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她竟然无言。
“敏敏。”
“嗯?”
“要是我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乃成功之母。大王。”她淡定回答。
苻坚望了望对岸,再望回她的肚子,“敏敏,这世界有着太多这样那样的限制与隐秘的禁忌,又有太多难以预测的变故和身不由己的离离合合。我们之间,也许也抵不过命运变数吧。”
她一怔,低垂着眼,她来到这个地方,也许是命运给她的一个变数吧。让她参透所有的争取和努力,都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老天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所有的结局,就都已经完全改变。
他们的结局,一直跟着历史轨道走,而她的插足,会不会有些变化?

当初不该

与晋军僵持一直维持到将近半个来月。苻坚有些不耐烦了。一来自己的京师无主,再拖延对自己大大不宜;二来,他们是主攻,这样消耗的话,不仅磨灭了自家的斗气,粮食殆尽也是个问题。三来,要是主动渡河,那么在水上的防御力大大降落,晋军几个箭都是致命的。不得不说,这谢玄真是头脑灵光,懂得消磨秦军时机,等待晋军机遇。
在他开始烦躁不已之时,朱序有事禀报。说起这朱序,就是当年秦军攻打襄阳,坚守襄阳城近一年的襄阳太守。苻坚见他为人忠厚,就纳贤重用,当了个官。任职就在豫州不远。此次前来,也不知卖了什么药。苻坚不想应付,直接唤人赶走。
偏偏那时敏敏路过回房,见到了那人。朱序一见到敏敏就吃惊指着她叫她谢夫人。
一时,她心中五味俱全,怏怏然笑着招呼,“你认错人了。”
朱序肯定摇头,“当年轰动一时的唯一女官下嫁给还未有官爵的谢将军人人得知,就是化成灰也认得。”
敏敏沉默,当年?那一年,都将近十年了。十年之后,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她无奈叹口气,随意笑笑应付。
朱序似乎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敏敏应承,跟着他去了个隐蔽的地方。
一到,朱序轻叹,“夫人,不管现在你的处境是什么,你得明白一件事,你是大晋人啊。我们得帮助大晋啊。”
追根到底,她还不算是大晋吧。她该算是前燕之人。不过怎么算来,苻坚都是她的敌人。
“你有何用意?”
“夫人,我们只要渡过淝水就能见到谢将军了。我们该里应外合,把前秦这些野人赶出我们大晋。”
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是在大秦为官吗?怎么身在曹营心在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序垂头叹息,而后又振作起来,“可是现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得把握。”
她轻笑了,她可没他那么爱国。她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漂流瓶,漂到哪算哪,管那么多?以前她肯定会为了谢玄做的,如今即使她欠谢玄的,也做不到去背叛苻坚而成全谢玄。
“夫人。”见敏敏那般心不在焉,朱序有些着急了。
“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只是…我不会参合的。”
朱序听这么一说,更着急了,“夫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怎么不为谢将军考虑下?”
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到此话,她心狠狠痛了一下,自嘲笑道:“我还有何百日恩?”她抚摸起自己的肚子。
朱序沉默,低沉道:“秦王是抢了夫人您,这根本就不是恩情,是侮辱。”
“他没有强我,而是我作践自己酿成的结果。”
她总喜欢自作聪明,结果让自己牵绊一生。
“夫人,您这样,谢将军情何以堪?”
“他现在定是找到一个很爱很爱他的女子,过着幸福的生活吧。”想起西域宴会他身边的梅儿,她轻叹。当初要是她能成全,谢玄也不会痛苦。曾经她就被人奉为“最不值得爱”的妖精。不懂得关心人,只想让男人关心。那时她很想反驳,她美丽动人,爱她的男人自动给她好处是自愿的,无关她也要同样付出。如今看来,她没有了绝世容貌,也依旧不肯去付出。男人给她十分,她才愿意挤出一分。怪她太自私?不然,她也想做个明媚的女人,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
朱序听敏敏如此说谢将军。不禁摇头叹息,“夫人您太小看谢将军的情谊了。谢将军丧偶后,皇上有意赐婚,但倔强的谢将军抗旨不从。您可知,抗旨罪名多大?您可知谢将军的理由是何?”
