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黛玉不由好笑,正欲说话儿,忽然小丫头子进来道:“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与云姑娘来了。”
黛玉听说,忙道:“快快请进来。”
一旁墨颖沁灵听说,因向她道:“咱们还是回避了的好,一来她们见了咱们,必定不自在,有什么体己话儿亦不好与你讲了;二来咱们亦不想与她们有过多牵连。”“免得明儿整起人来还要有所顾忌。”——当然这后一句话儿二人都有志一同的没有说出来,她们可不像黛玉,厌恶的只是这府里个别的人,对其他人还是有感情的,她们所厌恶的,是曾欺负过黛玉的整个儿荣国府!
“既如此,紫鹃,就由你带二位姐姐进屋去,并伺候在侧罢。”黛玉一想倒也有理,因吩咐紫鹃道。
不想话音刚落,就见墨颖摆手道:“紫鹃还是留下与妹妹使唤罢,倒是让雪雁雪鸢两姐妹伺候咱们的好。”说着拉了沁灵,带着雪雁姊妹俩,便往内室去了。
黛玉瞧了心里虽纳罕,倒也并未多想,只命紫鹃去烹好茶来。
少时,就见三春并湘云逶迤着进来了。黛玉忙笑着迎上去,彼此问安见礼过了,方依次坐了吃茶说话儿。
说话间,黛玉见湘云一直拿充满感情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件儿摆设,方忆起如今她并不住雪浪阁了,因问道:“云妹妹,如今你又住哪里呢?”
湘云强自展颜一笑,道:“原本老太太是让我继续住在这里的,但只这里的每一件儿物事,都会让我想起来先前与姐姐在一起的情形,因此我回了老太太,搬去与二姐姐她们一块儿住了。”说着眼里已氤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闻言黛玉便知湘云确确是真心实意记挂着自己,心里不由一酸,因强笑着道:“那今儿个我回来了,你要不要再回来一块儿住?我也一直好生记挂你呢。”
一语未了,就见湘云脸上攸地浮现出一抹惊喜,但旋即又摇头道:“姐姐这里原就不大,如今又有二位格格在,我再住进来,只怕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了;况我今儿个本是欲家去的,乃因问得二嫂嫂回来说姐姐过会子便到方留了下来,过几日仍旧家去的,何苦再搬来搬去的费事儿?竟仍与二姐姐她们一块儿罢。”
听她说完,黛玉沉吟了一瞬,方道:“也罢,横竖这几日我是定然在的,咱们姊妹亦可借这几日功夫,好生聚上一聚。”
正说着,忽然两个婆子进来笑道:“姨太太与宝姑娘那边儿打发人送了两盆子花儿来,说是一盆儿叫‘绿牡丹’,另一盆儿则叫什么‘十几个学士’的,奴才虽不懂花儿,瞧着亦是极好的,果然宝姑娘是个有心的…”
话音未落,已被惜春冷笑着打断:“有心没心也是你们说了算的?不过得了两个酒钱儿,便忘记自己是谁了,既如此,明儿便跟着她去罢!”
两个婆子听说,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再说。
半响,还是黛玉淡声儿道:“让她们抬回去罢,就说一来我与薛姑娘无亲无故的,二来俗语说的好‘无功不受禄’,因此消受不起如此矜贵的花儿,”薛家倒真是大手笔呢,连十八学士与绿牡丹都找来了,其居心实在让人不生疑也难啊!
两个婆子听说,忙不迭应罢,方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这里探春方与惜春道:“才刚四妹妹何苦与两个奴才一般见识?姨妈与宝姐姐到底是自家亲戚,倘传回她们的耳朵里,明儿见了面,岂不彼此尴尬?”
“自家亲戚?”惜春听说,复又冷笑道:“三姐姐这话儿说得可笑,多早晚她们是‘自家亲戚’了?她们不过是太太的娘家的亲戚,与三姐姐你尚且算不得亲戚,何况与我呢?往后还请三姐姐休要再提及这话儿才是!”
一席话儿说的探春脸青一阵儿白一阵儿的,偏又找不到话儿来反驳,只得向黛玉说了一句:“我身子有些儿不适,就先回屋去了。”便赌气儿告辞出去了。
彼时惜春意识到自己竟无意戳到了探春的心头伤,心里自悔失言,觉着很没意思,亦跟着告辞去了。余下迎春与湘云见她两个忽然闹别扭,少不得要她两个去调停一二,遂只再坐了片刻,便亦出去了。于是才刚还热闹不已的雪浪阁,霎时便清净了不少。
无奈黛玉只得往内室去找墨颖沁灵说话儿,不想才一掀开内室的帘子,就见她两个与雪雁雪鸢四个脑袋凑成一圈儿,正低声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间或还发出两声“哦呵呵呵”的笑声儿,直将黛玉都笑得心里没来由的发麻了,因轻声儿问道:“你们在作什么呢?”
