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叶翦红绡
半夜里,房外忽然传来哄闹的喧哗声,“抓刺客,快抓刺客!”
我从睡梦中惊醒,起身披散着头发赤足跑向门口,惨白的月色下,只能见到外面黑暗的院落里吵吵嚷嚷,宫女们挑着灯笼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红袖见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的我,赶忙上前道:“公主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她怔了怔,“绿珠死了。”
扶着门框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我失声问道:“她怎么死的?”
“方才有黑衣人潜入关押绿珠的房间,虽有侍卫一早守卫,可还是迟了一步。”
我哦了一声,呆呆的在铜镜前坐下,那个会拿着桂圆干哄我喝药的女子,那个会陪我踢毽子的女子,那个会逗我笑逗我开心的女子,就这样忽然没了。眨眼之间,她就消失在这个皇宫里!
忽然之间就消失在这个世界…
即使我早已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下场,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一夜的喧闹,果然不出嬷嬷所料,昨夜行刺之人被一早埋伏在明华宫的侍卫捉住,竟然是四执库的一名杂役,很快那人就被押至慎刑司言行逼问。慎刑司刑法严酷六宫早有耳闻,就是七尺汉子也受不了那里的酷吏严刑!
红袖进房禀报这个消息时,嬷嬷正在妆台前为我梳头。
嬷嬷淡笑着看向红袖,“红袖,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红袖淡笑低头,“当年奴婢流落街头,饥寒交迫之时多得嬷嬷的救命之恩,奴婢定当听从嬷嬷的安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嬷嬷微笑看着红袖,“你做的很好,那封密信你确定看不出任何端倪?”
红袖恭敬回答,“自上次嬷嬷特意吩咐后,奴婢就一直暗中关注绿珠的一举一动,使得她对奴婢放松警惕,奴婢才能洞悉到她的计划,前日那密信是奴婢趁着日间洒扫时偷偷塞进陈夫人的妆匣里,嬷嬷放心,陈夫人定然查不出是何人所写。”
铜镜里,嬷嬷已经为我梳好发髻,双环髻上绑着一根淡紫色的丝质发带,下端垂下细密的流苏,衬着眼角那朵紫色鸢尾,竟然带着一种莫名的哀凉!
我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父皇是午后来的明华宫,同来的还有董夫人赵夫人。
父皇细细查问了昨夜绿珠一事,陈夫人一一据实回答。
赵夫人阴阳怪气的笑着,“我也听说昨夜明华宫里热闹事挺多的,依我看来,肯定是有人趁机杀人灭口!”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趴在床角的一只黑猫忽然喵呜一声快速跃起身,猛的向她扑去,一旁的宫女内侍慌忙上前捕捉,一阵哄闹,那黑猫也别抓了下去,赵夫人方才受了惊吓,仍是心有余悸的大口呼吸着,指着那黑猫尖声喝道:“哪里来的野猫?”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美艳眉目,“夫人,那小猫是绿珠以前养的呢!”
她闻言脸上一白,赶忙拍拍胸口低声咒道:“真是晦气!”
倒是董夫人在一旁笑着,“公主一搬进明华宫就出了这样多的事,前几日又闹出梦魇的事来,看样子不如改日找几个得道高僧进宫来明华宫做场法事,驱驱邪气才好。”
父皇神情一凛,睨向董夫人,不悦道:“何时你也相信起这些怪力乱神之谈?”
赵夫人见状这才得意的幸灾乐祸捂唇轻笑,“皇上素来不信鬼神只说,姐姐下次在圣驾面前可要小心说话才是。”
董夫人怔了怔,讪讪欠身,“今日是臣妾失言了。”
刘公公走进来道:“启禀皇上,慎刑司的张大人刚刚派人传话来,说昨夜潜入明华宫的内侍终于愿意招供了。”
“他可招供是受何人指使?”
“张大人递来奏章,请皇上过目。”
父皇接过奏章凝眉扫过一眼,冷声道:“去昭台宫将刘昭媛带来!”
赵夫人闻言惊异的睁大眼睛,随即又了然,董夫人神情稍变,却很快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很快,拘押在昭台宫的刘昭媛就被带到。
如今的她早已不复初见时的张扬奢华,全身上下全无钗环佩饰,披头散发一身素衣。神色狼狈。
父皇的眼神深若幽潭,迸出丝丝骇人的杀机,抬手指着刘昭媛,一字一句问道:“是何人给你这个胆子,谋害朕的帝姬?”