她木讷不语。
“谢将军在大殿高亢抗旨道:曾经在娶亡妻那刻,对天发誓,一生一世,只娶一个。一生一世,只爱一人。恕不从命。”
她怔了怔,不再说话,不再言语,甚至连呼吸也不再有。她又自作聪明一回了。她又一次辜负了情深意重的那个男人。
果然是人人皆知的“最不值得爱”的妖精。无可厚非。
“夫人,谢将军如此,你可会辜负?”朱序再次激将她。
敏敏真的开始乱了,什么都乱了,作茧自缚这么长时间,掐指抠算,总以为自己料事如神,太多的意外,让她开始渐渐喘不上气。她无措得撇头不去看朱序的咄咄逼人。
她只能逃…逃得越远越好。
“夫人,您好好想想。”身后的朱序,在后还是依依不饶的劝阻。
她狼狈回到了房间,却见苻坚正躺在床上,眉目皱得厉害,显得那么不安无措。
她下意识为他掖了下被子。突然,苻坚做恶梦般呓语,“我没输,我没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了?为什么?”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言不语。
苻坚开始,惴惴不安了。
经过朱序的再三请求,苻坚终于答应了见他,朱序的用意是想让他做说客,让两军找个好地方痛痛快快作战。苻坚正愁的就是这件事,于是痛快答应了。
敏敏知道朱序醉翁之意不在酒。可答应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直在煎熬,却也煎不出一个所以然。
也罢,一切顺其自然吧。
在朱序作为说客前往淝水的左岸之前,朱序再一次利用人际关系,要求与敏敏在他暂住的客栈相见一次。
她有些无奈,硬着头皮前去赴约。跟苻坚撒个谎就出去了。
可是在约定点,见到的不止是朱序。还有…谢玄。
没有恍如隔世,也没有热泪盈眶,彼时,他们的相见仅仅只有一个微笑。
他没有当初那般风姿卓越,俊逸非凡,也没眼底那股说不尽的温存了。从头到尾有的只是刚硬,眉宇间不经意出现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
谢玄望见她的肚子,有些闪神,讪讪而笑,“几个月了?”
“快八个月了。”
谢玄点点头,有些无趣道:“宝儿很乖。虽然到现在也不肯叫我爹。”
宝儿回到谢玄那,也不足八个月吧,最多半年。宝儿跟苻坚快三年了,改不回来是正常的。
她虽没把心里话说出,但还是勉励道:“迟早会的。”
谢玄迟疑了会,“你当初为何不告诉我,那孩子是我的?”
“感觉没什么必要了。”她忍着泪,不想让自己决堤。
谢玄跟着沉默了。良久也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的心境。只是叹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当初真不该那样。”
当初真不该?敏敏听后,冷笑。太多的当初真不该,要多少如果?然而世上根本就没如果。
她不想再叙旧了,直接问,“你找我有事吗?”
谢玄怔了怔,摇头,“只是想见见你。”
她也怔了怔,有些失笑,有句话卡在嗓子眼上,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随后败下阵来,“谢玄。”
“你第一次这般正正经经唤我的名字。”谢玄自嘲而笑。
有吗?她回忆,在她做奴婢的时候,叫他少爷;在她当军医的时候,叫他谢美人;嫁给他之后,叫相公。
确实是从没正正经经叫过他的名字。曾几何时的千山万水,如今却是沧海桑田了。
她失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娶个妻吧。”
谢玄倏地睁大眼,定定看着她,似乎是咬牙切齿,“这是你希望的吗?”
“嗯。”她点了点头,心头一疼,微闭上眼,“对我,你不值得。”强忍住心口的剧痛,她连忙站了起来,想离开。却不想,谢玄抓住了她的手臂,很紧很紧,没有放手的打算。
他一字一顿道,“不是值不值得的事,而是愿意不愿意的事。对你,我一直愿意。今生今世…”
她终于决堤得落了泪,那么无助,“我们都回不去了。”她甩开了他的手,大步离去。
谢玄咬着唇看着她的背影,坚定嘶吼,“我们之间,我要的是感情。”
她顿了顿,停下步伐。回忆起新婚那年她想献身,而他把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温柔无比道:“我们之间,我要的是感情。”
他要的感情,她还能给得起吗?
她悄无声息回来,碎步而至房间,此时的苻坚正在锁眉思索作战方略。她走过去,问,“大王还不歇息吗?”
