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璎珞说,晋王妃对前儿个姑娘的表现还算满意,不过,还要亲自瞧过之后,方才会下最后的定论,所以老太太打算过几日三月三女儿节时,借请亲朋世交上门吃酒看戏热闹热闹的机会,请晋王妃过府再次相看姑娘,估计老太太今儿个请姑娘过去,正是要说此事。”
‘再次相看’?难道晋王妃之前就已经相看过她了?孔琉玥心里一动,然后便苦笑起来,以晋王妃对其胞弟婚事的重视程度,又怎么可能在没相看过女方的情况下,便为其定下婚事?也就是说,之前晋王妃其实是对她很满意的,只不过她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这才让她不满起来,继而生了退婚之心的。
孔琉玥拍了拍珊瑚的手,“辛苦珊瑚姐姐了。”转身自面前的首饰匣子里随意捡了一对赤金龙凤镯子套到她手腕儿上,笑道:“你也先下去吃饭罢,过会子好跟我一起去老太太那里。”除了尹大太太,尹府其他的主子们她可以说是一个都不认识,到时候少不得要珊瑚从旁提点一二了。
珊瑚行礼谢了她的赏,又小心翼翼看了一旁白书一眼,见其脸上并无异色,方退了出去。
孔琉玥一直瞧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以内后,方指着面前的匣子笑向白书道:“你也给自己和蓝琴都挑一样东西罢。”反正她首饰多,白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做顺水人情,让几个丫头都念她的好呢!
白书却笑道:“姑娘放心,我和蓝琴不会再醋珊瑚了,您不用再赏我们东西了。”这两日珊瑚的谦逊她和蓝琴也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珊瑚的确能打听到她们所不能打听到的消息,为姑娘分忧,她们就算是看在姑娘的面上,也不会再挑她的刺了。
“让你挑你便挑,难道还怕挑穷了你姑娘我不成?”孔琉玥嗔道,难得白书蓝琴这么快便想通了,就是再多给她们一些东西,她也高兴。
白书听得孔琉玥这么说,也就不再推辞,为自己挑了一对镶翠耳坠子,又为蓝琴挑了一支如意云纹赤金簪子,方屈膝行礼谢过了她的赏赐。
用过早饭之后,孔琉玥换了一件浅蓝色褙子,配了天青色的百褶裙,然后让蓝琴给自己梳了一个斜云髻,插了一根珍珠嵌金的簪子,另外再在发髻上点缀了六只白玉吐珠的银簪。
收拾完毕,她往镜子里扫了一眼,只觉镜中人典雅端庄,既不显得太过朴素,又不显得太过出挑,这才满意的系了缎地刺绣兔皮披风,扶着珊瑚的手,第一次走出了她已住了整整两个多月,都未曾踏出过一步的安苑。

第二十回 表哥(上)

廊台琼宇,红墙琉璃瓦,水榭楼阁。
鸟语花香,微风拂面,灿阳高照,正是一年春好处。
孔琉玥扶着珊瑚的手,不疾不徐的行走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里,不时有身着浅绿色或是牙黄色比甲的丫头们经过,瞧得主仆二人,皆是满面堆笑的矮身行礼。
珊瑚先还含笑一一与其寒暄,待次数多了以后,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暗想自家姑娘还没嫁入永定侯府呢,这些人的态度已是大不相同,怪道连老太太都说过,府里的人由上至下皆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呢,只不知她们当面殷勤,背地里又会说些什么不入耳的混账话儿就是了!
“前几日还大雪纷飞,今儿个已是一派花红柳绿,今年这天气,果真是有够怪的!”
耳边忽然传来孔琉玥的声音,让珊瑚攸地回过神来,忙笑道:“是挺怪的。不过我前儿个听我妈说,早年间也曾有过几次类似的情形,都是冷过之后,便立刻暖和了起来,想来今年也是如此。”
孔琉玥点点头,“如此便好,这些日子都待在屋里,也够闷的了。”说话间,一双妙目扫过四下里已有新芽冒头的娇杏艳李,不由心情大好的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想与尹府诸人打交道,但随着她身体的一日好似一日,这些显然都是避免不了的,那么,她便只能尽量多往好处想,譬如现在,若不是因为要去见尹老太太,她又怎么能欣赏到这清新的早春风光呢?
