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理智并且冷血的男人,这就表示着他是个无趣而乏味的人;
她是一个背负太多不幸的女人,这也意味着她不会是个整天嬉闹乐观的人,偶尔的娇憨活泼也只是为了打破彼此间的沉默。
名品专卖店里,陆暻泓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杂志,他很少有这么悠闲惬意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诧异,但诧异过后是行云流水般的淡笑。
他没仔细去观察,他的每一次放松,都和同一个人呆在一起。
换衣间的门被打开,苏暖在店员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她的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的及膝连衣裙,很简单的设计,却格外的干净美好。
他静静地抬头看着她,目光深远而空旷,短短几秒的注视却已令人感觉如芒在背。
那不是赞赏的眼神,苏暖觉得自己的胃部隐隐地痉挛,她的大脑晕乎乎的,难受的感觉有如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冲击着她的胸口。
“你很喜欢白色?”
陆暻泓淡淡地朝店员道,这件裙子是那位可怜的店员选的,苏暖有些同情她,要接受陆暻泓的批判。
“陆先生,是…是这位小姐适合白色,在我遇到过的顾客中,没有人比小姐更适合这个纯洁的颜色。”
店员还想解释,苏暖及时制止了她,因为她知道,陆暻泓貌似不高兴了,想起上一次在美发沙龙中心时,陆暻泓看到她穿白裙的反应,苏暖便猜到了一二。
他不喜欢她穿白裙子,是的,很不喜欢。
苏暖吩咐店员随便再拿了件裙子就回到了换衣间,只是当她再出来时,陆暻泓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她清晰地看到他阴沉的脸和紧绷的唇线。
然而,她听到了店员兴奋由衷的赞美:
“真美!”
事实上是,太过美丽了,当她换上这件红色的裙衫,她的美丽令人心生嫉妒和愤恨。
陆暻泓紧皱的眉头下,是微微眯起的眼眸,在镜片后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倏然起身,将杂志丢掷在桌上,走向那一排排的衣架。
她不是最适合白色的女人,她应该是专门为了红色而存在的妖娆个体,她不会是天使,天使是不会有那样一双妖娆的眼睛,所以她注定了是妖精。
陆暻泓的手掠过衣架上几十件裙子,秋风扫落叶般审视了一遍,最后将一件绿色的裙子递了过来:
“去换上这条。”
“这…”
店员看了看那条裙子,又担忧地望向苏暖,却在感觉到陆暻泓深冬般寒冽的眼神时,选择了屈服,迅速低下了头。
苏暖的视线遗落在那件没什么美感的绿裙上,轻嘲地笑了笑,没有伸手去接,穿上它她会成为一棵新鲜的油菜花。
“穿上这条裙子,或者是脱下睡袍走出去,只能选择一个。”
他淡冷的目光落在她不甘愿的脸上,给出了两个对她而言都没有回旋余地的选择。
“你有没有发现,其实你很幼稚!”
苏暖忿忿地夺过裙子,无视店员的搀扶,自己翘着一条腿蹦跶进了换衣间,而她那愤然离去的背影残留在陆暻泓的视网膜上。
他察觉到店员因为苏暖的话而上下偷偷打量着自己的店员,偏过身,清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浮光掠影般一扫而过。
店员忙低下视线,不敢再站在换衣间旁边,快速走了出去。
陆暻泓没有再回到沙发上,他优雅地踱着步调,不自不觉中,走到了换衣间的门边,然后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小声抱怨。
她对他选择的裙子非常地不满。
“需要我进去帮你吗?”