刘昭媛惊慌跪地,“皇上饶命,臣妾什么都说,是臣妾一时鬼迷心窍,因为上次未央殿前的事对隆裕公主心生怨恨,这才派人买通绿珠在她的药中下毒,臣妾本来已想收手,哪知绿珠却被捉住,臣妾,臣妾才会出此下策——”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已被父皇狠狠一角踹到在地,刘昭媛散乱着头发,慌乱喊道:“皇上,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要赐死臣妾臣妾绝无怨言,但是求求你看在臣妾侍奉您十多年的份上,只求您饶过煜儿吧,他还只是个孩子啊,皇上!”
她绝望的看着一脸冷凝的父皇,涕泪横流。
父皇低头冷冷看着一身狼狈的她,却断然开口,“到底你背后的人是谁?”
刘昭媛忽然停止了哭泣,怔怔的抬头看着父皇,却又目光躲闪的看向一旁一直低着头的我。
“臣妾,臣妾,此事乃臣妾一人所为,绝无旁人指使!”迟疑许久,她终于绝望开口。
“是吗?在朕的后宫里竟然有人可以这样只手遮天!”
父皇微眯起眼,神色愈加变幻莫测,危险的眼神看向地上颤抖不已的刘昭媛。
我侧头看向一旁,赵夫人神情急切,细眉紧蹙,陈夫人莞自淡笑,眉目依旧温婉,董夫人气定神闲,只是轻轻抿着白瓷釉杯里的茶水,嘴角的笑意未变。
刘昭媛的声音却嘶哑响起,“是皇后娘娘!”
心头咯噔了一下,我偏头不经意看了看旁边三位妃嫔的神色,几人皆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都静静的坐在原地等待着父皇的反应。
“哦?仅凭这一言之词朕凭什么相信你?”
“臣妾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当初许诺臣妾,若是事成,定会向皇上相求赦免煜儿的罪责,等事情过去,就将臣妾从昭台宫中放出来,恢复份位…”
大殿里静的只剩下角落里用来纳凉的冰雕洇洇融化的水滴滴落在黄铜盆的的滴答声。
一滴一滴,无止境般漫长!
“来人,去甘泉宫传皇后!”父皇的声音终于传来。
我的心仿佛慢了半拍般不安,只是疑惑的看着一旁站着的嬷嬷,她只是恭敬的站着,偶尔抬眸一瞥,看我的眼神里写满了示意我稍安勿躁的意味。
我也适时的低下头,侧躺在榻上把玩着手中的九连环。
“皇后娘娘驾到!”
不多时,就有内侍通报皇后到来。
她一进殿就跪地向父皇请安。
父皇冷冷的看着她,“刘昭媛指证你命她在夙嬛的药汤中下毒,可有此事?”
“原来皇上今日忽然宣召臣妾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丝苍凉到绝望的轻嘲。
“慕洛葵,你连自己亲妹妹的女儿也这般容不得么?”父皇的神情无比冷厉,迸出丝丝骇人的气息!
“皇上认为臣妾就是这样的人吗?臣妾自问从来对得起天地良心,当年是,如今亦是,皇上心中应该最是明白不过,又何须多此一举来审问臣妾?这可不是臣妾所认识的那个睿智果毅的皇上!”
沉默,
仍是沉默…
我却忽然起身赤足跑到父皇跟前,仰头看着他低声道:“父皇,我也相信姨妈不会害我的,一定是另有其人!”
顷刻间,室内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身上,我泰然的看着面带震惊的皇后,对着她微微一笑。
父皇的脸色带着一种隐隐的青白,蹙眉思忖片刻,方才轻叹着挥手,“罢了,罢了!来人,将这贱人先行收押。容后再审!”
刘昭媛惊恐的求饶声已被侍卫佩剑兵甲相撞的鏗鸣声与脚步声所淹没。
董夫人与赵夫人皆是面面相窥,视线所及之处,皇后一人跪在地上,她抬头静静的看我,那目光澄明,恬婉似清。
唯见父皇负手站起身,缓缓踱着步子,却一言不发的走至皇后身前,皇后也适时徐徐站起。
两人无声的对视着,那一抬眼、一垂眸间,却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凉,仿佛道尽了无数世事沧桑!