珊瑚笑道:“这些日子姑娘的确闷坏了,不过很快就要到往年姑娘们起诗社的日子了,待天气再暖和一点,只怕二姑娘就该给姑娘下帖子了,到时候姑娘便不会觉得闷了?”
尹府的姑娘们以前还起诗社?孔琉玥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红楼梦》
里林黛玉等人闲着无事时不也起了个诗社作耍,还作出了好些经典诗句?既然荣国公府的姑娘们可以起诗社作诗,没道理柱国公府的姑娘们就不可以罢?
想到林黛玉,她忽然又想到,前身的命运跟其何等相似,都是父母双亡寄养在了外祖家,都是被侵吞了家产无依无靠,都是错把一腔真情所付非人,结果弄得自己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惟二不同的是,林黛玉是贾敏亲生的,孔琉玥却不是尹鹃亲生的;林黛玉死了便死了,孔琉玥却还有她何田田来继续她未完的人生。
孔琉玥想得出神,脚下自然就慢了下来,看在珊瑚眼里,以为她是大病初愈经不得累,忙笑着说道:“姑娘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歇会儿再走?”
“没事。”孔琉玥回过神来,“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罢了。对了,我病了这几月,免不了跟大家生疏,你待会儿记得多提点提点我。”
刚才一路走来,她已经在脑子里将待会儿可能要见到的人大概过了一遍,尹老太太是府里的老祖宗,府里最年长的人,这个她是绝不会弄错的;尹大太太她已见过两次,也不可能弄错;她最担心的是,她分不清尹二太太和尹三太太谁是谁,再来便是尹府的三位姑娘谁是谁,所以少不得要先给珊瑚打过招呼,免得待会儿弄错了。
珊瑚是知道她病了一场后,便有些不大记得之前的事的,闻言忙不迭应道:“姑娘放心,奴婢理会得的。”
主仆两个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到去往尹老太太慈恩堂必经的垂花门了,冷不防一道年轻男子的身影却从那后面晃了出来。
孔琉玥正暗忖这里可是内宅,怎么会有男子出入,就见身侧珊瑚已经矮身行了个福礼,口称:“奴婢见过大爷。”
大爷?孔琉玥一怔,瞬间反应过来男子身份的同时,人已跟着珊瑚行了个半礼,嘴里则淡淡打招呼道:“大表哥。”
年轻男子不是别个,正是柱国公府的大少爷尹淮安。
尹淮安身为尹府嫡长子世子爷,自然是打小便受尽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得的是,他身上却少有纨绔子弟的习性,反倒十分喜欢读书,并于前年十六岁第一次下场参加会试时,便一举中了举人,若非他将来是要袭爵的,不便再继续参加考试,人人都道他是准保能中进士的。
除了好才学让人争相称赞以外,尹淮安还有一个让人争相称赞的优点,那便是他的好相貌,整个京城十停人倒有五六停人,都是知道柱国公府世子爷年少有为,才貌双全的。
基于面前的人系自己前身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孔琉玥在打招呼的同时,也不着痕迹打量起他来。但见他一枚玉簪束发,面容清俊,锦绣丝袍飘逸,身量修长,举止温雅从容,进退斯文有度,端的是面若冠玉,丰神俊朗,也难怪前身会为他送了性命!
“表妹,你身上,可大好了?”尹淮安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润如水,音质如玉,里面夹杂着满满的惊喜和关怀,还有一丝轻颤,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关心孔琉玥。
孔琉玥淡淡一笑,“多谢大表哥关心,琉玥已是大好了。琉玥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就此告辞。”绕过他便要经过垂花门,前身或许稀罕他的关心,但她却一点不稀罕!
不想尹淮安却长腿一伸,挡在了她的前面,语带哀求的说道:“表妹能否稍等片刻,容我说几句话再走。”又吩咐珊瑚:“劳烦珊瑚姐姐回避片刻,我有几句话要与你家姑娘说。”
珊瑚并未就走,而是有些紧张的拿眼看孔琉玥。
孔琉玥很满意她的这个动作,冲她摇了摇头,正想回绝尹淮安的请求,他却抢先一步又哀求道:“我只说几句话,就几句,求表妹听完再走,好吗?”
