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帕子不紧不慢的拭了拭嘴角,顾蕴才淡淡开了口:“祖母此言差矣…”
话才开了个头,不想已被祁夫人笑着打断:“瞧母亲这话说得,我倒是觉得蕴姐儿规矩极好,这不是没有外人在吗,何况今儿还是小年夜,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母亲才不也说,都是一家子亲戚骨肉,没的从神儿似的做什么。况说话的可不只蕴姐儿一个人,我们大家都在说,母亲说蕴姐儿规矩不好,岂不是在说我们所有人规矩都不好,我倒还罢了,我们祁家本就是小门小户,二弟妹娘家却是名门大族,母亲可不能白冤枉了二弟妹,你说是罢,二弟妹?”
周望桂见祁夫人明显是想把自己也拉下水,虽有几分不痛快,但事涉顾蕴,她又才欠了顾蕴天大的人情,自然要为顾蕴出这个头,何况只要能让彭太夫人不高兴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遂笑盈盈的接道:“可不是,我们周家不是我自夸,的确是规矩极好的名门大族,母亲这样说儿媳,儿媳可是不依的。彭姨娘,你还傻站着做什么,给我盛碗汤,对了,也给母亲盛碗汤,母亲忙于喝汤,就顾不得挑我们大家的不是了,呵呵…”
言下之意,吃菜堵不住彭太夫人的嘴,喝汤总能堵住了罢?
妯娌两个一唱一和的,把彭太夫人气了个倒仰,她教训自己的亲孙女儿,关祁氏一个外人什么事,她算哪棵葱哪颗蒜?
更可恨的是周氏那个泼妇,竟还有脸说他们周家的确是规矩极好的名门大族,啊呸,规矩好能教出她这样不贤不孝,悍妒恶毒成性的泼妇来?她当初真是瞎了眼!
可眼见两个儿媳都不买自己的账,竟联合起来维护起顾蕴来,也不知顾蕴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药,自己却连个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偏顾冲还在另一桌说道:“娘,难得今儿个过节,您就别拘着大家伙儿了,让大家都自来的乐一乐不好吗?您若是累了,就让齐嬷嬷先扶您回去歇着罢。”
彭太夫人再生气再恼怒也只能忍着,冷哼了一句:“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在家里自然不必从神儿似的立规矩,去到外面可万万不能如此,否则丢是就是整个显阳侯府的脸了!”
就坡下驴的接过彭氏递上的汤喝起来,待汤一喝完,便借口身体不适,扶着齐嬷嬷,带着顾葭先回了嘉荫堂。
余下众人没了她在一旁摆出一张万年晚娘脸碍眼,都越发放得开了,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散。
稍时回到饮绿轩后,顾蕴想起先前在花厅里的情形都还忍不住想笑,祖母做人能做到如此猫憎狗也嫌的份儿上,也算是本事了。
不过让她意外的却是大伯母的态度,以前大伯母在祖母向她寻衅时,一般都不会正面为她出头的,今日却一反常态的一开始便出言维护她,让她想到了以往祖母挑顾菁顾苒毛病时,大伯母对她们的回护,那种出自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女本能的维护,真好!
还有周望桂,如今待她也是爱护有加,于一个做继母的来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虽然这爱护是有条件的,至少周望桂还知道知恩图报,不像她的那些所谓亲人,只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小年次日,是顾蕴的生辰,从顾准祁夫人到顾冲周望桂,再到顾菁姐弟几个,都有礼物相送,中午祁夫人更是在自己屋里摆了一桌酒,为顾蕴庆生。
彭太夫人却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如今都恨不能生吃顾蕴了,怎么可能送她生辰礼物?
不但她自己,连顾葭不敢公然与顾蕴不对付,欲打发自己的丫鬟送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荷包送去饮绿轩,她都喝止住了顾葭:“她眼里有过你这个妹妹吗,你还偏要将自己的脸送上门去给她打,信不信她立时就能让人将你的东西给扔出去?你傻了才上赶着去自取其辱呢!”
顾葭想想往年自己送去给顾蕴的生辰礼物,指不定顾蕴从没看过一眼,顾蕴生辰过两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也从没见顾蕴有过什么表示,连基本的礼尚往来都吝于维持,也就决定听彭太夫人的,不打发人去给顾蕴送荷包了。
却没想到,过了两日顾葭生辰时,除了顾冲,其他人竟都没有任何表示,顾准没有表示,祁夫人没有表示,周望桂没有表示,竟连顾菁姐弟几个也没有!