他开口建议,语气认真不失冷漠,里面瞬间一片安静,可以听到裙衫贴上肌肤的声音。
他翘起嘴角的弧度,想要转身走回去,却不经意地看到镜子上的自己,清冷英俊的五官笼罩着淡淡的愉悦,他猜不到这份喜悦是何时从心底冒出的。
苏暖推门而出,她身上的嫩绿色裙衫氤氲着一股田野的气息,却没有任何的美感,看上去很俗气也很无知。
她听到周围传来的唏嘘声,几个店员不敢置信地扫视着她身上的衣服,她只是回之一笑:
“我知道你们因为无法再赞美我感到遗憾。”
臭美的话语,玩笑的语调,她看上去对这条并不适合自己的裙子很满意,当她的目光掠向陆暻泓时,发现他脸上的阴霾早已消失无踪。
他缓步走向她,在她的身边停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她侧眸发现那里有两根绸带,他正在替她系上,表情漠然却专注。
所有的不满和气愤在沉默中渐渐地流失,苏暖抬头望向前方的镜子,她看到他们紧靠的身体,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周围的空气都突然间变得燥热起来。
他的气息浮动在她的脖子上,指尖无意间滑过她的肩头,苏暖轻轻地战栗,她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平稳有力,丝毫没有再变动跳动的节奏。
“你看上去像一株刚被收获的青菜。”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双手,看着镜子里的那抹绿影,苏暖听到他淡雅而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回道,脸上依旧淡若清水:
“只要你喜欢就好。”
“但我更希望你喜欢它。”
苏暖迎上镜子里那双深邃的琥珀色瞳眸,再也无法将他和少晨联系在一起,她悠然地转身,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发现他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梢。
店员送过来一双高跟鞋,是月牙色的白,配上那嫩绿的裙子,像足了一颗绿油油的大白菜,还是一棵在冬日快焉掉的白菜。
她并不能穿高跟鞋,因为那只石膏脚,但她还是愿意一试,她将脚轻轻地才进鞋里,想站直却一个不稳,本能地伸手抓住了支撑物。
苏暖的手紧紧地抓着陆暻泓的西装袖,他却也适时地伸出手臂,扶住了她的腰际,彼此都没料到的默契。
踩在高跟鞋上,她仰望他的角度变得更加舒服,苏暖的眼睛停留在他的眸底,她撇撇嘴,习惯性动作:
“想笑就笑吧,听说男人长期压抑自己的情绪会导致不举。”
陆暻泓嘴边淡淡的笑顷刻间被扼杀,“看来你可以自己站稳。”声音清亮似秋水,他撤离了自己的双手。
苏暖一时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她气恼地瞪着他,即使隔着镜片,陆暻泓还是接收到她那嫉恶如仇的眼神。
“自己出来吧。”
陆暻泓走向柜台付了钱,将钱包收好,便转身走向门外,目视着前方,优雅的步伐越过倒地的苏暖,表情平淡。
苏暖目送着陆暻泓出门,郁愤地说不出话,她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店员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姐,这是陆先生刚才交代的鞋子。”
苏暖抬头看了看店员那双白色的平跟鞋,歪着脑袋,无害地一笑:
“陆先生是谁?”
店员顿时语塞,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心底暗暗叫道:这对情侣顾客貌似闹脾气了。
车子驶下环形公路,开进天香华庭的康庄大道上,两人自从专卖店出来后便没再说过话,大有懒得理会对方的意思在那里。
苏暖望着车外昏沉下来的天色,瞟了眼车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快傍晚五点了,她的衣服直接从早上买到了晚上,她知道时间飞梭,但不知道飞梭得如此之快。
陆暻泓把她在公寓楼下放下,自己却没有下车,他将钥匙扔给了她,自己重新启动车子驶出了公寓区。
他刚才接到了一个电话,似乎是有公事吧,苏暖望着成为一个黑点的轿车,转身,慢慢地走进公寓楼层。
苏暖打开公寓门,没想到会在客厅里看到上次用摩托车撞倒她的那个男人。
他修长的双腿搁置在茶几上,整个人慵懒地窝在沙发里,犹如一只尊贵的波斯猫,他听到门口的动静,眯起眼望过来,目光冷执而不善。
“难道我走错屋子了?”
苏暖往后倒退了两步,看了看门牌号,却听到公寓里传来的男声,充满了嗤笑:
“像你这样的女人,陆暻泓怎么会看上?”
