自是不会理会,亦只低声儿说笑着自己的,竟视眼前贾府众人为无物一般。
宝钗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一张脸臊得红布似的,又见贾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方暗悔起方才的造次来,遂忙忙低下了头去。
这里贾母方亲自上前向富察福晋欠身行了礼,赔笑道:“福晋纳福,老身这厢有礼了!”
富察福晋似未听见一般,仍与钮祜禄福晋说着,直至贾母又赔笑着重复了一遍,她方缓缓回头,似笑非笑看了贾母一眼,道:“你是谁?本福晋并不认得你。”
第六十九章 诉衷肠黛玉心慌慌
却说贾母王夫人等贾府众人在理亲王府内殿惹恼黛玉,受到富察福晋的惩罚后,心里皆是又羞又恨,说不得退至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等候着元春出来时好见上一面儿,兼之与她们做主。
原本依民间习俗,新生儿自落地至满月,娘舅家的人都该是座上宾的,然元春及其新生的儿子身份特殊,前者如今已算是满人真正的主子,后者刚更是一落胎便已成了尊贵的亲王府阿哥,而贾府却只是包衣奴才,与她母子俩在身份上犹如天壤之别,若非有理亲王格外开恩,甚至是没有资格来出席今日的满月宴席的,因此自元春产子至今已足足一个月了,贾府众人包括王夫人在内,都还未曾见过她母子一面儿。
等了半日,终于听得有人在外面高唱:“小阿哥来了——”闻言人群自发靠至两旁,将中央铺着红毯的过道儿空了出来。
未几,就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幸福满足,笑得志满意得的元春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了,众目睽睽之下,端的是出尽了风头。而紧随其后的奶妈子们犹一直小心翼翼的说着诸如“福晋小心”、“福晋慢些儿”之类的话儿,却没有人注意到理亲王嫡福晋舒穆禄氏那一双霎时微眯了起来的丹凤眼儿。
满面春风的行至舒穆禄氏跟前儿,元春欠身微微福了一福,口内犹道:“福晋吉祥。”
慌得舒穆禄氏忙伸手亲搀了起来,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妹妹这是在作什么?仔细颠着了小阿哥才是呢。”一面又问道,“爷儿呢?”
元春见问,忙笑道:“爷儿去外殿招呼客人了,让妹妹告诉福晋,不必等他了,吉时一至便剃满月头儿。”
舒穆禄氏听说,沉吟了一下儿,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开始罢,不然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说着命人去取剃满月头儿的器具去。
原来满人习俗,新生儿满月时,要当众将其满头的头发儿皆剃下来,装入一个缝好的红色儿小香囊里,至于孩子睡的摇车头里,为的便是使孩子不受惊吓,睡得安稳。而执行此项儿活计的,通常皆是新生儿的外祖母,放在今儿个这个场合,自己是舒穆禄氏的娘家母亲了。
就见一身簇新,一脸喜气的舒穆禄老福晋,自丫头手里的托盘儿上捻起一把纯金的小剃刀儿,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就着元春的手,为其子剃起胎发儿来。
一旁本已受了大挫的王夫人瞧得此状,不由更是又酸又涩又恨,心里霎时体会到了当年赵姨娘刚生下贾环,便被她抱走了的心情,紧盯着舒穆禄老福晋一双手的双眼,更是几乎不曾喷出火儿来,那原本是属于她的活计她的荣誉她的幸福啊!
然再一接触到元春那一脸的幸福和满足,以及她那一身儿华贵的衣衫与头饰,王夫人的心里不由又好受了许多,至少她的女儿和她的外孙,终于可以不再是可以被人没有理由便欺负惩罚的奴才,而是成了可以随意欺负惩罚奴才的主子了!