顾葭又羞又气,哭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因累极睡着了。
彭太夫人心疼不已,却无可奈何,牛不喝水没法强摁头,她难道还能去质问众人,为何不给顾葭送生辰礼物吗?何况就算她质问了,众人也未必会买账啊。
彭太夫人这才知道,如今得罪顾蕴已不仅仅只是得罪她一个人的问题,而是会引起公愤的问题了,少不得又把顾蕴骂了千儿八百遍,之后却是再不敢惹顾蕴,索性连话都不与她说了,省得白惹一肚子的气,这却是后话了。
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显阳侯府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上上下下都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年。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年忙。
过了初五,各家各府开始摆起年酒来,显阳侯府今年却因两位夫人都有孕在身,不便去别家赴宴,于是能推的年酒都推了,只礼到人不到,实在推不过的,少不得只能由顾冲去赴宴了,日日都不少人奉承,倒弄得顾冲有些飘飘然起来。
然别家的年酒可以不去,自家却不能一场年酒都不摆,至少一些姻亲通家之好族人近支必须宴请一回,否则势必要被人诟病托大,彼此间的关系也要因此疏远了。
所以显阳侯府摆年酒的日子便定在了初八初九两日,比往年少了两日。
说话间便到了大年初八,显阳侯府摆年酒的日子。
天还没有亮,整个显阳侯府便忙碌开来,丫头婆子小厮并内外管家,全都起了个大早,点灯笼,挂彩带,洒扫掸尘,安设桌椅,搭建戏台…忙了个不可开交。
顾菁也一早便妆扮整齐了,带着几个妹妹坐在二门厅上执事,来往回事的仆佣是络绎不绝。
一直到交巳时,诸事方算是停妥了,客人也开始登门了。
顾菁忙又带着几个妹妹,赶去了朝晖堂帮着祁夫人待客。
朝晖堂的花厅里,祁夫人与周望桂妯娌两个早早便已在那里了,此番摆年酒的一应琐事虽不必她们操心,好些身份尊贵或是辈分高的人却必须由她们亲自出面接待,由顾菁姐妹几个出面接待多少有些不够分量,且年龄辈分差摆在那里,只怕彼此也找不到话说。
好在妯娌两个如今都已坐稳胎了,便月份浅些的祁夫人都只早上起来时会害喜了,只是招呼两日客人,倒也应付得来。
祁夫人是一身大红遍地金的通袖袄,周望桂则是一身大红百蝶穿花的刻丝褙子,都打扮得十分华丽。
瞧得妆扮一新的姐妹四个进来,一瞬间整个花厅都明亮了不少似的,周望桂先就笑道:“大嫂,不是我自夸,我们家的姑娘真是万中无一的好,模样儿性情好也就罢了,偏还个顶个儿的能干,看得我都想生个女儿了。”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她如今最迫切的便是生儿子,一个还不够,总得生个三四个后,才好生女儿,好在母亲已寻妇科名医偷偷给她瞧过,说她腹中这胎必是男胎了,可见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她的。
祁夫人自不信周望桂这话,别说她至今没有嫡子,连自己已有韬儿了,还想腹中这胎最好是男孩儿呢,便是民间那些饭都快要吃不上的人家,尚且不嫌儿子多,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
遂只笑道:“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二弟妹还怕以后没有生女儿的时候不成?”
然后问起顾菁姐妹话来:“该分派的事可都已分派下去了?中午的菜色可已瞧过了?戏台那边可已诸事停妥了?各处服侍的人,是否都各司其职在当差了?”
顾菁姐妹忙一一答了,祁夫人见一切都井井有条,方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暗暗为女儿们骄傲,不是她自夸,她的女儿们纵放在全京城的千金闺秀里,也是最出挑的那几个,周望桂方才的话倒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当然,这个“她的女儿们”自然是将顾蕴包括在里面了的,至于顾芷,则显然不在此列。
娘儿们几个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丫鬟来回:“周亲家夫人携几位舅奶奶到了。”
周望桂立刻喜形于色,母亲与嫂子们越看重她,她在夫家的腰杆便挺得越直…她忙笑着与祁夫人说了一句:“大嫂,我且迎迎我母亲和嫂子们去。”扶着江嬷嬷的手,出了花厅。
很快周夫人便领着儿媳们随周望桂进了花厅,女儿坐稳了胎,还十有八九是男胎,最高兴的人非周夫人莫属了,所以周夫人的气色有多想,可想而知。
周家的四位奶奶也满脸是笑,小姑子日子不好过,她们的日子多少也要受到牵连,纵不受到牵连,也免不得要跟着没脸,如今总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祁夫人忙领着女儿们给周夫人和周家的四位舅奶奶见礼,后者们忙也还了礼,周夫人便一把拉了顾蕴的手,笑道:“好孩子,我前儿还与你舅母们说,多早晚要请你去我们家好生散淡一日呢,偏今年你母亲不方便出门,累你也没能去我们家逛,外祖母答应你,明年一定好生款待你,好不好?”