她莞自对着父皇无限哀凉的笑了笑,就转身离去,门外吹来的微风扬起了她的绢纱裙裾,飘渺而迷离,虚幻的让人几乎触摸不到!
父皇负手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怔了片刻独自负手走出殿门, 陈夫人上前正欲言语,话语却被父皇略一回首霎那间冷若寒冰的眸子生生阻断,他转过身毫无留恋的一步一步走出了大殿。
剩下的陈夫人站在原地失神看着父皇的身影,泪光泫然。
见父皇离去,董夫人这才侧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微眯的眼神带着一丝凌厉与探究,我站在原地睁大眼睛无邪的看着她,飞快朝她扮了一个鬼脸,心底竟是异样的欢畅!
她了然的轻轻一笑,随即拉上赵夫人款款离开。
我仰头看着身旁面无一丝波澜的嬷嬷,也不再言语…
黄昏的天际,天际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闷热的气息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闷热的风拍打在窗棂,嬷嬷起身前去关上窗,轻声道:“要下雨了。”
刘公公却在这个时候来到明华宫,只道父皇忽然传召我去长乐宫。
心头疑惑,长乐宫已然荒废多年,父皇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传召我去那里?
嬷嬷的面上却毫无惊异之色,只是弯身为我理好了衣襟,轻轻拍拍我的肩头,“公主不用担心,去罢!”
我点头,这才蹦蹦跳跳的任由刘公公拉着我的手向长乐宫行去。
长乐宫,一个我从未踏足的地方,记忆中,我只知道它是母后昔日的寝宫,坐落在皇宫的西南角,与父皇的未央宫遥遥相望。
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刘公公拉着我一步步向上走着,我看着面前离我越来越近的恢弘巍峨的宫室,心头几许向往,几许失落。如果没有当年的事,兴许我就会在这里无忧无虑在父皇母后的呵护下长大,做一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公主,离宫那段如噩梦般的黑暗岁月兴许就永远不会发生!
天空漂浮着几丝惨白的云朵,丝丝缕缕的飘散在阴沉的天际,闷热的微风挟带着几丝沁凉的雨滴扑面而来。
刘公公为我打开大门,放眼看去,里面没有点上灯烛,一片昏暗的光线下,父皇瘦削的身影站在大殿的阴影中,目光炯炯的看着我,远远向我招手,“弦歌,过来!”
我疑惑着走上前,脚步却迟钝而犹疑。
对面的父皇似是察觉到我的不安,吩咐道:“刘荣,把蜡烛点上吧!”
一片蕴黄的光晕在大殿里柔和的漫开,里面摆设也随之出现在我的眼前。
处处一尘不染,紫檀木雕花的妆台前还放着胭脂盒、象牙梳、金簪步摇等物事,角落里的鎏金香炉里弥漫着袅袅烟气,室内一股熟悉的熏香气息,是昔日母后身上的沉水香。
内室重重如流云般飘渺的罗帐是母后最喜爱的淡紫色,上面用银白色丝线绣着精致繁密的梨花,雪白晶莹的花瓣在灯火映射下熠熠夺目,满室生华!
此情此景,竟然一点也不像是荒废了数年的宫室,仿佛房间的主人从未离开过,仿佛上一刻母后还坐在妆台前对着青铜镜悠然梳妆一般!
噼啵!
烛花乍一爆开,眼前光亮大增,我这才看到,四周的墙上竟然挂着一幅幅母后的画像,笑着、站着、侧躺着、淡笑着…低首、回眸、微嗔、颦眉…栩栩如生!
眼眶一阵莫名的湿热,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只是抬头看着父皇,他徐徐上前,在我面前半蹲下身,深深的看着我,许久才道:“这一世朕亏欠你们母女太多,今日叫你来这里就是让你和你的母亲亲眼看着,所有伤害过你们的人朕都绝不放过!”
我看着他眼眸深处一闪即逝的阴鸷狠戾,怯怯的点头。
朱红的门忽然被打开,几个侍卫押着一女子进来,那人竟然是刘昭媛!
她形容憔悴,十指鲜血淋漓,显然是受过刑,刘昭媛一见到父皇,赶忙仓惶膝行上前叩首道:“皇上赎罪,臣妾错了,臣妾什么都招,臣妾什么都招!”