听到陆暻泓的名字,苏暖瞬间明了,她没有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换了那双她专用的人字拖,挪动着那条石膏腿走了进去。
里斯特冷冷地盯着苏暖,视线一路从她平淡的五官上移去她的脚上,忽然再次嗤笑出声,陆暻泓怎么允许这样的一双脚穿上他的拖鞋。
苏暖仿佛没听到里斯特的嘲讽,将袋子里的睡袍拿出来,扔到了卫生间的浣洗桶里,自顾自地走到客厅,把还摊在地板上的被子整齐地折叠起来,捧着走到沙发旁放好,又自顾自地摸索到厨房里倒了杯水喝。
里斯特斜睨着自己身边的被子,不可遏止地低低笑起来,那样一个有着近乎病态洁癖和强迫症的男人,竟然会让一个女人在他的房子里随意摆弄他的东西!
苏暖没有再回客厅,她捡起陆暻泓早晨扔在垃圾桶里的报纸,坐在餐桌边阅读起来,她看得津津有味,读到诙谐的文字,会轻轻地微笑,读到深奥的内容,会停下来思考。
她似乎早已忘记公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对她充满了敌意和厌恶,即使这些敌意和厌恶不知从何而来。
忽然一张支票出现在了她的眼皮底下,一只修长的大手将支票压在报纸上,以一种不容许她拒绝的姿态俯视着她。
“永远不要出现在陆暻泓面前,上面的数字随你填。”
苏暖望着唯独还差金额数的支票,沉默着,在里斯特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她忽然抬起了头,迎着他不耐烦的眸子。
他以为她是因为羞愤而想要骂他甚至赶他出去时,她却露出了笑容,眼角瞄了瞄那张支票,看着他确认道:
“真的任由我填吗?”
“你回来了?”
里斯特懒散地靠坐在沙发上,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因为无聊被他折叠成了心形状,他望着刚开门而入的陆暻泓微微一笑:
“宁儿说,深冬就快要来了,天气转冷,她担心你着凉,”里斯特邪邪地勾起嘴角,目光投向沙发里的被褥上,“如果这些被子都放在你自己的床上,我想你这个冬季都不会感冒。”
陆暻泓站得笔直,他沉默而优雅地环视过空荡的公寓,眉间的折痕越来越明显,他没有脱鞋进屋,因为他预料到了某些事。
里斯特起身走到玄关处,他的钻石耳钉在灯光下熠熠闪烁,他抬了抬手里的心形状纸,然后优哉游哉地拆开,是一张支票,填了数字的支票。
“两百万,她说是欠你的钱,让我转交给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暻泓没有接过里斯特递上来的支票,而是冷声质问,里斯特笑得更加邪气,他指了指鞋柜上的一根铁丝:
“弄了几下门就开了。”
陆暻泓平静地和里斯特地笑眸对视了几秒,然后转身,要往外走去,眼前身影一闪,里斯特已经挡在了门口,脸上的笑意褪去后是冷冷的不悦:
“宁儿今天早上在楼下昏倒了。”
陆暻泓只是淡淡地蹙了下眉心,没有回答,这样的态度使得里斯特更为气愤:
“宁儿的身体那么糟糕,你为什么还要刺激她?你明知道,你对宁儿来说,比谁都具有杀死她的能力!”
“你既然这么喜欢她,就该好好照顾着她,而不是放纵她的任性妄为,以后别再让她来找我,造成困扰的不只是瞿家。”
“陆暻泓,你有心吗,你有吗?”
里斯特将支票扔在了脚下,伸手扯住了陆暻泓的衣襟,手背上青筋突起,他的厉声质问只换来陆暻泓的漠然相待,陆暻泓拨开他的手,越过他走了出去。
“宁儿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那苏暖呢,她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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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儿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那苏暖呢,她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陆暻泓的脚步一顿,他偏过身望向门口的里斯特,目光冷峻辽阔,令人无法去窥觑,里斯特苍然一笑,捡起地上飘落的支票:
“她走了,两百万就买通了她。”
“去哪里了?”
里斯特看到陆暻泓越发冷沉的脸色,俊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讥嘲,缓然踱向陆暻泓,麂皮短靴猜到地砖上,发不出声音。
“哦…”里斯特凝眉沉思了会儿,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对上陆暻泓波澜未起的眼眸,“她答应一辈子也不会再和你牵扯在一起。”
陆暻泓凌厉地转身,大步朝着电梯走去,步伐疾快却依旧保持着克制,他没有在里斯特面前过多泄露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别忘了我问你的问题!”