顾蕴实在不惯于与周夫人这样半身不熟的人这般亲近,却也不好甩开周夫人的手,只得任她拉着,笑道:“外祖母折杀我了,我一个晚辈,说什么款待不款待的话,待母亲平安生下弟弟后,我多的是机会随母亲去外祖母家做客,就怕外祖母届时嫌我呱噪呢!”
周夫人就越发喜欢顾蕴了,会来事儿也就罢了,还这般会说话,若是能亲上加亲,岂非美事一桩?
不过她也知道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忙打住思绪,笑道:“我巴不得日日都见到你呢,怎么会嫌你呱噪?”说着,自袖里掏出个荷包不由分说塞给了顾蕴:“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压岁钱,你留着买花儿戴买零嘴儿吃罢。”
顾蕴入手掂了掂,见那荷包沉甸甸的,想起周望桂素日的大手笔和周夫人前儿一出手便送自己一个庄子,还不许自己不要,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外祖母,我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还能接您的压岁钱…”
话没说完,周夫人已笑嗔道:“你纵长到一百岁,在我眼里,也还是孩子,何况你如今才多大?外祖母给你,你就收着,不然外祖母就要生气了啊。”
顾蕴见顾菁几个已循声看了过来,不好再推辞,只得屈膝向周夫人道了谢,将荷包塞进了袖子里。
周夫人这才笑眯眯的转头与祁夫人说起话儿来。
说话间又有别的客人到了,信国公府的大奶奶二奶奶、京山伯府的大夫人并两位少奶奶、永昌侯府的两位夫人、益阳长公主府的大少夫人、寿宁公府的两位夫人、顾菁的夫家夏家在京城的几位太太奶奶…不但下了帖子的人家通通来了人,好些没下帖子的人家也不请自来,毕竟如今顾准虽算不上炙手可热,却也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锦上添花的事,谁又不愿意做呢?
以致事先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已在原定基础上加了四成分量的酒菜依然不够用,顾菁顾蕴几个只得临时让人去外面的大酒楼包席,又将各房服侍的丫头婆子们抽调了一批出来,方将眼前的困局堪堪应付了过去。
------题外话------
太子殿下下章才会出场哈,(^_^)
☆、第六十四回 酸涩
临近开席前,一身石青色宝瓶纹妆花通袖袄,戴全套翡翠头面的彭太夫人带着身着玫瑰红比甲、豆绿色素面湘裙,戴珍珠发箍的顾葭出现在了花厅里。
本来祁夫人妯娌母女都以为彭太夫人要缺席今日的宴席了,一早便想好了说辞,上了年纪的人嘛,又孀居了这么些年,喜静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既然她出现了,她们也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她们倒不怕彭太夫人会趁机生事,她若真作死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也少不得只能成全她了。
果然彭太夫人接下来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待人接物皆十分得体,倒有几分昔日做显阳侯夫人时的从容大方了,只是她走到哪里都把顾葭带在身边,旁人问起时,也极力夸赞顾葭:“这是我那小孙女儿,打小儿便养在我跟前儿的,虽不若她姐姐们那般能干,难得的是性子静,肯日日都陪着我老婆子,倒与我解了许多寂寞。”
顾葭也十分的乖巧,不待彭太夫人吩咐,已屈膝福了下去,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很快便赢来了一片夸赞之声,见面礼也收了好些。
顾蕴看在眼里,就嘲讽的勾起了唇角,祖母又是说顾葭性子静,又是变着法儿的说她孝顺的,这是把希望都寄托到顾葭身上,打算通过让顾葭吊一个金龟婿,来重新树立自己在府里的威信了?