父皇不曾瞧她一眼,目光定定的看向大门,彼时门外缓步走来董夫人,她忐忑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刘昭媛,仍是上前极力镇定的向父皇行礼。
父皇轻轻抬手,刘公公就已经领着一众宫人退了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仅余几人的沉重呼吸声,董夫人试探着开口,“皇上今日怎么忽然来这里了?”
父皇的眉峰稍稍一动,“有什么事让她来告诉你吧!”
地上的刘昭媛抬头看着董夫人,指着她恨恨道:“董诗茵,昨夜竟然想派人来昭台宫像除掉绿珠那般杀我灭口,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一起!”
董夫人面不改色的看着她,淡淡笑着,“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和你素来无仇无怨,为何要毒害你?”
刘昭媛冷笑着,“事到如今你还在演戏,我直到昨日方才知晓,我的煜儿竟然是被你派人引他到昭台宫前,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董夫人神色一敛,却径直跪倒在地,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惊慌,“皇上明鉴,臣妾怎会如此糊涂,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她在污蔑臣妾啊!”
“董诗茵,要不要我将那日你来昭台宫对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你许诺我安排绿珠在夙嬛的饮食中下药,加之她有心悸之疾,受不得惊吓,你夜里就安排人在明华宫装鬼意图吓死她,事情败露后,你又说若是能够一举除掉绿珠这个坏事的贱婢最好,若是失败,就索性将祸水引至甘泉宫,就算我因此获罪,而你日后定会抚育煜儿,为煜儿求情以博回皇上的看重之心,我害怕皇上会就此厌恶煜儿,才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此事,难道你都忘了吗?”
董夫人蓦地惨白的面庞哆嗦着,抬手指着刘昭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良久方才回过神膝行上前扯住父皇的袍角,“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父皇低头看她,只是阖目冷吟道:“现在朕不想再看见你,赐你三尺白绫好好去罢!”
董夫人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父皇,喃喃道:“皇上,你怎能如此无情?臣妾陪着您这么多年,难道就只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父皇倏地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她,“这么多年来,朕对你百般宠爱,不想如今你竟胆敢谋害朕的女儿,死不足惜!”
“这么多年来,皇上你何尝不是自欺欺人,她慕洛鸢根本就不曾爱过你,一个给你带来耻辱,带来羞愤的女人凭什么就能霸着你这么多年的牵挂?如今她的女儿不过回来对你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你就能够将前仇旧恨尽皆抛弃枉然不顾吗?”
“住嘴!”父皇勃怒吼道!
她却得意的笑了起来,眉目间再不见素日的优雅与含蓄,挟带着切齿的怨恨与戾气,她仰头大笑,“您心虚了,您害怕了,可是我是夙湄呢?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夙湄?这个我只听说过一次的名字,夙湄本是父皇的第二女,当年年仅四岁就感染风寒病逝。
她泪光泫然,凄然道:“当年我的夙湄就因为不小心冒犯了她,你就狠狠的责罚夙湄,可怜的夙湄,才四岁的年纪就被罚跪在着长乐宫前,最后淋雨受了风寒,生生的病死!如今,你为了她的女儿,还要来取我的命?你就毫无一点愧疚之心吗?”
父皇负手背对着她,“当年的事朕不想再提,你不必再说了。”
她仰头看着父皇,神情迷离凄切,“哈哈,你是害怕我把当年让你痛彻心肺的旧事说出来吗?你心头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她,根本就没有爱过你,心里永远牵挂的是另一个男人?而您不过守着一个可笑的谎话来欺骗自己?这样一个贱妇有什么资格值得您去爱?”
“不准你骂我母后!”我狠狠瞪着她,拳头握的咯咯直响!
她转头看我,森森笑着,“周弦歌,还有你这个小妖孽,我诅咒你,诅咒你将来和你母亲一样,永远得不到幸福,永远得不到自己真正的爱情!”
她狂肆而尖利的声音无比刺耳,我怔怔的看着她疯狂扭曲的面容,却见父皇满面怒容,猛一挥手,门口一直守卫的侍卫瞬时就夺门而入。
父皇冷冷着看向她,“朕会好生对待夙缡楚烨,念在你多年伴驾,朕会对外宣传你是暴疾身亡,对你风光大葬,你的家族都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你知道回去该怎么做!”