苻坚抬头,迷茫的眼神,耷拉的眼皮甚是疲惫,“过来。”
她怔了怔,走了过去。她一到苻坚身边,苻坚就搂着她,小心翼翼靠在她肚子之上,叹息。
她抚摸着他的发,安慰道:“大王,休息休息吧。”
“敏敏。”苻坚难得不带感情对她说道,“如果我失败了,你走吧。”
她顿住了。
“答应我,要是我败北了,请你离开我。”
“为什么?”她哽咽起来,不明白为何赶她走。
苻坚亲吻她的肚子,温柔无比,甚至带着一股怜惜,“只想在以后的回忆里,我是个王者。”
她有着窒息感,从里到外如条看不见的白绫嘞住她的脖子,她终于撑不住,哭了。抱着他的脖子,骂道:“傻瓜,你怎么这么要强。”
“不是要强,只是你入到我骨子里了。”苻坚痛苦闭上眼,“我错了,对不起。敏敏。我不该把你留在身边,当初真不该啊!”
又是当初真不该,又是。为什么每次都要去后悔做曾经一直执迷不悟的事?难道真的不该吗?曾经那么执着,只是想满足自己心中所希翼。如今到头来,才领悟,原来一直是个错,真真切切的后悔,当初真不该!
哪有那么多不该,哪有?
她深呼吸,似乎是对苻坚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从来不后悔。”
苻坚一怔。呆了那很久。而后似乎想通什么,抱着她的力度大了些,“很好。”
很好,她没后悔。很好…他们没有留下遗憾。
他们一直在寻觅,寻觅,那个他们都有的结局 ­

虐恋情深

朱序作为说客谈判回来,给苻坚一封信,是谢玄亲笔写的战书。苻坚有些奇怪,什么事还要用书信来交谈?遂打开一看,目光立即凛冽起来。
谢玄的意思是苻坚不远千里来到大晋,却临水布下了阵,不再前进。为了速战速决,让苻坚的兵队后退几步,晋军就可以大展拳脚,过了淝水,好好打一场。一直这样僵持也不是个办法。
虽然此话正何了苻坚的打算。但是他总感觉谢玄真会如此便宜他?里面定当是有什么阴谋吧。想来想去,心中就开始犹豫不决。要是答应了,中计怎么办?不答应的话,一直僵持,主动方的秦军早晚有一天磨灭殆尽,反而不攻自破。
但仔细看谢玄这封战书,这话里头总有些讥讽,来了东晋却不来打?这是什么说法?怕他们?
苻坚一领会此意,心中就不悦了。想想谢玄也折腾不出什么,怕他不成?于是吩咐下去,等下开会议决定此事。
正值午膳之时,苻坚惯例去了敏敏那。此时的敏敏也终于把手上的针线活给绣好了,看着自己绣得“文玉”二字,会心一笑。
见苻坚走了进来,把自己刚绣好的荷包塞到苻坚的手上,笑道:“喜欢吗?”
苻坚俯首望了望手中的荷包,不禁笑了起来,“绣工真差。”
原本兴奋的脸因为苻坚这一句话,有些气馁,有些气鼓鼓想去夺回荷包。然而苻坚却躲了过去,“不过很喜欢。”手也开始好奇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一看里面的白发,怔住了。
敏敏微笑:“这叫白首结发。不过这里面只有我一人的白发。”
苻坚盯着手中拿起的一撮白发,勉强一笑,“敏敏,真不知你长了这么多白发。”
敏敏吐吐舌头,“也没什么,人总是会老的嘛。”
苻坚轻轻抚摸她的脸,“来看看我有没有,帮我拔了吧。”
她一怔,“大王怎么会有?”男子都比女子老得慢,她与苻坚年龄相仿。而她也是因为服用那种药过度把身体搞垮,再者心中长期郁结忧愁引起的。
苻坚拉着她的手,自己坐到她的梳妆台上,对着面前的铜镜道:“看看吧。”
她一下子不知怎么劝阻,想了想,还是任由他去好了。她把苻坚的盘发散开,用梳子梳顺。然后细细找起他的发中的异色。然而全是乌黑的头发,她笑:“大王头发很黑呢,并无白发。”
苻坚眼皮耷拉下来,遗憾道:“是吗?没有白发?”他自个缕了一撮,“还真希望能长出几根来,与你白首结发。”
敏敏扯出个微笑:“来日方长。”
苻坚却没有直接回话,只是一直注视着手中那一小撮白发发怔。白首结发?他真的想过,一不小心,就与她白头到老。
可是之于他,真是个奢侈。
午膳吃得很安静,两人似乎喜爱了沉默。至少在外人看来,这叫恬淡。于他们,这叫心中有着难言之隐。
苻坚吃了一碗就不再吃了,他放下碗筷,对着还在吃饭的敏敏道:“晚上陪你,今儿下午有些忙。”
敏敏也跟着放下筷子,点头。苻坚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就出去了。敏敏凝望着桌前的碗筷,一下子有说不出的惆怅。
这场仗…
她轻轻叹息,叫唤青儿过来。青儿一来,敏敏便道:“青儿,你在这帮我看守,我去去就回来。”
青儿一怔,“夫人,你这是想?”