前世顾葭顶着显阳侯嫡次女的名头,嫁得单从表面看,倒也的确不差,嫁的乃是安亲王府的三公子,一跃成为了宗室的人。
只可惜安亲王府的世子妃与二少夫人出身都更显赫,前者乃两江总督之嫡长女,后者乃谨身殿大学士、内阁六位阁老之一黄阁老的嫡孙女,两家都是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岂是因没有了大伯父这样简在帝心的当家人,彼时已在短短几年间便从一流勋贵沦为了没有实权,只剩一个空架子的二三流勋贵人家的显阳侯府所能比拟的?
偏顾葭又打小儿被彭太夫人和彭氏宠坏了,受不得半点气,妯娌之间则与婆媳之间差不多,都是天敌,她除了受婆婆的气,还得受两个嫂嫂的挤兑,安亲王府的三公子也不是长情的,顾葭过门还不到半年呢,已抬举了好几个房里人,弄得顾葭是腹背受敌,日子过得很不如意。
等到祖母与父亲相继亡故,显阳侯府也被她弄得倾覆之时,安亲王府更是变本加厉,别说帮着亲家打点了,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便将顾葭给休了,将她两手空空的扫地出门,顾葭因此贫困潦倒,最后死在了自己赁居的小破房子里。
前一世,顾葭结的所谓“好亲事”尚且没有让祖母扬眉吐气,反而跟着生了不少气,何况这辈子顾葭只是个庶女,还是个奸生子?
别看这会儿在场的夫人太太奶奶们都将顾葭夸成了一朵花儿,等回头真想给自家的儿孙们结亲时,又岂有不细细打听顾葭底细的?当年的事纵然被大伯父和大伯母下了封口令,有心人要打听,还是不难打听出来的,她倒要瞧瞧,知道顾葭的底细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聘她为媳。
何况顾葭如今才只六岁稚龄,谁会这么早便定下亲事?祖母想要解燃眉之急,这水也未免离得太远了些!
而且祖母这吃相也未免忒急了些忒难看了些,当大家都是傻子,瞧不出她的用意来不成?她相信不止是她,大伯母母女和周望桂乃至在场好些宾客,都心知肚明,她也不怕丢人!
顾蕴讽笑着,目光在不经意扫过在场的某一个点时,忽然顿住了,整个人也变得僵硬起来。
只因她看到了董夫人沈氏,亦即现任的建安侯夫人,她前世的婆婆!
董夫人穿了件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通袖袄,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嵌红宝石的凤头钗,正笑容满面的与旁边的人说笑着。
许是因这会儿老建安侯还健在,他们母子不至于孤儿寡母的受尽族人的气,她也不必为了维持建安侯府的体面殚精竭虑,锱铢必较,她的面相一点也不若前世顾蕴进门后看到的那般横眉怒目,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让人望而生畏。
只是前世在两家议亲以前,顾蕴从不知道建安侯府与显阳侯府有往来,今生在今日以前,也是一样,想来是见显阳侯府炙手可热,董夫人也与别人一样,腆着脸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由此也可见前世彭氏对她有多“好”,巴巴儿的找出了建安侯府这样一门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亲事与她,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顾蕴至今想起前世董夫人对自己做的那些事,都还没办法淡然处之,她能前世之事前世了,今生不主动去找建安侯府和董夫人母子的麻烦,只当世上不存在这两个人,已经是她仁至义尽了。
这般一想,顾蕴也懒得再看董夫人那张让她看了就恶心的脸,立刻收回了视线。
然她的好心情也因此被破坏殆尽了,等到开席后,她草草吃了几筷子菜,便借口要回去更衣,先离开朝晖堂,回了饮绿轩去。
换过家常衣裳,小憩了半个时辰,打听得前面的宴席已经撤了,众宾客也已或是留在花厅里抹牌或是去园子里看戏后,顾蕴纵再不情愿,也知道必须去前面了,只得又换了衣妆,系了披风,领着卷碧去了朝晖堂。
一路上,顾蕴借口顺便赏赏风景,有意走得极慢,卷碧只当她是累了,也不催她,主仆两个优哉游哉的,用了往常都够从饮绿轩到朝晖堂来回一趟的时间了,还没走到路程的一半。
奈何大冬天的,园子里残雪犹存还四面通风,真不是什么赏景的好时机。
听得顾蕴再次打了个喷嚏后,卷碧忍不住了:“小姐,您要赏景,等明儿天气暖和些了,多少赏不得,届时你纵日日混在园子里,我也绝无二话,可如今真不是赏景的好时候,万一冻着您了,可如何是好?何况大小姐与二小姐必定正等着您呢,我们还是快走罢。”
顾蕴的确觉得有些冷了,遂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头道:“嗯,我们走快点罢。”
主仆两个说着话,踏上了通往朝晖堂的一座青石小桥。
刚走到桥上,不意就见沈腾牵着顾韬的手,也拾级上了桥,也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沈表哥,真是好巧。”顾蕴少不得要停下与沈腾见礼,又笑问顾韬:“昨儿你不是说今儿你的几个好朋友要来吗,你不用款待他们的?”