乍一闻得她的声音,四人都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便都惊魂甫定的拍起自己的胸口来,那沁灵犹嗔道:“三妹妹走路竟没有声音的吗?”
闻言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道:“分明是你们在背着我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倒先怪起我来了。”
墨颖听说,忙笑着反问道:“你就知道咱们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儿了?反正你只等着天黑后看好戏便罢了。”说着便又与她三个凑在一块儿,开始计算起还有多会儿天才会黑来。
好容易熬至擦黑,便有鸳鸯琥珀两个亲自来请众人去前面儿用晚饭,说是邢王二夫人的东道,墨颖听说,先便问道:“都有哪些人要坐席?”
鸳鸯见问,忙赔笑着恭声儿道:“回格格,除过二位老爷和几位爷们儿,府里所有主子们都要坐席的。”
“既如此,咱们紧着过去罢,别让大伙儿等久了才好。”与沁灵交换了一下儿眼色,墨颖含笑说道,说着一手拉了沁灵,一手拉了黛玉便大步往前面儿去。
黛玉因回头叫紫鹃雪雁几个随身伺候,那沁灵忙笑道:“老太君屋里还能少得了丫头伺候?竟赶紧过去罢。”一面说一面拉了便走。
一时到得贾母的上房,果见众人已候在那里,大伙儿按午饭时的次序坐了,便说笑着吃喝起来。
满屋子最喜悦的当数宝玉了,今儿个他不独见得朝思暮想了这么久的林妹妹回来了,更又见还多了两位生的貌美如花儿的姊妹,自是大喜过望,因馋着脸便围着三人不住献起殷勤来,偏那墨颖与沁灵亦不若黛玉那般对其不假辞色,反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极是投机。
此举瞧在贾母与王夫人眼里,却并未觉着多少的喜悦,所谓“娶妻当取低,嫁女当嫁高”,荣国府之门第在京城内虽不算甚高,家资亦算不得太丰厚,宝玉却也是凤凰蛋一般养大的,倘若真娶了个门第家世都较贾府高贵的,将来未免受气儿,因此于这一点儿上,素来面和心不合的婆媳二人,却是持着相同意见的。
未及吃至一半儿,墨颖忽然起身笑向贾母敬酒,慌得贾母忙起得身来,道了一声“生受了”,方领毕坐下,旋即沁灵亦依样儿敬罢贾母,二人便执起酒壶,径自走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见二人竟先不敬一旁邢夫人的酒,反而笑靥如花的过来敬她酒,显见得自己的体面更甚名为大太太的邢夫人,心内得意不已,因忙起身生受了。
不想两杯下肚,那墨颖与沁灵又笑道:“瞧着二太太慈眉善目的,我只觉着投缘得紧,因此今儿个定要来喝个全礼的,以三杯为敬才是。”说着忙又为她满上了一杯。
闻言王夫人越发喜悦得意不已,仰头便一饮而尽了,如是者三,那沁灵又上来说了一通儿差不多的话儿,同样哄得王夫人满饮了三杯,又瞥见一旁雪雁雪鸢两个已不知道何时侍立在了黛玉身后,并微微冲自己点头方罢。
不想底下宝玉凤姐儿几个难得见到王夫人这般喜形于色,亦赶过来凑趣儿,墨颖与沁灵皆是瞧在眼里,喜在心里。果然几个回合下来,便已喝得王夫人酒劲儿上来,十分支撑不住了,因说与贾母,要先房里洗把脸去。
贾母瞧她确实喝多了,因随意点头应了,只令其丫头金钏儿玉钏儿几个好生跟着,便复又与小辈儿们高乐起来,暂且不表。
且说王夫人扶了金、玉二婢,偏偏倒倒回至荣喜堂,就着二人的手洗了一把热水脸,却仍觉得头重脚轻得紧,因命她二人:“替我宽衣,我要床上躺会子去。”
二人忙领命与她宽了外衣,扶了她过去躺好,又掀起被子与她盖好,方拨弱了些儿烛火,坐到门外的台几上,小声儿的说笑起自个儿的来。
“啊——”
正说得的趣儿,忽然屋内传来一声儿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二人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这声音竟是内室王夫人发出来的,忙不迭便奔进内室,就见床榻上的王夫人,正没命的撕扯着自己的衣衫,而才刚还齐齐整整的被褥,则早已地上床上散落作了一团。
“太太,到究发生什么事儿了?”两人急声问道,一面麻溜儿的收拾起地上的被褥来。
王夫人声音已经惊恐得句不成句儿,调不成调了,“床…床上有不…不干净的东西…,直往我身上钻…”说着仍不住抓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衫。
金钏儿见了,忙上前一面与她顺气儿,一面道:“太太可瞧见是什么东西了?别是虱子罢…”
“胡说!”一语未了,已被王夫人喝骂着打断,“平日里你们一天三遍的打扫,果真有虱子,我头一个撅折了你们的脖子!但只这世上那里有那么大的虱子?”