见他满脸痛苦之色,孔琉玥的心莫名一紧,拒绝的话也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只得点了个头:“珊瑚姐姐是我信得过的人,表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才刚一路走来,已是路遇了不少的人,谁敢保证这里就不会有人经过?再说前身还跟尹淮安有过那样一段过去,当然是留下珊瑚,做个见证的好,不然落在旁人眼里,瓜田李下的,她就算浑身是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第二十一回 表哥(下)

尹淮安见孔琉玥终于肯听他说话了,不胜喜幸,连有珊瑚还在也顾不得了,就怕他再坚持要珊瑚回避,又惹得她不高兴,不肯再听他说,是以忙不迭开了口。
却没想到,他一连翕动了好几次嘴唇,急得额头都有汗珠了,依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还是珊瑚瞧得不忍,最重要的是觉得自家姑娘该跟他有个了断,因凑上前小声劝孔琉玥道:“姑娘索性趁今儿个把话与大爷说清楚罢?以后又不是不见面了,下次若再见了面大爷依然这样,让大太太或是大奶奶知道了,可怎么样呢?”自孔琉玥与她分析过眼前的形式后,她便不再对尹淮安抱希望,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跟孔琉玥过去永定侯府了。
孔琉玥一想,觉得有理,命她:“那你站远一点,留神点四周,瞧见有人来了,立刻让我知道。”
珊瑚点点头,退到了一旁的山石后面,眼睛则警觉的一刻不停的四下里扫视起来。
这里孔琉玥方客气有礼的向尹淮安道:“大表哥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罢?”
许是珊瑚回避了之故,尹淮安这次终于能把话说出口了:“前一阵子便想去瞧表妹的,一来怕表妹身体还未大愈,见了我生气,反倒再加重病情,二来…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坏了表妹的闺誉…但是我心里,其实是一直记挂着表妹的,只是老太太和太太那里…总之,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
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晦涩起来,但很快又回复如常了,且还多了几分坚定,“你放心,我辜负了你一次,绝不会再辜负你二次,我一定尽快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让你不被嫁入永定侯府去,让我们两个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哦?大表哥有什么法子,不妨先说来我听听?”孔琉玥一脸晦莫不明的问道,心里却已是约莫猜到他会说什么了。
见她终于有了几分被自己打动了的样子,尹淮安心里一喜,忙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一程子都在想这个问题,觉得如果表妹再‘病’上几个月的话,只怕永定侯府就该坐不住,就该有所行动了,到时候我再去求求老太太和太太,我们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尹淮安这是在暗示自己装病?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依然一副喜怒莫辨的样子,“‘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怎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呢?大表哥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有大表嫂了!”他难道还会为了她休了尹大奶奶霍氏不成?
如果他真做得出为她休妻之事,霍氏如今也就不可能是尹大奶奶了,只怕他是跟之前珊瑚打的一样主意呢!
果然就见尹淮安一副难以启齿为难样的小声说道:“霍表姐…霍氏她…毕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又才过门短短几月,并未触犯‘七出’之条的任意一条,我实在找不到休弃她的理由,母亲那里,也一定不会同意…因此少不得只能在名分上委屈表妹一些了,但请表妹放心,我保证你除了在名分上差她一点之外,其他样样都比她强,等到将来我袭了爵之后,我再上表为你请封一个诰命夫人在身,到时候你便可以与她平起平坐了!”
“表哥的意思,是要让我与你作二房妾室吗?”孔琉玥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先委屈她给他作二房,然后等他袭爵之后,再上表为她请封诰命夫人,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本来她之所以答应留下听尹淮安说话,除了觉得珊瑚的话有理,她的确是该跟他有个了断以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在看到他的痛苦样之后,她内心深处竟然会觉得难受。她知道那不是属于她的感觉,而是属于原来的孔琉玥残留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所以她才会答应留下来,想看看他到底会说些什么,想看看前身为他付出性命,到底又值不值得。
却没想到,他竟会开口让她装病,好让永定侯府提出退婚,然后再与他作妾,妄想坐享齐人之福,这种行为,简直已经称得上无耻了!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她如果真被永定侯府退了婚,尹老太太与尹大太太只会往死里恨她,她们会同意让她与他作二房?而就算她们同意了,她的名声也因此毁得差不多了,朝廷又怎么会给一个声名狼藉的人封诰?最重要的是,这就是他回报前身一腔痴情的方式吗?