敏敏不做声,只是自个挺着大肚子离开。青儿实在不放心,吩咐了其他人,便跟在敏敏后面照应着。
不想,敏敏转身有些不耐烦道:“别跟着我,干你自个的。”
“可是夫人,您现在的情况是随时都会临盆的。”
她摸摸肚子,“没事,我能应付。”
“可是夫人…”青儿还是有些担心。
“你就呆着吧,我会速速回来的。”不再多说,就自个继续前进。
青儿望着敏敏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更加忐忑了。她知道夫人要去哪,可是那个地方真的不该去。
敏敏去的地方就是朱序住的客栈。她的到来,让朱序为之一振。敏敏也开门见山道:“我想见谢玄,你帮我安排。”
朱序犹豫了会,道:“恐怕不行,现在正是作战前夕,谢将军肯定抽不了身。”
“那你找刘牢之来见我。”她是非要见到晋军的某人才行。
朱序还是摇头,“夫人,您不是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如此,是不对的吧?”
她看出朱序眼中带的质疑,可是心头自问,是啊,什么都该顺其自然,如此不是逆了历史的轨道吗?她这是在做什么?可是想到骄傲的苻坚,心中就有些不安。他能承受自己以后的后果吗?他是那么骄傲又要强的人。
“夫人定是想让谢将军手下留情吧?”朱序有些嘲讽道。
她迟疑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夫人这么有自信我们大晋能赢?”朱序眉一挑。
她低垂眉目,轻笑,“我是了解的。”她那么了解谢玄,她曾经的丈夫,是那样智勇双全,是那样盖世无双。他总是可以把腐朽化为神奇,总是能九转乾坤而不动声色。
她还了解,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
那样骄傲的人,能承受吗?
“既然夫人了解,自当拭目以待。这是男人之间的事,其实,里面不仅包含国家的事,呵!”
她倏地瞪大眼,望向朱序。
朱序看着她隆起的肚子,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该拥有的骄傲,尤其是已经成□过的男人。谢将军如此,秦王也如此。”
她碎念:“所以…”
“所以,一切命中注定吧。”朱序笑了。
而她,却沉默了。好悲壮的命中注定。这难道就是命里的定数吗?想起苻坚这一生,她不禁喟然长叹。他这一生,一直在拼搏,用自己的血与泪拼搏的到底得到了什么?是一场悲剧。
她这位历史的插足者,凭什么去改变?又再妄自菲薄了。不禁摇摇头,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她笑了笑,对朱序抱歉道:“打扰了。”可笑容才凝聚到一半,就感觉下腹有种下坠感。她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连忙告辞。
“夫人,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朱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连连摇头,着急离去。
她得赶紧回去。她有些着急拼命往回赶。要是…想到自己将会出现的状况,就吓得不行。
可是下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下面开始流水了。
不好,羊水破了。她紧紧咬住唇,默念,快点回去,快点回去…
疼痛感愈加强烈,她支撑不住倒下了。她粗重喘气,努力挪到树下。蹲坐在树下,一点点努力控制疼痛。
“夫人。”朱序看见树下的敏敏吓了一跳,“夫人,你等等,我去找人。”
她努力点头。

她不晓得她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他有了知觉,自己躺在苻坚的怀里。她摸摸扁平的肚子,一惊。已经平了。
难不成?她眼睑下垂,自个喃喃,“对不起,大王。孩子…”
苻坚怔了怔,叹息,“我要的不是你这个对不起。”
她吸吸鼻子,不再说话。
苻坚见她这模样,捧着她脸,“怎么这么不乖?不知道自己快临盆了吗?独自出去多危险?你这样把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怎么行?”