原来才刚她躺下时,已是醉了七八分了,因此一躺下便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不想好梦正酣时,忽然便举着有什么东西在轻挠自己的脚底心儿,起先她并未在意,只是缩了一下脚,便复又睡了过去,未料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又觉得有东西在挠自己,而这这会子挠的,还不止是脚底心儿,竟还渐渐痒至了腰腿部位,她忙睁眼掀被,就着微弱的烛光往被窝儿里一瞧。
就是这一瞧,几乎不曾当场唬死过她去:原来她的被窝儿里,竟有几只通体发黑,尖头小眼,双眼冒着绿光,她活了半世尚未曾得见过的古怪东西!
巨大的惊吓,让她的酒立马醒了一多半儿,旋即她便顾不得大家太太的体统,开始一面放声尖叫,一面撕扯起被褥和自己身上的衣衫来。
金玉二婢听王夫人用抖得不像样儿的声音描述完,犹是一头雾水儿,因笑道:“想是太太才喝迷了,才会瞧错的,太太屋里这般干净,又岂会有那些儿不干不净的东西?”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儿一般,她话音刚落,就见一样儿黑黑的东西,顺着半张掉落到地上的被角,攸地滑到了地上,旋即便一溜烟儿消失在墙角了。
金钏儿于玉钏儿瞧见,当即亦忍不住放声尖叫起来,原来那东西儿,赫然竟是一只肥硕至极、恶心至极的老鼠!
二人的尖叫,让本已受到惊吓的王夫人越发惊惧不已,也顾不得穿鞋,更顾不得穿外杉了,竟直接跳下床,赤着脚便往外面儿一头冲去。
不想还未冲至荣喜堂大门,就撞上了闻得这边儿接连发出几声儿尖叫,而带领众人过来欲一探究竟的贾母等人。
“你在做什么?”
贾母的沉声低喝,让已被吓蒙了的,因此而低着头只管往前冲的王夫人稍稍回了点神来,但旋即她又忍不住哭喊起来,“老太提,我屋子里有脏东西,真真唬杀我了…”
“胡说,哪里有什么脏东西!”兜头啐了她一口,贾母冷着眼上下瞧了她一会,方冷笑道:“这般不顾体面气派的冲出来,还满嘴的胡说八道,哪里像个大家子的太太?还不快与我回屋去!”
彼时王夫人方意识到,自己竟穿了一身儿已被自己抓烂得甚至可以看见里面肉皮儿的中衣,便出现在了邢夫人、纨凤妯娌、三春姊妹、湘云黛玉及墨颖沁灵,还有宝玉,甚至数十个下人的面前,尤其这会子众人都在用或幸灾乐祸、或鄙视轻蔑、或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自己,明儿她可还见人不见?明儿她还怎么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在邢夫人面前炫耀自己大家小姐出身的体统,在小辈儿们面前作慈眉善目,端庄守节的长辈呢?!
一瞬间涌起的绝望,再加上才刚的惊惧和闹腾,让王夫人攸地撑不住直挺挺的便厥了过去。
慌得众人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掐人中的掐人中,抹胸口的抹胸口,哪里有用?说不得抬回屋里,忙又打发人去请大夫,亦有人说该去请端公来送祟的甚至说请巫婆跳神的,直将荣喜堂闹了个沸沸扬扬、人仰马翻!