孔琉玥问完,不待尹淮安回答,又冷笑着继续反问:“大表哥以为,我会放着好好的一品诰命夫人不做,而委屈自己败坏名声,然后给你作二房妾室,再等一个类似于镜中花水中月的封诰?大表哥,换作你处在我的立场,你会如何选?还是,这便是你回报琉玥一腔真情的方式,你对得起她吗?”
孔琉玥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她甚至已忘记现在她便是孔琉玥,孔琉玥便是她,而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为孔琉玥打抱不平了。
好在尹淮安被她说得节节后退,面红耳赤,并未留意到她话里的破绽。
孔琉玥将尹淮安说得哑口无言之后,犹不解气,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
“大表哥既然当日选择了辜负琉玥,就该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再来后悔,已经是晚了!大表哥既然已经有了大表嫂,就请好好对待大表嫂,不要辜负了一个,再连第二个也辜负!”说完转过身,欲叫了珊瑚离开。
冷不防背后却传来尹淮安痛苦的声音:“可是我心里只有表妹你一个,注定了只能辜负霍表姐啊!”声音渐渐近了,“我忘不了小时候我们一同吃一同睡的情形,忘不了我教你写字时的情形,更忘不了我作画来你填词时的情形…我忘不了的过去太多了,你叫我怎么做到不辜负霍表姐?”
孔琉玥听在耳里,有些好气于他一副自己是受害者的无辜模样,但更多的却是好笑,想不到柱国公府的这位世子爷,还挺有当琼瑶剧男主的天赋呢!
她扯唇嘲讽的笑了笑,正欲再说,远远的就听得珊瑚笑着说道:“书双姐姐这是往哪里去呢?”
一个女声笑回道:“外面大老爷叫大爷,我这是去老太太屋里寻大爷呢。”

第二十二回 众生(上)

孔琉玥乍然闻得不远处珊瑚和一个陌生的女声说话,脑中浮现过的第一反应,便是躲起来,别让那个女声的主人瞧见了她,以免横生枝节。
但转念一想,她和尹淮安在这里说了这半日的话儿,就算珊瑚有火眼金睛,只怕也不能完全保证就没人瞧见他们。若是真有人瞧见了,她再这么一躲,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更让人有舌根可嚼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示人的好,事后若是真对出来了,也能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扬声问道:“珊瑚,你是跟谁在说话儿呢?”一面说,一面循声往珊瑚所在的方向走去。
后面尹淮安早已听出了那个女声乃系自己房里书双的,见状只得亦跟了上去。
就见珊瑚正与一个穿浅绿襦裙,打扮得较一般的大丫鬟华丽几分,长相也极娇俏耐看的女子对面而站,想来后者便是方才珊瑚口中的‘书双姐姐’了。
瞧得孔琉玥过来,二人忙都欠身行礼,珊瑚脸上还有懊丧一闪而过,似是在说孔琉玥不该出来的。
孔琉玥看在眼里,因忙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那个大丫鬟书双与孔琉玥行过礼后,站起身来正要说话,不防就见尹淮安跟在她身后走了过来,眼底攸地闪过一抹异色,脸上笑容倒是未变:“大爷原来在这里,让奴婢好找。才大老爷打发人传话,说是要见大爷呢,所以奴婢找了来,倒是没想到会扰了大爷和孔姑娘说话儿。”
尹淮安点点头,正要说话,孔琉玥已抢在他之前先说道:“既是大舅舅有事传大表哥,琉玥就不多多耽误大表哥了,多谢大表哥对琉玥身体的关心,琉玥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特地登门拜侯大表哥和大表嫂。”
三言两语便将刚才她与尹淮安私下说话的行径,定义在了表兄妹之间偶遇后的普通嘘寒问暖之上,而且还将尹大奶奶霍氏一并囊括了进去。
孔琉玥说完,不待尹淮安有所反应,便欠身行了个礼,扶着珊瑚一径去了。
一直到过了垂花门好一段距离后,珊瑚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方才缘何要出来?奴婢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孔琉玥扫了一眼四周,见四下里都无人后,方同样压低了声音道:“你只看得到你目力范围所能及的地方有没有人,你目力范围所不能及的地方呢?若是真有其他人瞧见,我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出来,让书双也做个见证呢。”
不止如此,待会儿见了尹老太太及尹府其他女眷,她还要大大方方的把此事说与她们知晓,也算是为事后若有人在她们面前下话儿先打支预防针罢!