“哦?是吗?如此臣妾心事已了,今生亦再无遗憾!”她止住了哭闹,惨然笑着站起身,凄婉的笑声回荡在大殿上空。
我站在原地看着董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董诗茵,而这折磨我多年的心悸之疾也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指使宫人在襁褓中的饮食中下药,我怎会自幼体弱多疾?所有人都以为我的母后是因为长年旧疾病逝的,谁又知,真正杀死母后的就是装扮成内侍模样来告诉母后那个晴天霹雳的你!
就因为你那样的一句话,就使母后万念俱灰,病如山倒,香消玉殒!
你掩饰的那样好,趁着父皇去汤山行宫狩猎,瞒过了离宫的守卫,瞒过了父皇。
自己亲自来离宫亲口告诉了母后那个残酷的事实,亲眼目睹她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求生意识!以解心头之恨。母后才会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病逝!
可是,你身上的熏香是那样的特别。
那一天,躲在大殿角落里的我,就那样不经意的闻到…
我抬头看着负手站着的父皇,他收起面上的情绪,走到身旁低头看我,涩声道:“从今以后,有朕护着你,谁也不能伤你半分!”
外面的天际乌云滚滚,终于下雨了,几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室内的的每个角落,照着父皇青白的脸色,他深沉的眼眸底下此刻却被雾色所遮,朦朦胧胧,好似隔着一层什么东西般看不清情绪。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轰隆隆的雷声直直震入人的心肺,倾盆大雨哗啦啦下了起来,大滴大滴的雨噼里啪啦的打在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棂,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心头莫名的酸楚,我上前扑进他的怀中,热泪在眼底翻卷,却没有流下来…
董夫人当夜于明华宫忽患疾病,暴疾身亡,父皇厚赐了董氏一族,夙缡楚烨被交由秦昭仪抚养,已近疯癫的刘昭媛与二皇子亦被父皇贬去章台别宫,没有传召不得归京。
所有事情仿佛在一夜之间尘埃落定,而我却病了,病的很重。
我闭着眼躺在床上,脑海里疯狂的回旋着昔日遥远的回忆。
离宫的梨花树下,母后一身白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面上温婉的笑意忽而不见,转而变成一种切齿的痛恨,“我为什么我会生下你?为什么要生下你?为什么?”
她的面部渐渐的扭曲,指着我狠狠骂着,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厌恶与憎恨!恨不得我立刻就死去,立刻就消失在她的世界中一般!
年幼的我大声的哭着攥紧她的衣袖,“母后不要,我是你的弦歌,我是你的女儿啊!母后!”
她冷冷的抽出自己的手,尖声的哭叫着,却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我的女儿,你不是!”

父皇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他冷冷的看着我,“你竟然模仿你母亲的笔迹、故意淋雨生病来骗朕!朕不想再看到你!给朕滚回平邑!”

泪水大滴大滴的打湿的衣襟,我呜呜的哭着,却感觉一双略带薄茧的手为我轻轻拭去腮边的泪迹。
睁开眼睛,面前的男子慈爱的看着我,轻轻握住我的手,“做噩梦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委屈着低低道:“父皇,我梦见你也像对刘昭媛和二哥那样对我,把我赶出帝都,再也不理我。”
他微笑着摸摸我的额头,“傻孩子,朕说过,要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一切,君无戏言。”
我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破涕为笑,伸出手俏皮道:“我们来拉钩,拉过钩父皇就不能反悔了!”
父皇笑着伸出小指勾住我的指头,两根手指勾在一起,
我咯咯的笑着,“拉钩拉钩,一百年,不许——”
胸口却一阵气血翻涌,呼吸猝然哽住,心口疼的几乎连呼吸都不能,斗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我抽搐着艰难呼吸着。
父皇面色一紧,紧紧抓住我胡乱在空中乱抓的手,他的掌心传来温热的温度,驱散了心头那漫步边际的惊惧,我微睁开眼帘,面前的嬷嬷上前麻利的取出腰间香袋里的药丸喂我服下。
父皇惊异问道:“这是什么?”
嬷嬷迟疑片刻,仍是镇定答道:“公主早年被董氏下药,患上了这严重的气疾,每次发病时只有这药丸能解病症。”
父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又问道:“朕忽然记起一件事,上次陈夫人那里收到的密信,查了许久也找不到写信之人,你们可知是什么人所写?”
嬷嬷的手不经意一顿,仍是声音平静,“老奴实在无从知晓。”
父皇的眉峰微微皱了一下,方才移开眼神。