剃头完毕,那舒穆禄老福晋又自丫头手里接过一对亮闪闪的金玉麒麟挂到了小阿哥的脖颈上,方算是礼成了。
当下众人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只管拿些儿好听的话儿来奉承理亲王福晋及元春,贾母与王夫人等试了围了几次,竟是百般靠不上去,说不得气哼哼退回原地,想着等过会子开席后再上去与元春见礼叙寒温了。
好容易熬至开席,偏贾家又只能坐离首席最远的末席,连元春的脸尚且看不真切,何况上前叙寒温诉委屈去?而理亲王福晋带了元春四处周旋时,又压根儿未往她们坐的这个角落里瞧一眼,没奈何,她们只能如坐针毡的熬至席罢,磨磨蹭蹭直到客人都散尽了,元春亦早已不知去向儿了,方又气又恨又难过的坐车回了贾府,不在话下。
贾府众人不知道,就在她们离去后的当夜,理亲王的福晋及其另两名侧福晋,便百般添油加醋的见白日里贾府众人当众寻事儿的丑态细细回与了理亲王知道,还说什么“再想不到元妹妹的娘家人竟是这样儿德行,汉人果然低贱!”,又说什么“元妹妹如今还年轻貌美,自然爷儿瞧着喜欢,但只老话儿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如今谁能料想到元妹妹明儿会变成什么样儿呢?倘小阿哥跟在这样儿的娘身边,明儿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因此还请爷儿将小阿哥送到臣妾屋里来养着罢”云云。
那理亲王心里先是因着元春乃雍正所赐,心里有些儿不喜,原是欲冷落她的,却不想自一日无意瞧见她竟生得那样儿品貌,又抚得一手好琴,较之自己府里其余的女人们儿,不知好到了哪里去,又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发现她并非怀有什么目的,而是一心一意待自己后,遂开始真心喜欢起她来。
这会子听得妻妾们都这般说,他心里原亦是不大信的,毕竟往日里她们对元春的排挤,他亦是瞧在眼里的。奈何“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到究搁不过一干妻妾们的七嘴八舌,心里亦就信了八分。至次日一早,果真命元春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嫡福晋处养着,直把元春气恨伤心了个倒仰,偏还敢怒不敢言,说不得将母子分离的一腔仇怨,悉数算在了贾母王夫人等的头上,亦不大理会贾府之事了,亦不打发人送东西回去了,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且一提。
如今且说黛玉自那日在理亲王府见了贾府一干人等,被她们闹得又气又恼后,回至自己家里,心里犹是清省不下来,只每日恹恹儿的呆在潇湘馆内看一回书,发一回呆罢了。
幸得展眼年已将近,富察福晋遵从皇后懿旨,特意命了黛玉在旁瞧着自己打理家务,意欲让她亦先学着点子,她方忙得没有时间再去生气,渐渐亦将其丢到了脑后去。
至腊月二十九日,府内已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诸事儿齐备了。因想着今年乃黛玉成为富察家女儿后的第一个年,这夜富察福晋召齐家里吃年夜饭时,便较往年丰盛了许多,不独如此,她还特意命人在自己的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儿戏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戏儿,昆弋两腔皆有;又命请了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取乐儿,惟愿黛玉能开心一点子。
然王摩诘诗云“每逢佳节倍思亲”,却亦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此刻,黛玉虽含笑坐在富察福晋身边,吃着瓜果听着戏,心里却是因着极度的思念早已远去了的如海夫妇,而觉着十分凄苦的,只因怕富察福晋等人瞧了忧心,方强作着笑顔装没事儿人一般罢了。
但只荣保与富察福晋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瞧得出黛玉强作出来笑顔背后的难过,因只同大家伙儿乐和了不过一会子,便命各回各屋了。
他夫妇两个乃聪明之人,黛玉却亦不是那愚钝之人,自是很快便明白过来他二人的心意,因感激一笑,道:“多谢阿玛额娘,玉儿并无大碍的,还请您二老早些儿歇息。”说罢方扶了紫鹃雪雁,一头往潇湘馆去了。
一时回至潇湘馆,黛玉正就着王嬷嬷的手吃茶,就有富察福晋的大丫头素绫领着两个小丫头子,送了一些儿香烛纸马并菱藕瓜果之类的物事儿过来,口内还称:“福晋知道格格心里挂着林老爷林夫人,请格格只管祭奠便是,不必怕她与老爷瞧了心里不愉快,还说‘作女儿的事事为着父母考虑,难道作父母的就不能为女儿考虑?’”