珊瑚看起来还想再说,被孔琉玥一句“你别担心了,我自有主张。”堵了回去,再一想到自家姑娘如今的确大有主意,也就释然了。
主仆两个继续往前走,孔琉玥因见四下里还没人,遂小声旁敲侧击问珊瑚道:“才我见书双打扮得跟你们…都不大一样,这是什么缘故?”难道尹淮安一个作儿子的身边的丫头,会比尹大太太身为当家主母且又是长辈身边的丫头,譬如绿萼红蓼之流还体面?还是书双其实是及第居里,类似于红楼里贾宝玉屋里袭人的另一个存在?
珊瑚见问,四下里扫了一圈,方略带几分酸意的说道:“大奶奶过门后,她便已经过了明路了,她又是老太太给的,自然比大奶奶带来的还要体面,只等将来生下一儿半女,便抬姨娘呢,如今也算是及第居半个主子了,当然打扮得跟咱们都不一样了。”
果然被她猜中了!
孔琉玥禁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尹淮安可真是好手段,享受着通房丫头鲜嫩肉体的同时,竟还能哄得前身对他死心塌地,以前的孔琉玥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才会错把一腔真情交付与了他。早知道她刚才就该大骂他一顿,甚至给他两个耳光的!
见自己话音刚落,孔琉玥已然变了颜色,珊瑚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家姑娘与大爷毕竟有旧,即使她现在绝口不提大爷,心里难保不会有疙瘩,自己偏还在那里说什么‘及第居的主子’,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因此心下立刻涌满了懊恼与不安,觑了眼小心翼翼看孔琉玥。
不想孔琉玥的神色却很快又回复如常了,说道:“很久没像今儿个这样走这么多路了,腿有些乏了。”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慈恩堂?啧,房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一来一回都要花去她大半天时间,偏偏依照这个时代的规矩,作晚辈的是必须要每天到长辈屋里晨昏定省的,看来以后她不愁时间难打发了。
珊瑚见她神色如常,方松了一口气,回道:“姑娘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说着上前扶住她,继续往前走。
主仆两个又走了一程,又进了一道门,但见两边皆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立着一座粉墙,转过粉墙,是三间的小厅,之后才是五大间的正房,两边又有游廊厢房,一干仆役婆子参差站了一院子。正房门外站了几个衣服鲜亮的上等仆妇,都恭恭敬敬垂首分立两旁。
孔琉玥看在眼里,知道目的地终于到了,正想让珊瑚上前让门外的人进去通报一声,就见几个妇女已经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行礼后笑道:“老太太一直念叨着孔姑娘呢,让姑娘来了便直接进去,不必通报了。”
说话间已有人争着打起帘子,向里回到:“孔姑娘来了。”
孔琉玥含笑进得内堂,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她虽分不清具体谁是谁,但仍大致将众人的脸都扫了一遍,方看向了上首罗汉床上坐着的白发老母,亦即尹老太太,——这个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认错的。
但见尹老太太上着宝蓝色五福捧寿袄,下系暗红色六幅裙,襟上缀着金三事,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珠环翠绕,看起来慈眉善目,富态安祥,倒是与孔琉玥心目中的形象相差无几。
“琉玥见过老太太。”不着痕迹打量尹老太太的同时,孔琉玥已经对着她盈盈拜了下去。
“搀起来,快搀起来!”早被尹老太太身边侍立着的丫鬟们争相搀了起来,送到尹老太太的罗汉床前。
尹老太太便携了她的手,要将她往罗汉床上拉,一面拉,一面还心疼的说道:“瞧这小手冷的,快暖和暖和。”说着已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了她手里。
孔琉玥见那罗汉床上并无小几,知道这是个独座,又见下面众人包括她惟一认得的尹大太太都站着,自然不敢坐下,奈何再三推辞也推辞不过,只得斜签着身子,坐到了床前的脚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