她不再说话,依旧低垂着眼。
苻坚深深叹口气,让她的头抵在他的下颚,“女人,你要是再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定不饶你。”
她沉默。
这时,青儿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见敏敏醒了,兴奋道:“夫人终于醒了啊。”
她怔了怔,望着青儿手里的孩子,一股热流直窜到眼底,有种欲哭的冲动,“那孩子…”
青儿望了望手中的孩子,再看向苻坚。只见苻坚柔情似水注视着敏敏,手轻轻握紧她的,“我们的孩子。”
她吸吸鼻子,对青儿伸手道:“让我抱抱。”
青儿却有些迟疑。
苻坚轻轻收起敏敏伸出的手,“太医说你身子太弱了,加上…”他眼神突然一暗淡,“总之现在你连下床都不允许。”
这时又一老妇人走来,手里同样抱着孩子,对苻坚鞠躬道:“大王,我们把孩子安放歇息了。”
敏敏望了望两个孩子,有些怔忪。苻坚点头应承,而后一脸温存道:“你生了龙凤胎。”
生了两个孩子?
“要不是这两个孩子命大,自个爬出来,可能都是死胎了。”苻坚一脸好笑,“也就只有你才能在晕得状况下还能生孩子。”
她一时无语。自个也偷着乐。
然而苻坚却没多露出笑容。他突然深沉道:“敏敏。”
“嗯?”
“以后我不会勉强你了,你别再吃那种药了,对身体伤害太大了。”
她愣了一愣,随即低下头,“你都知道了?”
“你是不想活了吗?那种药再吃会死人的。你知道你此次是九死一生吗?”苻坚显得有些余怒。
敏敏不答,微微闭上眼睛。
“你不爱我知道。但请不要这么伤害自己。不是为谁,至少…”苻坚停顿了会儿,“至少为了你自己…为了谢玄。”
她眨巴眼,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苦涩笑了笑。
苻坚叹口气,温柔把她重新放在床上躺好,“好好休息吧。明日决战,要是失败了…我放了你。”
她怔怔于他眼中的沉痛,忍不住想去握住他的手,然而苻坚已把手挪开,吩咐青儿好好照顾她。便离开了。
敏敏一直注意着苻坚的离去,眼眶也湿润了。她吃那种药定是伤他至深吧。
青儿轻轻挪步走到她身边,为她安静地掖了掖被子。敏敏握住青儿忙活的手,“青儿。”
青儿哽咽躲闪了她,“夫人,您…”
她有些无奈,“你也在怪我吗?”
“青儿没资格怪你。只是夫人,我真没想到,您竟然想…”
敏敏笑了笑,“我是个感情洁癖的人。我是真的做不到在他还在的情况下,与另一个男人承欢。我答应过他,对他不离不弃。可惜,我最终还是违背了。”
“那大王呢?你可知,大王爱你至极,你如此,比在他身上刮几刀还难忍受。”青儿甚是开始愤愤不平了。
“嗯,我明白。”她笑了笑,有些疲惫,微微闭上眼。
青儿微微蠕动嘴唇,想再说些什么,可惜此时的敏敏已闭上眼,似睡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收拾下房间就出去了。
假寐的敏敏忽然睁开眼,无神直视上方的帷幄。心中一直压抑的石头突然破碎了,当真相揭穿,她竟然有丝解脱。她原来是个感情洁癖的人。在他还在的情况下,与另一个男人承欢,她做不到。她心底的罪恶一直侵袭到了全身,让她生不如死。
倾国倾城,也许是好的。那样她就有借口,要是有爱她的男人,她可以冠冕堂皇心里默念他们是爱得不真心,爱得仅仅是那绝世的外貌。那样她就不会那么痛苦。而如今,因为在她没有任何出众值得爱慕下,找到了肯为她动情肯为她坚守诺言的人。找一个爱你的人,可以明媚的笑,因为他爱她,从此一心一意。然而当你遇到两个同样情深意重之时,却不能再微笑,因为他们都爱她,而她却无两副身心,最后只能苦涩与无力。周旋在两个那么好的人之间。
她忍不住闭上眼。她终究只能选择那条路,别无退路。虽然她知道伤到了苻坚,很深,很深。她所能做的就是放弃自己…
第二日,阳光普照,天空湛蓝湛蓝,一朵云也没有。她小心翼翼想坐起来,却被青儿拦住了,“夫人,不可不可,太医说这几天你不得起来。”
敏敏脸色苍白,“不要,想坐一坐。”
青儿有些为难,“夫人,您就忍会儿,大王刚赴战场,打算与晋军决战了,待大王回来吧。大王说今天会陪夫人去看夕阳呢。”
夕阳?她怔了下,随即笑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然而脑袋突然一嗡,立即坐了起来,慌张问:“你刚才说什么?大王赴战场准备决战了?”