顾韬正要说话,沈腾已先笑道:“是我才多吃了几杯酒,觉得有些头晕,想出来透透气,外面又到处都是人,所以才叫了韬弟陪我进来逛一逛的。四表妹这是往哪里去?”
他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纻丝直裰,外面则是墨绿色的刻丝鹤氅,想是如他所说多吃了几杯酒,脸微微有些发红,越发显得面若冠玉,俊朗挺拔。
顾蕴笑道:“我也是出来透气。既是如此,我便不耽搁沈表哥了,且先过去了。”屈膝又是一礼,便要离开。
“四表妹,请稍等片刻。”沈腾却忽然出声叫住了她,越发红了脸却不失从容大方的道:“年前四表妹过生辰时,我因事先不知道,没有为四表妹准备生辰礼物,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遂于事后去选了一样礼物,打算补送给四表妹,只可惜一直没寻下机会给四表妹,好在今儿总算有机会了,还请四表妹千万见谅。”
说完,自袖里掏出一个巴掌见方的小匣子,送到了顾蕴面前。
沈表哥怎么知道今日一定会遇上自己,可见他随时都将礼物带在身上…顾蕴不由有几分感动,笑道:“沈表哥实在太客气了,我十来岁的小人儿,过什么生辰嘛,没的白折了我的福,不过是大伯母疼我,姐妹们也肯抬举我罢了,倒累得沈表哥破费,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示意卷碧上前接过了匣子。
沈腾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不破费不破费,不过只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四表妹言重了。对了,四表妹帮着姨母主持中馈,别说今儿这样的日子了,便是素日,也忙得很,我就不耽误四表妹了,四表妹请!”
顾蕴的确没时间再耽搁了,点头笑道:“我今儿的确不得空,就不与沈表哥多说了,且先告辞。”屈膝福了福,与沈腾擦身自去了。
直至顾蕴主仆的背影看不见了,沈腾才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就对上顾韬一脸贼兮兮的表情:“表哥,你喜欢我四姐姐罢…唔…”
话没说完,已被沈腾捂住了嘴巴,小声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了,记得,方才的事,连姨母都不能说啊,不然元宵节我便不带你出去看花灯玩儿了!”
顾韬忙拉开沈腾的手,道:“我谁都不说便是,不过表哥得答应我,以后要经常带我出去玩儿才成,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什么时候便说漏了嘴,尤其是在四姐姐面前说漏嘴,就譬如今日之事,万一我一个不慎,便让四姐姐知道表哥是特地拉了我来堵她的呢?哎呀,我小孩子家家的,童言无忌口无遮拦也是在所难免的。”
沈腾才恢复常色的俊脸刷的一下又红了,看着顾韬乌溜溜直转的双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的确是特地拉了顾韬来堵顾蕴的,他虽在显阳侯府住了大半年了,且还会继续住下去,也算不得是客人了,到底不方便在这样的日子随意进出内宅,万一冲撞了哪家的女眷,可如何是好?
可过了初十,国子监便要开学了,他虽不住在国子监,也是日日早出晚归的,谁知道下次遇上顾蕴得什么时候去了?大年三十至今日以前,他倒也见过顾蕴好几次,只都有其他人在场,他也不好把礼物拿出来,不然被人瞧出端倪传出什么闲话来,他倒是不怕,就怕影响顾蕴的清誉,他私心里的想头,总得待他此番高中了,才好对父母开口,父母也才好向顾冲和周望桂提亲。
于是才会借口吃多了酒,想透透气,再以元宵节带顾韬出去看花灯玩儿为诱饵,引得顾韬同他一块儿进了内院,想着哪怕让顾韬去叫顾蕴来花园里呢,今儿也一定要将礼物送出去,倒不想就这么巧,不用去请便整好与顾蕴碰上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