这样儿一闹腾,贾政自然亦很快知晓了此事,他本就不甚喜王夫人,往常十日倒有九日是歇在探春之生母赵姨娘和他另一名小妾周姨娘屋里,今又见她竟当众作出此等有失大家体统风范的事儿来,心里更是越发的厌恶鄙弃,因此只听得大夫说了一句“夫人只是受了惊吓,以致一时气血不顺罢了,并无大碍的”,便将仍自昏迷着的王夫人,甩给了众下人,拂袖去了。
一直瞧着丫头煎了药来,服侍王夫人服下后,坐在荣喜堂外间的贾母方领着众人,一径回了荣庆堂。
彼时她方意识到才刚王夫人的丑态,竟悉数落于了墨颖与沁灵二人眼中,明儿只要她两个向外一说,三春便都别想再嫁入真正的公侯之家了,那她们这般费尽心机的接得黛玉回来,亦算是白忙活儿,因忙笑向二人道:“才刚让二位格格见笑了,想来是我那二太太是撞客着了,还请二位格格担待一二,只当个笑话儿一笑过了便罢了。”
墨颖与沁灵听说,皆是暗笑在心底,这样儿不光彩不入流的手段,让她两个出去说她两个亦是没有脸子的,因齐齐笑道:“老太君只管放心。”
又吃了一钟茶,说了一会子话儿,贾母见众人始终提不起才刚的兴头儿来,皆是神色各异的走神儿,尤其宝玉更是一脸怔怔的,大不似已往常爱说爱笑的样儿,心里只当他是因为母亲失了体面,觉着不受用,便命众人散了。
她却不知道,那宝玉心里这会子倒不是为王夫人失了体面而不受用,他想到,却又是另外一回子事。
原来这宝玉因自小被贾母养在身边,渐渐便养成了专喜在内帏厮混、调脂弄粉,最厌仕途经济的个性儿,尤其他每常最爱挂在嘴边儿的两句话儿,便是“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与“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但只要一嫁了人,就变成死鱼眼珠子了”。
如今他乍见自己一向尊敬爱戴、端庄体面的母亲,竟如此不蔽体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那袒露在衣衫外的皮肉,竟是那般的松垮与黄糙,远远及不上他屋里的晴雯和麝月几个那般白腻细滑,真真是“货真价实”的死鱼眼珠子了,心里攸地便涌起了几分鄙弃与厌恶,自此便渐渐与王夫人疏远起来,而更多的混迹于他屋里的众丫头之中,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且不表。
第四十六章 老姜出马弘历登门
前文因说到王夫人夜间受到惊吓,以致于竟不顾大家太太的体统气派,衣不蔽体的出现在了贾府众主子与下人面前,惹得上上下下都不再尊敬甚至于背后不堪的议论她,更惹得贾政越发厌恶于她,端的是面子里子都失尽了。
因此次日一早醒转过来后,她便发起狠来,咬牙切齿的要好生收拾一番荣喜堂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们。
除过金钏儿与玉钏儿姊妹两个,其余众人皆不知道她昨儿夜里是被老鼠吓着了,才会那般失态的,只当她犹未自撞客中邪中恢复过来,俱惊恐得不得了,唯恐被她于神志不清中加倍处罚了,更恐沾染上了她身上的邪气儿。
满屋子奴才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老太太来了。”
王夫人听说,只得迎了出去,就见贾母并未带其他人,只扶了鸳鸯一人走来。
“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只管唤了媳妇儿去吩咐即可,何苦亲自跑一趟儿呢?”见贾母一脸的喜怒莫辩,王夫人忙赔笑着道。
贾母一语不发,径自走至里间儿坐下,又命犹跪着的满屋子下人都退了后,方冷笑着向王夫人道:“这会子你倒记起为人处事的体统分寸来了,怎么昨儿个夜里倒忘到脑后去了?不过偶尔灌了几杯黄汤,倒轻狂得忘记自己是谁了!咱们家的人倒还好说,要紧的是墨颖与沁灵两位格格亦在,明儿倘她们不小心泄露了一点子口风儿出去,咱们家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大丫头又该如何在理亲王府立足?二丫头几个又还怎么嫁入高门大户去?”
一席话儿说的王夫人又气又愧,因含泪贴着贾母的膝盖跪下了,方道:“实不相瞒老太太,昨儿个媳妇亦是被被褥里忽然出现的老鼠唬杀了,才会那般失态的。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家又人多口杂的,保不齐就有那起子乱嚼舌子之人,会将此事张扬出去的,这会子媳妇儿已是不得主意了,还请老太太为媳妇儿做主啊!”