听罢素绫这一番话儿,尤其是最后一句,黛玉几乎不曾当场掉下泪来,如今她是没了亲生父母,可还有这样一对儿疼她爱她的父母,此生真真足矣!因命素绫,“回去告诉福晋我都记下了,请她不要挂心,只管与我准备好压岁钱儿,明儿一早就要过去讨呢。”
这里王嬷嬷方命人搬了桌子至院里,亲自瞧着人摆好了香炉等成设,又将方才素绫送来的祭品都摆放妥了,方请了黛玉出来。
命王嬷嬷等人皆退回屋里后,黛玉方借着院内小径两旁琉璃八角灯发出的微弱光芒,缓缓行至香案前的蒲团上跪好,开始闭上眼睛低低诉说起来:“爹、娘,您二老已离开玉儿很长一段时日了,不知如今您们在天上都还好吗?玉儿很想念您们呢…”
说着顿了一顿,她方低声儿继续道:“娘亲,不知您是否还与从前一样美丽?爹爹,您亦还与从前一样清雅吗?因为有您临终时的妥善安排,玉儿这大半年来一直过得很好,阿玛额娘都视玉儿为己出,一如您二老还在世时一般,所以您们大可放心,不必每时每刻都牵挂着玉儿…”
一面又念念有词了好一会子,她方缓缓睁开了自己的一双美目,却发现不知何时,弘历已笔直的跪在了自己右侧的蒲团上,一双大而有神的狭长虎目,彼时正关切而深情的望着她。
“四哥哥多早晚来的,怎不叫人通传一声儿呢?”略带几分害羞的低垂下螓首,黛玉柔柔的问道。
弘历温润一笑,柔声道:“很不必闹得人尽皆知,我只是想与你独处一会子罢了。”说着先起得身来,又伸手扶黛玉,“想来林伯父林伯母在天上早已感受到妹妹的心意儿了,妹妹还是快些儿起来罢,地上到底凉,明儿要冻坏了身子,可怎么样呢?”
黛玉听说,不由怔了一下儿,方仰头幽幽问道:“爹爹与娘亲真能感受得到吗?那为什么他们一次都未曾出现到过我的梦里来,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想他们呢?”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见黛玉难过,弘历只觉心里似针戳了一下儿的痛,因赶紧上前硬拉了她起来,又不由分说自背后轻轻怀住了她,方轻轻道:“额娘曾告诉过我,这世上但凡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颗星,会随着人离开尘世时,缓缓升到天上去。如今林伯父林伯母自然亦是在天上的,指不定这会子正瞧着我们呢。”
“真个的吗?”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半信半疑,然心里到底松快了许多,旋即方意识到弘历正轻轻圈着自己,不由羞得一张俏脸通红,忙忙一把推开了他,低下了头去。
半晌,方听她“嗤——”的笑了一声儿,旋即啐弘历道,“被他们瞧见你是个登徒子?”说着先不好意思的躲回了屋里去。
余下弘历在院子里,想着方才怀里的温香软玉,不由又是喜悦又是颠倒又是好笑,正兀自发愣时,忽然听得耳边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四爷怎不屋里坐去?”
闻言弘历方攸地回过神儿来,就见才刚那说话儿之人不是别个,正是雪雁,此番却是为瞧着粗使丫头们收桌子摆设出来。不由不自在的假意咳嗽了几声儿,方抬脚进了潇湘馆的正厅。
就见黛玉见坐在靠窗的榻上,正就着王嬷嬷的手吃热茶,瞧得他进来,她不由俏脸一红,低下了头去。片刻后,她方抬起头来,然到底不好意思看弘历,因命一旁侍立着的紫鹃,“还愣着作什么,不与四爷倒茶去?”紫鹃便忙忙倒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