青儿脸色一变,连忙扶住敏敏,“天啊,夫人,小心身子,太医说过不准乱动,要不会大出血。”
然而她却脸色更加发白道:“大王走了多久?”
青儿抿嘴,“刚刚。”
“快快,把大王招回来。”
青儿脸色也发白了,“怎么了?”
“你先不要管,去…快去。”敏敏心中怆然,只是有个念头,不能让他走,因为她清楚的明白,那场决战,太过残酷,太过悲壮。
想起来,敏敏的心就打颤。她…还是放不下啊!
青儿嗫嚅:“知道了。”她被敏敏的激动吓到了。她从来没发觉,一直比较淡漠的夫人,竟然有失控的时候。她连忙跑出去。
希望一切来得急。

倾城倾国

天空万里无云,湛蓝出奇。苻坚持缰绳不自觉向天空看去,今日就是最后一日了。生死存亡,国家兴衰在此一搏了。他眼低下,一股怅然若失萦绕心头。如果结局是他失败了,他是否放得下?他摇头叹息,他的自尊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的。
绝对不允许…
他朝着淝水而去。
他是个帝王,一个骄傲永远不低头的男人。
淝水边上,晴空万里,微风吹散了即将迎来的一场厮杀!谢玄气宇轩昂坐在战马之上,望向江的另一头,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玄哥,你这次有把握吗?”谢琰坐在战马,骑到他旁边。
谢玄毫无表情道:“既然他答应退几步,那么胜算就是十成。”
谢琰不明谢玄为何脸上看不出喜悦,甚至感觉他脸上布满愁容,似乎不想打这仗。在谢琰看来,一般谢玄有这种怅然表情,那必定是想到那个女人了。
“玄哥,还想嫂子?”谢琰只是试探随意问问而已。
不想,面无表情的谢玄为之动容了一下。
果然!谢琰有丝无奈。都多少年了。谢玄抗旨赐婚,委婉拒绝梅儿,心心念念依旧是那个女人。
一时想到了他的父亲。这么多年,也少了笑容,一心一意为着国家为着谢家。大多是心知肚明。
心中那人失去,便只会一门心思去干别的事,去忘记那心疼惆怅的往事。
他父亲如此,他的玄哥也如此。
谢玄望向江涛,眼微微低垂,“打完这仗,我便褪去铠甲。我真的累了。”
谢琰看到谢玄眼中那凄然的眷恋,不由叹息,“玄哥,我真不知,嫂子让你用情至深啊。”
谢玄抬首,温和一笑,“不是用情至深,而是…”他曲折蜿蜒回忆曾经的片段,“她就那么碰巧契合到我心坎而已。”
谢琰突然质问,“那么梅儿一直陪在你身边,你难道一点心动没有吗?”
“有。感动过。只是…”谢玄无奈一笑,“她没那么碰巧而已。”
没那么碰巧在他心里无人时,相遇而已。
谢琰一笑,他的父亲,难怪说谢玄才是最适合那女人的…
寿阳会馆内,敏敏已经起来了,她双手绞着手帕,显得如此紧张。青儿没有及时召回苻坚。那么她该怎么办?
想了不一会儿,脑子却剧痛起来,喉咙也像卡刺一般,忍不住咳嗽起来,愈咳愈感觉胸腔里有股热流涌出来。
终于…一股粘稠从嘴里忍不住吐了出来。她感觉捂住嘴,手摊开一看,一手的鲜血。
她怔了一怔,随即无奈一笑。这药日积月累还是有一定效果的。不过…她一想到苻坚,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她到底该不该去管那!
江水波涛汹涌,两大军队各自一边对峙着。苻坚望去。朱序在苻坚旁,拱手道:“大王,你看这是?”
“你去问问,谢将军是要我们退多少步?”