里斯特的提醒从背后传来,带着他独有的桀骜不训,却无法羁绊住陆暻泓的脚步。
电梯打开,陆暻泓走了进去,转身关上门的刹那,他忽然也暗自问自己,对你来说,苏暖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于你单调孤独的命运来说,她的出现到底会扮演什么角色?
还是,仅仅只是你人生中一段插曲,一段有些独特的插曲,所以才叫你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
他无法确定自己感情,所以,只能匆忙地走开,因为,他的内心正被无尽的荒凉鞭笞着,恢复不到曾经的万籁俱静。
苏暖瘸着一条腿站在昏暗的道路上,她试图多往前走几步,却发现异常地艰难,如果没有扶持物的话。
她笑了笑,没有因此而自暴自弃,拣了块干净的水泥地坐下,开始动用自己所有的智力拆除那碍事的石膏。
人的意志是可怕的,只要意志足够坚定,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的手指因为去强行掰开石膏而生疼,但她的内心却一片宁静。
她想起刚才在公寓里那个陌生男人的话,他将一只签字笔送到她手里,眼神倨傲而轻蔑,犹如上帝俯视着可怜的信徒。
“想签多少就多少,我不是陆暻泓,所以没必要在我面前装矜持清高。”
那个男人的声音很清冷,却又和陆暻泓的清冷不一样,夹杂了很多的不屑,那是对一个势利的女人的厌恶。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支票,一点也没有尊重的礼貌: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陆暻泓,我只会告诉他,你有事先走了,没来得及和他告别。”
苏暖望着他修剪整洁的指甲,淡淡地笑了笑,寂静地望着他,用微笑萦绕住他的手指,而他也不堪被这样的笑容包裹,烦躁地收回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
明明是一个市侩自私的女人,却偏偏生出一双澄澈却妖娆的眼睛,想要蛊惑人的心魂,企图让他软下心来。
“其实你告诉他也没关系,他应该也不会感到诧异。”
因为在今天早上,陆暻泓也对她说过,她是一个市侩实际的女人,既然他清楚地认识到这点,那么自然对她突然离开不觉得奇怪。
如果真的诧异,也是因为他和她根本没有关系,她却收下了一笔钱,但她不会觉得内疚。
“你很喜欢宁儿,所以想帮她得到陆暻泓的爱对吗?”
苏暖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其实没什么资格去问,她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她现在越界了,却还妄图得寸进尺。
男人诧异地盯着苏暖,良久,才转开眼,冷冷淡淡地笑,无尽地轻视和嘲讽:
“像你这样的人,怎么敢这样称呼她的名字?”
这样的回答正好打断她的妄想,苏暖清澈无辜的笑妖冶而来,她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同时,签下了一个数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宁儿充满了好奇,就如宁儿所说的,她对她感觉到莫名的亲切,宁儿对她也同样存在着磁性引力。
但却不是亲切,而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她想要透过宁儿看到更深的东西,却始终没有看清,她不认识宁儿,却仿佛曾在记忆深处相遇过。
这种相识感却没有让她激动,她却反而隐隐地战栗,茫然的浪潮扑面而来,淹没了她那一丁点的好奇。
所以当这个男人拿出支票的那一刻,她决定不再去探求自己对宁儿那诡异的情感,宁儿是纯正的公主,而她这样的山寨公主,终究是会被打回原形的。
“替我把它转交给陆暻泓,这是我欠他的,谢谢。”
她礼貌地道谢,然后瘸着脚走出了公寓,她没有穿那双美丽的平跟鞋,拿走了自己那双廉价的帆布鞋。
海的女儿爱上人类的王子,她请求巫婆将她的鱼尾变成一双修长的腿,巫婆说,你必须为之付出代价,用你那优美的声音作为交换条件,而且你每走一步,都要忍受刀割般的疼痛。
海的女儿笑着答应了,因为幸福。
她从此沉默地爱着一个男人,直到自己化作泡沫的那一刻,依然无法去消减自己的爱。
苏暖以前一直觉得,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就像是海的女儿,内心爱恋着一个男子,却必须忍受着每走一步的锥心疼痛。
但此刻她忽然发现,扭伤脚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她扔掉了石膏,套上了那只帆布鞋,然后熟练地打了个蝴蝶结,从地上站起。
脚踝处传来隐约的刺痛,她却无法去阻止,每一秒她都清晰地感觉到脚踝处筋络的跳动,像是一颗小小的心脏,牵扯着她胸口的跳动。
她的双脚平实地落在水泥地面上,也许真的很痛,但她却已经可以承受住。
是因为心理作用吗?