当日逼走黛玉,她用的便是命下人四处嚼舌根道是非的法子,因此对贾府下人们搬弄是非的本领,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今轮到自己,也怨不得她这般张惶失措了。
闻言贾母不由更冷了脸子,“可又是胡说!你这屋子即使及不上我那荣庆堂,却也是府里头等儿的好房舍了,平日里丫头婆子又多,虽则不敢说一尘不染,却亦绝对不可能出现你所说的那样儿恶心的东西!都这会子了,你还与我满嘴的胡话儿,看来昨儿个的酒还未全部醒呢。”言下之意,竟是丝毫儿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儿。
王夫人见贾母不信,不由越发的泪如雨下,“老太太想,事情都已至这步田地了,媳妇儿那里还敢胡说?况媳妇儿到底亦是大家小姐出身,若非骤然受了惊吓,焉得轻薄至厮?还请老太太明察。”
贾母听得这一席话倒也大近情理,因叹道:“我也是气急了,才会对你这般严厉的。你且起来,咱们娘儿俩议议此事该如何收场方好。”
虽则与王夫人素来皆是面和心不合,然对比起邢夫人来,贾母心里还是稍稍偏向于前者的,毕竟邢夫人只是贾赦的填房,不比王夫人有显赫的家世门第。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王夫人在贾府上上下下人等面前皆已是体面威势扫地,倘不紧着补救,明儿大房的势头一起,她还怎么保持两房的平衡呢?况且此事还牵涉到荣国府几十年来的声誉,牵涉到荣府以后的发展势头儿,说不得要她亲自出来收拾残局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贾母内心深处,竟还有几分自得之戚,你们再怎么自诩有本事儿,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不也得要我出来与你们收拾残局?你们再怎么能,不也能不过我去?!
见贾母缓和了颜色,王夫人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儿,因忙赔笑道:“老太太见多识广,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儿,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一切但凭老太太做主便好。”
贾母被奉承得有几分受用,因压低声音道:“如今事情已出了,你也不必急着怒斥下人去,倒是认真想法子先保住脸面体统的好。才刚我已想过,昨儿个夜里你厥过去时,不是有人在旁叫着‘请端公来送祟’吗?咱们竟借题发挥,只说今儿个瞧了祟书本子,说你昨儿个是在那个方向撞着那尊神了,所以才会失态的。罢了再命人请些纸钱纸马的来,着人在你院门外烧了,算是与你送祟,也就混着将事情遮掩过去了。”
一席话说得王夫人连连点头,叹服不已,“到底是老太太有智谋,如此一来,必定千妥万妥的。”
说着婆媳俩又商议了一下儿那些是须要注意的细节儿,贾母方扶了鸳鸯,一径回了荣庆堂。
不提这边儿贾母与方夫人的密谋,且说雪浪阁内,经过了昨儿夜里的闹腾,墨颖与沁灵的精神头儿仍好得了不得,彼时她两个便便正与雪雁姊妹两个一块儿,犹在内室里嘻嘻哈哈笑个不住,尤其那沁灵更是个促狭的,竟在一旁学着王夫人昨儿个夜里的样儿,作势胡乱抓扯着自己衣衫与头发,口内还大叫大嚷着,直逗得大伙儿越发止不住笑了。
黛玉见她几个皆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乃笑劝道:“我劝你们都消停一会子罢,不然过会子该嚷肠子痛了。”
一语未了,就听得沁灵“嗳呦”了一声儿,然后便开始惨叫起来:“好肚子疼!”
唬得她的奶娘丫头们忙围上来,与她揉起肠子来。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打早儿起身便去荣喜堂附近打探消息的紫鹃回来了,墨颖忙问道:“可有什么动静儿没有?”据她想来,经历过昨儿个的丢脸事儿,王夫人醒来后,不外乎两种反应,要么便是寻死觅活,要么则是寂然无声。她必须得知道了她的反应,才能决定下一步棋到底该如何下。
紫鹃一面摇头一面道:“格格预料的事情,都不曾发生。才刚女婢一直躲在荣喜堂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起初还听得到太太骂那里众下人们的声音,不想老太太去了一趟后,便再无声息儿传出来了。这会子太太屋里的丫头正在荣喜堂门外烧纸钱儿呢,逢人便说老太太已翻过祟文本子,说昨儿个太太是冲撞了东南方向的花神,撞客着了,才会失去体统分寸的,只要烧罢纸钱儿,管保就无事儿了。”
墨颖听说,因向黛玉道:“老话儿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儿果真不假。”
“说句不怕姐姐恼的话儿,姐姐吃的米,尚且及不上我那外祖母吃的盐多呢,这点子小事儿,她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的。”微扯嘴角略带嘲讽的笑了一下,黛玉方轻声说道,同时心里忽然开始有几分同情起贾母来,她都“七十古来稀”的人了,还要成日家为着这些子孙后人操劳,为保持两房之间的平衡而劳心劳力,真真有够悲哀的;但转念一想,指不定她还乐在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