“是。”朱序应承,便下马划船过去。半响,他半躬身谦卑道:“谢将军道只需能容他的军队即可。”
苻坚半眯着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这谢玄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过既然答应人家退几步,也不好反悔。反正也料不出谢玄到底能干出什么。
于是,苻坚就指挥十五万大军齐体转身,退后几步。
秦军被大王这么一指挥都蒙了,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攻反而退呢?秦军都面面相觑。虽然心中疑问和猜测不一,但是都听从整齐地转身,一步步后退。
苻坚也跟着大队后退。可是他的右眼皮却跳得甚是厉害,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直作祟着。
还在苻坚惴惴不安之时,一旁的朱序突然大叫:“秦军败了,秦军败了。”
顿时如江涛拍岸一般传播。在阵形之后的十五万顿时炸开,惊慌不已。苻坚一愣,一股难言之情填满了胸腔。难道…
他震撼转身,竟然发现晋军在后偷袭,发起了强攻。前面竟是一场散沙,秦军根本毫无回招之力。眼看晋军以横冲直撞的速度速速攻陷一层又一层。
秦军原本有秩序的“退兵”顿时变成了“逃跑”。纷至沓来,混乱不已。苻坚原本尚稳的马也被突兀地骚动,开始不安分起来。一位少将从前方混战中逃出,狗吃屎般跌倒在地,“大王,我们遭偷袭了。现在我军全部混乱,扛不住了。大王,您还是速速撤退吧。”
苻坚死命咬住双唇,大骂,“奸佞小人,谢玄,你个奸佞小人。”他疯狂地冲进混战之中。
“大王,大王不可啊!会有危险的。”少将还没说完,一辆马车在他旁边停下,敏敏赶紧下车,脸色苍白看向岸边的混战,抓着少将的肩膀,“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少将一看敏敏,脸也跟着苍白,“大王…大王进混战了。”
敏敏一听,脸刷得更白了。她感到一种窒息感围绕周身,让她喘不过气。
那个笨蛋!她心底又气又急,望向那么乱的战场,一咬牙,夺过少将手中的马,直接骑了上去。而后也奔赴到混战中去。
“娘娘!”少将更是惊呆,四处张望,却见不到任何士兵能去保护她。
难道天亡大秦吗?少将一股绝望仰天长哭!
苻坚停下马,俯视看向马下的尸体,周围众多人还在混战,前方还有一批在拼命逃跑的秦军朝他来。
他深呼吸一口,待他们跑近,竟发现是一大批。似乎是疯狂地逃跑。苻坚大怒:“混战东西,给我转身作战。”
然而那些如疯狗一般,管他是谁,直接向他撞去。
“大王!”敏敏生平第一次用最歇斯底里大吼,那一声在混战中却分外清晰。
苻坚刚闻其声,就被逃跑一下包围在其中,一个个发疯似的逃跑,马一个不稳,把苻坚跌了下来。
“大王!”
原本镇定的谢玄当场一愣,他似乎听到敏敏的声音?他想都没想就策马奔去。
“玄哥!”谢琰慌张想去招回他,可是他已经走远了。
刚才那声音…似曾相识。谢琰也未多想,跟着策马过去。
敏敏踉跄跳下马车,腹部顿时大痛,狠狠忍着努力奔跑那其中,她看见苻坚摔倒在地上了!她倏地瞪大眼,用生平最大的力气扑倒在他身上!然刚覆在他身上,一个个接踵踩在她背上!
一下又一下…
在身下的苻坚瞪着大眼,看向面目因疼痛开始歪曲的敏敏。
敏敏很想给他一个微笑,可是胸腔一股热潮不受控制喷了出来。鲜红的血,喷洒到苻坚的脸上。印上了苻坚不可置信的目光…
“不!”苻坚发疯似的吼叫!后面跟着晋军却硬生生退散不动。因为他们接受到已经奔驰而来的谢琰的命令。他吃惊望向苻坚怀里的女人,不可置信,用质疑目光看向他前方早到的谢玄。
苻坚失措的想去擦拭她嘴角的鲜血,“敏敏,你醒醒,别吓我。”
敏敏很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她努力才睁开一个逢,虚脱对他微笑,尽最大的努力去伸手擦拭他脸上的鲜血。她的手轻抚他的脸,“你可知,我一直想做个明媚的女人,不倾城不倾国,只想去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可惜,我最终还是没做到!苻坚,你是个好男人,可惜…”她重重咳嗽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有些无力道:“对不起,我爱你,可我已经有谢玄了!”
时间似乎凝固起来,那一声表白,戛然而止,她的手一点点落下,无支力的坠落在地。
微风习习,吹散了战场上的血腥味。此时阳光明媚无比,明媚地普照在每个人眼里,每个人心里…
愿做个明媚的女人,不倾城,不倾国,只愿倾尽所有去爱一个。对不起,我爱你,可我已经有谢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