一个人的精神往往能克服**的痛苦,但是**永远摆脱不了精神上的苦楚。
这个道理从她懂事的那天起就领悟了,那时她以为她不能承受,但事实上,她成功地将理论付诸于了实践。
她走出天香华庭的大门,穿过斑马线,走了很远的路,有时候却又绕了回来,然后,再也找不到方向。
她的方向感天生不好,也许该归咎于童年时,没有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她无法辨别方向,在相似的建筑物之间来回穿梭,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侥幸能找到这场迷宫的出口。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苏暖停下乱行的双脚,仰望向灰蒙蒙的天际,她的视野里弥漫起一片婆娑的雨景。
栗色的短发贴在脸上,一簇一簇地,雨水顺着往下流,她的双眼彻底袒露在雨夜中,妖娆,空灵,流淌着淡淡地绝望。
空旷的夜色中,她独自站在雨中,找不到心的出路,她微微地往后退了半步,带着某种怯懦的惊恐,但同时,她也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这时碰巧陆暻泓开车经过,会不会看到黑夜中的她呢?
如果他恰巧看到了,会愿意再带她回家吗?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那样离开公寓的,还会收留她吗?
如果…
如果她继续在这里站下去,她会不会最终也化作一泓水流,沿着马路,流入下水道,就像海的女儿,最后变成一堆泡沫?
这些问题在她的大脑里瞬间绽放,苏暖才恍然发现,自己又走出了不少路,她对脑海中犹如烟花般璀璨的问题,丝毫没有去深究的兴趣。
所以,她忽略了那个叫做陆暻泓的名字。
她迷路了,像个小孩子不安地张望着四周,想要寻找安全感。
雨水侵润了她的脸,她眯起眼,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开始在落泪,她听到了淅沥的呜咽声,像一首悲伤的曲子。
雅致的轿车疾速行驶在环形公路上,陆暻泓将眼镜随手往副驾驶座上一扔,一手扶着眉头,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他看见车外两边的景物在成流动的模糊直线迅速倒退,他瞥眼看到后视镜里的自己,清冷的俊脸上浮动着无法压抑的迫切,苍白而紊乱。
他去了老城区她住的房子,敲了很久的门,敲出了一走廊的邻居,却始终没发现苏暖的踪迹,他知道她还没回来,于是他上车继续寻找。
一辆货车突然出现在前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急急地打了方向盘,车子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激烈的声响,穿刺过人的耳膜。
轿车紧贴着货车的后备箱一擦而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一阵清凉,他在暗夜中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静静地,混着轿车的警报声。
他的世界顿时一片寂寥,他的脑海中萦绕的是里斯特的那句质问,清冷地望着车外夜色下的建筑物,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疼。
他没料到里斯特的话会让他的心绪瞬间凌乱。
他的脸色似月光般皎洁,却是冷淡找不到任何表情。
他对苏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开始迷惘,是同情,是怜悯,还是…
他没有再继续往下想,他睿智的思维竟然也会犹豫,他是一个冷静自制的男人,他不需要多余的感情,那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他的软肋。
就像六年前,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瞿懿馨的葬礼,他都可以拿“国事为重”的理由推搪掉,陆暻泓,你还有什么无情的事做不出来?
他扪心自问,却得不到否决那份悸动的答案,她和瞿懿馨是不同的,瞿懿馨于他是相见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她…
他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形容词,他疲惫地闭合双眼,仰靠在靠背上,许久的许久,他睁开了眼,他对自己说,她是你侄子临终前托付你照顾的,你对她特别点是正常的。
车子在夜色中重新启动,他跟随者心的指示,不再四处乱逛,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然后在天香华庭附近的路边,他看到了照明灯下的石膏。
陆暻泓走下车,望着那被打碎的石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沉默地伫立着,犹如路边的树一样,只是他没有强大的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